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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20-230(第2页/共2页)

见狼头。

    李牧烟余光看见了那支箭,忍不住高声笑骂:“洛清河!你玩赖啊!”

    回答她的是将军轻飘飘的哼声。

    这场仗打了整整五日,沧州城上的烽火从未熄灭,守备军比肩而立,身侧炬火熊熊,俯首是血满银霜。狼骑在第六日夜未尽时终于拔营退去,中军的营帐都还没来得及撤走,留下满地废墟。

    元绮微打开了城门,京中来使早已愤愤离去不看此战,她在门前迎着归来的半数重甲,仰头看见了马上的善柳将军。李牧烟肩上还有箭伤,未干的血迹还留在铠甲上。

    她们还挺相熟。元绮微转头想去叫军医,却没成想一回头面前的人就翻下了马,整个人踉跄了两步靠到她身侧。

    “对不住哈。”李牧烟忍不住呲牙,扶着她道,“借个力,怪疼的。”

    元绮微没忍住扶额,在让人去请大夫之余甩了她个白眼,小声说。

    “你太高了啊姐姐,扶不住,凑活吧。”

    嫌弃,但也没真的松开。

    她们身后的守备军也随之上前,脱力的重甲被搀扶着亦步亦趋走回营帐。两军明明不发一言,但没有责怪,也没有怨怼。

    因为下令闭门不出的人不在这里,所有人心如明镜。这里没有虎视眈眈的豺狗,只有交托生死的手足。

    每一个人都可以放心闭眼休息了。

    断后的骑兵还在负隅顽抗,箭矢流窜在奔袭间,他们要借着最后的时间带走这些可怖的对手的命。

    为了大君。

    白石河近在眼前,河面早已结起了厚厚的冰层,狼骑快且轻,他们不怕冰裂,在此时渡河更具优势。

    但一切在此戛然而止。

    雪中潜藏多时的长枪如同鬼魅般亮出锋芒,弯刀甚至来不及挥舞,枪上的倒刺就勾住了皮甲。轻骑的冲撞速度太快,骑术再好也抵不过这骤然的袭击。战马在哀鸣,它们越过雪丘冲入冰河,但马鞍上已不见人影。

    随身的短刃在尘埃落定前扎进了骑兵的咽喉。

    随后而至的重骑聚拢在一处,刀尖粘稠的血缓缓滴落,污了白雪。那些雪野中乍现的奇兵拖着枪,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积雪,在重骑们的面前站定。

    洛清河摘下了面甲和为首的女子遥遥相望一眼,她先一步跳下了马背。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这一夜终于过去,西线的骑兵全线退走,目的已经达到,而眼前的这群人……

    他们衣衫褴褛,单薄的外衫几乎挡不住凛冽的风雪,裸露在外的手足被冻得青紫。铁骑们依次随之下马,在无言的对峙中解下了肩上的披风上前去披到了他们肩上。

    阮辞珂的眼睛倏然红了,她打了个呼哨,外围的飞星轻骑握拳顿胸,悉数俯首。

    女子解下了脸上藏匿用的白巾,在洛清河为她披衣后抱拳露出个极浅且疲惫的笑。

    “将军。”她望着洛清河,哑声道,“飞星副将林初,幸不辱命。”

    一如所料,她们回来了。

    眨眼已是岁旦。

    侯府一如往日冷冷清清,这些时日咸诚帝无意召见温明裳,她倒是乐得清闲,恰逢休沐,便寻了个时间出城去沧灵山为母亲扫墓。这里清净,平日里也常有人打理,其实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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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扫,不过是来说两句话。

    若非天子一意孤行要用她这个“孤臣”,眼下她还在孝期。温诗尔离开得太早太突然,而今温明裳亦难空出时日戴孝,想来还是觉得心有不平。

    温明裳在墓前坐了半日,离开时抬手再拂过碑上的刻痕,低声道:“阿娘,来年必是天下安定,届时我再带她来与你说说话。”

    山中阒然无声,此刻正值冬时,连鸟鸣都没有。但这里的风一直很温柔,她不信神佛,但每到此刻,却也真觉世上若真有鬼神之说,那母亲应当是能听到的。

    侯府的府兵在山下等她,那些流言蜚语京中人尽皆知,但无人敢拿到明面上去讲,至多背后说一句大抵也是天子的制衡之策使然。当事人倒是不大在乎,温明裳甚至有些庆幸,如此才算是举手投足都理直气壮。

    黎辕在清扫侯府的那一方小祠堂,见温明裳绕过转廊过来笑迎上去,不忘嘱咐几句譬如天冷添衣云云。

    温明裳提不起什么兴致,她早让近卫们散了,此刻兰芝也不在身边。

    石狮上积了层薄雪,温明裳信手拂下,仰头看着头顶匾额,道:“黎叔,这里……”

    “大人若是想进去,自个儿去便是。”黎辕笑笑,挥手让人给她送手炉,温言补上了下一句,“这府上啊,没有什么地方是你去不得的。这若是要问,回头二小姐该怪我这个老头子了。”

    温明裳忍俊不禁,心中原本的沉郁似乎也随之散去些,她迈步上阶,在新雪落下前推开了紧闭的那扇门。

    祠堂昏暗,新亭刀镡的红玉却在熠熠生辉。

    她代为上了一炷新香,抬指取轻轻碰了碰被摩挲得圆润的玉石。微凉的触感随之漫过指尖。

    北边……温明裳不由轻轻抽气,在外无可言说的担忧漫上眸底,她相信洛清河,却无法不去忧虑。京城没有北境那样严寒,却也失去了能让她眷恋的温度。

    递去燕州的那封家信虽是在玩笑,可又何尝不是一些心之所念。

    怅然间,门外脚步匆匆渐近。

    黎辕还未走,抬头见到高忱月马不停蹄疾奔而来,忍不住道:“慢些!雪滑得很,莫跌了!”

    高忱月却顾不得这许多,她隔着转廊,人还未到就朝着里头高声唤。

    “明裳!北境军报!”

    温明裳蓦地怔住,随即急忙起身向外相迎,“你说什么?”

    高忱月一路未停,此刻喘了口气才能继续,她面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

    “捷报,西面交战地退兵了!”

    她一并递过去的还有一张匆匆写就的短笺。

    温明裳拆开扫了一眼,鼻尖便不由发酸。

    洛清河没有洋洋洒洒写一大段,上头只有几句话。

    【万事也有我,勿忧。随信附去关中青松折叶,聊慰长夜难眠。若无甚大用,来年亦不必植柳,自有北雁南归以赠长安。】

    落款与她寄去的那封信别无二致。

    温明裳反复看了几遍,又情不自禁觉得想笑,她深深吸气,冷静过后抬手接过高忱月带回的军报下阶,默默将那封短笺揣入怀中。

    这应是最好的一份年礼了。

    作者有话说:

    林初出关办的事在185。

    明天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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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4章 还赠 【ZX整理】

    捷报入京, 算是给今年打了个好头,往日虽未闻败绩,但北疆烽烟日久, 总归让人心难定。胡虏来势汹汹,如今总算折戟, 衙门开印后温明裳偶有路过民巷, 能听见三两闲人吃酒时谈起此事。

    都在猜铁骑何时能将耀武扬威的老对手打回去。互市修盟的风波在这份捷报后被压入了尘埃,原先有心应和者也悻悻闭了嘴。如若不是开春内阁迟迟不发新策, 天枢也沉寂日久,好似一切与去年都无甚差别。

    朝会上少了争锋相对, 骤然的平静还叫人有些不习惯, 乃至上请的奏疏都少了快半数,有是人乐得清闲, 觉着这反倒不知好了多少。

    崔德良开年后不再抱病, 但内阁主事的章程没有改回来, 他将事情交给了小辈去做,自己只在最后把控,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这是想要去职的先兆。他若是退下去, 又有谁能接得稳内阁呢?天枢还未裁撤, 温明裳是不可能了, 姚言成于资质上还是差了些。

    不乏有人跳出了门第师出的局限, 将目光在朝上转了一圈,暗自叹潘彦卓若是不闹去年那一遭也不无可能,真是自毁前程。但他于法理说不上真有罪名, 天子事后也未重罚, 只是轻飘飘地将那件事当作敌国贼心不死给揭了过去, 看得出在保他。

    只有温明裳知道,潘彦卓在那之后没再出入过晋王府,咸诚帝把他拽了回来,让人专门盯着他。互市既于天子而言是诱惑,又是被愚弄的铁证,会心有恼意再正常不过。

    也由此,她难得不用去与大梁天子虚与委蛇,过了月余的安生日子。

    崔府院中的冬日小景落了,仆役紧着化雪的间隙清扫,枯枝败叶混在雪与泥中,辨不清原本的模样。崔德良在檐下旁观,过了好一阵才道:“天枢将军粮数额算过了吗?”

    北地开春晚得多,但早做谋划总归是好的。

    温明裳信手点茶,听到他问应了声,说:“月初便大致算过,日前刚将草拟的折子给我瞧了,应当下一次休沐过后便能送抵内阁。”

    管家端来了药,她看着老师一张老脸紧皱,忍不住笑了声,待到对方闻声相望才补上余音:“天枢算过后,调拨几何,恐怕内阁在其中尚要斡旋。”

    说起轻巧,实际上何其难。

    铁骑才打过一仗,虽是赢了,伤亡亦不早少数,燕州需要充足的辎重补给整军以保证夏时的反击战,这就是对内的软处。

    崔德良摩挲着碗壁,垂目沉吟须臾,未接这话,反而道:“三月一过,你又要离京了吧?”

    温明裳微愣,点头道:“先生知道了?”

    “两日前宫中有口谕至府。”崔德良回身坐下,“事关北境今年监军,陛下有意询问我合适的人选。”

    他抬目看见茶汤被推至眼前,淡淡道:“我的意思是,仍由你前去。”

    交战地的联合由天枢一手推动,温明裳在其中的重要性不必赘言,即便是为了辖制,她去也的确是最合适的,但……咸诚帝已不似一年前那样信任她了。这不是简单能用祸水东引或是抛掷薄利可以挽回的局面,恰如慕奚那夜对她所言,这样的伪装从不是长久之计。

    这一仗让洛氏的威望再一次水涨船高,捷报自可算作天子治世之功,但杀心已起,便绝无可能消弭。

    一边是不再顺手的棋子,一边是早有意除去的滞碍,既如此,何不来个一石二鸟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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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明裳捏着茶盏,过了许久才哑声道:“从前先生与我说,我立于朝中便是为来日江河清明,然今日之局……若我离京,各部乃至内阁批复或可如常,但在那之后……”

    她没有把话说全,但崔德良自然听得明弦外之音。

    阁老在尾音散去后陷入漫长的沉默,眼前的茶汤随之一点点冷去,他在檐上雪融成的水珠坠落荷塘前抬指覆上了学生的发顶。

    “军资不必有所忧虑。”他扶案起身,笃定地说,“夏时不会断,你且安心去。朝中我与你师兄皆在,必不让佞党作祟。”

    温明裳随他一并起身,张口还要问旁的,却见宅中管事快步而来。

    他先向着主家问过礼,而后才看向温明裳道:“大人,宫中来了人,说是请大人入宫一趟。”

    寻她应先去宅院,找到这儿来可真是不容易。

    温明裳眸光微动,颔首道:“知道了,这便过去。”她侧身向着老师一拱手,谦和道,“本想再陪先生说会儿话,眼下瞧着是不行了。余下的事我让人尽快送去内阁,还请先生放心。”

    崔德良点头向她挥了挥手,咳嗽两声道:“来日方长,你且去吧。”

    早有车马在外久候。

    来的羽林皆是生面孔,想是她去年就不在京又添的新人,这一来一往的戍卫可远比在宫中要闲适得多。军士给她掀开了车帘,在行止间露出腕间束袖被遮挡住的一点颜色,不过看不大真切,只能依稀瞧出是某种花纹。

    京中这种绸缎料子多了去,自然也不会有人在意这个。

    殿前宫人来来去去皆是缄口,靛蓝的官袍在上阶时被风卷起向后翻飞,在无意间擦过近处宫人的肩头。

    她提着尚食局的点心盒子,与羽林的新兵擦肩而过。

    御桌上放着吃了小半的酥酪,侍奉的太监见咸诚帝捏着折子,没有再用的意思,便招呼着叫人撤了下去,恰好与入殿的温明裳错身。

    “陛下。”温明裳掀袍而拜,低声问安。

    “来了?”咸诚帝放了折子冲她和气笑笑,道,“唤卿入宫无甚大事,不过是因着日前朕问了阁老,若是监军重启,该让何人去往燕州比较合适。朕听沈卿说羽林在他那儿接的你,相比你师徒二人也有所提及了吧?”

    温明裳颔首承认:“是,然先生也曾说,陛下尚无批复,可是有更合适之选?”

    “若是论合适,的确是非你莫属,阁老看人眼光一向不差。”咸诚帝端详着她,不忘露出点犹豫,“但终归是个苦差事,战事若不止,岂非让你又在北境待上一年?如此……倒是显得朕过于苛待了……”

    他好似当真是在斟酌情分上的歉疚,只可惜佯装出的终归非真,这点微末的手段早被人看惯。

    温明裳惶恐地低头,忙道:“此乃本分,陛下此言是折煞微臣了。更何况……今时有别,陛下若想……若想得偿所愿得见止戈,怕是不能在此刻有所犹豫。”

    “哦?”咸诚帝闻言微讶,不禁道,“温卿的意思是,唯有如此方能止戈吗?”

    温明裳默了片刻应了句是。

    咸诚帝笑起来,探究地望向她,问:“止戈过后呢?”

    温明裳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陛下若不放心,那便做一一石二鸟之计,届时难起兵戈,自然要各退一步。”

    她眼里隐有不忍,但在再三的考量下还是接着往下说道。

    “微臣听闻萧易已回返北燕国境,此战损耗巨大,北燕朝中定然也有所不满。臣以为……此为良机,两相牵制之下此消彼长,由不得其人不低头。如此兵不血刃便可修盟止戈,岂非良策?臣知陛下尚思互市,天枢于北地的布局已了,估算不出三年必可于此立城,如此既是诚意,亦是恩赐。”

    咸诚帝的确对她心有所疑,但这番话的确就是天子心之所想。

    他自负能掌控四脚蛇,既如此借四脚蛇再激起北燕内斗也无不可。大梁尚显昌盛,商路过后更是府库实,即便届时还有战,如洛清泽般的新人也足够成长,他何必只拘泥要一个洛清河?

    大梁的天子,岂有掣肘于区区一将的道理?

    但咸诚帝依旧没有即刻答复,他撑着膝,笑道:“温卿思虑深远,朕心甚悦。不过如此……卿半点没有犹疑吗?”

    温明裳眼神暗淡下去,她垂首静立须臾,涩声道:“臣……乃大梁天子之朝臣,自当以陛下为先。”

    “是以……还请陛下恩准,此行许臣前去,也算是,了却昔日的情分。”

    咸诚帝拂袖,容色淡淡道:“话已至此,朕再不允倒是有些不近人情。不过潘修文一事,望不可再有,明白么?”

    她若是想回头,就得亲手断送铁骑作为重得圣心的投名状;若是早有异心,那么这份犹豫就是不臣之心的铁证。咸诚帝能暗地里对洛清河起杀心,那在此之后一并将她推入深渊与洛清河做个名正言顺的亡命鸳鸯也就不奇怪。

    能臣的确难觅,但再好用的刀一旦不顺手了,那就不如换一把来。官制改革今年还要向下推行,选贤任能迫在眉睫,他不信这泱泱大梁没有下一个合乎心意的棋子。

    能力有缺不是什么问题,重要的是足够听话。

    话已至此,这场敲打便算是终了。温明裳低声道了声告退,在迈出殿门时被冷风拍打得额角隐隐作痛。

    尚衣局的宫人向着内宫的方向垂首急行,瞧着样式,去的应是中宫的方向。温明裳扶正帽檐,眼风扫过时觉得那人有几分眼熟。

    羽林回身掀帘请她上车,却见她扶帽的动作似是微微顿了一下。

    “大人?”

    “嗯?无事。”温明裳摆了摆手,跟着拧眉解释,“快些罢,这风吹得人委实头疼。”

    羽林不疑有他,搀扶着人上车后垂下了厚重的垂帷。

    车门上坠着的小香炉随着车马前行而晃动。

    温明裳端坐在其中,待到宫门消失在身后才缓缓摊开了手掌。

    她掌心里放着一片梅瓣。

    高忱月在这夜把一份名册放到了她案前。

    是当日国子监牵涉其中的监生名单,温明裳翻过一页瞧了两眼,分辨出其中好几位皆是早已被记上名簿的,她将东西合上,重新推到了高忱月面前。

    高忱月转头给赵君若丢了一身夜行衣。

    “抄两页给太子送过去。”温明裳两指抵着下唇,轻声道,“完整的这份,送去公主府。”

    天子把选择摆在她面前,她又怎能不回赠他一份大礼。

    作者有话说:

    推一下时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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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5章 圈套 【ZX整理】

    北境开春前, 各营的主将需要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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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一次燕州大营以定今年应对战事的方略,铁骑年关打的那场仗不易,且不言亡者, 尚有不少人现在的伤还没好全。可北燕不会等他们缓过劲,随着冰雪消融, 白石河对岸的狼骑大营已有聚兵的迹象。

    萧易的撤军必然给了都兰压力, 但他的退避也代表着主君决议有失,拓跋焘能为了大君暂时按住女儿, 却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拓跋悠和他不是一路人,她野心勃勃, 萧易的失败对她而言反而是添彩, 因为这意味着能有现在整个北燕能与洛清河一决高下的只剩下她。

    她若赢,都兰便是全胜而归。

    天还未全亮, 军靴踩在雪上嘎吱直响, 李牧烟翻过校场的横栏, 听见箭矢“砰”地一声正中靶心。弓弦还在震颤,它摩擦过厚重的骨扳指, 在松劲的刹那又是一箭射出。

    箭囊里剩下的箭已经寥寥无几。

    “昨夜议事到丑时, 你倒是精神。”她打了个哈欠, 学着样子从边上抄起把弓搭建盯着靶子射了一箭, 力道足够, 就是比洛清河的箭要偏了方寸。善柳营不配弓, 她于此道在雁翎众将中也不出挑。

    “早上我带人陪小辞去看了关中新送来的军资,倒是还没克扣,就是送东西的家伙畏畏缩缩, 生怕我们宰了他似的。”

    洛清河放下手臂, 闻言笑道:“京中的文官, 还没见过沙场的血气,你善柳都是些什么人?重甲长刀往那儿一站凶神恶煞,谁看了能不怕?”

    李牧烟“啧”了声,大抵觉得很是没劲。她扔了弓,向后靠坐在横栏上,问:“这批军资放到从前能用到下月,但你我皆知现下是无可能。狼崽子急不可待要带兵跨过白石河,各营分派下去,能顶到月底就算好……你的那些话,拿去稳别人可以,别来蒙我。”

    “我蒙你什么?”洛清河搭起了箭囊的最后一支箭,歪着脑袋看她,“军资会到的,这不是假话,我不会拿铁骑的任何人冒险,包括我自己。拓跋悠于大梁边境是大威胁,去年数战的结果,陛下看在眼里,他想效仿当初杀阿姐的谋划杀我,只会让大梁陷入泥沼。即便是要杀,也得把拓跋悠捎上。”

    此时值夜的军士刚刚轮换,他们在卸甲前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窝里铲掉了昨夜积的雪片,以免正午的烈日灼烫,叫雪水与泥沙混在一处压塌了马道。

    “一命万金不易,换谁也不成。”李牧烟皱起眉,看着远处忙碌的军士同她道,“你别忘了你还有……”

    “知道。”洛清河耐心宽慰道,“我还没这么早想死。”

    李牧烟狐疑地看她一眼,心说那你一大早没事跑来校场同自己较什么劲。

    “只是在想如何才能保险。”洛清河看出她的揣度,淡淡解释说,“军资不是问题,在这里卡着我们太显眼了,他不会这么做。血战于前,一个爱惜千秋之名的主君不会再重蹈覆辙,他得做得更隐秘。”

    “怎么说?”

    “消耗。”洛清河捏着那支羽箭,箭羽剐蹭着指腹,“那年我们面临的局面是孤立无援,他收拢了所有棋子,让一支孤军去对抗二十万铁蹄,是要逼我们壮士断腕。但现在不一样,打退了萧易,如果能再让拓跋折戟,北燕就没得玩了。君位来得容易,但要坐稳不是小事,他或许一叶障目,但不是蠢钝如猪。”

    北燕打这一仗是孤注一掷,但大梁不是,只要折去爪牙,面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即便北燕君王不易,他也得低头。咸诚帝设计害死洛清影时是因疑洛氏功高震主,是为了权柄的平衡打压臣下,但如今击溃敌寇的机会就在眼前。

    互市尚且是空中楼阁,他要是还想着做个千秋称颂的圣明天子,文治不论,凭这一战打掉北燕的爪牙就是最好的武功。

    这是太始帝伊始到先帝都无人铸就的伟业。

    所以咸诚帝绝不会在此之前就让洛清河死,她最起码得死在拓跋悠之后。

    “我们打萧易,他让守备军固守不出,为的就是让铁骑的损耗加剧。”洛清河道,“拓跋悠看准了我们的疲态,定会在此时大举进犯,此时若是补给有损,谁都会轻易联想到从前,这于声名上不划算。他得尽快批红,好让朝中春天供给交战地的补给充足,只有这样,我们夏天出兵既没有后顾之忧,也失去了退避的理由。”

    届时即便洛清河不想在这个时候打,出兵的圣旨也一定会到。

    “照你这么说,夏时的军资也会轻易放给我们?”李牧烟摸着下巴,又问,“那你的‘保险’二字,又是为了什么?”

    洛清河看她一眼,垂眸漫不经心地顺了两下箭羽,道:“拓跋悠不是问题,天子要的是我们和拓跋焘的部众两败俱伤。他这次要把棋子都放出来,包括现今再往三城移动的沧州守备军。最迟下月,诏命便会到燕州,我们出战要带上至少半数的守备军。”

    “与此同时,你担心的军资,一样会交给较之铁骑驻守更后方的守备军统筹,这也是初时天枢构建起三城枢纽的架构,合理合法。”

    骑兵和步兵的配合需要时间磨合,守备军在此之前和善柳打过仗,但他们没接触过完整的铁骑,打起来不一定能亲密无间。洛清河在用兵一道上有自己独到之处,但在这件事上,她仍旧要慎之又慎。

    “他想要守备军打得轻松,又在之后坐收渔利来收买人心?”李牧烟嗤了声,“琦微不会答应。”

    “那也没用。”洛清河抬起一指在她面前晃了晃,“京中还有四脚蛇,他能借此联系上拓跋焘。一旦我在此之前宰掉狼崽,你猜狼王会不会同意这桩买卖?”

    骑兵拖延住步卒太简单了,只要袭扰不断,就能让步卒队伍疲于应对。届时即便元绮微有心支援,等到赶到时也为时已晚,她只能来得及逼退狼骑残兵。

    元绮微不想占这种军功,更不像牵累铁骑,但功名已经在那之后框死在了守备军头上,她是明面上是天枢、是天子一手扶植起的新将,此时若还妄图将私心公之于众,谁又知道等着扣在她头上的会是什么罪名?

    最经不起试探的是人心,不是什么人都将情义二字看得重若泰山。咸诚帝在此道上玩得炉火纯青。

    李牧烟眉头皱得愈发深。

    “等阿初再休养一段时日,我们就得打场袭击了。”洛清河目光深深,她重新搭起箭,扳指卡在弦上,“先和拓跋悠比一比,谁更快摘掉对方的脑袋。只要快上一步,她老子的步调就要跟着变。我没打算把命交代在此时,拓跋焘也一样。”

    咸诚帝的谋划终归只会是谋划,他在纸上谈兵,从前如此,现今亦如是。

    “即便最坏的情况,他要给我一起陪葬,也一定会有个合适的人来收尾。”手臂缓缓抬起,洛清河眺望着远方的靶心,轻描淡写地说,“他的大君还没输,最合适被用来翻盘的人现在就站在都兰的对立面,我们亲手放他回的北燕。”

    李牧烟迟疑片刻,道:“他防着你,势必也会阻碍你想要快一步破局。那么如何化去这场突袭的阻碍……”

    话未说完,她脑海中瞬时闪过一个人影。

    洛清河微微勾唇,指尖蓦地松开。

    羽箭飞掠——

    啪。

    黑子落在了棋盘正中。

    “落子天元,行棋大忌。”慕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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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端坐在对面,温和地指出,“大人不是自负轻敌之辈,那这一手,是在剑走偏锋。”

    九思学着端坐在他身侧,闻言看看父亲,又抬头去望对面的温明裳。她还没到学棋的年纪,但耳濡目染之下,认得大致的走势,也知道这个时候出言是失礼,便干脆也板着张小脸死盯着棋盘。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温明裳笑了笑,没有抬指去拾棋,“今日臣不是在同殿下弈子,而是解局,那么这一手便不是剑走偏锋,而是提剑破局,批亢捣虚。”

    旨意已下,咸诚帝允了崔德良上疏提议的温明裳接手北境监军一事,朝中人人皆知至多月底这位天枢大臣便要再赴北地,但究竟是重用还是流放,尚且需要观望。

    天枢地位特殊,即便是和其中有些公务牵连的慕长卿都不好多见温明裳,更何况慕长临还是储君。若此时晋王有心再起波澜,这也是个很好的由头。

    但慕长珺此刻大抵是无暇分心他处,因为在慕长临来温宅前,他便去了长公主府。

    慕长临神色平静,他抬掌摸摸九思的脑袋,将晾凉了的茶水摆到女儿面前,不慌不忙道:“破局以此子,险之又险,此子确如眼下处境,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大人解局,艺高人胆大,若是换了旁人,怕是不敢轻易落此子。”

    “若有收效,那么一切便都值当。”温明裳挑眉,却随即坦诚摇头,“但此子非我一人所落。太子殿下于此陪臣待这一盏茶凉,除却看这一子春秋,不问些旁的吗?”

    半月前,赵君若亲手将那两张书写了涉事监生的纸页交到了东宫心腹的手上。玄卫隐藏在暗,还有其余人的耳目,温明裳可以确信从晋王到咸诚帝,都对此事心知肚明。

    之于天子,他并不在意温明裳在暗地里琢磨这些。咸诚帝清楚自己一手扶植的“孤臣”是个聪明人,天子疑窦已生,这样一个聪明人不会坐以待毙,除却维系天子本身,势必是要将目光投向争权的两个皇子的。

    储君虽立,但没走上那个位子,一切就都不作数。

    他要让不安分的棋子碰一次南墙,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依仗,如此才能乖乖听话,不要妄想多的,以免自寻死路。

    之于晋王和太子……那便是天枢偏移的信号了,谁能先开出更高的筹码,谁就能引动风向,为自己造势。

    慕长珺在温明裳这儿吃过亏,他不会贸然无名前来拜访,所以温明裳在让高忱月送名册时露了点痕迹给晋王府的眼线。若是能借此涤清朝政便是文治之功,若是不能也无妨,至少在慕长珺眼中,也是拿捏住了温明裳的把柄,何愁来日。

    这笔买卖稳赚不赔——只要他能说动长公主。

    而慕长临……

    九思鼓着腮帮子,就着茶水把掰下来的一小块凉糕吃了,她垂着脑袋,见到温明裳没有往下落子的意思,张口正想叫一句先生,便听见父亲淡然地开口。

    “不必问。”

    慕长临把余下的凉糕收到了一边,换给了九思一盘新的栗子酥,闲散得仿佛把此处单纯地当成了个吃茶的地儿。太子的眉眼很温和,他和长公主一母同胞,模样和脾性都有几分相似,但他没有姐姐的果决,有人借此,抨击储君过度的仁善重情就是软弱优柔。

    这是咸诚帝最不喜的地方,他在逼着慕长临变,不惜代价。

    可天家无父子,他没有自以为的那么了解这个儿子。

    慕长临的确仁善慈悲,但让慕奚最后选他而不是慕长卿的一大原因,是她清楚自己一手教导的这个弟弟最懂得何谓兼听则明。

    他未必有千古帝王的才干,但他知道自己应用何人,应听何人。治世之臣近在眼前,又何必固执己见呢?

    温明裳闻言低笑一声,故意道:“殿下不好奇?朝中忠奸,或许一看便知。”

    “看过了,之后呢?”慕长临十分坦然地回望,“是本宫能就此越过陛下一举拔出其人,还是能借此让二哥止步,使大哥可回邑逍遥?”

    他缓缓摇头,道:“都不成。不仅不成,未知乾坤,难道不会反倒坏了皇姐与温大人的的棋?得不偿失。本宫信大人与皇姐为人,所以,不知、不问,亦不插手。”

    “今日来,只是陪九思拜谒师长,来向她的先生讨一盅茶的。”

    温明裳斟了杯新茶,窗外柳丝袅娜,她眉眼沉在热意熏染里,问:“那么,若夏时北境有急呢?”

    “大人亲赴,仍有危局?”慕长临反问。

    温明裳笑起来,道:“只是一问。敌寇狡诈,谁又知搅弄风云者不会常在。臣也不瞒殿下,若是亲至太极殿,臣无力破局,毕竟……山长水远。”

    “但本宫仍会去。”慕长临屈指敲响桌案,笃定道,“不论成败。为挚友,为天下。亦为信义。”

    茶汤见底,慕奚拉过空置的碗碟,信手将残渣倾倒了进去。

    她抬眸看向对座的慕长珺。

    “我是羽林出身的亲王。”慕长珺的目光里有哀色,他像是被长公主的眼神刺痛,握拳默了半晌才涩声道,“皇姐,我不是他。我用他的人,但我不会害忠于社稷之臣,我们不一样。”

    他很像咸诚帝,但自己并不想承认。天子给他造了一个牢笼,把他当作培养储君的垫脚石,他心里都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尤其不愿慕奚也一并如此看待自己。

    “你为何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他闭上眼,低声道,“就非得是希……”

    话音未落,茶碗置于案上,咔嗒一声响。

    一份文书被推到了他眼前。

    慕长珺蓦地愣住。

    “阿珺,何苦。”慕奚眸中有悲悯,但她仍将桌上的东西朝慕长珺那头推了半寸,“陛下给了长卿的东西,你不必替我拿回来,便算作是,那一遭的补偿。东西予你,我亦不求你,只望一事。”

    鸟雀飞过九重阙,落入尘俗,侧耳听见两处春秋落定,执棋者融于一处的四字。

    “望君守诺。”

    潘彦卓在看眼下浮动的铁马。

    “天底下,有哪一朝的天子所行,会被自己所有的子嗣悉数责备的吗?”他侧头像是对着近侍说,又像是喃喃自语,“怕是要开先河了。温大人比我落子可狠得多,师出同门,天子也没学到半分。”

    他抚着下颌,道:“不过我猜,还不止于此吧?还有一子,得让最能叫天子自惭形秽的人来走。”

    近侍没有接话,风铎的响动没有停息。

    崔宅的老管家嫌这东西扰了清静,赶忙让人登高去取下来。

    阁老刚喝完药,他披着外衫,抬指拂去了抖落的新叶。

    东宫的护卫与车马皆停在院外。

    慕长临随口吩咐了句先回宫,转头正想抱九思上车,便看见这孩子仍旧面带困惑。

    “怎么了?”他温声问。

    九思摇头,在抬眼看向他时眼底满是天真。

    “天元为北辰。先生不落,为何阿爹也不落此处?”

    慕长临闻言不禁好奇道:“若非方寸之局,九思想落此处?”

    “不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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