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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0-60(第1页/共2页)

    提供的《禄命》50-60

    第51章

    到底是找替之术, 听见螺声的寻常人,无一例外都会心神恍惚,陷入魔怔。

    雪夜本就凄寒,此地阴气又盛, 那呜咽声一起, 周遭生气更显单薄, 更像鬼祟巢窠。

    一缕生气倏然蹿近,观其跌跌撞撞, 分明是被螺声蛊惑了神志。

    这并不稀奇,若是召不来生魂, 倒显得这行人大动干戈却能力不济, 巧的是, 来的生魂面容熟悉,竟就是白日在道观里上香的妇人!

    “难怪她脸上有水厄纹, 一副将死之相。”引玉惊诧。

    她本也没有守过什么慧水赤山的规矩, 缘已至此,不帮便显得她冷漠薄情了。

    引玉作势要走, 捂在她耳上的双手一松,转而将她拦腰勾住。莲升勒她勒得紧,她是一步也迈不开,被拘在了角落灰暗处。

    只见,妇人的生魂已跑到提灯者面前,只要她出手夺走灯盏的火, 便会成为那个替死的鬼。

    此时再拦,为时已晚!

    妇人猛往灯中一攥, 好似饿鬼夺食, 匆匆把幽蓝鬼火塞入口中, 用力往下一咽。

    吞了鬼火,她脸上水厄纹更甚,入腹鬼火好似还将她烫得难受,她嚎啕着,四处乱撞打滚。

    为首那提灯者回头说:“事已成,回去吃酒。”竟是心满意足,满脸笑意。

    引玉扯开莲升的手,“拦我作甚?”

    莲升平静如常,“这是在天道的眼皮下,不好左右凡人命数。”

    “我出手也算左右凡人命数?”引玉哼笑,“谪堕一事我已知晓,还以为离开那地方,便是一身轻松,逍遥快活。”

    “你可能不知道。”莲升又将她重新勒入怀,这回更是紧,“你虽离开白玉京,但仙辰匣上还有你的名。”

    仙辰匣?

    在梦中,引玉似乎听说过这么个东西,似是记录神佛生平和职务的玩意儿,承的是天道的旨意。

    莲升的气息柔润温热地落在她后颈,略显不解:“谁也抹不去你的名。”

    引玉微缩脖颈,微怔后竟展颜一笑:“天道不舍我?”

    她又拨开莲升的手,转身逼近,四目相对,挑谑道:“那又如何,来到这,您变得好拘谨。”

    莲升不恼,她知道这人又在步步为营地引她入瓮,从前是,现在也是,那落在她身上的浮浪目光,分明是天罗地网,叫她避不得、逃不开。

    她淡声:“拘谨是自然,此地叫慧水赤山,不是先前那个叫小荒渚的世界。”

    远处那行穿着丧服的人欢天喜地,成了事后,哪还像刚才那样齐齐走成一列,早分得零零散散,甚至没打算把妇人的生魂送走,全然没把别人的命当命。

    屋檐上啪嗒作响,似乎有野猫跑过。

    提灯的人没将这动静放在心上,摆手说:“诸位都到康家吃酒,不醉不归啊!”

    没人应声,方才还有说有笑的一行人,竟都惊愕失色地看向他。

    提灯人正困惑着,忽听见身后妇人的生魂发出厉鬼般的嘶嚎。

    如今这妇人是出魂之姿,又被刚才的海螺声蛊惑了心智,自以为成了恶鬼,得吃旁人命火才能摆脱亡灵之姿,所以才会出手夺火。

    既然将自己视作鬼怪,要是撞上威胁,像鬼那样嚎啕也不足为奇。

    可是,是谁冲撞了她?

    提灯人猛一转身,只见有一女子死死扣住妇人的魂,还硬生生将其咽下腹的鬼火从喉中抠了出来!

    那女子是从檐上飞身而下的,穿的是一袭黑裙,面容在明暗间模糊不清,经鬼火一照,才见她面上画了极浓的妆。

    粉面红唇,眸光又冷冽逼人,看起来是位凶悍的主。

    早在听见那屋瓦噼啪声时,引玉就觉察到有活人靠近,但没想到,此人出手竟如此迅捷。

    她还抵在莲升身前,寸步不让,睨过去后,对着莲升侧耳说:“来人了。”

    莲升索性不动,淡淡“嗯”了一声。

    那女子揉碎手中鬼火,往妇人背心一拍,妇人的魂就像气球般飞迸而出,硬生生被送走了。

    这一送,方才那些人全都白忙活,一个个怒发冲冠,酒是没得喝了。

    提灯的人显然认得这名女子,若非天太冷,想必已经七窍生烟。他猛将琉璃灯盏摔到雪上,厉声道:“怎么又是你,你三番两次坏我康家的事,到底图什么,给你黄金要不要?”

    女子不言不语,想必是不要的。

    见交涉不得,为首那人口吐秽语唾骂了一番,对身边人说:“给我把她捉住,我倒要看看这丫头片子到底有多大能耐!”

    众人纷纷出手,拔剑的拔剑,拿符的拿符,的确是修仙者才会有的打架阵仗。

    这场面倒是新鲜,在没来慧水赤山前,引玉可只能在电视里看见。

    康家的人粗算得有二十,统统散开后,把那女子围在其中。

    女子面不改色,依旧是一句话不说,腕一转,剑锋随之一侧,月光下寒芒凛凛。

    引玉心慵意懒地压在莲升身前,好似她才是那呼风唤雨的通天者,轻声说:“康家横行霸道,在晦雪天必是树敌万千,你看,路见不平的人这可不就来了。”

    莲升不但不推她,还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只是神色冷淡了些。

    听着身前人似有似无的呼吸声,引玉一颗心好似又潮了起来,说:“晦雪天以前有神仙护佑的时候,康家也是这样的么。”

    “不是。”莲升偏开头,在交汇的郁热气息中,寻到一缕不可多得的寒意,好凉去心中杂欲。

    引玉见这遍天的雪觉得熟悉,见这些错落的屋檐也觉得熟悉,这地方她不光来过,定还长住过一段时日。

    一定就是她吧,此前那护佑晦雪天,后来却了无踪迹的神灵。

    远处一众人还将女子围在其中,有人用了能召来火焰的符咒,那边顿时亮如白昼。

    女子的面容被照得一清二楚,的确是浓妆艳抹,甚至还浓得过于刻意了,再艳上一些,可就和台上唱戏的无甚区别。

    再看,她的身量似乎比寻常女子要高挑一些,显得有些古怪。

    康家那提灯引路者咄咄逼人,说:“真是个疯婆娘,我看你就是想替那女人来夺鬼火替死的吧!”

    女子不动声色,挥出手中长剑,剑气疾如掣电。

    “每回都是你,要不是你出来阻挠,我家少爷的病早好了,这次定要将你抓去……”那人话音戛然而止,斗鸡眼般盯住自己的额发,忽然呜哇一声大叫,只见寒芒一掠,自己的一绺额发飘摇落下。

    康家的人什么符咒都用上了,已是使劲浑身解数,偏偏这女子还一副应付自如的模样。

    见状,他们怒不可遏,干脆将手里符咒齐齐祭出,什么风雷烈火大杂烩般融在一块,场面混乱非常。

    莲升这才伸出手指,往引玉肩骨上轻轻一抵,作势要将她推开,说:“这康家不简单,虽说修仙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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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符箓可随心售卖,但价格俱不便宜,他们一下便糟践这么多,好似泼水洒米。”

    那点儿力度,若非引玉主动退让,又怎能被推得开。

    她歪歪斜斜倚在莲升身侧,看不懂那些花里胡哨的术法,说:“外人若真想把控住这晦雪天,想必还得靠康家,康家背后必定有人。”

    被围在其中的女子游刃有余地避开了袭向她的咒术,身形尤其轻巧。她手里长剑劈不开电光,却引得电光缠上剑身。

    那柄长剑倏忽间逼至提灯者颈侧,雷电一蔓,电得那人瑟瑟发抖,头发齐齐竖立,好似扎了个冲天辫。

    引玉一时没忍住,哧一声笑出。她和莲升不过是在贴在墙边灰暗处,说藏也不算藏,旁人只需往黑暗中瞧,便能瞧出蹊跷。

    笑声传开,康家那几人自然听到了,提灯人忍着头发竖立的羞恼,厉声问:“谁在那!”

    他身边一机灵小辈闻声转身,见女子的剑快要刺上提灯者心口了,忙不迭甩出一张灵符,御来狂风,想把藏在不远处的人抓过来挡剑。

    狂烈的风塕然扑面,卷得引玉衣袂皆起,人也不由得往那边倾。

    莲升伸手拦在她身前,自始至终,也未将那雕虫小技放在眼里。

    引玉手脚发痛,却在倾过去时,感受到了一丝古怪连结。她手脚关节咯吱作响,像发出共鸣那般,微微颤动。

    她眯起眼,只见康家人无一例外,面门上都有一隐隐约约的黑印,印子奇小,好像圆痣。

    怪事,方才明明还没有的。

    又见他们身上有几处笼着似有似无的阴邪之气,像是被缚住手脚的提丝人偶。

    那些个位置于引玉而言分外熟悉,因她身上常常作痛的,便是那几处。

    她甚至不用多想,便肯定那就是役钉所在,只是,为什么康家人身上也有役钉?

    莲升的手还在引玉面前挡着,引玉却一个歪身,好似误打误撞地避开了,她甚至还往风里一偏,恰恰被掳了过去。

    擒到人后,御风者沾沾自喜,丝毫不觉得自己手段下作,猛将引玉推至提灯人面前。

    女子堪堪止住伸上前的手,目光凌厉地望向御风者,还是不作声。

    明明是被擒去挡剑的,引玉的神色竟丝毫不变,眼里没有惧意,还借着这极近的距离,把康家这几人看仔细了。

    果真是役钉,除了持剑的女子,此处人人身上都有役钉。

    许是因为真身归窍,她甚至还能闻到役钉上散发出来的一股古怪霉味,带着点儿微不可察的腐臰。

    不是头一回闻到,此前在小荒渚时,她在神堂香灰里嗅到的,可不就是这气味么。

    真是巧了,那边的事还未捋清,来到这边竟又碰上。

    女子及时收剑,生怕误伤他人。就在她后避的一瞬,那些人见缝插针地使出咒术。

    康家人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提灯人手中符箓燃尽,空中无端端铿锵一响,一道长索凭空出现,将女子捆在其中。

    锁链倏然收缩,分明是要将对方身骨勒断。

    女子却连一声痛吟没有发出,只是脸上冷汗直冒,躬起身后站立不稳,扑通一下倒在雪中。

    提灯人大笑,“折了我这么多符,还不是把你擒住了,这次就看你要往哪逃!”

    他弯腰凑近,阴阳怪气地咦哟了一声,嫌厌道:“头一回这样看你,我还从未见过妆容这般丑陋的女子。”

    女子还是不说话,光是冷眼看他。

    提灯人嬉笑,“你说下回到了祭祀之时,把你送进厉坛如何,被活活烧死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厉坛是用来祭无祀鬼神之处,怎会用来烧活人?

    引玉明白过来,妇人口中的“糟践”,怕就是这么来的。

    可不论旁人如何威胁,如何秽语连天,女子也不曾说过一句话,连一个字音都不屑于发出,也不知是不是有喉疾。

    挡完了剑,引玉便被一把推出,趔趄着险些倒地。

    却见金光一晃,什么雷电咒术全被化解,就连捆在女子身上的锁链也随之断裂。

    康家人大惊失色,不料手里还未来得及用出去的符咒,竟也在顷刻间化作粉末。

    一只手横了过去,恰将引玉拦稳,那红白袖子间,一串菩提木珠依稀可见。

    引玉站稳身,懒懒散散地往后歪,装模作样地说:“他们抓我挡剑,真吓人。”这话说得何其刻意,指不定还是特地往别人剑尖上撞的。

    莲升不冷不热地呵了一声,“要给你出头么。”

    康家哪料到,大晚上的竟又凭空冒出来一个人,观方才那道金光,也不知是什么品阶的符箓才召得来的。

    提灯人咬牙切齿:“切莫多管闲事,否则康家定叫你们走不出晦雪天。”

    莲升目光一别,疑惑又寡淡地“哦”了一声,问:“晦雪天如今是你们做主了?”

    提灯人咧嘴笑了,指着足下土地说:“你就问问晦雪天的人,这里谁敢不敬康家,他们可没少受康家恩惠!”

    原还倒在地上的女子蓦地弹身而起,剑尖又朝那人指去。

    提灯遮见状趔趄退了一步,猛往兜里揣,可身上符咒全被那道金光毁了,此时连点儿防身的东西都掏不出来。

    边上的人连忙挡上前,喊道:“管事的,您先走!”

    那人还真扭身就跑,余下的人也纷纷拔腿四散。

    这些人虽也有样学样地“修炼”,实则连一口风都招不来,没了符箓,便连一战之力也没了。

    这行人跑没了影,女子也不追,甩出绸布擦拭剑身,随后往鞘里一插,转身就走。

    引玉眯眼看她,见这人身上没有役钉,看似又像是和康家打过不少“交道”,出声问:“姑娘,这康家天天在找替死么。”

    女子转身顿步,只字不答,却往袖口里摸索一阵,然后递出去一样东西。

    引玉伸手接住,才知那是只叠成了三角的红符。

    怪的是,碰到时她周身不适,尤其是被役钉扎着的那几处,虽不至于痛苦不堪,却酸痒难忍。

    引玉忙把红符往莲升那抛去,故作平静道:“接着,鱼老板。”

    给了符,女子一言不发跃至檐上,踩得瓦片哒哒离开,当真来去匆匆。

    “姑娘!”引玉仰头望向飞檐。

    可那女子是一步也没停,野猫似的,一下就蹿到了数十尺外。

    引玉揉起手腕,不想莲升又说她叫苦不迭,索性不喊难受,只扭头说:“鱼老板,看看这符。”

    莲升不以为意地说:“除晦的符,没什么稀奇的。”

    引玉心下一惊,纳闷道:“可为什么刚才一接这符,我就周身酸楚。”

    看莲升作势要把三角符往她手里塞,她连连退了几步,“鱼老板,我说疼,您还不信呀?”

    莲升轻哂,干脆把符塞到了自己袖中,说:“只是吓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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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玉长舒一口气,碍于莲升把那符放在了身上,也不想往她那靠了,“不过,方才我有所感应,康家人的身上似乎都有役钉。”

    莲升神色一沉,“当真?”

    “真。”引玉又觉得纳闷,看向莲升袖口说:“那只符当真只有除晦的用处?”

    “自然。”莲升道。

    “这就怪了。”引玉把手腕揉红了,“那几人身上避祟的东西也没少带,怎就没受到一点影响?”

    莲升突然定定看她,神色变得极其复杂。

    引玉打趣:“怎么了,莫非我的役钉不一样?”

    莲升目光低敛,沉着中却好似噙了万千难言愁绪,她径自握住引玉的手腕,不声不响的为对方焐手。

    腕上一温,引玉那娇慵之意又无处可藏,意味深长说:“您老实说,您此前觉得我悄悄害人,却还体贴不改,是不是曾欠过我良多,如今想我欠回你,好借此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莲升扬着嘴角,用毫无起伏的声调说:“我欠你一个人情,怕是勾销不得。”

    “人情?”引玉戏谑,“这玩意又不能用数字衡量,抵消自然不行。”

    “那你说怎么算行?”莲升一副有商有量的样子。

    引玉手往身侧一缩,不给对方帮着焐了,两眼笑弯弯的,“日后再说。”

    莲升索性也收手,说:“役钉和妖邪有关,役钉钉得越久,里面的邪祟之气会浸入神魂,久而久之,便也会受到辟邪之物的影响。”

    引玉揉起手腕,下颌一努,“要不,您把刚刚那张符丢了吧。”

    “丢了?”莲升往袖中一番摸索。

    “不然呢,您带它在身上,我哪还敢靠过去。”引玉怀抱木人,看三角符在莲升手中碎成纸屑,才悠悠问:“我离开慧水赤山时,身上是不是就有役钉了?”

    莲升只说“有”,其他只字不提。

    引玉乏了,就算无人说给她知,想必假以时日,她也一定能想得起来。

    天上还在飘雪,当真如妇人所言,这地方四季如冬,雪是不会停的。

    到处是亭台屋舍,却没一家亮灯,四处静凄凄,有些商铺虽挂着牌匾,门槛上却落满灰,显然已闭门许久。

    引玉如受到指引,跟随着直觉抬手指去,说:“那边也许有。”说完,她自个儿先愣住了,才料到,自己比想象中更熟悉此地。

    沿途走去,没想到连四面钻风的亭台里也挂有空白画卷,想必这地方曾也文雅,可惜今不如昔。

    这么一路过去,当真见到有一家敞着门的客栈,客栈并未点灯,若非门前有个佝偻身影正在招客,她们许是自然而然的就路过了

    那人跟做贼一样,前后各望去一眼,畏畏缩缩又急不可耐地问:“两位,住不住店?”

    引玉朝门上牌匾投去一眼,又看此人鬼鬼祟祟,屋里黑灯瞎火,也不知这是不是正经客栈。

    出来的人似是眼神不太好使,近要凑到引玉面前,竟还是位老先生。他眨巴眼,朝屋里一指,又说:“住这儿吧,你们就算找遍整个晦雪天,也只有我们这还迎客。”

    谁知这人藏了什么心眼,引玉朝莲升看去,想让她来抓主意。

    莲升望着牌匾,眼里露出耐人寻味的怀念,颔首说:“就住这吧。”

    得了对方点头,引玉才冲那老掌柜笑,说:“劳烦。”

    老掌柜脸上挤出沟壑鲜明的笑,抬手就把人往里面请,等人进了屋,便搓搓手把门闩抵上。他走到柜台后慢腾腾点了油灯,翻起旧账簿问:“两位打哪儿来,住几个晚上啊。”

    “一个晚上,从外面来。”莲升说。

    掌柜没接着问,一双眼都快挨到簿子上了,蘸了墨写起字,絮絮叨叨说:“这地方好久没来客人咯,所以大多客栈酒楼都倒了,只我们这还开着门。”

    引玉自个儿抱着木人走到边上,抬头朝壁上看。

    墙上挂着一幅画,又是空白的,卷上一点灰也不沾。

    耳报神憋不住了,小声说:“这挂的什么,一点生气也没有,怪不吉利的,别说是什么皇帝的画卷,只有聪明人才看得到。”

    引玉笑了,回头见那掌柜还在写字,便暗暗抬手,捏住了画卷一角。

    和此前见到的画卷一样,俱是凉飕飕的,不像寻常纸。

    掌柜恰好抬头,眯起眼说:“那画上原先是有东西的,似乎是什么秋景图,具体画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

    “褪色了?”引玉问。

    掌柜沉沉叹气,摇头说:“晦雪天挨家挨户都有这样的画卷,画中景象各不相同,后来么,画里什么飞鸟花卉,什么山水美人啊,全都不见了。”

    引玉一愣,不紧不慢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有二十多年了。”掌柜寻思了一阵,恍然大悟般双目一亮,又说:“对,也正是那时起,这的天就变了,终日不见太阳,雪也一个劲地下,什么妖鬼邪祟也跟着多了起来。”

    “听人说,是因为庇护此地的神仙走了。”引玉朝柜台走去,往木人嘴边一点,省得这耳报神口无遮拦。

    掌柜合起账簿,提起灯从柜台后出来,说:“两位跟我上楼,那位……”

    他压低声,“神仙,不知是因为什么走的,走得无声无息。”

    引玉心觉不安,一颗心狂跳不已。

    掌柜手里那灯忽暗忽明,他将人带到房门前,感慨道:“以前这里好得不得了,谁知那神仙说走就走,也没个新的来接管,天一变啊,晦雪天就乱咯。”

    他推门进去,把房里的灯点上了,环视了一圈说:“虽然难得有客人,可咱们是一点也不怠惰,房间是早上时收拾过的,干净着呢,两位若是不喜欢,可以再看看别间。”

    “就这了。”引玉看不出什么名堂,反正没电没网,去哪都一样。

    掌柜挤出笑,“那成,要没什么事,我就下去了。”

    “慢走。”引玉坐下,把抱了一路的木人往桌上搁。

    等门合上,听掌柜脚步声渐远,莲升才看着她,放缓了声音说:“你知道以前庇护此地的神仙是谁么。”

    引玉托起下颌,懒散得好似心不在焉:“我么?”

    作者有话说:

    =3=

    第52章

    “是。”莲升推开窗, 平静看着渺无人烟的晦雪天。

    在慧水赤山,其他城廓此时大概还热闹非凡,只这一处,一到夜里就好像死城一座, 别说灯笼了, 怕是连柴也不敢点, 只星月作亮,不见烟火。

    观此前种种, 还有那点时不时涌上心尖的熟悉,引玉早有意料, 那位离开的神就是她。

    在之前的世界, 她随心所欲, 好像什么都不需要管顾,来了这, 虽有了归属, 却在无形中背负许多。

    引玉托住下颌,手指百无聊赖地往脸上碰, 言不由衷:“我是你们撵走的,这里变成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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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不在乎。”

    莲升朝窗外某处指去,“那地方你以前常去。”

    引玉站起身望出窗外,看见了一座高得看不见顶的山,望仙山。

    山色浓黑, 与夜幕相融,顶尖又被浓云掩盖, 好像刺破苍穹。

    她此前走神, 恍惚中也见过这座高耸入云的山, 那时春山如笑,浮岚暖翠直贯云霄。

    那时,她还对身边的红衣仙说,曾在白玉京上见到有人登顶。

    “常去?忘了。”引玉实话实说。

    “你倒是忘得干净。”莲升说得慢,带了几分耐人寻味的劲。

    引玉笑了,眸光无遮无挡地从对方眉心花钿和眼鼻上扫过,落在开合的唇间,啧了一声,打趣说:“您好像颇有怨言,就那么希望我回想起从前的事?”

    “要真盼你恢复记忆,我也不会想你留在小荒渚了。”莲升并着两指,从窗棂上轻拭而过,回味般,“这客栈你也住过。”

    “住的哪间?”引玉问。

    “离望仙山最近那间,叫‘春山笑’。”莲升语气平平,合上窗,转身说:“明儿再去找那厉坛,今夜早些歇。”

    引玉好整以暇地看她,“对于我的事,您都记得这么清楚?”

    “你带我来的。”莲升坦诚。

    千思万绪被勾到心尖,盈盈心潮为之一荡,引玉故意问:“我带你来做什么?”

    这回说“忘了”的,成了莲升。

    时候尚早,换作是在小荒渚,引玉指不定凌晨三点还没睡意,如今屋里烛火晃晃,手边又没点儿消磨时间的玩意,坐上一阵便困得直打哈欠。

    “睡吧。”莲升把被褥都理好了。

    引玉失了记忆,如今和误入此地的异乡人没什么不同。她往床铺那瞥去一眼,捏起袖子一角,问:“这地方连个盥洗室也没有,叫我如何睡,不洗澡么。”

    莲升睨她,“平日也不见你这么讲究。”

    引玉环起手臂坐回凳上,一副不肯动身的样子,“鱼老板不知道的可就多了,您一定不知道,我不光少一日不洗就浑身难受,甚至还要不着寸缕地睡觉。”

    这话一出,莲升微微僵住,放下被褥一角,转身说:“我施个术,权当是洗过了。”

    引玉少戏谑一句便浑身不自在,状似无意地说:“那不就成您伺候我洗澡了,多不好意思。”

    莲升走到她面前,却是一副爱搭不理的神色。

    “生什么气。”引玉深知对方想听什么,她也不吝啬于此,慢着声说:“您菩萨心肠,劳烦您再帮我一回?”

    莲升不发一言地看她。

    引玉伸手,素净掌心一摊,双眼弯弯地问:“这术法要怎么施,我就这么干坐着不动么?”

    莲升头连低都没低上一点儿,只眼眸稍稍往下垂,好一个不近人情的天上仙。

    引玉索性收拢五指,仰头问:“要我怎么做,您给指条明路?”

    莲升轻叹,只伸出一根食指,拨开她收拢的五指,朝其掌心一碰。

    一点金光乍现,好像带着曼妙禅音,在引玉耳边嗡的一响。

    登时她周身如沐,什么乏意困倦都被涤荡得一干二净,身上是一点尘污也不剩。

    引玉堪堪回神,手脚绵软,整个人懒得提不上劲,轻舒出一口气。

    莲升已经退开,说得刻意:“你什么也不用做,我做就行。”

    “嗯?”引玉隐约闻到一股香,捏起袖子闻,才知被那金光一洗,莲升身上的气味也沾到她身上了。

    莲升转身往床褥上轻拍,说:“今晚你就睡这。”

    “您呢。”引玉问。

    “这客栈足够大。”莲升转身,作势要走。

    引玉连忙朝对方衣袂上一捏,眼波流转着,“要不您在这挤挤?多大点事。”

    “事儿大着。”莲升淡漠地睨她,刻薄道:“你刚才不还说,你睡觉时有这样那样的习惯。”

    引玉粲然一笑,“我忍忍就是。”

    衣袂还被拉着,莲升不得不留下,可没想到,引玉就算躺下,也还勾着她袖子。

    引玉枕着不算柔软的枕头,身下木板梆硬,料想自己也许闭一整晚的眼也睡不着。

    半晌入不了梦,她闭着眼说:“那掌柜有点奇怪。”

    “他身上有些许鬼气。”莲升说。

    “这该不会是个黑店吧。”引玉把那袖子勾得更紧了。

    莲升坐在床边,压住了床褥的边,说:“这是你留我的原因?”

    “我胆小怕事,比不得您。”引玉躺出了些许困意,字音变得含糊不清,“康家那些人身上都有役钉,您此前来过晦雪天的,可曾有所觉察?”

    “那时晦雪天干净。”莲升说。

    “看来是在我走后,才有人来投役钉。”引玉睁眼。

    莲升平淡道:“役钉是邪魔找替,为自己承痛的手段。”

    引玉眼里困意全无,“承痛?”

    “既然是邪魔,必定是逆了天道而行,自会有其因果报应。”莲升睨向那为了勾她衣袂,而特地探出被褥的手指,说:“所谓因果,便是周身钝痛、浑身不适,因此才需要找人承痛。”

    引玉皱眉,“难怪我时痛时不痛,又检查不出病因,也不知给我和邬嫌,还有五门、康家下役钉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莲升扯了被褥,将那根白生生的手指遮上了,转而又蒙上对方的眼。

    引玉眼前顿时漆黑一片,打趣说:“捂我作甚,不想我看您就直说。”

    “你睡。”莲升说。

    困意排山倒海而来,引玉眼皮沉沉,随即倒入梦乡。

    “莲升,不愿我多看你一眼就直说。”伏在莲池边上的人拨着水说。

    涟漪圈圈曳开,全往站在池中的那仙身上荡。

    引玉在这白玉京里是闲散惯了,就算到了这戒律森严的小悟墟,也没点正形。她手里甚至还捏着鱼食,噙笑着捻了捻,蓦地朝水中掷。

    鱼食恰好落在池中仙身侧,一众金红二色的鲤蜂拥而上,摆着的尾纷纷朝那仙身上甩。

    那仙穿着一袭红裙,身上内衫外衫层层叠叠,故而就算泡在水中,也透不出一点肤色。她不愠不怒,神色淡得似乎与岸边人全然不熟。

    引玉却是一副要好的样子,撑起身直勾勾盯着池里的仙说:“莲升,你怎么不说话,是刚化形,别个佛陀还无暇教你说话么。”

    莲升乌发披散,根根发丝在水中浮动。她大半个身埋在池中,也不知是不是化形未化出腿,竟寸步不离这莲池。

    “那我教你说。”引玉笑弯了眼,眼波盈盈地撑起下颌,嘴唇一张一合说:“跟我念呀,就先学念‘明珰’二字。”

    莲升还是不开口,但微微侧过身,连目光也别开了,分明是嫌烦。

    引玉登时兴致缺缺,把泡湿的裙摆从池里捞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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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起身说:“那我改日再来看你,明儿来教你说点别的。”

    池中仙道别也不说,好似无心无情。

    翌日,引玉还真又闯进了小悟墟,里边的沙弥司空见惯,看她冒冒失失前来,也不会拦上一拦,顶多是双掌合十地打声招呼。

    那莲池里的仙似乎往池边挪了一步,还是莲花傍身,身侧鲤鱼游来游去,她那张脸被大片莲叶一挡,便叫人看不真切。

    “莲升,今儿想和我学说话了么。”引玉悄悄带来酒酿,席地一坐,便把那白玉酒壶从袖子里拿了出来。

    按理说,酒肉这等东西是不能带进小悟墟的,偏没人搜她的身,她只需稍稍遮掩,便能带进来。

    池中仙还是一言不发,杵在水里一动不动。

    引玉自得其乐得倒了杯酒,抿着杯沿往池中瞅,悠悠道:“来日你要是能从池里出来,我就带你去晦雪天看看,那是我住的地方,那里酒多肉多,人来人往,从天明到日暮都热闹非凡。”

    她一顿,眼里灵光一现,说:“是了,今日教你说‘晦雪天’,省得你往后想去了,连问路都不知要如何问。”

    说着,她放慢语速,冲着池里的仙一字一顿地说:“晦、雪、天。”

    “跟我念呀,莲升。”她笃定对方一定会去晦雪天。

    偏偏池里的仙不跟她念,半晌兀自开口,说的竟是“明珰”。

    引玉听得一怔,她喝了一小口酒,酒是从晦雪天带来的,那里的酒极易醉人,光一口便能令她昏昏沉沉。她听不大清楚,哄着道:“莲升,你说话真好听,再喊我一声?”

    “明珰。”莲升说。

    引玉提起酒壶,壶口往池中一倾,她笑说:“好听,那我喂你口酒,这酒难得,是我好不容易才带上来的。”

    澄金酒液倾入池中,惹得一众鲤鱼纷纷逃窜,倏忽一下便躲到了池子的那一边。

    池里的仙还是没有动,淡泊的脸上却慢腾腾地浮起了粉霞,似是醉了酒。

    引玉把酒壶往岸上一搁,期待般问道:“怎么样,好喝么。”

    莲升哪会应声,本该站得直挺挺的身微微一歪,好似要倒。

    边上有沙弥经过,吸了吸鼻子问:“什么气味?”

    引玉往酒壶酒杯上一拂,那玩意便凭空消失了。她扭头说:“小师父闻到什么了,该不会是莲花香吧。”

    沙弥摇头,朝莲池望去,只见池中仙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诧异道:“哎呀,莲仙是怎么了。”

    引玉故作苦恼,却伏着不动,压根不像着急,说:“约莫是站累了,想歇歇。”

    沙弥琢磨不出个结果,就当莲仙真是站乏了,两掌一并便说:“说起来,那画了莲的绢帛,可要还予莲仙?”

    “再等等。”引玉拨着池水说:“等她能从池里出来了,你再给她。”

    远在小荒渚,两际海。

    判官见莲纹金光,又见天雷滚滚,差点被吓到抱头鼠窜,后来发觉天雷并非劈向两际海,才吁出憋在喉头的那口气。

    然而草莽山那处地动不断,有数不清的魂灵蜂拥而出,浩浩汤汤散向各处。

    判官连忙翻出冥簿,只觉得牙樯滩那边又有变化,再一掐指,此前算出的结果竟统统不作数,该死的没死,失踪的也有迹可循,一切忽然间回归了正途。

    他踉踉跄跄跑到塔下,撞见守塔的哑巴阴差,因他功力大减,那阴差已能挤出几个含混不清的字音。

    “放、放、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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