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月如果知道你待她的符这么用心,日后怕是得天天挨着你。”
“免了。”莲升直起身,朝小荒渚塔刹所在走去,不咸不淡地说:“那猫一年四季都要掉毛,夏裳都能被蹭成袄子。”
引玉笑了笑,走在莲升边上,说:“你可不知道,昔日白玉京上多有人想挨着她,求都求不到。”
说完,她神色微黯,眼前一闪而过小悟墟外的众多尸身,一些曾拿着酒酿和灵鱼干想哄得归月靠近的仙,也在其中。
莲升沉默不言,少倾才抬手,往自己的眉心轻轻一点,说:“初立小悟墟时,总觉得三千塔刹数不胜数,要想记清哪座是哪座,怕是得费尽心力,如今看来,也不是那么难,因为各座塔刹早就映进灵台了。”
引玉双手往身后一负,饶有兴味地说:“那我可就要问你了。”
“你问。”莲升说。
引玉指向身侧一座偏矮的塔刹,说:“这座塔刹连通哪一个小世界?”
莲升不假思索地说:“无恶渚。”
“那一座呢。”引玉指尖一偏。
莲升平静作答:“小雪渚。”
说完,她不等引玉发问,径自抬手指向沿途塔刹,一一点出其名:“万象渚,不老渚,水仙渚,杀伐渚。”
引玉鼓掌,笑说:“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不过既然是从你口中道出,姑且当作全对。”
“这么捧场?”莲升微哂。
引玉眉梢微扬,说:“不捧你捧谁。”
莲升忽地顿住脚步,停在一座半人高的塔刹前,面色凝重地说:“到了。”
这还是引玉头一回见到小荒渚塔刹,那时莲升带她到小荒渚,她被困十二面骰,哪知道这塔刹长什么样。
作者有话说:
=3=
第144章
小悟墟中有塔刹三千, 座座皆不相同,但每一座拎出来都不出挑,不过是高矮不同,纹路有别。
不过, 既然每一座塔刹都代表一个小世界, 所谓的“万象”、“不老”、“水仙”和“杀伐”, 自然也会在刹身上有所体现。
见“万象”上图纹混杂,其间刻着许多就连在慧水赤山也极其罕见的族群, 引玉便知,莲升说的没错。
而“不老”塔刹上的雕刻有如壁画, 众人好像在叩拜炎日, 再看人群中有长有幼, 唯独没有老者,方知“不老”。
如今走到小荒渚塔刹前, 却见塔上纹路简单, 只有零星几道鬼怪纹,就好像天道在造这座塔刹时无心雕琢, 所以敷衍了事。
“这就是小荒渚?”引玉细细一想,又觉得理所应当。
小荒渚本就是三千世界中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世界,是因灵力衰颓,众神陨落,且鬼祟四起而得名,这座代表了小荒渚的塔刹, 自然也平平无奇。
它矮墩墩一个,和香满衣、云满路的个头差不多, 在塔刹林中显得极其隐蔽, 若非特意找寻, 一定连它的影都见不着。
莲升打量面前塔刹,不由得想起当年之事,说:“那年你说你要到小荒渚,我找了许久又再三确认,才敢带上那十二面骰穿入其中。这塔刹我看了有近百遍,闭眼都能画得出来,待它可比待参禅塔刹要认真许多。”
“如果你当时错带我到别处,想必我就算活到百岁,也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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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回得了慧水赤山。”引玉抬手摸向塔上的鬼怪纹,促狭一笑,说:“而且你还会一直将我视作罪人,那刽子手我是当了,不过也确实有几分无辜。”
“只要灵命想,谁都当得了那持刀者。”莲升话音方落,隐约觉得这座她闭眼就能画出来的塔刹,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
“怎么了?”引玉笑意骤敛,又端详起身前塔刹。
或许是因为这小世界里的天净水几近干涸,所以小荒渚塔刹干爽得离奇。在其他塔刹都长满青苔时,它仿佛刚被洗刷擦净。
不过,这一定不是莲升目露疑色的原因,毕竟小荒渚初成时便无甚灵气,也匮缺天净水,否则哪来的这个名。
引玉凝神,隐约闻到一股檀香以外的气味。
不像香火,这小悟墟的香火都断了多久了,想来也不会余有气味。
引玉一愣,皱眉寻觅香气来处,错愕问:“你闻到了么。”
莲升起先还在上下打量塔刹,闻言才朝小荒渚塔刹逼近,鼻尖差一些就要碰上刹身。
她遽然一顿,不出意外,香气就是从这塔刹上传出来的。
“有香气是不是?”引玉的嗅觉素来敏锐,当时在小荒渚,为了找到记忆中的香味,她还特地跟人学了调香。
只是没想到,调出来的没有万分像,香气后来自己送上门了。
“有,有几分熟悉。”莲升捏住符箓一角,思索少倾后,还是一举撕下。
符箓一撕,塔刹无事发生。
“塔刹本不该沾染任何气味。”莲升看了手上的符,怀疑气味其实是出自符箓,于是凑近了闻。
引玉目光定定。
“不是沾在符上的。”莲升皱眉,将塔上符箓挨个撕下,撕一张便闻一张,势必要找到香气来处。
无一例外,都没有香气。
引玉诧异,干脆拨开余下的符箓,身倾向前。
如今塔刹上符箓所剩无几,她只需稍稍靠近,便能闻得明白。
气味并非出自符纸,而是源于塔刹。
莲升看到引玉神色微变,证实心中所想,越发觉得匪夷所思。
她把符箓全部撕下,取了一块石头,将符纸通通压在地上,说:“塔刹虽勾连三千世界,但它本身就是一道禁制,有这一禁制,三千世界中万物皆受障蔽,使塔刹不染俗尘。”
“既然如此,气味也绝无可能从塔刹中渗出。”引玉越闻越觉得奇怪,这气味香是香,但也太罕见了,它并非世间任何常见的花草香,不属其他俗物。
它带着一股生涩的草本味,其间隐约混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甜,甜而不腻。
正如莲升此前所言,是有几分熟悉,可因为时日久远,引玉怎么也想不起来。
“只能是后来沾上的。”莲升说。
引玉也不知塔上这涂物有没有毒,她的手臂悬了片刻,终于还是抹向塔刹。
她已做足准备,如果有毒,那便动用灵力驱毒,区区毒物必定奈何不了她。
好在碰上去后,她不过是指尖有些许发麻,其他什么异样也没有。
莲升心下微惊,差点就要把引玉的手抓过去,她手刚抬,便听见引玉说了一声“无妨”。
引玉捻动两指,果真在指腹上闻到了那股香味。
“是它,还真是后来染上的,总不会是归月蹭上去的,这等稀罕之物,她从何得来。”她又捻动两指,企图将这气味捻散。
莲升挨近,辨出了这股来历不明的香,摇头说:“归月应该不清楚这事,她方才可不曾提及香味来由。”
“平日也不见你这么担待她。”引玉朝掌心吹气,又说:“香气许是在天门大锁前就沾上了,虽说猫嗅觉灵光,不过她那时神魂受损,还自行封住了五感,画符贴符时必察觉不到。”
“难道是无嫌?”莲升一顿,别有深意地说:“这不是白玉京的香,刚才我思绪纷杂,如今稍稍一理,终于想起此香出自何地。”
引玉忙不迭看向她,“哪里?”
“你也闻到过。”莲升笃定。
引玉不由得怀疑,她是不是还缺失了一些记忆。她还在思索,冷不丁听到一个地名。
这地方,她的确去过。
“云锁木泽。”莲升平静道。
引玉想起来,那年在晦雪天看到的溺死者,可不就是从云锁木泽漂过去的么,后来她还在云锁木泽里找到了归月。
那云锁木泽中的散仙不知所踪,里边却余有她留下的气息,当时的气息……
似乎和她如今闻到的一样。
“我想起来了。”引玉明悟,“当时之事不了了之,尚不清楚归月是被谁所伤,不过我早早料定,她的伤一定和灵命脱不开关系,那时可不就是因为她在晦雪天发现仙迹,才惨遭毒手的么。”
“不错,只是不清楚,那散仙是不是早就和灵命联手了。”莲升抬手,将掌心完完全全覆上塔刹。
在七世轮回之前,这三千塔刹本就是由莲升掌管,如今仙辰匣归体,她自然一如从前,不费余力,不必告禀天道,就能动用塔刹穿进三千大小世界。
莲升眉心紧蹙,不紧不慢道:“当时为了带你到小荒渚,我散去半身灵力,才暂时破得了这塔刹禁制。”
引玉目光定定,她们本就是为塔刹而来,此番如果能回小荒渚,一定能追寻到灵命所在,那才叫守得云开见月明。
她一言不发,就连气息也屏住了,生怕扰着莲升。
可没想到,莲升忽然收手,镇静的脸上露出惊异之色。
“如何?”引玉也愣。
“我甚至触碰不到塔刹禁制,就好像。”莲升话音骤顿,斟酌着继续开口:“禁制外还有一物,不是禁制,却比禁制更上一层,将我的灵力全部隔绝开来。”
引玉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东西,拇指又往塔刹上轻刮,闻着指尖说:“难道是因为这香气?”
“我猜是。”莲升拢起手指沉思片刻,遽然挥臂。
半空中,一只棱角分明,却遍体鳞伤的匣忽然出现,它身上榫木翻动,像是一机关玩具。
莲升仰视仙辰匣,抬手朝其中一根榫木碰去,豁然开朗道:“云锁木泽的散仙,是碧根莱菔修成的,其名萝月。”
“天净水可否洗掉这香气?”引玉展开画卷,从画中勾出水流,驱起水流冲刷塔刹。
按理来说,天净水能涤荡天地间一切污浊,可一顿冲刷后,那香气竟然还在。
引玉及时收手,不想再做无用功,省得香气没冲走,天净水还白白耗去不少。天净水可不能再浪费了,不移山的地火,还指望此水。
“不行。”她将长画一卷,重新收回灵台,“不是秽物,天净水也无能为力。”
“看来还得去云锁木泽一趟,只是,前一次去时便已是无功而返,此番找到她的几率也不大。”莲升绕着小荒渚塔刹又走了一圈,在反复打量后,终于发现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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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她会觉得,这塔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那萝月仙应当还在世,否则……只能是被抽筋扒皮了。”引玉语气微沉,慢声又说:“当年不曾掘地百尺,此番势必要将那云锁木泽翻个底朝天。”
莲升一瞬不瞬地盯着塔刹座底,勾手将仙辰匣收回,说:“要想进小荒渚,这禁制一定得破,不过……”
“怎么?”引玉提裙低身。
莲升五指一抓,硬生生将塔刹底座中一嵌得严严实实的裂石抠了出来。
引玉看得目瞪口呆,那缺口何其完整,不费心思根本做不到。
小荒渚塔刹不过是看似完整,其实里面空了一块!
引玉一时无言,没想到灵命通前彻后,凿空那石像头颅也就罢了,竟连塔刹也敢挖。
不过灵命大抵从未怕过什么,牠若有将天道放在眼里,也做不出其后的种种恶事。
“难怪牠就算进不了白玉京,也能来去自如,原来是把塔刹掏走了。”莲升花钿色泽渐沉。
引玉目光骤移,望向远处一众塔刹,迟疑道:“其他塔刹,不会也被挖去了?”
“待我一探。”莲升足踝轻抬,踏下时金莲逐一绽放,飞快朝远处蔓延而去,将这静谧塔刹林变成了金光灿灿的花海。
遍地金莲比天上瑞光更要刺目,朱红花心恰似红烛,金红交映,辉煌绚丽。
莲升冷不丁拉起引玉的手腕,抬步朝石像的方向行进,不过却是停在了参禅塔刹前。
引玉万万料不到,就连参禅塔刹也被掘去一块,只是这参禅塔刹非同寻常,小小一块便重比泰山,掘走的尚不及拳头大。
莲升收起遍地金莲,金光一黯,小悟墟又变回了原先那凄清静谧的模样。
她皱眉说:“小悟墟里,只小荒渚塔刹和这参禅塔刹有被掘去。不过没有天旨,牠拿这残石有什么用,牠稍一动念便能横跨慧水赤山,又不像从前,还得为了躲避仙辰匣择此蹊径。”
“谁知道呢。”引玉冷嗤,“灵命为了阻拦旁人找牠,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好在如今粗有眉目,牠的确是去了小荒渚。”莲升说。
灵命犯下的种种,已不单能用“恶”这一字来概述,只是牠以前也曾助戏班子死里逃生。可以说,牠的恶欲就是蓬勃而生的芽,逐渐长成了参天大树。
人有两面,一面兴,而一面亡,只有怯懦者和勇者才能不偏不倚,但灵命不是。
灵命是万灵,是众生,尘世越是腌臜纷乱,牠的欲念就会越发浓烈。
进不得小荒渚,引玉只得弯腰,找起地上石珠。
莲升施出金光,将这小悟墟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通,倒是找着了几颗石珠,不过都是当时灵命为困住引玉留下的,其上念力已完全耗竭。
她索性把石珠聚成了一团,挥袖将它们送回石像头顶。
好比玉珠落盘,哗啦作响。
引玉仰头看向石像的头颅,说:“此像是我当初看着灵命雕成的,如今惟愿看着它毁去。”
莲升遥望石像,说:“待将天地间的石珠全部纳到一处,我必连同这石像,重新将天石炼回原样,再将它尘封在白玉京下。”
“只盼那一天不会太远。”引玉敛了目光,转身看向问心斋所在,抬手指过去说:“我想去那里看看。”
“看问心斋,还是看鱼?”莲升问。
引玉垂着眉眼轻声一笑,说:“鱼在问心斋,看问心斋就是看鱼,分那么细作甚。”
问心斋的鱼,她得有二十年没见了,也不知它们寂不寂寞,会不会饿。
离开二十三年,如今再往莲池走,竟还是轻车熟路。
引玉轻易就找到问心斋,远远朝里望时,不免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不是要进去么,怎么站着不动。”莲升迈入其中,在问心斋门外微微一顿。她不过是朝里探去一眼,便又继续往前走了。
还未走到池边,便能看见池面上涟漪圈圈,是鱼儿往来翕忽,撞得水面大乱。
引玉走上前,坐在她昔日常坐的白石上,说:“鱼儿哪知尘世苦,看样子都还过得挺好。”
“本来这鱼也不需要喂,光这天净水,就足够它们活到海枯石烂了。”莲升俯视莲池。
引玉扭头,好整以暇地看向莲升,就光是盯着,良久不说话。
莲升神色不变,站得腰直背挺,是遥不可及的仙人之姿。
引玉别有深意地说:“当初是谁忧心这满池的鲤鱼饿死,偏说不喂就不能养。”
莲升不动声色。
引玉屈起膝舒舒服服地坐着,手肘往膝上一支,托起下颌说:“你是寻了个缘由,想让我天天来问心斋喂鱼是不是?鱼食日日备好,就等着我来,也不知谁才是饵,谁才是鱼。”
莲升看向她,从容如斯,就好像一点心思也没被戳破,说:“总不能养了一池子的鱼,又不管不顾。”
“说得好。”引玉轻拍了两下掌心,说:“到底是泽芝上神,清心寡欲得很,哪会有什么坏心思。”
莲升不与她论,转身说:“该走了,莫再耽搁。”
“又起俗念了?”引玉歪身向前,看着莲升促狭地笑。
莲升不咸不淡地轻呵了一声。
到小悟墟外,一见那遍地的尸,引玉的心一时间悬而不定,一时间又狂撞胸口,好像无处安置。
她轻轻摇头,说:“好在这里是白玉京,有瑞光日日照耀,石珠的念力也消磨得比别处快。芙蓉浦的石珠还能造出些许幻象,这里的石珠却已经变作寻常。”
“待我收起这些石珠。”莲升抬臂,四处烈风骤起,却不卷地上尘屑,光将石珠托起。
数不胜数的石珠聚成龙形,一时间还望不见尾。
这么多的石珠,幻象定也是层层密布,好比天罗地网,让众仙神逃脱不得。
引玉看着天上“石龙”,目光随其摆动。
那“石龙”受莲升驱使,朝小悟墟奔腾而去,再远些便看不见尾了,想来不出片刻,就会全部归回石像颅顶。
这还不算物归原处,待将凡间的石珠也全部收回,再将石像捣成原样,那才叫物归原处。
“好了。”莲升收手,低头说:“还需将众仙神妥善安置。”
引玉颔首,凌身至半空,将画卷一施。
画卷光滑如玉,却又比丝帛还要柔软,只一眨眼,便分作成百上千道,各自朝八方奔去。
不计可数的画卷托起散落在白玉京各处的尸,托得温温柔柔,不愿再为他们添上新伤。
莲升走至列缺公案前,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每抬起一寸,列缺公案上便叠起一寸砖。
良久,中空的高塔渐渐垒成。
虽说仙辰匣归体,莲升的神力又恢复许多,不过因为匣上有伤,她也好受不到哪去,光是垒砌此塔,便已是大汗淋漓。
塔层层砌高,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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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与小悟墟的石像齐平。
这还未止,莲升还未收手。
引玉勉强分得出神,飞快朝莲升睨去一眼,说:“你想让他们在塔中安眠?”
莲升未应声,抿紧的唇稍显苍白。
列缺公案上,塔已砌得比石像还高,直逼天上瑞光,上未封顶。
莲升手臂还抬着,唇齿一松,这才说:“快把他们送进去。”
不可胜数的画卷自八方飞来,将仙神们的残躯稳妥置进塔中。
待白玉砖石上一具尸也不余,莲升终于轻转手腕,令塔尖合起。
塔成。
此塔就在列缺公案上,自然是正对着白玉门,观其冲天之姿,想来不论在白玉京哪一处,就能望得见这塔。
引玉收起画卷,说:“其实也可以把他们置在画里,众生相会在天地画卷中留痕,当是他们长久垂世了。”
“如此就很好。”莲升凝视高塔,说:“要留痕,也要留影,才不枉费他们来世一遭。”
作者有话说:
=3=
第145章
高塔封顶, 纵览白玉京,除却列缺公案上的仙辰匣被灵塔所替,此地就好似和从前一般。
四下再没有断肢残骸,只兵器劈痕还在, 到底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伤痕犹深。
引玉仰头看向白玉门, 门上空空如也,当年爱垂着尾的猫儿还不知所踪, 此行尚不能松懈。
“仙辰匣与我的牵连断裂太久,灵命从其而生, 因缘不浅, 再将仙辰匣置在此处, 后果不堪设想。”莲升垂着眼,花钿好似历久渐黯的银饰。
“往后, 众仙与其借仙辰匣请示天道, 不如直接同你说。”引玉敛了目光,慢步从天门下步出, “先过你这关,再过天道那关。”
“正有此意。”莲升也望了天门一眼,继续说:“只是如此一来,更需不偏不倚。”
“欲呢?”引玉好整以暇地回头,含情的眼弯着,“是不是就不能动情, 也不能动欲了?”
像这样的话,莲升已听过许多。
她回以目光, 淡淡笑痕浅而不寡, 说:“无心无欲如何心怀众生万物, 要想不偏不倚,便得有情,也需讲理。”
“听起来有几分像泽芝上神了。”引玉打趣。
“合着我还是两个人。”莲升淡声。
引玉踏出天门,侧身说:“虽说天门禁制已破,不过这白玉京,还是先封起来为好,切莫叫人发现蹊跷,如今天地动乱,万不能再乱了。”
莲升徐徐走出,脚下踏出金莲数朵,一步刚出,一朵便碎。
金莲通通碎作金光,汇聚在天门之上。
待莲升完完全全踏出天门,金光熠熠的禁制已然大成,比原先的天道禁制更光鲜亮眼,也更加稳固。
引玉心一松,轻舒了一口气,说:“还得先回不移山,再去云锁木泽看看,凡间天色将亮,阮桃和薛问雪等人已等许久,再久一些,耳报神定要闹腾了。”
莲升颔首,看天门上新筑的禁制不遗破绽,才说:“没想到还得折返,那云锁木泽在卧看山以北,接下来又是漫漫之行。”
“也好,当时的迷案悬而未决,此番一定能找到答案。”引玉嘴角微扬,有种云开见月的畅快感,说:“看来早在那个时候,灵命就已经想到要用碧根莱菔了,只是恰好又想封住归月的嘴,才顺道携她到了云锁木泽。”
“这一局,牠费了不少心思。”莲升低头展开手掌,看掌纹说:“我之神力已恢复七成,如今对上灵命,必不会落于下风。”
引玉将她展开的五指一拢,身歪过去说:“是十成,那不是还有我么。”
“你只当自己是三成?”莲升俯身,目光穿过云雾,直直看向人间,说:“下去么。”
“就是要凑个十全十美。”引玉拉起莲升的手,往自己腰间一按,说:“揽着我上来的,便揽着我回去。”
这回再穿云而落,引玉一颗心比先前更清明许多,好像这漫天的云雾不过是区区纱幔。
再到凡间,又是在不移山附近的村落外,只是……
树林间竟已不见龙娉身影,而那金光囚笼,也不知是何时消失的。
林间空空如也,仿佛龙娉从未在此处出现,先前将她困住的幕幕也不过是虚妄梦境。
莲升又低头看向掌心,她确信,此前她的确施了金光,只是在登上白玉京后,那仙辰匣上的痛无遮无拦地传进她灵台,她一时失神,便错使囚笼露出破绽。
“是仙辰匣冲撞天门的时候?”引玉紧皱眉头,寻到此前龙娉被困的那一处,蹲下往杂草上一拨,找到了些许血迹。
莲升转头寻觅,说:“准确说,是钟响的时候。”
“也是。”引玉掌心浮出薄汗,好不容易才找到龙娉,她可不想错失归月的行踪。
“正是仙辰匣费力撞破禁制,才让小悟墟的钟声传得出来。”她又说。
“龙娉的确有几分本事。”莲升低头,从草尖上捻着了龙娉的血,还找到了一片落鳞。
她循着那气息离开方向微微转动眼眸,说:“她走不远,我当时是松了防范,但那时露出的破绽想来也只有一丝,她要想从中撞出,必要撞个头破血流。”
“金光……”引玉看向莲升的手。
莲升淡声:“那金光本就是为困她而施的,她逃到何处,金光就会跟到何处,除非她忽然消失于无形。”
引玉纷乱的心绪微微一定,但很快,她便变了脸色。
有光从远处飞掠而来,胜似鸟雀惊枝,撞得树影摇曳。
金光没有追寻龙娉,反倒从远处徐徐而归。
转瞬间,莲升的目色也沉了许多,抬手将飞来的金光紧紧攥住,良久没有说话。
“龙娉,消失了?”引玉倒是不惊奇,毕竟龙娉有一手藏踪匿影的好手段,逮到人一个夺舍,又能无声无息。
只是莲升没有料到,龙娉已伤到那等程度,竟还有余力夺他人躯壳。
她捻散金光,不咸不淡地睨向远处,说:“无妨,倒还能追寻到她消失之地。”
“去看看。”引玉看了天色,此时天已是蒙蒙亮,也不知远在不移山的耳报神骂了她多少句,许是连阮桃和薛问雪也等急了。
莲升沿着金光掠过的痕迹,不得不一路折返,只是此行要回的不是先前的村子,而是……不移山!
越是靠近不移山,引玉越是惴惴不安,也不知龙娉回去作甚,是想带走洞穴里的藏物,还是想……劫阮桃等人作挟?
如果是后者,她倒不担心,薛问雪境界不低,对付一只身负重伤的蛇妖,应该绰绰有余。
引玉施出画卷傍身,好省下一些气力。
那画卷像丝帛一般绕在两人身侧,不过瞬息就将她们带回了不移山。
到不移山时,天已经亮了大半,炙炎之意从脚底涌出,一时间好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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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入酷暑正午,热得人头昏眼花。
“她怎么敢回不移山,就不怕重蹈覆辙?”引玉抹去额上汗液,热得气都喘不匀。
莲升凛声:“或许藏在洞里的东西非同寻常,重要到能让她豁出性命来取。”
“再往前,可就是她的洞穴了!”引玉眯起眼,辨认远处黄沙丘陵。
莲升颔首,抬掌遮在眼前,凛凛双目微眯,说:“金光果然是在此地折返的。”
远处山脚下的洞穴何其熟悉,正是龙娉的巢!
龙娉果然,回来了。
走到那洞口前,引玉微微一顿,弯腰便往里边走。这一路上她都能见到龙娉的血迹,直到她迈入其中。
血迹在洞穴里消失,而里边的陈设还是和此前一样,仍是乱糟糟的,似乎没一样东西有被动过。
引玉又侧目查看泥壁,还是一无所获,龙娉消失得彻底,此番连洞都不钻,凭空就没了影。她怔住,一时间好像被推入迷惘之境,差点找不着北。
“怎么会消失。”她甚是诧异,“妖的确也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可她怎么也不该消失得如此彻底,好像忽然之间便遁出三界。”
莲升唇一动,不冷不热地复述起引玉的话:“遁出三界?”
此等消失之法,和灵命借由外物穿入小世界,是一得一的像。
引玉微怔,更是仔细地打量起龙娉的巢,迟疑道:“灵命……难不成还予了她一块塔刹残石,这是灵命会做的事么。”
“灵命的心思不是寻常人能揣测明白的,牠能出手救戏班子的花旦,亦能让整座晦雪天变作修罗地狱,你说牠是善是恶?”莲升平静道。
引玉屏息,在转了一圈后,看到上方的泥壁有一处隐隐约约的缺痕。她抬掌施出一寸光,才看得清楚,那泥壁间嵌了一物,看纹路果然像是小悟墟里的塔刹残石。
莲升顺着她目光看去,抬臂猛地一攥,整座洞穴随之震颤。
好似天摇地动,泥土簌簌落下。
“此前来时,怎么会遗漏此物?”引玉抬手挡在脸前,不想泥尘入眼。
莲升没应声,明明神力已恢复不少,可要撼动那塔刹残石,依旧难于登天。她面色煞白,就连花钿也黯了几分,眼中全遍布血丝,好像鲜血浸眼。
引玉本只是目不转睛盯着上方泥壁,察觉莲升气息有变,才猛一扭头,扬声喊:“莲升!”
莲升再一施力,那顽石终于落下,咚一声砸向脚边。
光看这砸出的动静,便知塔刹残石不是一般人能够搬动的,就算它……小得只有鸡蛋大。
莲升呵出一口气,转动手腕说:“果然是从塔刹上挖下来的一块。”
引玉哧地笑了,说:“龙娉进不进得白玉京另说,她若想靠自己凿出这残石,怕是得重新投生,当个什么魔主仙胎才行。”
“不错,即便是我们想进白玉京,也得先历九死一生。”莲升张大其事,神色丁点不变。
“只是没想到,灵命还真给了她。”引玉及时后撤了一步,差些被砸着脚。
莲升语气极淡,少了几分耳报神那样的阴阳怪气,说:“灵命不愧是集万灵而成的,这挖土钻洞的天赋,有几分像蛇鼠和鲮鲤。”
“打从牠凿空石像脑门起,我便觉得像了。”引玉说。
莲升低身,伸出食指往残石上轻碰,说:“想必残石也是灵命置在此地的,辅以神力,令其稳悬不落,还能匿迹潜形。如果我早些时候就将仙辰匣收回灵台,必不会有此疏忽。”
此话不假,毕竟“泽芝上神”和灵命的灵力,可谓同源。
“这次第,怎能由你说乱就乱……”引玉笑说。
莲升又说:“以龙娉的境界,根本搬不动这残石,难怪她三番两次要回不移山。不过灵命也算精明,给她的是参禅塔刹的残石,没有天旨,便只能在慧水赤山中穿梭,叫她逃不出此境。”
引玉撑着膝,把散落在身前的墨发全拨向后背,说:“可惜了,其上本该有充盈灵力,只是它离开了整座塔刹,灵力逐日衰竭,有去而无回,到如今只是被用上一次,便枯涸至此。”
“残石的灵力,本就不比整座塔刹,更何况它还不及半掌宽。” 莲升沉思了少倾,“想必灵命还施了其他禁制,好让石上灵力散得慢一些,否则它凭何留到此时。”
引玉直起身,望向残石落下之处,说:“是了,一定还有其他禁制,以龙娉的能耐,或许光是解开禁制,再驱动残石,便已是凶多吉少,所以不到危急,她万不敢动这块石头。”
如今地上那残石灵力全失,再过些时日,必会和凡间遍地的石头无甚两样。
莲升不再管它,站起说:“只是如今再想找到龙娉,可就难了,除非她再犯傻。”
作者有话说:
=3=
第146章
此时凡间天已大亮, 尤其这不移山。
不移山的天亮得格外早,炎日方出,便好像撞入釜底,就算什么也不做, 也要被烫个热汗淋漓。
说龙娉怕死么, 在劫雷滚滚时, 她叫嚣得无比大声,可说她不怕死, 她偏又比泥鳅还滑溜,哪都能钻, 让人擒不着她。
引玉鄙夷一笑, 摇头说:“能在慧水赤山中随处遁逃, 已是许多人求不来的,我不信灵命真会施她援手。”
“也是。”莲升颔首, “如果说祂救戏班子时, 还存有几分恻隐,在撒下众多恶果后, 不见得还有怜悯之心,祂善的那面,早浸满罪障,不可饶恕。”
“一面死而一面生,祂是想置死地而后生,祂哪还有什么善。”引玉踏出洞穴, 许是因为太热了,竟热得有些不安。
她望向远处说:“好在龙娉再怎么逃, 也逃不出这慧水赤山。”
莲升也出了洞穴, 不紧不慢撑开纸伞。此时她再仰头, 天上已是亮堂堂一片,因为没有云,整片天碧蓝如洗,若非这地上寸草不生,想来应当是一等一的好看。
足下炙热,她把伞遮到引玉头上,说:“要想压制地火,定要费上一番功夫,幸好此地无人居住,此事还可往后延一延。”
“你说龙娉会去哪里。”引玉握住伞柄,将那伞往莲升那边多倾一些。
她实在想不出个结果,毕竟龙娉没有写诗记事的习惯,她来这洞穴两趟,委实找不出别的蛛丝马迹了。
“去看看薛问雪和阮桃。”莲升说。
离开已久,耳报神也不知该嘀咕多少句了。
引玉其实有些担心,龙娉会不会发现阮桃等人的踪迹,被夺舍一次虽不致命,但多少会伤神元。
不过,想到薛问雪也在,而龙娉伤势颇重,她悬起的心才不至于无处安放。
两人往泥坑的方向去,还有一半路程时,忽然被远处惊起的动静给绊住了脚步。
那一声轰鸣可谓惊天动地,虽不及震聋双耳的钟声,却也足够响彻不移山。
远远望见尘烟大起,脚下似有地龙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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