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霁闭嘴,想让他不要再唱了,想冲出去死死掐住他的咽喉厉声质问——
想剖开他的胸腔,看看里面跳动着的心脏是不是真的是黑的,是冷的。
但他最后只是扶着洗漱池,打开水龙头,将头伸了过去。
冰冷的水接触皮肤,带来微微的刺痛感。
门外的摇篮曲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又或许从始至终,都只是他的一个幻觉。
水流顺着皮肤汇成一束,淌进漆黑的下水管道,天狼的脑子随着水温稍微冷静了一点,开始思考到现在为止发生过的一切。
他不知道楚霁为什么要骗他,也不知道楚霁为什么要救他。
他分不清楚霁说过的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也分不清他的哪个举止是做戏,哪个是发自内心。
但事已至此,楚霁说过的每一句话、他们相处间发生过的每一个曾经让他心动欣喜的细节,已经全都失去了可信度。
天狼抬起头,再次向镜子里看去。
他想,他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尼洛威尔说的没错,布拉韦里还在等他,他的同胞、他的下属……他们都在等他回去。
还有卡索厄那个狼子野心的叛徒。
他得回去,给同胞们一个交代,也让叛徒知道背叛的代价。
尼洛威尔是个能用的人,虽然他未必像啤酒箱那么忠心,但整座气泡垒里,现在只有这么一个能为自己所用的变异种。
他之后得再想办法和尼洛威尔见上一面。
刚才的空档似乎是楚霁专门贴心地留给他整理情绪的时间,他梳理完脑子里的思路,关上水龙头,然而再次看向卫生间紧闭的大门时,难以抵挡的刺痛感还是顺着心脏,一路蔓延向四肢。
他对这里实在是太过熟悉了,从他进入气泡垒以来,除去在避难所的那半个月,每天晚上,他都睡在外面那间卧室的床上。
每天早晚,他都和楚霁一起站在这面镜子前,一起收拾洗漱,这个过程通常还伴随着黏黏糊糊的亲吻和数不清的小动作。
他现在一闭上眼,甚至可以清晰地想象出楚霁等在门外的样子。
心脏的刺痛感不断加剧。
天狼的指甲陷入掌心。
他要怎样才能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怎样才能若无其事地谋划着离开这里。
他要怎样才能纯粹地去恨楚霁,去恨这个把自己像一个傻子一样骗得团团转的人。
……怎样才能剥离掉那些愚蠢的爱意。
大概是他在里面安静了太久,终于,楚霁的声音又一次传了进来:“天狼,还好吗?”
天狼胡乱抹了两把头上和脸上的水,通过不断地深呼吸,来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必须得出去了。
半夜惊醒,又进来了这么久,楚霁是个极其敏感的人,大概率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现在还不到摊牌的时候。
天狼向前两步,抬手握住了卫生间的门把手,些微的停顿后,按下把手,向外一推。
“咔哒”一声轻响,反锁随着转动把手的动作解除。
推开的门后,楚霁坐在靠近卫生间一侧的床边,安静地抬头向他看来。
“怎么了?”他起身,一步步向天狼靠近,“大半夜的,怎么跑到卫生间去冲凉?要是感冒了,医药费的钱可得让林晞从你的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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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扣。”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想要摸摸天狼湿透的头发。
可是很难说清楚是基于怎样的条件反射,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天狼的那刻,对方却稍稍后退了半步。
楚霁眼底闪过一丝意外:“天狼?”
房间里始终没有开灯,寂静的夜色里,天狼微垂着眼看着他,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那眼神里有一种深到让人心惊的东西,甚至第一次让楚霁隐隐产生了将要失控的错觉。
然而下一秒,所有的错觉被尽数冲散。
天狼带着一身寒意骤然靠近,刚才退后的那不到五厘米的距离被加倍地补了回来,他摁住楚霁的后脑,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俯身吻了上去。
唇齿在夜色中激烈地纠缠、碰撞,这甚至已经完全不能算是一个吻,而是赤.裸又直接的撕咬。楚霁的舌尖和嘴唇全都瞬间见了血,他在多巴胺浓度的迅速上升中两次试图推开天狼,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第三次抬起手时,天狼索性直接把他的手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别在身后,接着将人向后一推,扑倒在了床上。
楚霁让他弄得有点起火,正要发作,天狼却猝不及防地用舌尖卷掉了他唇角的血珠,咬住了他的耳尖。
楚霁感受到这人身上被冷水冲出来的、还未褪去的寒意,心头的火瞬间散了。
他捏住天狼的后颈,盯着他的眼睛,问:“昨天才自己跑去喝了那么多,现在又拿着我折腾,到底怎么了?说。”
天狼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他以比往日更重的力道,叼着楚霁的喉咙磨了好一会儿的牙,才哑声开口:“楚霁,明天我不想去诊所了。我想自己去气泡垒里到处走走看看。”
楚霁没有拒绝。
房间里潮气漫开,他盯着天狼的眼睛,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后,问:“只是看看吗?”
“嗯。”天狼回答的声音很低,“只是看看。”
第五十三章
天狼和很难形容接下来的后半夜他是怎样度过的。
他和楚霁之间像是平地拔起了一道屏障,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又切切实实地存在着。
他们依旧躺在同一张床上,共享着同一床被子,甚至一部分的体温。楚霁的呼吸声清晰地从相隔不到半米的地方传来,他曾为了追求这道让他感到安心的呼吸声,跨越了数百里冰原,如今却在策划着怎样远离这一切。
等到外面天将将亮起的时候,他听到了身后传来楚霁起床的细微动静。
他没有动。
那阵细微的窸窣声断断续续传到耳畔,仅仅是从声音里,他就能分辨出来,楚霁在解扣子,楚霁在套衬衫,楚霁走进了卫生间……
楚霁没有叫他。
卫生间里有水声响起,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却在此刻变得前所未有地难熬。天狼一向过分健康的胃部极其罕见地抽痛起来,他微微蜷起身子,就在这时,听到卫生间的门被第二次推开。
楚霁走到了他面前。
一双微凉的手拨开额前的碎发,轻轻盖上他的额头,楚霁的声音从极近的地方传来,带着明显的担忧:“天狼,怎么了,不舒服吗?”
直到听到他声音的这一刻,天狼才恍然惊觉。
他原来一直在等着楚霁开口。
他不能让楚霁知道自己已经恢复了记忆,可是极其矛盾的,他却希望对方能够察觉到点什么,能够主动开口来问他。
天狼不明白自己脑子里究竟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在自我厌弃中咬着牙摇了摇头:“没事。”
楚霁却并没有走开,而是继续问道:“哪里疼?是不是昨晚起来冲凉水冲病了?我带你去找师兄看看。”
“不用,我没事。”天狼单手死死拽住被子一角,克制着体内将要爆发出的某种冲动,“我昨晚没休息好,想再睡一会儿。你今天不是还要去医疗中心那边吗?你先去吧。”
楚霁果然没有再吭声。
在原地蹲了两秒后,他站起身,走出了卧室。
脚步声渐行渐远,天狼的手松开又握紧,以为他真的就这么走了。
一种无由来的愤怒从胃部挣脱而出,他从床上坐起身,想要不顾一切地追出去。
他想,果然昨晚他就应该把楚霁掐死在床上的,也许楚霁死了,他现在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也许……
然而没等他真的追出去,那道原本已经离开的脚步却去而复返,手里还多了一个药盒和一杯热水。
天狼愣了一下,先前脑海里的种种想法,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随着楚霁的出现卡了壳。
楚霁看着他挑了下眉:“不是说要再睡一会儿吗,怎么起来了?还有你那是什么表情,做梦咬到舌头了?”
天狼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怎样的表情,只是盯着他手里的药盒和热水,良久,问:“你怎么没走?”
楚霁把热水放到了天狼身旁的床头柜上,接着从药盒里拿出两板颜色不同的药,回过头对天狼说:“我不确定你哪里不舒服,头疼吃这个,胃不舒服的话吃绿色这个。不过别空腹吃,我让副官去给你买早点了,吃完早点再吃药。
“医疗中心情况有点麻烦,我来不及了,得先走了,你睡醒要是想出去走走,就自己去吧,有什么事随时用通讯器联系我。”
他一边说,一边倾身在天狼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很轻的吻。天狼瞳孔微缩,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他就已经转身离开。
屋外传来大门关上的声响,这次是真的走了。
楚霁的副官来得很快,在天狼把思绪彻底理清前,敲门声便率先响起。
大概是有楚霁的提醒,副官买的是天狼平日里最喜欢吃的那家的包子,顺带还附赠了一杯热粥。
天狼的胃疼在楚霁离开后便奇异地得到了缓解,他三两口应付完副官买来的吃的,没有搭理放在床头柜上的药,独自出了门。
居民区的街道两旁,一部分昨天没有开门的商家今天也开了门。和布拉韦里不同,这里拥有明媚的阳光和富饶的食物,生活在这里的人永远不需要面对弱肉强食、充满血腥与厮杀的生活。
天狼走在街道上,无端想起刚到气泡垒时,楚霁说过的那番话。
那时他说,这座堡垒里拥有着这个时代最珍贵的东西:阳光、空气、水,还有希望。
天狼不得不承认,楚霁说的是对的。
……如果这一切不是建立在变异种被驱逐压迫的前提之下,他想,他大概真的会很喜欢这个地方。
出神间,耳边传来一声猫叫,接着是一个女孩有点急切的声音:“绒球!别乱跑!”
天狼回过神来,余光里有一个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完全是下意识的,他弯下腰,精准地将仍在试图到处逃窜的小家伙捞了起来。
小猫在他手里不断发出“喵喵”的叫唤声,天狼总觉得它看上去似乎有点眼熟,还没想起来是在哪见过这只猫,之前那个追在小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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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的女孩已经跑到了天狼面前。
她大口喘着粗气,正要向天狼道谢,在抬起头看清天狼的脸的那刻,眸子却忽地一亮:“天狼医生,是您!”
天狼想起来了。这是之前他在诊所救过的那只猫,算起来,也算是他独自救过的第一条生命。
这个女孩,也是第一个叫他“医生”的人。
女孩从他手里接过还在不断挣扎扑腾的小猫,一双圆圆的眼睛弯了起来:“谢谢您,天狼医生!您又帮了我一次,您真是个好人!”
天狼手指下意识一蜷。
……好人么?
女孩没有注意到他的怔愣,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到了天狼手里:“天狼医生,请您吃糖!如果您不忙的话,要去家里坐坐吗?今天中午母亲下厨做饭,她做的饭可好吃了!”
女孩的笑容明媚而真诚,天狼却蓦地一僵,脑海中莫名出现了一幅溢满血色的画面。
火光、尸体、无数人类的鲜血与残肢……
他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拒绝道:“不用了。”
女孩似乎感到有些奇怪,但想起上一次带绒球去寻求医治的时候,天狼医生好像就跟别人不太一样,于是没有多问,依旧笑盈盈地对天狼挥了挥手:“好吧,那我就先带绒球回去了。再次感谢您,今天能遇到您真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女孩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天狼攥着手心里的糖,糖果的塑料包装已经被冷汗浸得湿透。
直到此刻,直到被迫面对着一个与他仅仅有过短暂交集的人类,他才惶然意识到了一件无比可怕的、一直被之前的自己刻意略过了的事——
即便他已经恢复了记忆,想起了自己是谁,也想起了人类与变异种之间横亘了数十年的、血淋淋的仇恨。
即便他已经决定要离开这里,回到布拉韦里。
但就像他昨晚没能快刀斩乱麻地杀死楚霁一样。
他在对过往的记忆一无所知的时候,就感受过这里的阳光,和这里的人共享过食物与感情,共同经历过节庆与灾难。
……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对这座人类的堡垒下手了。
这个认知像是一道冰原上骤然生出的巨大冰裂,在意识到之前,他就早已一脚踩空,随着无尽的崩塌一起,摔得粉身碎骨。
胃部的疼痛以变本加厉的架势卷土重来,楚霁曾对他说过的话一句又一句在耳边回放:
“我们共同生活在一片土地下,共同生活在一座堡垒里,体内流着一样温热的血,这其实也是一种羁绊。”
“……我想有一天,人类与变异种不再为敌;我想有一天,气泡垒城门大开,所有的人类基因携带者并肩站在一起……”
“天狼,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与气泡垒之间隔着深重的仇恨,不得不与气泡垒为敌,与我为敌。那么,你会选择把这个地方毁掉吗?”
“……”
直到此刻,天狼才终于明白过来,楚霁一直在对他做的事是什么——
驯化。
楚霁欺骗他,引诱他,让他来到气泡垒,让他一步步融入这里,见识到人类的渺小与强大。
然后反过来,让这些成为束缚他的枷锁与牢笼。
何其狡诈,何其……狠毒。
可他偏偏却成功了。
剧烈的疼痛让天狼忍不住蜷起身子,扶着墙蹲了下去,大口喘息着。
大概是他此刻的模样看上去有些吓人,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眼光。一个路过的妇人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切地问:“怎么啦,孩子?哪里不舒服吗?”
天狼咬着牙关摇了摇头,站起身,推开那个妇人,逃也似的跑了。
他要去找尼洛威尔,就算无济于事,他也要离开这里。
离开气泡垒,离开楚霁,回到布拉韦里去。
这不过是一段腐烂的脓创而已,忍着痛把烂肉剐掉,总有一天,新的皮肉会长好。
只要离开这里,他全都可以忘掉。
全都可以重来。
他对人类的恨、对楚霁的恨,依旧存在。
日出酒馆今天和昨天一样人迹寥落,大概是因为有了昨天的经历,对于他的突然造访,尼洛威尔并没有表现得像之前那么吃惊。
只不过在对上天狼视线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天狼大概是都想起来了。
隐约的笑意在他的眼底浮现,他先是像昨天一样,关上了酒吧大门,随后将右手放至胸口,行了一个象征效忠的礼:“王。您想起来了?”
天狼的脸色很难看,他没有理会尼洛威尔的话,找了个靠近吧台的位置坐下,扶着桌面深呼吸了几口后,抬头看向尼洛威尔,单刀直入地问:“布拉韦里那边的情况现在怎样?”
尼洛威尔露出一个习惯性的笑容:“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您知道的,我……”
天狼皱起眉,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跟卡索厄有暗中来往,我现在不想
追究这些,但你最好老实一点,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不知道尼洛威尔透过他的话语联想到了什么,微微打了个寒战后,将头埋得更低了些:“王,请您相信我对您的忠心。我与卡索厄之间只是一些虚与委蛇的逢场作戏而已,如果您有需要,我随时可以将我与他们联络的内容……”
天狼眸色微敛,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某种难以形容的威压霎时间盖过整间酒馆,尼洛威尔捏了把汗,不敢再废话,回答道:“具体情况我的确不清楚,我只知道上一次攻城战您没回去,所有人都在传言说您死了,说是您被……楚指挥杀了。那群叛徒拥立卡索厄为新王,似乎也有一部分人不肯接受,但也没什么别的办法,毕竟没有人能证明您还活着……”
他说完,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天狼一眼。见天狼没有吭声,他又试探着问道:“您看起来似乎状态不是太好,需要我给您倒杯热水吗?”
天狼“嗯”了一声,随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要凉的。”
尼洛威尔没有多嘴,点头照做了。
天狼喝完半杯凉水,胃里的疼痛并没有得到缓解,但至少脑子里那根一直在锯个不停的弦终于消停了一点。
尼洛威尔刚才的话和他设想中布拉韦里的处境差不多,他很了解卡索厄是个怎样的货色,像一只阴沟里的蛆虫,满脑子上不了台面的算计,格局与实力都不足畏惧。何况他有十足的把握,只要他能活着回去,布拉韦里的人心一定会追随于他,哪怕卡索厄从他手里偷去了个王位,到时候也只能乖乖把王位拱手让回。
那么现在的问题,还是要怎样离开气泡垒。
气泡垒的城门有士兵把守,进出都十分严格。大多数时候,气泡垒的大门都保持着关闭状态,只有在每天换防的时候会短暂地开启一条不到一米宽的缝,但换防时,城门处的人手同样也是最足的。
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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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换防的时候……楚霁一般都会在。
天狼见识过很多次气泡垒的火力,单兵作战时,并不敢全然保证能在重重封锁之下全身而退。
他必须得出其不意,先发制人。
天狼的目光再次移到尼洛威尔身上。
尼洛威尔已经在气泡垒里待了很多年,当初派他来气泡垒的目的就是了解气泡垒内部情况,或许他会知道什么别的门路。
天狼的指关节轻轻扣了扣桌面,问:“如果现在我要离开气泡垒,你有什么可靠的办法?”
闻言,尼洛威尔终于又笑了起来:“王,对于您来说,想要离开这里并没有那么难。那位姓楚的指挥官,或许可以成为您最大的助力。”
天狼皱起眉:“什么意思?”
尼洛威尔笑道:“您别看气泡垒里的人总喜欢把楚霁吹得神乎其神,事实上,他的能力,无非也就是那把枪用得顺手些。而且很多时候,一个人越是受到爱戴和拥护,越是具有高超的统筹能力,就越容易成为突破口,这个道理,您一定比我更懂。”
酒馆里光线昏暗,天狼没有吭声。
半个小时后。
天狼离开了日出酒馆,却并没有回楚霁的住所。
街道上的宣传栏处,有人在贴新的告示,还多了不少士兵在街头巷尾分发传单。
天狼手里也被塞了一张传单,他看不太懂上面的字,却能听到街上有不少人在讨论传单上的内容。
“对变异种的政策又加严了啊……”
“这不是应该的吗?变异种那么可怕,包庇变异种本来就是大罪……”
“好像要是有人举报成功,奖励可不少呢!”
“说得轻巧,哪有那么好举报的?变异种能有那么容易让你碰上?而且就算真碰上,你也未必有那个举报的命。”
“话说回来,你们听说了吗?昨天医疗中心那边好像发现了一个小变异种,这件事闹得挺大呢,据说连楚指挥都被卷进去了……”
天狼原本有些心不在焉地听他们说着,末了却听到楚霁的名字,稍稍一怔。
他都不知道医疗中心那边出了事。
然而那些人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眼街道上正在分发传单的士兵,谨慎地闭了嘴。
天狼没能听到后续,心里也很难说清被那个名字掀起了怎样的情绪,在原地顿了顿后,沿着街道,继续没有目的地向前走去。
这里的明亮、温暖与繁华都是布拉韦里所没有的,各色食物的香气在高大结实的建筑物间飘溢,擦肩而过的人们谈论着今天的晚饭和最近的收入。
天狼抬起头,眯眼看向头顶明亮的天幕,心想。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这天他一直在外面待到人造太阳将要熄灭时,才开始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他去了曾经和楚霁去过的街机厅,把里面所有的游戏又再玩了一次,却依旧没能刷新上一次登山游戏的记录;他去了他和楚霁最常去的那几家小吃店,把还开着门的店铺里所有他最喜欢吃的东西全都再买了一遍,发现其实也不过如此。
最后他去了那座曾和楚霁一起看过日出的哨塔。
没有楚霁的权限,他只能站在塔下遥遥看上一眼。已经逐渐变作粉紫的天幕下,哨塔自始至终都高高耸立在那,沉默无言,俯瞰着它从脚下途经的一切。
气泡垒里没有风,天狼在塔下静静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这些事每做一件,他胃里的疼痛就减少一分。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熟悉的街道,拐过街角,在心里回想着登上布拉韦里的王座的那天,他曾对族人许下的誓言——
然后在最后一个转角处,看见了同样正准备回家的楚霁。
楚霁看到他,还没说话,眼尾就先弯了起来。
缓缓变暗的日光作为他的背景色,冷清寂寥的街道上,天狼隔着十多米的距离看向他,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脑海里的楚霁,已经悄无声息地变成了如此温柔的模样。
见他停下脚步,楚霁主动走了过来,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问:“今天去哪里了?身体还不舒服吗?”
天狼没再条件反射地后退,也没再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楚霁的眼睛。
琥珀一样的眼睛。
——可是琥珀的内里,包裹着的本就是没有感情也没有温度的死物。
琥珀是因为其中封存的死物,才格外漂亮。
相视良久,天狼闭了闭眼,抬起冰冷的双手,将楚霁拥进了怀里。
随后在他耳边低声问道:“楚霁,你明天有空吗?”
楚霁愣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反问道:“怎么了吗?”
天狼看向楚霁的后方,脸上依旧什么表情也没有,语调却在竭力模仿那个失忆的自己:“我很久没有看到冰原了。如果明天你有空的话,能带我去你们的城墙上看看吗?”
第五十四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天狼已经设想出无数种说辞来应对楚霁。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听完他的话,楚霁什么都没问,只是静了两秒,便点头道:“好,那明天早上我去城墙巡防的时候,带你一起去。”
城墙对于气泡垒的意义重大,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上去的,因此天狼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
不过这样也好,楚霁肯配合,至少他可以减少一点对自己拙劣演技的担心。
或许是因为意识里无比清晰地知道,这是他和楚霁之间最后一次这样平和地躺在一张床上,这天夜里,天狼依旧没有睡着。
身侧楚霁的存在感太过鲜明,他转过身,在夜色里一错不错地看着对方平静的睡颜。
楚霁长得很好看。
其实从第一次带兵攻到气泡垒城墙下,仰头看见城墙上的那道身影时,天狼就有过这样的念头。
那时候,他想,这个人类握枪的样子看上去挺养眼,也许可以考虑让他死得轻松一些。
——彼时的他还不知道,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第一眼,就已经在冥冥中决定了之后无数事情的走向。
狼群或许会把这叫做“命运的指引”,而在人类的语言里,有另一个词语来形容。
宿命。
宿命的手笔残忍弄人,天狼静静盯着那张轮廓深邃、线条流畅到堪称完美的脸,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咬着牙,从胸腔里低哑地挤出一句:
“楚霁,我真恨不得就这么杀了你。”
这么说着,他却用一种极轻的力道,像过往如数个夜晚那样,从将楚霁从身后揽进了怀里。
第二天早上天快亮的时候,楚霁在天狼怀里睁开了眼。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床边的通讯器,发现了一条新发来的未读消息。
发件人是苏恩斯,信息的内容只有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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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梅尔发现你跟冯星曙有往来了,高层最近可能会针对你,你自己多小心。
楚霁对着这条消息看了两秒,唇角勾起一个冷淡的弧度,接着按下屏幕下方的删除键,没有回复。
将消息记录全部清除干净后,他转头向身侧的天狼看去。
他知道天狼昨天去见了尼洛威尔,也知道天狼让自己带他去城墙,应该是已经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很清楚他们早晚会走到这一天,也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毕竟他以最残忍、最卑鄙的方式,一点点驯化了天狼,欺骗了对方的感情。
报应迟早会落到他的头上。
……但不论爱他也好,恨他也罢,楚霁从未后悔。
至少下次见面的时候,他或许终于可以做到真正的坦诚相待。
这么想着,他俯下身,指尖抚过天狼微皱的眉头,最后一次轻轻吻了吻对方的眉心。
下一秒,他却被一把按倒在床上。
天狼肌肉骤然发力,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两人的位置上下掉转,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楚霁,问:“为什么偷偷亲我?”
窗外天色将明,房间里一片暧昧的昏沉。天狼深绿色的眼睛里始终盛着一泓微光,楚霁对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眼尾微微下弯,露出一个轻懒的笑来,若无其事地伪装着最后的平静:“亲你哪还用得着偷偷?差不多该起床了,昨天不是说要跟我去城墙吗?晚了就来不及了。”
他说着就想起身,然而天狼却一直将他压在床上,没有松手。楚霁正要抬手推他,天狼却突然看着他,似乎是在某种抑制不住的冲动驱使下,低声开口:“之前在冰原上,遇到雪崩那次……”
说到一半,他却蓦地止住了话音。
楚霁挑了下眉:“你想问什么?”
“算了,没什么。”天狼避开楚霁的视线,松开对他的桎梏,从床上坐起了身,“不是说来不及了吗?去洗漱吧。”
楚霁于是没有追问。
等他们洗漱完,外面天色已经亮了起来。楚霁穿好军装,出门前,注意到天狼的通讯器落在了床头,提醒道:“别忘了带通讯器。”
天狼脚步稍顿,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后,回身拿上了通讯器。
楚霁又问:“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没拿吗?”
天狼从房间里收回视线,垂下眼摇了摇头:“……没有了。”
因为城门内外温差巨大,城门处的士兵所常备着防寒用的外套。楚霁给自己和天狼各拿了一件,带着他穿过城门,向着城墙上走去。
如有实质的黑暗伴随着呼啸的烈风,一并扑面而来。习惯了气泡垒里的温暖与明亮,天狼竟然对这种几乎从出生起就一直如影随形与他相伴的恶劣环境,破天荒地感到了两分久违。
……明明只在气泡垒里待了几个月,却漫长得好像有半生那么久。
登上城墙的那刻,墙下的莽莽冰原出现在了天狼的视野里。远处的一切都淹没在浓墨般的黑暗中,而近处,被气泡垒光屏照亮的地方,曾经斑驳的血迹与尸身已经尽数被无休无止的冰屑掩埋。
人类与变异种之间的仇恨、厮杀、无数血腥堆叠起来的沉重过往……
在茫茫一片白色之下,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城墙上风声猎猎,吹得人皮肤生疼。天狼站在这里,向下看去,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楚霁最后一次抬枪瞄准自己的模样。
肩背挺直,目空一切,似乎笃信没有什么能够逃过他子弹的射程。
……事实上,自己最终也的确没能逃过他的射程。
天狼也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当初在避难所里,林晞曾说过的话。
当站在城墙上时,楚霁代表着的,是他身后的整座气泡垒。
他是气泡垒的指挥官,而自己是布拉韦里的王。
他们一个是人类,一个是变异种,其实从最开始,本就殊途。
楚霁特意调走了一部分士兵,这一段城墙上,此刻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走在天狼身前半步,脚步放得很慢。从这个角度,天狼能看清他半张侧脸的轮廓。
长啸的寒风再次送来了天狼熟悉的铁腥味,很难说清是出于算计还是冲动,天狼上前半步,握住了楚霁的手腕。
楚霁在风里回过头。
过往种种在此刻随着纷飞的雪屑被尽数吹散,天狼看着楚霁近在咫尺的脸,心里无比清楚,如果想要离开气泡垒,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城墙之下就是茫茫的冰原,只要他按照尼洛威尔说的,制造一点混乱……
只要他……
楚霁却在这时忽而开口,打断了他混乱的思绪:“怎么了?是想起什么了,还是想家了?”
家……?
听到这个字,天狼有半秒的出神。
直到此刻,他才恍惚间想起。
其实他在很久之前,就没有家了。
他的父母在他年幼时就已经死于人类的枪下,而楚霁的住所,到头来其实也从未是他的家。
他有的,只剩下一个布拉韦里。
他拼死也要回去。
天狼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
面前的人类只是一个骗子而已。
只是一个狡诈、卑劣的骗子,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谎言编织的假象。
他不留恋。
这一切都是假的,这里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
像是借由这句话下定了某种决心,漫长的沉默后,他闭了闭眼,低声说:“楚霁,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嗯?”楚霁的声音从近处传来,“什么事?”
天狼睁开眼,听到自己鼓膜间传来血液流动的声响:“……只要你现在再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楚霁似乎是笑了。
然后他就真的上身前倾,在天狼唇角落下了一个吻。
天狼在他想要抽身退去的瞬间伸手禁锢住了他,他野蛮而凶狠地加深了这个吻,带着撕咬的力道,让彼此的血液在唇齿间交融。
合二为一,不分彼此。
好像只要这样,他就可以不再回头,也没有遗憾。
这是楚霁第一次对他选择了放任,像是忘记了反抗,也忘记了这里是气泡垒的城墙,留下的只有纵容。
气泡垒的城墙高逾数十丈,他们身后的光屏明亮而巨大,面前广袤的冰原向着浓稠的黑暗无限蔓延。
混合着血腥的撕咬中,天狼的手向他的腰间摸去——
那里有一把枪,枪中子弹曾经击中过天狼的左肩。
在终于摸到自己的目标物时,天狼的唇齿退开了毫厘。
微快的喘息充斥着他们两之间的方寸空隙,他稍稍俯首,以一种极轻却又极恨的语气,略过楚霁的耳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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