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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伪造 【ZX整理】

    慕长卿元兴八年初到的丹州, 从前海商转运还没现在这般繁盛,丹州贵在姚氏的本家经营,连州府都要礼让三分。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个道理在这块地方尤甚,那个时候的府台还不是谭宏康, 只想着如何能在大山之下苟延残喘, 分毫不去想该如何为民讨利。

    兴起之下是数不清的积石弊病,那几年各样的税银和转运的手续需要砸进去的银子都每个章程, 许多时候玉良港的海政司都不知道该如何定货银,重重积压之下, 还是要从平头百姓身上薅银子。慕长卿那时见过不少因着掏不出货款家破人亡的商贾, 有的求着海政司宽待,有的把浑身家当塞给姚家的护院, 就为了见这些个皇商一面。

    那场面几乎让人想起灾年的易子而食, 卖女求生。

    她顶着个皇子的名在州府开府立宅, 却也只能冷眼旁观。没法子,咸诚帝把她架在火上烤, 她哪怕露出点破绽就会被戳穿, 到那时连累的便不止她一个人。她这条命说来没多金贵, 但那些在燕州拿命为身后的江山社稷搏一个太平的人, 她们不能死, 否则她慕长卿没脸去见自个儿亲娘。

    所以她只能在明面上对那些寄希望于自己的商人们袖手旁观。暗地里, 也只能借着个挥霍无度的由头从指缝里漏些银子供那些走投无路的人救急。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见着了姜梦别,不过那姑娘不是被家里人卖过来的,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她家里人因欠了各种说不清的转运银, 被逼得当着债主的面一头撞死门前, 那些人想卖了她抵债, 没留神让她跑了出来。

    官商勾结在那几年的丹州是常态,姜梦别看着爹娘惨死,自然不能去所谓报官。也不知她从何处问到的齐王府,总之当人被傅安带进来,慕长卿摇着扇子抬头看见的就是年轻女子一张漂亮但带着青紫的脸。

    傅安起初并不同意把这个女人带进来,他是慕长卿生母身边的管事,也是燕州的同乡,几乎看着慕长卿长大,自然不敢有分毫懈怠,唯恐给自家主子招来杀身之祸。

    可慕长卿仍旧是心软了,或许因着她在姜梦别身上看见了某种与自己相似不甘与愤恨,又或许这个“草包纨绔”的齐王殿下只是偶尔觉得有趣发了善心。

    不论出于什么理由,她终归是拉了姜梦别一把。大抵也是由此,姜梦别知道了她其实不是什么真正的混账东西,作为交换,姜梦别做的是春风楼这种生意,但那里头的姑娘做的是乐曲生意,踏入其中的也都是些与她经历相似的苦命人。丹州的人知道背后的话事人是齐王捧着的,也不敢真的在皇子王孙头上动土。

    直到一年多以后谭宏康调任丹州府台,这些所谓生意才让他与姚家一起抬上了正轨。家人的仇得以两清,姜梦别也就重新着眼于自己手上的“生意”,她本就是商门之女,做起这些也得心应手。

    这才有了今日丹州烟花地的风貌。

    人一旦有了名声便难保不惹人闲话,姜梦别手腕一绝,但她是个女人,是个齐王亲手捧上高位的女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慕长卿常出入春风楼,这不是什么秘密,可齐王府的当家人这个位子仍旧空着,不是没有人背地里嘲讽说,这是连个侍妾的位子都不打算给。

    到底高攀这个名头去不掉。

    可究竟是不打算给还是不能给,她们心中皆有数,姜梦别不怪慕长卿,但是慕长卿对她有愧。

    毕竟她当年把人接进来不是为了这个,但感情这事儿若是能由人做主,便不会有那么多痴儿怨女的纠缠了。

    所以温明裳这句话可谓正中软肋。对洛家的恩情她能想法子还,但对姜梦别的她怎么都还不清。

    “殿下,你与姜姑娘的事不是密辛。”温明裳迎着她的目光,冷静道,“圣旨已下,你们委曲求全,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自白书可有一,但陛下不会让你有机会再来一次。”

    “你是他的耳目。”慕长卿在短暂的惶然后恢复如初,“你既然来了,若不从我这儿摸出些有用的东西,你就会成弃子。”她看向洛清河,将军气定神闲地拨弄着手上的扳指,像是想从中琢磨出什么,“可你若是要用我来换他的信任,那今日你身边这位根本不会带你来。”

    洛家人重情,但她们不傻。

    慕长卿不觉得温明裳能够全然骗过洛清河,这人是聪明狡猾,但她少了洛清河的阅历,注定了骗不过精于纵横谋算的将军。

    那她要给咸诚帝交差的筹码就得从别的地方找,姜梦别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一个人的死换更多人的活,这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可惜慕长卿不会做,更不会让她做。

    “不错。”温明裳在她的注视下轻轻笑开,“可我没打算拿你或者姜姑娘来换这个信任,有点昧着良心。”

    这话说得其实有些好笑,毕竟朝堂上的狼虎若是说良心,早被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温明裳站起身,走去旁侧拿了纸笔摊开在她面前,“来前我亦在想该如何解这局,毕竟我还不能成一枚弃子,留在棋盘上才有对弈的资格。但今日阿然同我讲了些事情……如今有一计,殿下可要听听看?”

    慕长卿转头去看洛清河,纳闷道:“诶,你讲了些什么?”

    洛清河闻言动作微顿,半晌一笑道:“你的那折……自白书。”

    慕长卿蓦地怔住,须臾后没忍住倒抽了口气,“……行吧,温大人,你继续。”

    “殿下仍旧可以继续装胸无点墨的草包。”温明裳抬指点在案间纸沿,“陛下为何盯着靖安一门不放,你我心中皆有数。你想明哲保身,便要学会适时地将靖安府给‘卖’了。这其中未必需要多么高的伎俩,你顶着陛下亲子的名,那就只需要一个字。”

    “是恨。”洛清河适时接过话,“长卿,你恨靖安府可以有很多个理由,比如你娘的死,比如阿爹当年为什么没有尽早将你们从燕北蛮子手中救出来,又或者再往前,为何不一开始就阻止马队遇袭……装了这么多年混子,混子恨一个人可能也不需要太多理由。”

    真正的草包不会有过多的疑窦,他们容易受人鼓动,聪明人玩的那一套他们玩不来,慕长卿只要装一日,世人只要信一日,这个理由会非常好找。

    慕长卿听罢默了片刻,捏起笔反笑道:“陛下要我随你一同,那就是在试探我究竟真的混账还是在藏拙,二十六年了,这些理由……你们俩是赌徒吗?”

    “赌徒算不上。”温明裳撑着桌,“理由也未必是阿然说的这些,有一个更好的,就在殿下当年的那折自白书之中。谁又知道,殿下当年在北燕人手中……经历了什么呢?”

    “你这样笃定。”慕长卿侧头,敏锐直言,“打消他的怀疑很难,除非从他绝不会怀疑的人身上入手。罢了,人总要有些秘密,不跟我讲也没什么。行吧,你要我写什么?”

    “仿字迹。”温明裳道,“殿下应当还记得你母亲的字吧?”

    “以此为饵……写一封她的陈情书。”

    重回驿馆已是夜深,栖谣看着后门,迎她们入内的时候没叫旁人发觉。连日奔波本就疲惫,这个点多数人已经睡下了,倒是便宜行事。

    慕长卿是个聪明人,解决完她这边的事,此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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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的便达成了大半,余下的等过两日姚言涛回来就成了。

    夜里的宴难免叫外衫染了酒气灰尘,后头备了热水,温明裳先去沐浴更衣,出来时瞧见洛清河站在窗前,手臂上架着一只灰色的鹰。

    海东青站在院中乔木粗大的枝干上,将脑袋埋在翅膀里,看都不带看这边。

    “谁的鹰?”温明裳拿着巾帕擦拭濡湿的长发,凑过去问。

    “石老将军的。”边上的食盒里装着肉条,是夜里喂海东青剩下的,洛清河把剩下的这些全喂给了这只信使,抬臂让它飞回去。她转头看了眼温明裳,拍了拍身侧的软榻,“过来,怎得不擦干再出来?”

    温明裳背对着她坐下,将巾帕递给她。柔软的帕子一点点蹭过发顶,丹州的春夜没那么凉,但洛清河怕冻着她又惹起木石的隐患,还是让栖谣点了炭火。

    屋子里暖意融融,叫人有些昏昏欲睡。

    “石老将军……”温明裳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含糊不清,“那就是雁翎的信?是北燕又有异动吗?”

    “不是。”洛清河捏看下她的下巴示意她别乱动,发尾的水珠滴在袖口,是些微的湿凉,“算是个好消息吧。”

    “嗯?”

    洛清河莞尔,她低着头,襟前小辫无意间和披散着的发丝交错在一处,“还记得你让济州海政司往燕州送的火铳吗?”

    温明裳顿时就精神了,忙问:“军匠琢磨出来了?”

    “有点眉目。”洛清河把搭在边上的那张羊皮帛放到她手心里,“若是顺利,今年打秋风时能拼凑出几个试用的。”

    这东西在交战地的冲锋中暂时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可以当一步暗棋来用。拓跋焘知道中原的皇帝不会给铁骑提供火铳,但他不知道铁骑有自己的渠道,也不会揣测雁翎的军匠需要花费多少时间造出这样东西。

    “若是可用,便能将图纸修出来。”洛清河这样说着,安静地帮她把发尾擦干。这段时间不长,但足够温明裳把那张羊皮帛看完。她把帕子搭在架子边,认真地比划,“届时还要让人去学如何用,不过好在,陛下原先对我用的一步棋现在可以拿来用了。”

    温明裳会意,笑道:“世子。”

    火铳本就是羽林的东西。

    “不过说起来。”温明裳转过身,跪坐在她面前,“这信上没提世子如何了?”

    “没写便是……没什么出彩的地方。”洛清河手搭在膝头,“意料之中。”

    摆在洛清泽前头的珠玉太多了,再要出彩很难。

    温明裳莫名想起了谭宏康。

    名臣名将难求,多的是这样的人。

    “让那小子一步步爬吧。”洛清河吹了火烛,面容也跟着隐在了阴影里,“时辰不早,去睡吧,明日还有差。”

    温明裳定定地看了她一阵,乖觉地起身进了内室。

    京中藏不住事,这一路的言行也在佐证她们关系匪浅,同住一屋也没什么。驿馆远离闹市,夜里最是静,连鸟雀啼鸣都少有。

    内室的垂帷放下来,遮住了窗前明月凄清。

    那封羊皮帛还放在桌上。

    洛清河放下垂帷时小心翼翼的,连大点的动静都没敢弄出来,生怕惊扰到温明裳。她抬指卷起了羊皮帛,也没点灯,就着月光和桌边半干的墨提笔给石阚业写了一封回信。

    还附带了些潦草画上去的小人。

    若是通晓军阵的人看了,一眼能看出她画的是某种思量后的骑兵布阵图,角落的附注是这段时日有关火铳的思量。

    她其实早在温明裳打算将火铳送往燕州时就开始思考如何将其融入战法之中,有些话能说出来,但有些话需要藏。她是统军之将,没有完全把握前关于军阵是半点不会说的。

    穿堂风透过缝隙吹起低垂的衣摆。

    温明裳侧耳听了片刻落笔的细碎响动,听见战鹰掠起的风声,忽然想起今夜慕长卿的那句话。

    髀肉复生,的确太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时间线是元兴十五年春。

    有的人让老婆早睡自己悄悄爬起来加班(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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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2章 变局 【ZX整理】

    朝会散去的时白日高悬, 太极殿殿门大开,百官熙熙攘攘地缓步行下长阶,这段时日事忙, 许多人脸上疲态尽显。

    宫外车辇相依,朝会散场只是伊始, 各处衙门办事房还需拟定具体的章程, 他们唯一可供休息的时间大抵只余下车马至衙门的那段路。

    御史台的那位于大人在宫门外等崔德良,阁老与天子有散朝后私下议政的习惯, 要比百官晚上小半个时辰才出来,他在此等到官员们三三两两散尽, 终于远远望见了崔德良的身影。

    “阁老。”他躬身道, “康乐伯一事,御史台新拟了章程, 您看……今日若是得空, 可要走一趟京郊问话?”

    “辛苦了, 重浚。”崔德良抬手算是回了这一礼,“此事陛下全权交付御史台, 我既写了诉状, 本不该插手其中。你今日要我问话, 可是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于重浚下颌微收, 点头道:“是, 康乐伯那边……有些棘手。那位老大人说, 要见一见阁老,否则御史台交付内阁的折子,他是全数不认的。”

    柳老太爷早前被诏狱的官差接出了刑狱, 此刻奉咸诚帝的谕旨幽禁于京郊别院, 御史台的人提审都需亲自跑一趟。但说幽禁, 也当真不许任何人探视,那儿驻防的不再是狱卒,而变成了东湖营的羽林,连沈宁舟都时不时得奉命去巡视。

    没人敢去猜咸诚帝心里究竟如何想的。

    御史台也头痛得厉害,更别说诏狱里还关着个柳文钊,隔三差五便有跟柳氏关系匪浅的人顶着压力求他们予点探问的时间。

    “此事……说与陛下听了吗?”崔德良沉吟须臾问道。

    “自然,御史台行事皆循规矩。”于重浚连忙道,“陛下已点过头,阁老无须担心。”

    崔德良这才颔首,道:“过了午我自会过去,你且先回吧。

    “章程递交内阁后若还有要务,可以去寻言成。”

    东湖羽林拱卫宫门,内阁大臣又常出入宫闱,他们自然对崔德良很是熟悉,可饶是如此,踏入京郊别院仍旧层层盘查。

    为首的佥事将内阁的牌还予仆役,向崔德良歉然道:“阁老勿怪,这都是统领吩咐过的,我等不敢有所怠慢。”

    沈宁舟直属御前,低了半级仍可和崔德良平起平坐,靠的是天子的恩宠,她的命令无人敢质疑。

    崔德良不以为意,只让下人将牌收好。他抬眸看了眼暗沉的垂帷,轻提衣摆跨门而入,两侧羽林随步垂首,无人敢抬眸窥探。

    他们身上的牌都被摘了,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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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品阶。

    崔德良目不斜视,径直推开了正堂的大门。穿堂风拂面而过,将阁老官帽的垂缨吹得向后扬起。

    正堂的雕花桌椅全撤了,只留下一张陈旧的床榻和一方漆黑的小几,四周的窗子被木板钉死,日光穿不透这重重的阻隔,屋里昏暗得快要看不清人的脸。

    身后的羽林沉默着奉上一盏灯。

    厚重的大门被闷声关上,最后一点亮堂的颜色也被剥夺了。

    枷锁在缓慢的移动中发出刺耳的响动。

    崔德良面不改色,他就着昏暗的烛光,看着背靠床榻枯坐的囚徒开口:“重浚说,你要见我。”

    羽林没有苛待他,老太爷如今身上穿着的仍旧是往常的绸衣软衫,可这里没有柳家的下人,他的发冠散了,披头散发的模样不见半点世家主人的姿态。他的袍角被反复的揉搓,跟人一样,被烛光照得惨白。

    崔德良看见他嘴唇嗡动,半晌嘶声笑开,反复嘟囔着一句话。

    何至于此啊……

    “这话,应当问你自己。”崔德良深吸了口气,他垂下眼,眸中可见清晰的血丝,这是近段时日熬今年的春时策熬出来的,他早就不再年轻了。

    眼前苍老的囚徒昔日也是一殿之臣。

    “群清。”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又何至于此?”

    笑声突兀地停了。

    老太爷抬起眸,哑声道:“是我吗?崔德良……五大世家同气连枝,你又是为了什么?你缺这一个学生吗?”

    “我不缺学生。”崔德良平静作答,“但大梁缺能臣。你若今日只是为问此而来,那我的确可以告诉你因由。我不为了裳儿,我为的是大梁的律法铁条。”

    私刑暗狱是明令禁止的。

    老太爷嗤笑,他略微撑身,道:“律法铁条……说得多好听。可若无她,你会敲那一记登闻鼓吗?世家屹立于此百年,前朝覆亡,贵家犹存。你们教出来的那些寒门子弟向上叩问以求无上尊荣,可有几人动摇过这根基?即便如萧承之乔知钰之辈,结局如何前车之鉴便在眼前。”

    “你们,洛家……又为何不敢承认这才是大梁不变的铁律!”

    世家才是与慕氏皇族同撑穹顶的柱石,每个向上攀爬的人只是一次次走在相同的路上,这层桎梏从未有人能打破。

    崔德良疲惫地阖眼叹息。道不同不相为谋,有时你心存半分不忍,可对方未必会领情。他已经能猜到老太爷后边要说什么。

    仍旧是温明裳。

    崔德良为大梁的朝堂磨出了一把举世无匹的利刃,可他比谁都清楚这把刀不会在任何人手中,今日会是柳家,明日也可能是旁的世家,这场动荡里五大世家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崔家在他退下去之后还有后继者吗?姚家在朝除了姚言成还有谁?苏恪来日交出左相印玺,安阳世子接得住这个位子吗?

    桩桩件件,尽数是摆在世家面前的难关,跨不过去,这所谓百年的荣光便到了头。

    柳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世家维系至今,已经很难再分清彼此,一家倒下,便是整个格局崩裂的开端,而所谓私牢的罪名不过是表面文章。时至今日他还在以此警告崔德良,没有分毫的悔恨。

    “你若是当真一心为了家族门楣,便不会放任复兴柳氏的机会在手中溜走。”崔德良无意再与他做无谓的争辩,他拂袖转身,似是喟叹,“宣景年的柳门宰辅,再无复见了。”

    崔德良抬手推开那扇门,身后又响起囚徒放肆的笑声,几近癫狂。

    “逃不脱的,你我都逃不脱的……”

    自无名处飞出的蛾子在话音坠落时扑向烛火,影子游离在阴影中,顷刻便随着真身被火舌吞没殆尽了。

    诏狱的烛火闪烁了一瞬,最后归于寂静。

    满是污垢的手紧抓住来人靛蓝的深衣,上边的污垢也一并染了上去,那双手的主人此刻眼中满是哀求。

    跋扈与张扬在鞭笞之下早已消弭入土。

    狱卒不耐烦地催促,赶着前来探视的人离去。那双手被强硬地扯离,最后颓然地坠入污泥。

    午后的日光变得刺目,回暖的天让日头都染上了灼烫,在行进间把人的后背晒得滚烫。

    门前醒狮无人擦拭,青玉镶嵌的瞳仁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

    进门尚有留于府内的仆役小心翼翼地唤一句三爷。

    藏书阁前挂着锁链。

    柳文昌站在门前沉默了许久,他仰起头直视着穹顶日光,眼角好像也要被激起泪。牢狱中的情状仍旧历历在目,他闭上眼,终是在无声中取出了袖中的钥匙。

    那道铁链随着咔嗒一声,随着风落了地。

    西苑的海棠开了,彩蝶栖于含苞花木之上,随风展翅。

    高忱月背着光站在影子里,轻声向榻上虚弱的妇人转述着探听来的消息。她这些时日向六扇门的指挥使告了假,皆陪在温诗尔身边。

    木石的侵蚀似乎到了末尾,这种蛰伏的毒物向着油尽灯枯的人展露出自己的獠牙,贪婪地掠夺所剩无几的生息。

    “是吗?还是如此吗……”温诗尔轻声咳嗽,她比离开温明裳时更显得瘦削,几乎到了形销骨立的地步,可那双眼似乎仍存着光亮。

    “是。”高忱月蹲在她面前,“人已经出了京,往东边去了,东南近日春汛,路不好走,若是快便是半月。您……准备何时?”

    温诗尔的目光落向了桌上放着的那个瓷瓶,那是早前程秋白配好的那一剂药。

    “等到……”她撑着坐起身,将那东西拿在了手心里,瓷瓶磕碰过腕口一节细绳上穿过的碎玉,发出清脆的声响。

    高忱月缓缓站起身,听见她说。

    “那就等到他们动手吧。”

    丹州的雨雾天总携着东边沿海的咸腥气息,像是风雨将海上的浪涛卷入这片土地,在悄无声息里漫过这座州府的每一个角落。

    温明裳刚和姚言涛谈过,这位姚氏的小公子带回了在泉通的所有记档,他在回城的那一刻将所有东西尽数交付给了谭宏康所在的州府衙门,也让姚家的人尽数撤了出去。

    两个人打着伞,在细雨绵绵里边走边谈。温明裳听他将所知倾囊相告,顿了须臾多问了一句为什么。

    咸诚帝没有明令禁止姚家插手,甚至姚言涛的名字也在督查名册之上,本不必避嫌。

    姚言涛听罢只是笑,他去年随船出海,年初才回来,东海的浪涛将羸弱的世家公子打磨出了分明的棱角,叫人乍一眼险些没认出来。

    “陛下让我随大人一道,那是对大哥,对姚氏的偏爱。”他轻声应答,“可姚氏总不能当真受此偏宠,人得学会知足。世家牵连甚深,无人能置身事外,除了如温大人这种全然无所偏私的。”

    “小公子说得好似我当真无欲无求。”温明裳也跟着笑了笑,“是非分明,其实牵连不到姚氏身上,若真是要避嫌,倒也不必如此。”

    “所以我只是尽了本分。”两个人行至廊下,姚言涛收了伞,“大哥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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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办了。那些档册既是温大人与大哥的同门情分,也是姚家为这大梁天下尽的本分。世家之中,恐怕没有哪家当真是举世皆清的,前人的罪过,小辈能补一些是一些吧。”

    “至于旁的,谭大人办差能力不差,那些档册查完,他不日大抵是要去我泉通走一趟的。温大人只需在州府静候佳音,待到事情了结即可返京。届时朝中便可拍板定案,在下便事先祝大人如愿以偿了。”

    温明裳略一点头,算是回礼,她目送姚言涛转身离开,回身收伞入内上行入廊。细碎的雨丝零星扫过她的衣袖,指尖沾染着的水汽皆是微薄的凉。

    洛清河在二楼的回廊尽头等她,她今日也出了门,禁军还在城外,她得时不时抽空去看看。丹州的守备军近半数是水师,这边驻防的是剩下的步卒。他们都统跟燕州的人交情不错,借故跟洛清河聊了两句布防的事情。

    连着下了好些日子的雨,整座城好像泡在水里,透着浓重的湿气。驿站的厨房里熬了姜汤,生怕京城来的这些人有个病痛。

    温明裳不喜欢喝这种辛辣的东西,但每回顶着洛清河的目光都很是没脾气。这几月来木石没有动静,可这东西仍在,便依旧是个不可忽视的隐患。

    洛清河看着她把那碗姜汤喝了,这才塞了块饴糖给她。栖谣端着碗退了下去,一时间满院只闻雨声淅沥。

    “数年前丹州的匪患与济州别无二致。”洛清河坐在廊边的横栏上,边看雨落边跟她闲话听来的风闻,“守备军原来跟其余各州的建制没区别,他们的都统说,是谭宏康改的制,为此还冲撞了不少人。”

    “这个位子的确适合他。”温明裳想学她坐上去,但看着细窄的横栏实在是有些无处下手,只能佯装无事继续,“要不要再往上提还得再看,工部其后的空缺很大,但东南三州这边也需要人。姚言涛今日的态度便是姚家的态度,人心不足自取灭亡,他们显然不想做下一个柳家。”

    海商交不到他们手上。

    这些事情都不好办。

    洛清河转头喊栖谣搬张椅子过来,她手搭在膝上,道:“丹州可以留他,济州的府台要换,钦州那边……赵大人不知几时会被调回去,这也是一个缺口。”

    温明裳点头,道:“济州好办,人选有个现成的。钦州那边,赵大人应当能选个合适的人,这些其实都不算难办。”

    难的是主事人。东南的框架初立,需要有个统筹的人。赵婧疏若是此番被调回大理寺,大理寺卿那个位子便是她的,而温明裳自己势必要被调去六部,拔擢已是定数。

    但如今……太顺利了反而会让人有些觉得不安心。

    柳家便当真就此偃旗息鼓了吗?柳文昌那一日……他又和什么人有所交易?还有、还有温诗尔……

    温明裳叹了口气,正想再说什么,忽然听见一阵响动。

    是几个从衙门回来的官差。

    雨势似乎大了些,那几个人没带伞,快步跑入廊下,松口气般拍了拍簇新的袍子。

    其中一个抬头看见她们,忙抬手见礼,而后扬声提醒道:“二位大人!近些日子天气多变,谭大人要我们回来给你们带些话!说切记注意身子,近几日医馆的病者可比往日多了好些呢!”

    洛清河跳下横栏,回头听见温明裳回了句谢。

    她歪了下头,看着天色道:“雨下大了,走吧,回屋去。”

    作者有话说:

    dbq本来昨天该更的我打无期去了(土下座.jpg

    明天应该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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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3章 倾塌 【ZX整理】

    雨水让航道的江河水涨, 几乎要到了州府划定的水位线,许多商道的船被迫靠了岸,这阵雨不见停, 连海上都刮着大风。

    东南像是全数泡在了这场雨里。

    寅时刚过,栖谣看着今日阴沉的天, 绕过转廊下楼去让人备伞。近卫两轮交班, 这是雁翎的规矩,昨夜是云玦守的。

    厨房备了早饭, 这几日寒露深重,厨子怕累着这些京城的大人, 连餐食都依着医馆大夫的嘱咐做的药膳, 低头轻嗅还能嗅见米香里混着的草药味。

    赵君若也才顺道过来,温明裳一直不让她守夜, 到底年纪尚小, 生怕日后长不高似的。她见着栖谣三两步蹦过去打算打声招呼, 但雨天路滑,转廊积了水, 一脚踩上去险些栽个跟头。

    栖谣手里还端着食盒, 见状抬手拽了小姑娘一把, 提醒道:“慢些走, 主子她们才刚起。”

    赵君若抓着她伸出来的手, 扶着人手腕站稳了身子, 才道:“今日还要去州府衙门那边吗?”

    三日前谭宏康领着人去了泉通,衙门那边为了防着连日雨水再增,特意留了副手同知和府里的门客在, 但前州郡的档册已经给梳理得差不离了, 属官也都清闲了下来, 今日其实没什么再去的必要。

    “没说。”栖谣提着食盒踏上转廊,边走边补充了句,“晚些时候再看。”

    两个人绕回了小院,檐下简单放了两张桌椅,栖谣敲门进去放了食盒,出来才从另一份取了粥出来盛了碗摆到她跟前。

    赵君若愣了一下,迟缓地说了句谢。

    阴云将天穹一并压得很低,昨夜的平静仿佛只有一瞬,下一刹便是骤雨倾盆。东南雨季一贯如此,连着不见晴,海东青在这样的天气里飞得格外憋屈,回来盯着驿馆小池里的鲤鱼撒气。

    隔着老远都能听见扑通的声响。

    洛清河打开窗子,随手拿起边上果盘放着的果子瞄着那只坏鸟来了一下。

    “大清早的折腾个什么劲儿?”她没穿臂缚,只能抄起新亭伸出去让海东青落脚,“你又不吃鱼。”

    猛禽歪着脑袋,报复一般在她手背上啄了一口又振翅飞走了。

    温明裳披好外衫走到窗边,她衣领还没整理妥帖,抬臂牵动内衫露出脖颈间消散了大半的红痕,也不知是夜里压着了还是旁的什么。

    “你让它送信去济州时也是这样。”温明裳边打理着衣襟,边笑骂道,“到底是为什么这鸟和踏雪的脾性都跟你相差这么多?”

    “真要说,大概因着最初都不是我养。”洛清河这才拉上窗子,她拿了梳篦,倚在窗前帮温明裳把散乱的发挽好。在外不必像在京中那样讲究,温明裳也就没时时都戴着官帽。只不过大理寺的官服叫人觉得冷肃清正,倒是真的将原有的清雅压下去了不少。

    洛清河对镜端详了一阵,给她换了个束发的法子。

    两个人的目光在镜前短暂交汇。

    温明裳抿唇笑,调侃道:“手艺不错。”

    洛清河闻言挑眉,目光下移到她腕口的那条系绳,状若无意道:“也就能把扳指的系绳挂回去?”

    温明裳失笑,扭头咬了她一口。

    屋外雷声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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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大雨瓢泼而下,将满院花木拍打得垂首掩面,山茶素白的花落了满地,花香也随着混入尘泥。

    闷雷打得人心惊。

    栖谣收拾了食盒,转身下楼的时候远远眺望见有人顶着大雨策马而来,她目光微动,将食盒塞到了厨子手里,从横栏上三两步轻巧地翻了下去。

    洛清河走在后头的回廊里,也看清了来人的脸。

    是宗平。

    “怎么回事?”栖谣看他翻身下马快步入内,忙问。

    宗平掀了斗篷,雨水顺着他的脸零星地往下坠,他疾步上前,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匀,“主子,望海潮塌了!”

    洛清河闻言微怔,这是连通州府、泉通到玉良港三线的堤口,往年没有这样的记载,今年雨水虽多,但不该这么快的。她目光几变,直接道:“守备军那边怎么说?”

    “都统已经带人过去了,尚不知那边情况几何。”宗平顿了一下,“信鸽飞不过去,雨太大了。守备军近些日子人都散出去了,如今水路走不通,他们想向主子借人。”

    洛清河回头看了眼温明裳。

    温明裳快步下阶,门外随着暴雨而来的还有浑身湿透的州府官吏,她认出其中一人是谭宏康府上的门客。

    “温大人。”那人上前匆忙拱手,喘着粗气急声道,“同知有要务与大人相商,还请大人移步。”

    “栖谣。”洛清河唤了声,她望向昏沉的天幕,微皱着眉道,“你和小若跟着温大人,宗平,你随我过来。”

    州府进门处湿漉漉的,城外的泥土混着不知道什么痕迹一并随着水滴拖入其中,踩上去满是泥泞,可如今没人在意这个。府台的那位同知忙得焦头烂额,一封又一封的急报跟着步履匆匆的官差往外送,但送出去的多,进来的却少。

    温明裳进来的时候衣袖也被雨水泼湿了大半,她随意扯下了披在肩上的斗篷,错开往来的人上前。

    “啊,温大人!”同知见到她近前才一拍脑门,把自己从堆叠的公文里刨了出来,“大人随意先坐,怠慢之处还请担待,我这……”

    “闲话不必。”温明裳抬手打断这份寒暄,她面如霜雪,伸手过去随意拿了份文书迅速扫了两眼,“现下情况如何了?”

    他闻言抿唇,露出个复杂的神色,须臾才摇头直言道:“已经让人过去了,但是谭大人那头没有分毫回信,消息都是断的。”

    守备军星夜兼程过去至少要两日,可这两日不能只做无头苍蝇。泉通那边已是往玉良港的方向,但望海潮倾覆,那面的消息就忽然尽数断掉了。

    这很不正常。

    不论是钦天监还是航道的勘察要员都没上报这样的危局,谭宏康手底下的人比起济州州府那边的靠谱得多,他们不会在这种地方出差错。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了所有人当头一棒,几乎是毫无头绪。

    “此事本是我们州府主责,与大人无干。”同知叹了口气,“寻大人来,其实是因着此事有急,待到谭大人回来定然也是要先办此事的,可若是如此……京中的差可能便要就此耽搁了。”

    多事之秋,怕的是上头不由分说的牵累。

    “事出突然,自当如此。”温明裳点头,将案头堆叠的一份文书拿了过来,“以此为先,大人若是需要用人,可去驿馆调京中差役,便说是我的意思。”

    官吏闻言正要道谢,又听她话锋一转道。

    “但我听闻此前望海潮没出过这种乱子,今年勘验的是什么人?”

    “同去年一样,这种活计定了人一般都不会变动,为的就是稳,这也是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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