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命收回手,说:“便容你再拿一次,方才说的天石和塔刹也还作数。”
龙娉飞快将石珠放回,仰头看向悬梁。
不错,此人要的那一枚十二面骰,压根不在她手中,而是在横梁的木盒里。
“我可对天起誓,你不妨请那两位侍女进来见证。”灵命说得平淡。
龙娉将信将疑,推门令狐妖和豹妖进屋,这才取了梁上木盒,推到灵命怀中。
灵命拿到十二面骰便转身,传心音说:“何日你要是走投无路,便回不移山,洞穴内有一灵符,烧之便可给我传讯,彼时我再将塔刹和天石送到。”
“你有这能耐,为何不直接杀了我夺走十二面骰。”龙娉不解。
灵命神色静静地看她,说:“可怜你。”
龙娉不甘,不甘到周身颤抖,她牙关紧咬,心音已出:“你既然知道我洞穴所在,为何不提前把东西放在洞中,还要我……”
灵命睨她一眼,话传到她心中,“塔刹只能用上一次,而天石人人皆可取走,要是失了窃,你当如何。”
龙娉无话可说。
“塔刹能将你送往慧水赤山各处,就连天道,也未必追寻得到你的踪影,你不亏。”灵命又用心声。
龙娉哪敢想,对方是不是在夸大其词,她只怕那金光忽现,将她照个魂飞魄散。
……
离开枉死城,龙娉其实不清楚,那神仙有没有出尔反尔,但她已是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只能朝不移山去。
不移山模样大变,龙娉差点找不到当年洞穴所在,也不指望那神仙说到做到。
可进了洞穴后,她当真看到石头下压着一道符,那符是她看不懂的,画得十分复杂。
龙娉本不打算看懂,反正这符拿了便是要用来烧的。她施出火光,匆忙把符箓烧成灰烬。
烧完符箓,洞里洞外无甚动静,龙娉便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当年金银打成的榻早被搬走了,洞里连一颗金珠也不剩,别的什么绫罗绸缎,也全被掳走,她只能枕着地上的破石头。
良久,洞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龙娉本就睡得不太熟,她还怕着呢,要是在睡梦中被劫雷劈成飞灰,那可太惨了。
不过,如今到不移山,别说天雷了,就连乌云也没见着,也不知是不是她杞人忧天,自己吓了自己。
龙娉猛一挺身,见一道影子缓缓斜进洞穴,她立马变作蛇身,贴到了洞顶上,身已做足攻势。
进来的不是当时的神仙,倒也穿着僧尼长袍,不知是不是对方易容而成。
龙娉差点咬上前,还好及时收住,她两枚毒牙还在往外龇,便听见对方唤她姓名。
“龙娉。”
一字不差。
多年过去,龙娉没抱太大希望,没料到对方还真来了。
“你害我!”洞顶的蛇倏然一坠,落地时化作人身。
龙娉怨气浓浓,早些时候要是知道对方是要用她的十二面骰去做那等事,她一定抵死不从。
无嫌站在洞口,眼底却也有隐晦愤懑,与当时那气定神闲的神仙迥然不同。
她说:“天石给你,塔刹残石也给你,你此后快活潇洒,有何好恨。”
龙娉磨牙凿齿,无暇思索其他,已当这人就是当年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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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容而成的。她冷声说:“你当时应允,说要给我塔刹一座,而非残石!”
无嫌冷嗤,说:“给你塔刹,你敢不敢收,你如今担惊受怕,不正是因为天道么?”
龙娉还真不敢,身边要是立着一座塔刹,怕就是堂而皇之地告诉天道,她就在此处。
她知晓这神仙的本事大可翻天覆地,是不能杀之以报仇雪恨了,当即走向前,说:“那残石呢,残石在哪!”
只见无嫌从虚空中取出一残破的石块,捧得那叫一个轻轻松松,和对方此前说的“重比泰山”截然不同。
她上前抢夺,手上才碰着,无嫌便松开双掌,那残石一坠,她根本托不住,硬生生被压得跌地,手掌尽碎。
果然是重得惊人,此人果然……
力可拔山。
无嫌俯视她,眼中并无怜悯,只道:“残石就在这,要想驱使它,得耗上灵力千斛,而它能领着你到慧水赤山的哪一处,全凭它所余灵气。”
龙娉瞠目结舌,千斛?千斛!
她一路逃窜已耗费灵力众多,如今哪里拿得出千斛灵力,就算是全盛之时,也仅能驱使一次。
难怪当时这神仙说,塔刹残石只能用一回!
龙娉本是想借残石先回枉死城一趟的,如今看来是不行了,她得另寻他法。
天胎!
要是能找到天胎,她一定能回到枉死城,那两只妖肯定等急了。
无嫌抬手,压在龙娉掌心上的残石缓缓腾起,随着她手腕一转,残石轰地撞向洞顶,深深嵌了进去。
龙娉痛得动弹不得,挤出讨好的笑,说:“我以为你会食言。”
无嫌垂着眼低低地笑,可她神色阴鸷,使得这一笑诡谲吓人。她眼底的恨太过分明,投向龙娉的目光中含有几分可怜。
当年在枉死城时,那仙虽也提及可怜,神色却何其冷漠。
“牠其实早忘了这件事,是我特意提及。”无嫌说:“我知道你的不甘,虽然你我的不甘并不相同。”
龙娉被吓得就地一滚,立刻变回蛇身,却被踩住了尾。
无嫌又说:“需提点一句,你心念何处,残石就会带你到何处。”
“还、还有呢?”龙娉惶恐问。
“我身后跟了人,切莫动她,想个法子让她看到残石所在。”无嫌压着声说。
怪事!
龙娉寻思着,难道此人不是当年那位?
不过这已不重要,她才不会叫人看到残石,万一被掳走了,她可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说:
=3=
第164章
龙娉是常在河边走, 却也怕湿鞋。在无嫌走后,她立刻将外边的人引开,急到连那人是什么模样都顾不上。
甭管是谁,她的石珠和塔刹残石, 万不能被人看见。
有了这两物, 她还得找天胎, 天胎在手,她才有机会回枉死城。
她算出天胎就在灵犀城附近, 然而,还没找过去, 就被一修仙的凡人拦了路, 那人执意要取她性命!
龙娉以为, 当时藏身在洞穴外的,就是这凡人。她不敢轻敌, 赶紧回巢, 企图借塔刹残石逃命,不料这残石她真的驱使不了, 只得另寻出路。
就在不移山,她惨遭断尾,往外逃窜时,不幸又被另一人追捕。
龙娉彻底想不明白,那神仙不许她动的,究竟是哪一位了。
不过还是保命重要, 她甩开身后之人,匆忙折返, 继续寻找天胎所在。
终于, 在灵犀城外的小羡村, 她找到了天胎。
……
徐徐说到此处,龙娉的回忆戛然而止,她这才想明白,为什么那猫会忽然出现,原来当时跟在无嫌身后的,不是那两位凡修其中之一,而是猫!
她还寻思着,为什么无嫌不许她动那人,偏那人还要置她于死地,原来是错认。
瓷瓶立着不动,里边的魂说完便没声了,压根不敢提后边的事。
龙娉知道这两个当神仙的,对那只猫是千般好,她是不懂其中真情,只明白,提了她就得死。
引玉抱着猫儿,如何也想不到,无嫌是故意让归月追寻到踪迹,故意引她到不移山,想叫她看到塔刹残石。
她扯平了嘴角,只觉得造化弄人,呵了一声说:“无嫌处处留痕,想让归月知道,灵命早借塔刹藏在小世界中。她断定,你我二人回到慧水赤山会先找归月,可惜天命难违。”
莲升弯腰拿起地上瓷瓶,淡声说:“你未照做。”
龙娉生怕残石被第三人看到,又怎会照做,她不应声,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说辞。
可惜这恶事做都做了,她凭何为自己开脱,她由里到外,早就烂到淤泥里了。
“那日,如你知道无嫌身后跟着的是归月,你还会摄她的魂么。”引玉屈指,往瓶身上一叩。
瓶中嗡鸣,叫龙娉头晕目眩,好似被狂摇了数百下。
龙娉只想大喊救命,可根本喊不出声,待那嗡鸣声止,她才说:“我当时避开了那只猫,中途又遭断尾,怎知后来救下天胎的猫,就是神仙口中那位动不得的!她说得不清不楚,难道我就不冤么,我要是知道,压根不会动她!”
“你为找天胎到了小羡村,还相中了小羡村附近的灵犀城,夺天胎不成,便夺舍归月,再夺灵犀城。”引玉说得极慢,将归月的罪状逐一数出。
龙娉又不出声了。
“你拿灵犀城做穴,是想设赌局是不是?”引玉问。
“是,我天性好赌,无赌不欢。”龙娉浑身战栗,连带着瓶身也跟着晃,自暴自弃道:“我惨遭断尾,还拿不到天胎,总不能白走那一趟,所以把灵犀城给占了,还夺舍了猫仙。我窥她灵台,看她把自己当成扪天都的庇护神,便心生歹念,偏要用她的躯,到扪天作恶!”
归月是无辜,可这一瞬,引玉想到了薛问雪。
薛问雪是在灵犀城外碰见许千里的,那时的灵犀城想来还未遭劫,可他却没有踏进城门,而是一路跟许千里到不移山,再追踪妖迹到扪天都。
他错过了灵犀城,最后完好的一面。
直到如今,薛问雪跟她和莲升回到灵犀城,才知此地落难,看来他与这灵犀城,本就是有缘无分,那日的错过可谓是命中注定。
“你手上沾满杀孽,如今倒是说得轻巧。”莲升平视瓶身。
龙娉闷闷的声音从瓶里传出,“我早就将因果看淡,若非是担忧被天道劈个魂飞魄散,也不至于离开枉死城,你们说我心狠手辣,说我无心无情,我也认了。”
她一顿,到底还是怕,惶惶而小心地问:“我如今要是说知错,你们会不会放我一条生路?”
引玉当真觉得,这蛇妖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她凑近观摩瓷瓶,仿佛能透过瓶身,看到里边蜷成一团的魂。
“我们差点被你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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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还有两人不知所踪,你倒是敢问。”她说。
龙娉颤声:“这灵犀城年年如一日,平日要是有其他人误闯城门,也能看到木像出巡,怎能算我算计。”
“你醒装不醒,又企图夺舍天胎,这还不算算计?”引玉差点失笑。
龙娉在瓶里两眼一合,根本无从辩白,却还斗胆开口:“如今灵犀城所有的鬼魂都有我的花押,你们同行之人身在何处尚且不知,我要是死了,鬼魂大乱,他们必将性命难保。”
莲升气定神闲地拎着瓷瓶,说:“你的花押是挺厉害,久而久之还会和魂长在一起,若非那些旱魃本就是死躯,也吐不出花押。”
龙娉咯咯地笑,笑声颤颤,却也张狂,事到如今还敢耍花花肠子,就和在灵命面前时一个样。
引玉把伞给了莲升,转而将瓷瓶拿走,好整以暇地说:“好,如今是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你且说说,和我们同行的另外两人,现在何处。”
“你们把我放出去,我再说。”龙娉讨价还价。
引玉仰头看天,说:“倒也不是那么想知道,如今你身在瓷瓶,又在画中,天道找不着你,你安心待着便是,何时想明白了,何时开口。”
她微作停顿,话锋倏然一转,说:“不过,灵命和无嫌说的确实没错,你啊,的确可怜。”
瓶中魂一听到“可怜”二字,不甘到磨牙凿齿,她是可怜,可她不要他人可怜。
引玉把瓷瓶往地上一搁,说:“我们曾到枉死城,是有见到那两只妖,好可惜,你拼命想回枉死城一趟,她们却从未想过要出来找你。”
瓶子嘭地倒下,滚到引玉脚边。
引玉鞋边抵着瓷瓶,垂下头,话只说半截:“她们在枉死城任那一官半职,任得极为舒坦。”
当时那两只妖是怎么说的?是……
潇潇洒洒混吃等死,并非因为忠心。
如果忠心,两只妖又何必全盘托出,还把那装了蛇皮的锦盒也一并交出去。
引玉说得委婉,龙娉是愚蠢,却不至于连这都听不懂。
瓶中寂寂,龙娉的心千疮百孔,不想真心竟付了个空。
果然,世上无人真心待她,她的命早就烂透。
“明珰。”莲升合伞,“出画么。”
引玉揽上莲升手臂,眼前骤变,村落流水变作荒凉死城,连天色也暗了几分。
出了画,长街上只余黑炭一堆,木车和城隍像早被烧毁了。
引玉左右顾盼,说:“料龙娉也不知道薛问雪和阮桃去了哪里,既然她怕天道,当由天道取她性命最为合适。”
“我想也是。”莲升说。
“我还当灵命真把好心留给了一条蛇,原来是无嫌设计,想借塔刹残石叫灵命行踪败露。”引玉眉心皱紧,如今鬼气四散,奔走无常,似乎他们也在到处搜找。
“无嫌才是那算盘拨得最响的。”莲升目光一定,遥遥望见远处的酒旌上插着一截枝。
她抬手指去,淡淡道:“耳报神留下的暗记。”
也幸亏薛问雪和阮桃还带着个耳报神,否则这一个失魂落魄,一个懵懵懂懂,怕是一不留神就要被鬼祟吃了。
引玉抬手,那酒旌便飞了过来,只见树枝横插在旗子正中,断痕参差不齐,像是奋力挣下来的。
一定是耳报神自己掰的,要是薛问雪和阮桃,哪用得着这么费劲。
“好在耳报神清醒。”引玉拔下树枝,等着见面后还回去,不然那木人一定有的是话要说。
长街也不知是通向何处,沿途能看见几片落叶,那叶片嫩生生的,模样又和沿街树上的不同,一眼便能看出是耳报神留下的。
“不舍得掰枝的,所以留了叶子。”引玉低头拾叶,想到耳报神被阮桃抱着一路颠簸,却还要费尽心思留下印记,不免觉得好笑。
莲升辨不清薛问雪和阮桃的气息,当是那两人藏起来了,淡声说:“薛问雪还会施术藏息,总归不会带阮桃送命。”
这灵犀城里的屋舍搭建得分外随心,就连街巷也是,那走势总叫人始料未及。
绕过一土窑,便见远处高楼高耸,似是箭塔。
那里面虽也是土房,看着却比城中其他屋舍要精致,且不说墙下还修有宫门,应该是城主的居所。
“龙娉的赌局,说不定就在这里面。”引玉抬眉。
莲升见宫门下躺了一片叶,走近想捡,余光却瞄到,宫门两侧的泥墙不大平整,并非修筑时粗制滥造,而是……浮雕。
只是,因为时日久远,历经风吹日晒,只隐约辨得出些许轮廓了。
引玉仰头琢磨,方知浮雕述说的是灵犀城的旧事,包括灵犀城的由来。
莲升见引玉神情专注,抬手摩挲墙面,说:“看出来了?”
引玉抬手指着浮雕上一骑兽之人,说:“此人骑犀牛夺胜,犀牛自断灵角庇护此地,于是筑城墙,建灵犀城。”
莲升颔首,“是有几分像。”
引玉睨过去,笑说:“以前在小荒渚时,我这看图写话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
“知道你梦笔生花,你说说,后来如何。”莲升望向浮雕末段。
引玉抚着泥墙,徐徐而行,说:“岂料这人不信犀神,单信外边的城隍老爷,他大修城隍庙,请来别处神灵,让灵犀落了灰。”
“大不敬。”莲升言简。
引玉颔首,“城主此举,注定要让灵犀城气运枯涸。但凡这地方有朝一日还叫‘灵犀’,犀神衰废,灵犀城必也好不到哪去。”
“灵犀城注定有这一劫。”莲升了然。
引玉忽然停住,唇诧异地张着。
“怎么了?”莲升问。
引玉嗤出一声,眼中露出一丝忿愠,说:“此地有杀长子的恶习,归根结底,厌的不还是女子?”
作者有话说:
=3=
第165章
杀首子, 引玉曾有听说,在小荒渚千年文明以前,也有过这样惨无人道之事。
只见浮雕上,女子诞下一子, 自诞世起, 便有一柄斧头悬在那小孩的脖颈上。
“为什么。”莲升是能看出斧头的轮廓, 却不明白前因后果。
再看,这泥墙有近三十尺高, 浮雕虽未雕至泥墙顶端,却也是手长莫及。
浮雕上除了宫城, 还刻有灵犀城各处, 城中不论谁诞下长女长子, 都得死在斧下,其后出世的, 才可免去一死。
以前在白玉京时, 莲升不常到凡间,更别提这灵犀城。而在小荒渚时, 她日日事务缠身,闲暇之余还得看着引玉,这等事,自然是头一回听说。
她抿唇不语,不等引玉开口,已透过浮雕轮廓, 猜出事情大概。
杀长子,似乎是为保住所谓的血脉正统。
引玉敛去眼中嫌恶, 捻开指尖上的尘,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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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灵犀的城民, 当女子成亲前荒/淫/无耻,头胎多半不是血统正源,故杀之以食,既为实现血脉的千年传承,又为震慑女子。”
她大为鄙夷,目光往旁微挪,本还想讥刺几句,不由得一顿。
莲升也看到了,城中首子皆死,唯城主夫人这一子,得幸存活。
“竟被保了下来。”引玉诧异,“这一子与旁人相比,也算好命。不过,当时灵犀城遍地婴灵,婴灵要么见他可怜,佑他安然长大,要么妒心大作,害他早夭,他后边的命好不好,还得看婴灵担不担待他。”
“不错,婴灵遍地,就算犀神没有衰颓,这灵犀城也不能长久。”莲升负手,“当时死婴必会将灵犀城的气运蚕食殆尽,城民犯下的恶果,会在这片土地上一一呈现。”
引玉继续打量,抬臂叩向某处,说:“这一子是被保住了,但还未满岁就被毒哑,在灵犀城的这段时日,极不受待见,连带着将他保下的城主夫人,也受到牵连。”
“后来如何?”莲升隐约觉得,这浮雕多半是这两人其中之一刻下的,又或者,是和他们息息相关之人,否则单这二人,怎占得如此长的篇幅,寻常的叙事浮雕,可不该是这样。
引玉闲庭信步一般,慢着调子说:“后来么,这长子虽不能说话,却处处行善,多半是不想自己和生母被人小看。不过,他身世如此,就算做再多善事,也不会被另眼相看。”
“倒是可怜。”莲升说。
引玉颔首,指着一处床榻,“这城主似乎是病死了,想来是气数已尽,留下遗旨要令二子继位。城民本没将大子当一回事,如今却谏言让大子称帝。”
“时来运转?”莲升目光一动,看来不是,于是收了声。
“非也。”引玉摇头,说:“大子走了。”
“积怨多年,也情有可原。”莲升辨出宫门,又见有一人骑马离去,想来就是那大子。
本以为这宫墙浮雕,刻的只会是灵犀城的兴盛衰落。
兴盛衰落是有,却也有大子离开后的种种。
只见,后边大子扬鞭骑马,又握剑除妖,偶尔还炼丹画符,好似浮雕成了他的生平纪事。
不过后面他的轮廓,比前边要含糊许多,记事也不如之前生动详细。
就好像……雕刻之人也不清楚,大子走后做了什么。
他只依稀知道,这被毒哑的大子的确是踏上了修途。
引玉忽然想到薛问雪,薛问雪对灵犀城怨愤交加,每每听到灵犀城三字,心潮便起伏跌宕。
如果是这样,那可太巧了,无疑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那是什么。”莲升问。
引玉看了过去,见是大子走后,这灵犀城迎来一位客人,来客向登上帝位的二子奉上一物。
浮雕饱经风吹日晒,一些细小之处已模糊不清,但很显然,正是因为这一物,此后宫中筑起了酒池肉林,众人围坐在一起。
“赌局。”莲升看明白了。
引玉点头,仰头望向高高伫立的城墙,没想到赌局竟是在城主之侧。
“龙娉带来了十二面骰,城主首当其冲,沾了瘾。”莲升凛声。
引玉想将后边的一并看完,稍稍加快了步子,说:“正如画中鬼所言,自那之后,宫门大开,所有城民皆可入内,一些人好奇赌局,才碰了赌桌便再离不得。而一些人四处掳掠,就算把皇宫搬空,那当城主的也无动于衷。”
浮雕中尸横遍地,果不其然,陷入赌局的都逃过了一死。
而那些贪财掳掠,又或是只想活命、秋毫不犯的,全被猫妖找了出来,统统咬死。
猫妖……
猫妖!
引玉早知道,龙娉狡诈卑劣,四处败坏归月名声,可没想到这灵犀城的城民,也是龙娉借归月躯壳杀害的。
她怀中,猫儿的神色尚不清明,懵懵懂懂地低头舔爪,明明魂就在灵台之中,却一副失魂的模样。
引玉往壁上一拍,掌下之泥变作流沙,由猫妖凝成了蛇的模样。
如此一来,浮雕上戕害城民的便是蛇,而不是猫了。
“也好,这才是真相。”莲升也抬掌一抹,把猫儿留下的隐约轮廓彻底抹去。
引玉捻开手上泥尘,这才舒展了眉心,说:“这才对。”
“灵犀城会消亡,龙娉也该有一死。”莲升走到泥墙尽头,看到浮雕上,灵犀城鬼祟遍天旱魃遍地。
引玉看向莲升,说:“如果灵犀城的昔日,当真和泥壁上雕的一样,那这泥壁是谁雕的。”
绝无可能是龙娉,她怎会有此等兴致,而且单是初建灵犀城及帝子幸而保得的种种,就不是她能知道的。
说着,引玉将掌心完全覆上泥墙,企图回溯到昔日,好看到刻下浮雕之人。
没想到,此前的痕迹竟被抹淡,她只依稀看到一个背影。
瘦弱的,女子的背影。
“不妨去问问薛问雪。”莲升转向宫门,眸中有晦光忽闪,“修仙可重筑肉/身,就算曾被毒哑,也可以恢复如初。”
“进去看看。”引玉也觉得,那差点被杀害的城主长子,极有可能就是薛问雪。
进了宫门,里面竟是富丽堂皇,金椅金榻堆叠老高,就连随意搁在地上的碗,也是镶了珠玉的。
“看来,是龙娉把宫中被窃走的金银玉石都讨了回来。”她轻嗤。
当时龙娉洞穴里的财宝被掏空,经数百年之久,她是讨不回去了,如今得了新巢,自然要把东西守住。
果不其然,四处可见蛇皮,白惨惨的一片,何其瘆人。
引玉仍然觉得奇怪,泥壁上的浮雕必定是后来刻的,刻浮雕的人,如何保全性命,如何留得清明?
进去后,一路还能看见耳报神留下的叶,一片片苍翠欲滴,和此地的肮脏衰颓格格不入。
莲升勾手令叶子飘到手心,抬手一指,说:“往那边去。”
过了丹墀,引玉停在泥阶上,隐约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殿中鬼气浓重,应当聚着不少鬼。
还以为众鬼全跟着木车出巡了,原来不是。
殿门是紧闭的,光看也看不出究竟。
莲升震出一掌,那门嘭一声炸成木屑,朝四周迸溅。
围着赌桌坐了一圈的鬼恍然不觉,还在大赌特赌,一个个念念有词,双眼根本离不得桌。
这些鬼魂单是为了赌,才留在灵犀城,不像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恶鬼修罗,自愿跟在龙娉身侧,还以为能进枉死城享福。
诸如此类的鬼,在沉迷赌局时比傀还不如,且不说如今龙娉被困在画中,根本不能动用花押将他们操控。
引玉径直从这些赌鬼边上走过,踢开拦路的金杯,弯腰拾起了地上又一片叶。
莲升停在一金榻边,见前路已断,索性将眼前金榻掀开,才知里边有暗道。
“看看这底下有没有耳报神留下的叶子。”引玉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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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绿叶,轻笑说:“耳报神这回得把自己薅秃了。”
莲升迈入其中,手上金莲一绽,地道便一片通明。
暗道干净,不远处还真躺了一片新叶。
多半是刚长出来就被薅了,那叶子嫩得出奇,还是芽尖的模样。
“薅秃也无妨,又不是长不出新的。”莲升沿着地道走向深处,施出金光探路。
金光一路畅行,显然这地下连半只鬼也没有。
这路必定是薛问雪带的,薛问雪如此熟悉此地,想必真就是当年差些被杀的城主大子。
自打进这暗道,引玉和莲升便不再藏息,脚步也未放得有多轻,里边的人轻易便可觉察到有人闯入。
良久,许是薛问雪终于解开禁制,他和阮桃的气息有如浪涌。
“果然是在里面。”引玉快步向前,却见地道的深处竟是一简陋居室。
有断裂的铁链,有石床,亦有瓦盅无数,简陋到比牢狱还不如。
阮桃茫然无措地抱着木人,蹲坐在角落一动不动,在看见引玉和莲升时,她眨巴眼大喊:“仙姑!”
耳报神也屏息了良久,愤愤道:“这一人一妖的说跑就跑,还带我一路颠簸,我寻思着干跑哪里成,到时候你们要是来晚,他们怕是连尸骨都不剩!”
它白眼又是一翻,还在说个不停,“我老人家手脚不灵便,能有什么法子,只得掰些树叶,祈祷你们二人眼不拙,能跟着老人家留下的暗记一路过来。”
引玉本是想把捏了一路的叶子还给耳报神的,可她脚步骤顿,是因看见薛问雪坐在不远处一动不动。
薛问雪并非孤身,他怀里抱着的,是一具寒凉的骸骨。
莲升也朝他看去。
薛问雪双目通红,就好比悲戚积攒满心,是暴雨下将倾的大厦,是烈风中欲倒的廊桥。听见阮桃的呼喊后,他心头的闸门终于大敞,撕心裂肺地哀嚎出声,比外边的恶鬼修罗更怨更愤。
他身上灵力四溢,风刀般到处游走,吓得阮桃举起耳报神,挡在自己面前。
耳报神欲言又止,看在阮桃年纪小,所以哼哼唧唧地忍了。
莲升步上前,弹指分出金光,按向薛问雪的眉心。
金光入眉,四处窜动的风刀随之消停。
薛问雪的愤懑不得疏解,胸腹痛到躬身不起。他终于热泪盈眶,将怀中骸骨抱得更紧,哭到肝肠寸断。
莲升收起手,“你冷静些。”
白骨的魂早就不见,引玉却觉察到,这骸骨与灵犀城渊源不浅,和宫外泥壁上的浮雕,也有极深的牵连。
她走到薛问雪面前,低头坦言:“进来时,我和莲升看了墙上的泥雕,你是昔日这灵犀城主的长子,是不是。”
薛问雪仰头看她,苦不能言。
“你可知泥雕是何人所留。”引玉又问。
薛问雪直不起身,良久才哑声说:“我是本该被杀的城主长子,留下泥雕的是我生母,她叫……衣蓝。”
作者有话说:
=3=
第166章
已成白骨, 又如何认出?且不说薛问雪离开了那么久。
尘世万物间的各种因果牵连,可不是寻常人能看得见的。
“你如何认得出她?”引玉诧异。
薛问雪怀抱白骨,哽咽到字音含糊,说:“整座灵犀城, 唯她有那手艺, 也唯独她将我看重, 知道我有成仙之愿。”
是了,长子不辞而别, 而身在灵犀城的雕刻者,怎能得知他在外的种种?所以浮雕上, 关于长子离开后的旅途, 全都模糊不清, 就好像那不过是美好祈愿。
所幸薛问雪没有走上歧途,正如浮雕上诉说的那样, 他夙兴夜寐, 不忘修仙。
“我猜是你,没想到还真是。”引玉说。
只是, 如果这骷髅真是城主夫人,那她为何会在如斯简陋之地。
这……难不成是她的居室?
引玉微怔,不明白龙娉怎会留衣蓝一命,困她在此,还容她留下浮雕。
或许是有旁人相助。
莲升环顾四周,多年过去, 果然连衣蓝的残魂都见不到了。
她本想追问薛问雪,可看样子, 薛问雪也不清楚当年事由, 遂说:“我们擒到了龙娉。”
薛问雪仓皇瞪眼, 胸膛起伏得越发分明,那些懊悔愤懑,根本无处发泄。
引玉早料到,薛问雪并非冷漠无心之人,他注定修不了他那无情道,这一路上,他光是听见“灵犀城”三字,便已在失控边沿。
她说:“灵犀城本也该走到气运尽头,却是龙娉,造了溃堤的蚁穴,让灵犀城的惨烈无以复加。”
“我知道。”薛问雪怒而发颤,“我知道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龙娉不是罪魁祸首,却是杀人凶手。”引玉看着薛问雪,平静道:“我不是为龙娉开脱,只是想告诉你,你当年因何离开,灵犀城便是因何走到这气运衰竭的境地。”
“犀神,和当年被屠杀的众多首子。”薛问雪岂会不清楚,他赤红的眼几欲滴血,“我、我想见龙娉。”
莲升心如止水,不紧不慢地问:“见到她,你想做什么。”
薛问雪差点将怀中白骨箍碎,他的愤恨沿着血液流淌全身,每一寸筋骨都在用力。
他说:“我、我想……”想将龙娉碎尸万段,想令她魂飞魄散,要她尝遍世间千般痛。
莲升光是看薛问雪那双噙恨的眼,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摇头说:“不会让你见他。”
“为什么!”薛问雪紧咬牙关,目眦欲裂。
“她已经身死,如今只余魂魄,你是能拿她报仇泄愤,可这与天降诛罚如何,一时的痛比永生永世的痛如何?”莲升神色自若,语调无甚起伏,却带着莫名压迫。
就好比,她又回到白玉京,成了刑台上的处刑者。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何能叫一个人生不如死,如何才算酷刑。
只是她的神色太冷淡,淡到口中的酷刑似乎只是平常讯问。
薛问雪僵住,他的确是怒到极点了,这清冷的声音好比镈钟,令他觅得片刻镇定。
是啊,怎能让龙娉轻轻松松地走。
引玉眉梢微抬,朝莲升斜去一眼,一个字没说,只是轻轻地嗤了一声。
“那我暂不见她。”薛问雪闭眼,敛起眼中的恨。
眼里的恨和懊悔是藏住了,可心里的如何藏得住。
他怎么也没料到,那日在灵犀城外,他竟错过了劫难前灵犀城的最后一眼。
他为什么不进去,为什么只是遥遥观望?明明只要踏进城中,就能见到活着的衣蓝。
那是最后的机会了,偏偏他转身离开,从不移山到扪天都,一路东行,从未想过回头。
他以为,他的道在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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