走了,舍不得啊?”
“”
“那你在这儿傻坐着干什么?”
徐子漾把袋子里剩下的几粒花生米倒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这阁楼里可不止孟哥的画,挺多他以前收藏来的画呢,看到就是赚到,你一个学画画的,居然不好奇吗?”
徐子漾站起来,走到一堆杂物旁边,随手拎出来一幅什么东西。
他还以为是哪位小有名气的画家之作,刚准备和黄栌炫耀一下,结果不是画,是一幅摄影作品。
非洲的火烈鸟群,展翅飞翔,颜色上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哦,怎么是这个啊,这个不值钱。”
徐子漾没什么兴致地看了一眼,放到旁边,扇了扇鼻尖前的空气,赶走那些被他惊扰浮起来的灰尘。
黄栌还挺喜欢这幅摄影作品的,颜色鲜艳。
她凑过去看了看,看到摄影师的名字,顿时很羡慕地说:“这个摄影师叫叶烨啊,名字真好听。”
“一般吧,像占人便宜,用青漓这边的方言叫起来,就像叫‘爷爷’一样。”
亏徐子漾还是个画家呢,什么有美感的事物用他那张嘴说出来,也就那样。
黄栌说:“总比我的名字好,黄栌,一点也不时髦,我妈妈都不乐意叫我的名字。”
徐子漾张嘴,可能准备说什么,但他的目光往黄栌身后的方向看去。
与此同时,黄栌听见有人轻叩门板。
她回头,孟宴礼站在门边,蜷起的食指关节还磕在门上。
他也喝了酒,却没有像爸爸那样脸和脖子都泛红,看上去好像比平时还更白了些。往那儿一站,玉树临风。
“你爸爸说要去海边散步,我过来问问你们两个,去不去?”
很难想象,这是爸爸会有的提议。
黄栌还以为爸爸只喜欢他的生意呢。
下楼时,跟在身后的徐子漾接了个电话,隐约听见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徐子漾笑着:“那今天晚上,怎么样?行吧,我现在就过去。”
挂断电话,徐子漾说自己出去一趟,然后直接走了,没有和他们一起去海边。
那天傍晚,夕阳映红了半边天,海面浮动着暖色的浪花,“觉灵寺”的钟声悠悠传来。
黄栌看见爸爸挽起裤脚,站在海水里,因为捡到了活着的寄居蟹而放声大笑。
那是她见过的,爸爸最放松的样子。
隔天早晨,黄栌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箱,和黄茂康一起从孟宴礼家出发。
时间太早,前一晚说过让杨姨不用起来送,但杨姨还是在家居服外面穿了长外套,拢着领口,握住黄栌的手,让她有空随时再来。
黄栌拥抱了杨姨,说有机会一定再来看她。
徐子漾昨晚出去后,一直没回来。
黄栌想,就算徐子漾在家,起早道别这件事,他肯定是不会做的。他大概会觉得,走了就走了,道别根本没有好好睡觉重要。
不到5点,孟宴礼的车子已经停在庭院外。
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满院鲜花盛开,黄栌提着行李箱出来,听见爸爸问孟宴礼:“你早晨出去过?”
“给车加油,顺便办点其他的事情。”
孟宴礼动作自然地接过黄栌的行李箱,放进车子后座。
一路开向机场,仍然还是只有黄茂康在不停地聊起各种话题,到底是生意人本质,打着哈欠也还是说:“青漓就是雾太多,影响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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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不然这地方也能多发展发展旅游业。”
他们说什么,黄栌都没留心细听。
她心烦意乱,怪这个暑假结束得太快。
一直到机场的停车场,孟宴礼下车打开后备箱,帮黄栌拿出行李箱。
随后,他像变魔术般,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捧花。
那是一束很特别的花,如粉色烟雾,绕枝盛开。
孟宴礼说,这花像你,叫黄栌,也叫“雾中情人”。
他大抵是听见了昨天她在阁楼上和徐子漾的抱怨,当时她说自己的名字不时髦,所以孟宴礼起了个大早出门去,不知道从哪里搞到这样一束花,用来安慰她。
黄栌收到过很多花束,在学校领奖台上的花束、在生日时来自朋友们的花束,但从来没有人像孟宴礼此刻这样,眼含温柔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说:“黄栌,你的名字很好听。”
黄栌鼻子一酸,却因为包括孟宴礼在内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为这次离别感到伤感,而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
“回去加油,等你参赛后一路过关斩将的好消息。”
那束黄栌花被黄栌一直抱在怀里,登机后在空乘姐姐的建议下,她才不得不放手,看着空乘姐姐把花安置在头顶的行李架里,扣好盖子。
黄栌心里淤积着太多情绪,没留意到,坐在身边的黄茂康,在看到那束黄栌花后,也是一直沉默。
黄茂康眼里有怀念也有痛苦,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在女生宿舍楼下,自己高举着手臂呼喊黄栌妈妈的名字。某扇窗子被推开,她探出头。
“山上的黄栌花开了,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他用这样的理由,第一次约到了想要爱的人。
青漓到帝都不远,航班只飞行了不到两个小时,已经开始准备降落。
黄茂康的司机等在停车场里,车子驶出机场路,黄栌抱着那束花,在拥堵的长街里,看向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她看着指路牌上那些熟悉的道路名称,感受着帝都闷热干燥的风,好像在青漓度过的暑假,像是做了个短暂的梦。
回家了。
可并没有因此感到开心。
那束黄栌花被她精心照料,也还是没能坚持太久。
而黄栌再次和孟宴礼通话,是回学校的前一晚。
这天晚上黄茂康在外面应酬,喝得有点多,朋友把他送回来,进门时他接到一个电话,按了扬声器播放。
那边只说了一声“康哥”,端着水杯路过客厅的黄栌刹那间回眸。
孟宴礼!
听爸爸的意思,可能是他不小心碰到手机,之前误拨了一通电话给孟宴礼。
但既然孟宴礼打回来了,他们也就聊了几句。
“宴礼啊,你什么时候回帝都哎呦哎呦,你先和黄栌说几句,我有个文件落在车里了,我得拿上来看看。电梯没信号,稍等我一下,两分钟我就回来。”
黄茂康说着,重新登上鞋,拿了车钥匙出门去了。
黄栌听见孟宴礼问,“黄栌也在?”
她端着水杯,凑到手机边,和孟宴礼打招呼,说是爸爸开了扬声器,她刚好路过客厅。
她问了杨姨和他最近好不好,也问徐子漾还有没有在青漓。有一个问题蠢蠢欲动,却始终难以开口。
“帝都比青漓热吧?”
“热很多,没有空调活不下去。”
“画得怎么样了?”
“很顺利!”
孟宴礼笑了:“那真替你高兴。”
黄栌终于鼓起勇气:“孟宴礼,你什么时候有机会来帝都,我请你吃饭呀。”
“行啊,我可记住了。”孟宴礼含笑回答。
“那你什么时候来呢?”
爸爸就是有这种坏习惯,进了家门一定要先把电视机打开。
电视里正在播一部家庭剧,吵吵闹闹的,黄栌生怕自己听不清孟宴礼的话,关了扬声器把手机贴在耳边。
她听见孟宴礼浅浅的笑声,像空气中有一只无形的手,摩挲着耳郭。
他真的思忖了片刻,才回答:“最近还真的要去一趟帝都,有点事情要办,可能下个月吧。”
🔒惊喜
回到帝都后, 黄栌完成的第一幅画,是黄栌花。
如果不是孟宴礼送她的花束,她都不知道, 自己的名字居然是真实存在的植物。而且还是一种,花开得像烟雾、秋天会红叶的可爱小乔木。
这样想来,她的名字还挺好听的。
黄栌问过黄茂康, 是不是因为认识黄栌这种植物, 才给她取了这样的名字。
这样问时还是在开学前, 父女俩难得一起吃顿午饭,在外面的家常菜饭馆里,没要包厢。
满室嘈杂里,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听到她的问题,爸爸伸出去夹菜的筷子稍微顿了半秒。
随后, 黄茂康仍是那种万事大咧咧的态度:“早不记得了。”
“那你当时怎么想到的?”
“不知道。”
黄茂康怕热, 空调风呼呼吹着,也还是流汗。
他拿餐巾纸擦掉额头上的汗, 叫过服务员:“您好,帮我们加两瓶凉茶吧,要冰镇的。”
帝都确实比青漓闷热不少,开学后不久,进入9月,气温不降反升。
画室里没有空调,只有两个风扇, 在头顶做无用功地旋着。
黄栌刚从清凉的海边回来, 难免有些不适应高温, 再加上第一次对异性有好感, 一朝离别,难免心事重重,唇上起了颗水泡。
但画画方面,还是极其顺利的。
之前因为画展的事情,她郁闷极了,画什么都没有手感。
不知道是不是在孟宴礼和徐子漾两个画家身边待久了,多少有点耳濡目染到他们的观点和审美。暑假里又在孟宴礼的书房里看了不少画册,黄栌隐约感觉到自己有所提升。
她开始摒弃临摹,自己真正想画的东西变得很多。
开学后,她从老师那里领回了之前送去参展的那幅画。
暑假前她还觉得,那幅画耗费了她巨大心血,是她能力范围内所发挥的巅峰。
但这次拿回画,她一眼看过去,自己都觉得缺点太多。
构图过于死板,很多地方都有被各画派影响到的痕迹,却又杂糅到一起,难以看出个人风格。
如果不是画功好,也许老师根本不会愿意送这幅画去参展。
这种水平,无人问津确实是应该的。
新学期是大四,周遭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就业焦虑方面的言论。
黄栌迷茫了一个暑假,反而现在更能专注画画。她需要一个宣泄口,把从青漓离开的不舍和见不到孟宴礼的失落,都宣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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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变得和从前一样,有空就泡在画室里。
天气太热,画室里满是颜料味道,窗台上不知道是哪个同学买的绿植,因为没人照料,叶片耷拉着,显得无精打采。
黄栌给那盆绿植浇了一点水,认真画画时,仲皓凯从外面晃悠进来了。
仲皓凯一脸没睡醒,从牛仔裤兜里把手机、自行车钥匙、烟和打火机都翻出来,丢在画板旁边的地上,和他那堆颜料画笔堆在一起。
然后抹掉额头上的汗:“黄栌,我真服了你了,才刚开学几天啊?人家别人都在寝室狼哭鬼嚎呢,就你天天往画室跑,破画室连个空调都没有。”
黄栌嘴上顶着个水泡,挺疼的,说话不敢太大动作:“你不是也来了吗?”
“我是”
仲皓凯看黄栌一眼,见她还埋头在画画,换了个无所谓的态度,“我是答应一个买家下周交工,不得不画。给钱就是爸爸,没办法。”
“哦。”
其实答应买家,也一样可以找个舒服的地方,吹着空调画。
仲皓凯不过是想来看看黄栌,她在青漓过了一个暑假,回来总觉得哪里有点变化似的,画画风格也变了,进步挺大的。
他敏感地察觉到,黄栌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仲皓凯坐了一会儿,热得画不进去。
扭头看黄栌,视线落在她的小水泡上,偏头清了清嗓子:“喂,我准备叫个冷饮外卖,你要不要带点什么?”
黄栌仍然没抬头,画笔游走在布面上:“要和你一样的吧,谢谢。”
她从不挑食,脾气也很好。
和她欠嘴和她犯皮的时候吧,她是真的怼你。
但也不会因为怼你,就真的记仇。
特别可爱的性格。
“行。”
仲皓凯拿起手机,翻到外卖页,滑着看页面上的冷饮品种,“还得是我够朋友吧?点杯冷饮都想着你,你可就太不够意思了,去趟青漓,回来也没给我带个纪念品什么的。”
“樱花橡皮随便用。”黄栌随口说着。
手机在一旁震动起来,她没看,坚持画完手里的两笔,把画笔放好,才拿起手机。
是徐子漾?他打视频来干什么?
徐子漾还在青漓,现在会不会和孟宴礼在一起?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黄栌是有期待过和孟宴礼他们通视频或者电话,她也想过找个理由联系他们,但最后也都不了了之。
现在徐子漾打来视频,她确实是很激动的,如果不是画室里有仲皓凯,她可能会抱着手机跳起来。
可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昨晚嘴上才起了水泡呢,唉。
“不接吗?”仲皓凯瞥过来一眼,语气淡淡。
黄栌拿着手机,深深吸气,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戴上耳机接起视频。
屏幕马上显现出徐子漾的脸,他对着黄栌“嗨”了几声,然后给她看:“今天青漓天气不错,杨姨又准备了下午茶,让我和你说,你寄来的蜂蜜她收到了。杨姨,孟哥,看,是黄栌妹妹。”
他们三个在阳光明媚的庭院里,桌上有黄栌熟悉的陶瓷茶具。
黄栌灿烂地笑起来,和他们聊天。怕打扰到仲皓凯画画,她特地压小了一点声音。
孟宴礼问:“在画室?”
徐子漾马上接过这个话题:“来来来,给我们看看你画室什么样。你在画什么?也给我们看看呗。”
不知道是不是黄栌过于敏感了,她觉得,当着孟宴礼的面时,徐子漾总是故意把话题往关于画画的事情上面扯。
黄栌担心孟宴礼并不想谈论相关事宜,毕竟他当年为什么选择放弃画画,仍然是个迷。
她岔开话题:“我们平时不怎么收拾,乱七八糟的,别看啦,下次我收拾一下再给你看吧。”
就这么聊了十来分钟,孟宴礼几乎没怎么说话,都是徐子漾和杨姨在说。
挂断视频后不久,黄栌意外地收到了孟宴礼的微信。
是一条语音,戴着耳机点了播放。
孟宴礼言简意赅,说感觉她有点上火,刚让杨姨去小店里定一些青漓当地的凉茶,按她前些天寄蜂蜜的地址寄给她,让她有空自己泡一点凉茶喝。
他一定是在视频里,看到她唇上的水泡了。
也许是怕她不好意思吧,没有当着其他人的面问出来。
黄栌心里一暖,打字道谢。
孟宴礼没有和她多聊,只说,“两地温差大,自己多注意”。
黄栌很想问问他,上次说要来帝都办事,有没有确定好是什么时候来。
但反复打了几行字,又逐一删掉。
心里有鬼,不敢问得太详细。
仲皓凯穿着一条宽松的破洞牛仔裤,裤腰上别着两条长长的金属链条。他站起来,链条碰撞哗啦响。
黄栌正走神,被身旁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下,才想起来,画室里不只她一个人。
仲皓凯下楼拿了冷饮回来,递一杯给黄栌。
她不是个能藏着心事的姑娘,听她说“稍等,我回个信息,回完把钱转给你”的语气,仲皓凯脱口而出,叫了她一声:“黄栌。”
“嗯?”
黄栌纳闷地抬眼,看向仲皓凯,“怎么了?我刚才打视频声音太大,吵到你了?”
“算了,没事。”
“我把钱转给你啦,谢谢!下次我来定,然后我下楼去取,好吧?”
“嗯。”
那阵子黄栌埋头苦画,暗自希望着这一个月能快点过去。
有那么一个星期五,下午没课,黄栌在画室画到黄昏才起身,看向窗外。
同样是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的傍晚,一轮温柔的橘色暖阳挂在楼群缝隙间,华灯未明的建筑物成了暗色衬托。
校园里人群二三,有人举着手机,对夕阳拍照。
这该算是帝都很美的一个傍晚了,黄栌面对它,仍然觉得泛善可陈。
她记得在青漓的最后一天,也是这样的夕阳下,爸爸在海边郎声大笑,轻风徐来,海鸟展翅飞翔。
她因为贪玩去捞浅水区的一只淡粉色的贝类生物,蹲在水边,连衣裙被浪花打湿。
夏季服饰的布料本来就薄,沾了水很容易透。
黄栌正无措间,孟宴礼把手里一直拎着的防晒服递给她,让她系在腰间,阻挡了所有可能发生的尴尬。
好像在认识孟宴礼之后,她的所有怀疑和迷茫,都迎刃而解。
也许因为认识他是在青漓那座海边小城,哪怕站在北方干燥炎热的空气中,黄栌回忆起孟宴礼,总想到那些朦朦夜雾。
也能想起,他虽然话不太多,面对她,却总有温柔的腔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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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是9月17日,她开学的第20天。
“好希望早点到10月啊!”黄栌在夕阳余晖中抻了个懒腰,准备先去解决晚饭,再回来继续画画。
手机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孟宴礼的来电。
心里莫名有种预感,却又觉得不该如此期望。
黄栌忐忑接通电话,听见孟宴礼在电话里笑着说:“我猜你在画室,在的话,离美院东门不算远,对吧?”
胸腔里似有千军万马飞驰而过,铁蹄铮铮,让人难以平静。
黄栌下意识按住胸口:“所以你”
“在你们学校东门外面,记得我的车吗?黑色SUV,我在车里等你。”
🔒晚餐
车停在美院东门外的临时停车标线里, 孟宴礼从青漓一路开过来,8、9个小时,稍微有那么丁点疲倦。
他摘下墨镜, 丢在一旁的副驾驶座位上,叩开一罐咖啡,喝了两口。
帝都确实闷热, 车子熄火后, 刚敞开车门, 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像个蒸笼似的。
也难怪黄栌在青漓待了一个暑假,回来会觉得不适应。
孟宴礼在帝都市有房产, 常年有人打理, 其实他应该回住的地方,先休息休息, 明天再约见黄茂康和黄栌。
而且路上和黄茂康通过话, 他今天忙得要命,等下还有两个会要开, 估计会忙到半夜。
但下了高速,开去家里的路上,孟宴礼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徐子漾和黄栌视频时,她唇上亮晶晶的小水泡。
说不上为什么,他也就突然很想去看看,在电话里嚷嚷着“没有空调根本活不下去”的姑娘,最近怎么样了。
孟宴礼是在某个红路灯路口忽然掉头的, 回家的路和美院距离不算远, 勉强赶得上晚饭。
校门口偶尔有稀稀拉拉的人群, 从车前经过。
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男生, 在他的车旁刹车,把脚踩在一方路障石墩上,拨通电话,语气挺不耐烦:“我到了,你人呢?”
校园里飞奔出另一个男生,扑过来揽住骑自行车的男生的肩膀,气喘吁吁:“我给我的粘土喷了点水,有同学开着风扇呢,我怕它裂开。对了,你问过黄栌没?她又不去?”
黄栌?
孟宴礼原本单手拇指敲在手机屏上,在给杨姨发信息报平安,没认真听他们的对话。
恍然听到熟悉的名字,他才意外地晃着手里的咖啡罐,偏头看了一眼——
骑自行车的男生瘦高,穿着打扮挺酷的,破洞牛仔裤,腰带非常有个性地垂到膝盖。
男生一条长腿撑在地面上,对黄栌似乎特别了解:“问了她也不来,她啊,宁可在画室里画到半夜。打个赌吗?她要是来,我把头揪下来给你。”
“谁要你的头!”
“不过她这学期画得真不错,进步特别大。”
“哎呦,人家黄栌画得好,关你屁事,给你骄傲成这样?又不是给你画的。”男生的笑容里,带有那种少年间特有的调侃,还用肩撞了一下同伴。
被调侃的男生笑着骂了一句:“滚。”
“再说那个交流赛,你不是和我说没兴趣么?怎么黄栌一说要参加,你就有兴趣了?”
“再贫嘴你就走着去。”
男生作势要蹬自行车走人,另一个男生赶紧跳上后座,拿出手机。
两人好像拨了个电话出去,嚷嚷着说了什么,自行车骑远了。
罐装咖啡不怎么美味,只能勉强提个神。
孟宴礼咽下一口咖啡,忽然记起在青漓时,黄茂康在电话里说过的那个,穿得“破破烂烂”男生-
黄栌接到仲皓凯的电话时,刚锁好画室的门。
她举着手机,一路小跑,在电话里拒绝了仲皓凯和陈聆的聚餐邀请。
黄栌怕自己见了陈聆,忍不住告诉他,他奉为神明的那个艺术家,有一尊玻璃作品已经夭折,被摔得稀巴烂,所以拒绝得十分干脆。
但就算没有这个原因,黄栌也绝对不去。
因为孟宴礼来了,就在学校东门等她!
黄栌心情急切,甚至没想起来要去洗手间洗掉手上沾染的颜料。
黄昏中万物朦胧,她跑出教学楼的每一步都是期盼,还有一些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也有快一个月没见孟宴礼了,要聊些什么话题好呢?
在朋友圈里看到过徐子漾和程桑子过于频繁的互动,这个是可以聊的吗?
还是要先问一问杨姨的身体好不好吧?
如果孟宴礼不提,最好是不要聊起画画的事,对吧?
跑出学校东门,黄栌看见了孟宴礼。
他正在把手里的一罐咖啡空罐丢进垃圾桶里,偏头,看见她,微微一笑,往前迎了几步。
她跑得太急,差点没刹住脚步,几乎撞进他怀里,被孟宴礼扶住手臂。
黄栌以为的那些强行挑起话题的对话,都没发生,见到他,只听见孟宴礼一句熟稔的、笑着的“跑什么”,她已经脱口而出:“你怎么突然来了,都没打个招呼的。”
“没空招待我?”
“怎么会,我又不是我爸爸,我有的是时间!”
黄栌的快乐脱口而出,忘了自己刚刚在画室时,还盘算着晚上画到10点再收工的,“我是说,你来得太突然啦,我一直以为你是10月才来的。”
“我本来也以为。”
将近一个月没见,两人完全没有任何尴尬和陌生,在夕阳里开着玩笑。
“孟宴礼,车上有没有湿纸巾,我得擦擦手,都是颜料。”
“有。”
听孟宴礼说,他其实也是临时接到朋友的消息,行程提前,开了一天车过来,刚下高速不久。
黄栌吓了一跳:“那是不是很累?不需要休息一下吗?”
孟宴礼逗她:“这不是惦记着有人欠我一顿饭,迫不及待就来了。”
第一次正儿八经请孟宴礼吃饭,黄栌迅速和他敲定:“孟宴礼,你有没有什么忌口?如果没有的话,我知道一家日式烧鸟屋,味道很不错,有一些清爽的小凉菜,可以消暑。帝都真的是太热了,对吧?”
孟宴礼发动车子:“听你的,哪边走?给指个路。”
黄栌都没想到自己这么能说,一路上就没停下来过。
甚至聊到了徐子漾的感情新动态。
孟宴礼说徐子漾最近和一位女士走得近,估计是谈了段恋爱:“你应该认识吧,不是在那家酒吧买过酒么,就是酒吧的老板娘,程桑子。”
“我只是认识,你才应该和她更熟吧,我都看见过的。”
“还真不怎么熟,也是听徐子漾说了才知道,她是酒吧老板。”
赶上下班高峰,帝都市车水马龙,孟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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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着车子稳稳地行驶在密集车流中。
他轻描淡写和黄栌说起,是在海边偶然认识了程桑子,没有联系方式,但程桑子那几天常往他家里跑。
孟宴礼似有无奈:“杨姨又是那种热情的性格,见到有新朋友来,很是好客,接待过她几次。”
“可是我听程桑子说,她追求过你。”
孟宴礼的车里没有放香水,可又总是弥漫着一股很淡的香味,像植被天然的香气。黄栌在这样熟悉的味道里,感到莫名的安心。
所以问出这样的问题时,她根本没有考虑到会暴露自己的小心思。
而孟宴礼,也并没觉得这样的对话有什么不对。
他目视前方车况,大方回答:“可能是对我短暂地有过兴趣,发现不是那么合适,就算了。”
他没说自己拒绝过程桑子,也没提及程桑子“走肾不走心”的建议。
也许是因为程桑子现在是徐子漾的女友,这种事情就不太方便和别人说起。
但黄栌心里觉得,孟宴礼不说,是因为他足够尊重每一个人。
美院有像黄栌这样埋头画画不闻窗外事的学生,也有仲皓凯那样每天玩着也能画得不错的小天才,当然也有私生活混乱、为人不堪的混蛋。
黄栌隔壁宿舍有一个女孩,曾在大二那年某天的夜里,哭闹着要跳楼。那件事闹得很凶,宿管阿姨和老师都去了,还有人报了警,闹到半夜才平息。
听说就是分手后男朋友把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全都晒在网上,还有比较亲密的照片。
室友说,那个混蛋还到处和别人说他们开房的过程,简直不要脸!
那时候黄栌还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上谁,只是心疼地想:
怎么会有那么讨厌的人!在一起时他们不是情侣吗,为什么分手要中伤对方呢?这也太可怕了。
也是联想到这件事,黄栌才恍然大悟。
让她感到安心的不是孟宴礼车子里的植物清香,是他这个人。
一路聊的都是轻松的话题,下车前,孟宴礼忽然扭头,挺认真地看着她:“黄栌,最近顺利么?”
“你说画画吗?很好啊,挺顺利的。”
“其他方面呢?”
“其他方面也很好啊。”黄栌懵懵地回答。
她不知道为什么孟宴礼说的“其他方面”是什么,孟宴礼没解释,黄栌也没多问,和他一起乘坐电梯,去了商场楼上的餐饮区域。
这是黄栌第一次和孟宴礼单独在外面吃饭,晚饭吃得很愉快,两个人的口味意外地合拍。
黄栌推荐的菜肴孟宴礼都表示合胃口,而孟宴礼点的菜也恰巧是黄栌想吃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杨姨时常念叨起黄栌,在黄栌开学后,孟宴礼确实常能想起这个姑娘:
想起她丧丧地蹲在海边礁石上,仿佛每根头发丝都能冒出怨气;
想起她乐颠颠地跟在杨姨身边,探头探脑,问杨姨要不要帮忙;
想起她喝多了管不住自己的手,往他喉结上瞎摸一气。
碰巧,侍者在向他们推荐一款低酒精度数的饮料。
孟宴礼调侃地问了黄栌一句:“还想喝么?”
黄栌连忙摇头:“绝不!”
有时候,孟宴礼也会想到,黄栌那幅参赛作品构思得是否顺利?
或者,她之前那个“失恋后遗症”有没有完全消退?
不过眼下,黄栌尝着一串五花肉小番茄,眼睛放光地看向她:“孟宴礼,这个这个这个!超好吃,你尝尝。”
看着她面色红润,心情大好的样子,孟宴礼笑了笑。
也说不上为什么,在青漓时抬头不见低头见,没觉得有什么可长谈的,这次见面,两人居然有聊不完的话题。
饭后迈出餐厅,他们还在聊天,连走进电梯,都没有注意到电梯是向上行的。
感受到电梯上行,孟宴礼才看着一层层跳动的数字,笑了:“看来要折腾一趟了。”
顶层是一家电影院,赶上电影刚刚散场。
电梯停下,外面攘攘人群涌进来。黄栌和孟宴礼只好后退,几乎靠到最里面。
一个女人从上电梯后就一直在哭喊,话说得都很犀利,句句都在指责她的男友。
因为她的缘故,有几个本来迈进电梯里的人,都尴尬地退了出去。
女人的男友表情也不好看,捏着饮料瓶的手青筋暴起,在电梯启动后回吼她:“你他妈有没有完?!”
“没完没完!永远没完!”女人挥舞着手臂说。
电梯里空间不大,黄栌离他们挺近的。
孟宴礼怕出乱子误伤她,摸出手机打字,拍拍她的肩,给她看:
【往后靠,他们情绪不对。】
也是在这个时候,那对男女之间的战争升级,女人边吼边把手里没吃完的爆米花摔在了男人身上。
爆米花带着奶香的甜味迸溅着散开,其他乘客都很尴尬,避开视线装没看到,或是垂头装作看手机。
黄栌也有些不安,看到孟宴礼屏幕上的字,悄悄向后退。
孟宴礼有心把黄栌护到身后,只不过这姑娘太实在了,一点空间也没给他留。
让她往后靠,她真的大步往后。
直到踩上他的鞋,失去平衡,无措地晃了一下,靠倒进他怀里。
🔒关系
电梯里一片混乱, 幸好到了下一个楼层时,电梯门打开,那对剑拔弩张的情侣大概是觉得有限的空间限制发挥, 互相谩骂着、推搡着出去了。
电梯外面的人搞不清楚状况,看着撒了一地的爆米花,面面相觑, 一时没人再进来。
电梯里的人倒是都松了口气, 慢慢开始有人议论, “干什么啊这是”“好歹是公共场合”“看看这一地爆米花”“保洁大姐倒霉了”
黄栌靠在孟宴礼怀里只是一瞬间,孟宴礼应该是怕她摔倒,扶着肩稳住了她的身形。
商场里冷气开得很足, 她穿着无袖连衣裙, 肩头皮肤微凉,又躲着地上散落的爆米花, 下意识抓住了孟宴礼的手臂。
黄栌回头, 想为踩到孟宴礼的鞋,而说声抱歉。
恰是这个时候, 孟宴礼也低了头,似乎有话对她说。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能看清彼此根根分明的睫毛。
冰凉的空调风中,孟宴礼温热的呼吸也格外清晰。
这种对视,让黄栌本能地心悸。
她偏开视线,肢体僵硬地立正站好,踩扁了一块爆米花球球:“踩到你了, 抱歉。”
“倒是没关系, 没崴到脚踝吧?”
“没有没有。”
知道孟宴礼是一路开车从青漓过来的, 黄栌希望他早点回去休息, 表示自己可以打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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