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
“怎么了?”郁妍咀嚼完嘴里的饭菜,隔了几秒才抬起头来。
在触到女人累得浑浊的目光的那一瞬,郁落一股脑咽下心绪。
她若无其事地笑了下,不打算再提家长会,而是拿出面包想哄妈妈开心:“我买了你喜欢的面包,妈妈快尝尝。你最近瘦得太多了”
郁落有些期待妈妈的反应。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夸夸她呢?妈妈都好久没对她笑过了。
但郁妍立即皱眉:“你哪来的钱买这么多面包?”
郁落看着她的表情,心跳不由一顿,觉得自己做错了——可能不该这样花钱。
于是说话时有些结巴:“攒、攒下来的”
郁妍盯着她不说话。
就在郁落渐渐手足无措之际,她听到郁妍说:“郁落,你现在长大了,也马上快到分化期当年预检测显示,你会是个Omega。”
“你应该知道自己长得很漂亮。”郁妍的语气意味不明,“别被骗了,也别靠外表走上歪路。”
郁落起先没反应过来。
过了几秒,她才意识到郁妍话里的意思。
胸口陡然窒涩,心脏随之猛地颤抖起来。
有种小心翼翼捧起的真心被毫不在意地摔在地上、而后碾碎的感觉。
“妈妈,你是觉得——”她的眸里瞬间漫上水光,难以置信间,忽然觉得眼前的女人好陌生。
班上有同学这样议论她,她不在乎。只要想到妈妈爱她,她就可以战胜好多苦楚。
可是,作为妈妈,怎么竟也会这样揣测自己的女儿?
郁落感觉心里的某份确信正在崩解。
郁妍的视线碰到女儿眸中晃荡的可怜泪意,有些不忍地垂眸。
欲言又止,最终低声说:“我只是害怕你走我的老路。”
但这句话声音太小了,对面在颤抖间抑制不住泣声的少女没能听到
郁落拎着面包出了门。
外面很冷,面包也冻得发硬。她十指通红,蹲在路边,从袋子里拿着一个面包啃。
本该是香甜的,可她吃在嘴里只觉得味同嚼蜡。从喉咙里吞咽下去时,都有些涩痛。
不远处有两个流浪小孩缓缓走来。
郁落动作一顿。
她强行压下心里难以疏解的酸涩,想要把面包分给他们一些,免得这么冷的夜里还需忍饥挨饿。
于是眼见两人越来越近,她唇瓣轻启,正要出声——却见那两个小孩忽然加快步子,从她面前飞奔而过。
手里随之一空——面包被用力抢走了。
郁落只剩左手拇指和食指间夹的那点面包碎屑,白皙的手上沾染了脏兮兮的指印,还余留着痛意。
她愣愣地偏头看去,那两个流浪小孩正边跑边回头朝自己做鬼脸,为抢走了面包而洋洋得意。
又一次,递出的真心被肆意践踏。
郁落缓慢地眨了下眼,望向深冬之际晦涩昏暗的天空。有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很快被刺骨的寒风吹得发凉。
“没关系。”她最终自言自语道。
“就是,就是好像有点孤独”厉风刮来,将少女的呢喃卷碎,连带着尾音里不慎漏出的那点呜咽。
隔着朦胧的视线,郁落看到远处有人牵着一条小狗。那小狗摇着毛茸茸的尾巴,欢快地蹭着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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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
忠诚又热情,毫无保留地爱护对方。
她望着那边失神-
郁落觉得班上的同学最近看她的眼神很奇怪。
「她好像爹不疼娘不爱」、「她长这么漂亮。据说在外面玩得很花」这类流言曾一波接一波地朝她击来,如今大家早已经说腻。
郁落猜想大抵是有了新的流言,不过她不太在乎。
学习才是最重要的。她想考上好的高中和大学,赚很多钱养活妈妈和自己。
快速写完一道数学难题,郁落用笔轻抵着下巴,思索有没有其他的解法。
专注间,耳朵不慎隐约接收到了模糊的字眼:「郁落的爸爸」。
郁落睫羽轻颤,偏头朝那边看去。
那些人或许本就是故意说得大声,只等着看她的反应。眼见她面色不改,一如既往地从容而冷静,不由哂笑:
“真是没有羞耻心。爸爸是人渣,做女儿的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郁落捏着笔的手瞬间收紧。
爸爸?人渣?
她的心里泛起一种局促的茫然。妈妈从来不曾和她提过,她对此一无所知。
未知最让人不安。在意味深长的凝视、和指指点点的嬉笑声里,郁落唇瓣渐渐有些发白
十几年来,「爸爸」这个词几乎不曾存在于郁落的生活里,最近却被频频提起。
有手遥遥指着她的脊背,说着「她爸爸作奸犯科」「家暴老婆,把人打进医院」、「好像坑害过不少Omega」之类的话。
周围似乎有不少人因此对她生出怨气。
中考结束那天,郁落快速离开教室。即便大家正热火朝天地交流答案,那些谈笑里仍携带着与她和爸爸相关的字眼。
浑噩的思绪间,她看到有几个人正在学校门口张望。而那些人恰好也注意到她,凶狠的目光瞬间牢牢锁住,朝她靠来。
郁落的心跳骤然加速,有强烈的危机感缠覆上来,她转身就跑。
幸好遇到班主任。
她急忙挽住班主任的胳膊,眼含水光,喘着问:“林老师,你有急事吗?我、我身体不舒服。”
班主任看着瘦弱的少女小鹿般惊慌的眼眸,步子一顿。
她送了郁落回家。
打量着那幢破败老旧的房子,林老师说:“方便我家访么?想和你家长说说话。”
郁落望向她,欲言又止。
林老师体贴地察觉到少女的心思,最后只是摸摸她的头发,便骑车离开了。
晚上八点半,郁妍下班回到家。
自从那天买面包的事后,母女俩的关系有些僵。但郁落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以修补她唯一拥有的感情。
因此她一直不敢问出口,怕「爸爸」这个词打破她们之间已经有些脆弱的安稳。
她只能忧郁地望着妈妈——妈妈真的被家暴过吗?想到这里,郁落就觉得心里很疼。
郁妍看过来,罕见地关心:“你脸色不好,有什么事吗?”
郁落吃饭的动作一顿。
按照往常,她可能含糊盖过去,说自己一切都好。
可是今晚校门口那几个人凶狠的目光吓到她,现在想起来,心脏都忍不住地抖。
她真的真的很害怕。
于是郁落最终小心翼翼地说:“妈妈,今晚放学的时候,学校门口好像有几个人在蹲我”
郁妍眉头皱起来。
她望着自己的女儿,沉默不语。少女的眼神清澈又可怜,含了无边的依赖。
哪怕这些年自己逐渐变得冷漠、暴躁、不管不顾,郁落也不曾表现得委屈,只是战战兢兢地自我缩减心理需求。
像是生怕多索求一分,就会使妈妈抛弃自己。
“”郁妍唇瓣翕合,最终说,“妈妈顾不上你,你自己保护好自己。”
她看到少女的眼眸一点点黯淡下去。
——这只是一个陷在恐惧里的十四岁的孩子。让她别依靠妈妈,在未知的危险面前保护好自己,何其残忍,何其不负责。
可是郁落很快回答:“好,妈妈也是。”
郁妍有些不忍多看女儿的强颜欢笑,她呼吸发沉,最终没有开口。
就像已经对此释怀,郁落很快不再谈论自己,转而关心起郁妍来:“妈妈,为什么感觉你越来越瘦了,脸色也不好是太累了,还是没吃饱?”
说着,她将桌上的菜往郁妍面前推了推,“我吃好了,你多吃点。”
郁妍的唇抖了下,她的视线匆匆流转过郁落纤瘦的手和胳膊,半晌才从喉间挤出几个字:“吃饱了,可能是没休息好。你自己多吃点吧。”
在郁妍洗澡的时间里,郁落如往常那般收拾好家里,而后系紧垃圾袋。
动作间,有一只黑色的虫子从旁爬出来,吓得她浑身一震,心跳如雷。她屏住呼吸,僵直不动地等那虫子重新钻回角落,才快速拎着垃圾袋逃离。
出门下楼,往垃圾站那边走。
她无意间抬头,余光瞥见放学时在校门口蹲守自己的那几个人竟就在这边晃荡。
郁落瞳孔骤缩。
强烈的恐慌瞬间攀上心头,她的手上因此失力,垃圾袋随之跌落在地上。
她转身就跑——
“她在那!”那几个人发现了她,拔腿就追。
郁落无措地拼命逃跑,边跑边下意识地喊「妈妈」。然而想起方才郁妍要她自己保护好自己。于是嘴里的话艰难改成了「救命」。
这一瞬间,心里前所未有地惶恐和孤寂。
身强力壮的高个子跑步速度极快,哪是羸弱纤细的少女能及。
后背衣料被不可违抗的力度揪住,郁落感觉心脏也一同被揪住了。她浑身一哆嗦,反应过来时,脑袋已经被重重按在斑驳的墙上,头侧撞蹭出火辣辣的疼意。
衣领被蛮横地扒开一点,头发都被揪得发痛,郁落承受不住地低哼了一下。
后颈的肌肤上紧接着传来刺痛,有冰凉的液体注射到了她的身体里,剧烈的不适感让她一时失声。
我是不是要死了?
在彻骨的寒凉间,郁落发现自己的脑海里唯一浮现的竟是前几天看到的那只撒欢的小狗。
她想,下辈子养一只小狗好了。
被那样热情地、衷心地对待,光是幻想就有些幸福
意识恍惚间,郁落听到身后的几个人说着「一点恶作剧」「等她分化再看好戏」「谁叫她爸爸那么渣」之类的话。
最后她被重重摔在了墙角,脑袋砸得一瞬头晕目眩,耳朵里都发出嗡鸣。
发丝凌乱,眼角泛红,像个破旧的、被丢弃的玩偶。
一个人看着晕倒的少女,嘲弄道:“我们高高在上的郁同学,迫不及待想看你分化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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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自己信息素多么「美味」的样子了。”
旁边有人嘀咕:“这个信息素致香因子真的有用吗?”
“这玩意儿要是没点效果,会被禁吗?”那人不满起来,“况且我家可是开医学科技公司的”
郁落很晚才回到家。
郁妍像是正在和谁打电话,看见她回来时有些急切地挂断。
“早点休息吧。”郁妍说。
不知是因为心里有什么事,还是真的毫不在意——
郁妍竟都没问她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为什么后颈的衣领和头发都凌乱不堪,为什么神情恍惚,眼尾泛红,为什么在浑身发抖。
郁落看着妈妈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好冷,冷得她快要不能呼吸。
方才被注射的东西仍然在体内游走,阵阵刺痛仍灼烧着她。
郁落最终安静地洗完澡,躺上床睡觉。
她不知道被注射的是什么或许快要死了吧。
触摸着后颈仍在发痛的地方,承受着身上伤口带来的煎熬,郁落望向漆黑的夜,忽然没那么怕黑。
她发现,或许以前是因为在意才会惧怕——而她现在有点不想爱这个世界了-
郁落自己去报了警。
做笔录时,那工作人员一直夸她「小姑娘真漂亮」。
问到哪里被注射时,还试图伸手碰她的后颈处,被郁落躲开了。
“你预检测的时候,显示以后会分化成什么?”工作人员一本正经地问。
郁落迟疑了一下,以为这和笔录有关,诚实道:“Omega。”
“不错啊,叔叔是Alpha。”那工作人员朝她笑得意味深长,旁边的另一个人也跟着调笑了一声。
郁落捏紧了手里的纸,从这天起,再也没来警局。
若说以前是以一种兀自充实而快乐的单纯心态面对独处,现在的她已经真正意义上变得孤僻。
不敢信任其他人,也渐渐忘了以前「觉得幸福」的那种天真的感受。
曾经似乎还有人夸她是温暖的小太阳,而现在郁落路过镜子,看着里面容色格外清冷的自己,感到几分恍惚。
不久,那伙人的家长因为走私罪被判了死刑,连带着他们自己也退学。据说生活过得很糟糕,结伴跳了楼。
她在新闻上看到通报,并了解到了被注射的物质——信息素致香因子。
人们用它将自己的信息素味改换为另一种味道。但由于这种物质似乎对人体存在伤害,并且现在的医学技术还无法将它研究透彻,国家将它列为违禁品。
“信息素味”郁落失神地盯着新闻里的科普。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蜷起,继而用力握住,掌心被指尖碾压得发痛。
即将十五岁,她快要分化了。
郁落曾经对此浑不在意。可是从这一天起,她害怕起来-
到了十五岁,家长们会早早带孩子去信息素管理局,让孩子分化——
曾经的人们都是自然分化。但这种无法预料的突然分化往往会带来危险,并且如果身边没有事先准备好的药物用品,有几率出现腺体受损的情况。
随着医学技术的发展,人们已经研究出了科学、健康的分化方法,并且做到了全民免费。
郁落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暑假都在打工挣学费。
那天晚上从店里回来,她听到郁妍说:“你是不是已经十五岁了?”
郁落心跳骤顿。她默了几秒,「嗯」了一声。
“你该去分化了。”郁妍说,“明天和老板请假,去分化吧。我陪你去。”
“好。”
郁落想到那天被迫注射液体后体内如火舌一寸寸舔舐的灼痛,心脏忍不住发皱起来,一直到信息素管理局都没能再舒展。
以至于忘记疑惑郁妍怎么破天荒地陪她一起。
检测完身体状态后,郁落被推进了分化的房间。机器和药物作用下,她感觉后颈处渐渐开始发热起来,这份滚热很快蔓延到她的全身,将她烧得浑身麻痒。
有什么从后颈右侧溢出——是信息素。
她能感受到浓度,但无法嗅到自己的味道。
分化很快完成。医生抱着本子进门,嘴里说:“奇怪,系统无法识别分析你的信息素”
她的话顿在口头。
作为Beta,她不会对信息素敏感,但是嗅觉上与其他性别无异。
少女分化之际,腺体不受控制地释放大量信息素,盈满了房间,于是她闻了满鼻。
郁落清晰看到,医生在进门的一瞬间表情忽地变得尴尬,望向自己的目光也怪异起来。
像一刻也不愿多待,她站在门口快速把事宜交待完,便神情古怪地离开了。
郁落盯着被紧闭的门,身体微蜷,冒着虚汗的手将床单揪得皱起。
她忍不住发抖起来。
医生方才的每一个表情细节都烙印在她的脑海,反复捶打着她的自尊。郁落唇瓣发白,哑声呢喃:“是什么味道?”
过了会儿,郁妍进来了。
和医生如出一辙,她的眼神瞬间变了。
她在床边坐下来,若无其事地说:“感觉怎么样?”
郁落的眼里盈起泪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妈妈,我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郁妍含糊道:“不就是你平时在我、在大人们身上闻到的那些味道么?”
不是。
郁落知道不是。
她在妈妈怜悯的眼神里洞悉了一切。
信息素味伴随每个人的一生。在非特殊日期时,信息素浓度一般维持在3%,是种挥之不去的体香。因此哪怕注射了抑制剂,它也会纠缠她。
分化过后,她回到打暑假工的店,进门时老板还在恭喜她完成分化,却没几天就辞退了她。
“你的工作能力真的很出色。”老板为难地说,“但是我不能不考虑顾客的反馈”
出行坐公交车、或是走在其他公共场所里,在所有那些避无可避地与人近距离接触的瞬间,旁边的人总是不约而同露出古怪的目光,继而微妙地避开。
“那么好看的一个小姑娘,怎么”有人摇头叹气。
这不是一遭猛烈的撞击,没有牵起迅疾而剧烈的骤痛感。
可是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神、微小却又清晰的如避蛇蝎般躲开的动作,在时光里发酵得深沉而绵长,挥之不去。它们无声地缠绕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于是痛苦深深地镌刻进郁落的骨血中。
她讨厌自己的腺体,讨厌信息素,连带着开始讨厌ABO世界。她也忍不住用那些人躲避的、厌恶的眼神讨厌整个自己。
无数个午夜梦回,她发着抖,将呜咽压进枕头里。
在快开学前,郁落经历了分化后的第一次发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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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信息素正不受控制地释放,那令人们避之不及的味道因此充盈房间,郁落心里的自我厌弃也在翻涌。她身体颤抖着,忍不住用手狠压脆弱的腺体处,想要它别再释放信息素。
这一用力,疼得她半晌没缓过来。
像条濒死的鱼一般,艰涩喘息着,目光失焦。
不知多久后,郁落终于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走到抽屉边,拿出抑制剂注射。
那种强烈的镇定让她着迷,信息素浓度下降的感觉也微妙地缓解了她的自厌情绪。
郁落身不由己地上瘾,浑浑噩噩地注射了三支。
而后晕睡过去。
再度醒来时,她感觉浑身酸痛得提不起一点劲,而一旁郁妍正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郁落完全忘记发生了什么。无意望见桌上三支用完的抑制剂时,她恍惚了一下。
郁妍凝视着女儿憔悴的面色,干燥的唇瓣,以及那日渐黯淡、已经很久不曾明亮的眼神。
凝视着郁落的颈部上,那发热期意识迷糊间因为自我厌弃而抠出的累累血迹。
她第一次在郁落面前流下眼泪。
“对不起。”郁妍抬手捂住脸,有湿润从她颤抖的指缝溢出,“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
郁落坐在豪华的轿车上,姿势有些拘束。
她的手习惯性地抚到后颈腺体处。
自从上次不小心注射严重过量的抑制剂后,她的信息素浓度一直维持在几乎只有0.1%的程度。
她猜测这个浓度不会让人闻到。因为这两天出行,她一直没见到那种熟悉得深入骨髓的怪异目光。
所以,是不是只要每次发热期都过量注射抑制剂就好了?
这份认知让郁落心里隐隐钻出点久违的欣喜。
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于是她对即将到来的陌生场面也没那么害怕了——
郁妍说要带她来S市见奶奶。
据说奶奶很有钱,可以让她住在没有虫子、灯光明亮、也不再寒冷的房子里,让她入读S市最好的国际中学。
“是奶奶找到我们了吗?”郁落问。
郁妍嗫喏了一下。她看着郁落的眼眸,知道有些事是不能靠欺骗解决的。
就像信息素的味道。哪怕她和郁落说「你的和别人的没什么区别」,郁落也会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体察到真相。而那只会更残酷。
于是郁妍这次选择坦白:“不是她需要你了。”
“你爸爸一年前去世了,他只有你一个孩子。”郁妍说,“她当时找上我但是我拒绝了她。”
郁妍没有说当时为什么拒绝,也没说为什么现在突然愿意接受了。
“哦。”郁落最终只是低低地应了声,配合郁妍的每一个决定。
下一秒意识到什么,她忽地紧张起来。
抬眼,一瞬不瞬地看向郁妍:“那,妈妈会和我一起在S市的对么?”
那双黯淡无光已久的眸子,罕见地露出了一点点光亮来,是期盼,甚至是卑微而笨拙的祈求。
郁妍不敢看。
她僵硬地偏头望向窗外,“还不明白吗?”
“你归你奶奶了。”
她艰难地说:“我不再是你的监护人,更不想住在S市。她给了我很多钱,我会自己享受生活。”
旁边陷入长久的缄默。
在心脏被反复捶打的疼意里,郁妍终于听到少女颤抖的哭腔:
“妈妈妈是因为讨厌我的信息素,才不要我的吗?”
郁妍的喉咙涩痛得发不出声音来。
她枯瘦的手蜷缩起来,想说不是。
可是最后情绪千回百转,她竟然、竟然低低地「嗯」了一声-
郁落站在后院的雪地里。
两年过去,少女抽条,已经身形纤长。
过分羸弱的身体在营养师的调理下变得健康,过去总是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肌肤也已是白里透红。
那张脸褪去一些青涩,出落得美如谪仙。
只是面上毫无表情,气质清冷得如不可采撷的天边皎月,一双眼眸幽深无光。
礼仪老师的教导下,她仿佛是富贵人家中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即便一动不动地立着,那从容又矜贵的姿态,很难看出她其实是在罚站。
有雪落在她的睫羽上,郁落眨了下眼。站立太久,她的四肢僵冷,身体也冻得时不时战栗。
她听到远处好像有小狗的叫声。
她幻想,那狗许是一身雪白的茸毛,活泼可爱地在主人腿边拱来拱去。
万物冷寂,在她心里,如今好像只剩小狗仍旧是暖热的存在。
这可能只是一种一厢情愿的、留存她最后一份天真的理想寄托。毕竟她其实甚至没有真正接触过某只小狗。
而今天她向管家小心翼翼地问出纠结了两年的话——家里有没有可能容下一只小动物。
奶奶很快知道这件事,便责令她来罚站了。
没关系,郁落想。毕竟应该也不会有小狗愿意接近她。生动温暖之物,是不会向往一片冰冷死寂的。
她回过神来,抬眸望向面前那肃穆的建筑。
外墙的漆是白的,但落在她眼里,总是晦暗得发黑。
目光和思维都在落雪里渐渐被遮覆,以至于那个漂亮的小妹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时,郁落忍不住抖了一下,身上因此落下些许细雪。
少女穿着S市国际中学的冬季校服——和她同一所学校,但似乎是初中部。那双明艳的眼睛里如落星辰,正好奇地打量着她。
祁颂望着像尊仙女雕像般伫立在雪地里的大姐姐,看到对方冻得发红的精致鼻尖。
她没有在意郁落清冷疏离的气质,以及毫无情绪的眼神。
唇角的笑意兀自绽放得如雪地里生动的花,开口嗓音清润:“你就是郁姐姐?”
郁落干燥的唇瓣微动,没有说话。
似是察觉到她生人勿近的态度,那少女没有多嘴。
只是将自己加绒的校服外套脱下,小心翼翼披在郁落身上。
“干净的。”她小声强调。
披完衣服,少女也不嫌冷。就蹲在不远处墙边,双手托着下巴望向她。
“我可以这样看看你吗?”她轻声问。
郁落微愣,没想过会遇到这种情境。她唇瓣轻抿,不自在,但竟也不讨厌。
这位大姐姐始终没说话,看起来又不像是反感自己。
祁颂有些束手无策,最终说:“你不说话,我就当答应了。”
她的眼睛始终明亮,望来时显得很专注,一瞬不瞬的。
似是觉得这样直勾勾看着不太礼貌,她偶尔会将目光移向因为落雪而些许阴沉的天空。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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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又忍不住落回郁落的身上。
在那校服外套余留的少女体温之下,郁落僵冷的身体渐渐暖热了一些。
她最终轻轻开口:“谢谢。”
方才又刻意将视线移到天际的祁颂,眼神瞬间溜回来。似是因为她终于说话而有些欢喜:“不、不客气的。”
空气再度陷入静默。
在少女清澈的目光里,郁落有时会看过去,和对方对上视线。
这种时候,祁颂的眼神会小鹿般慌张又轻巧地逃走。
郁落忽然觉得有些有趣。
彼时郁落不知道——
她已经有小狗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0 00:29:19-2023-09-22 17:1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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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你不是想摸摸我吗?
郁落没有太在意这场相遇。
生活里什么都是匆匆流走,不停顿,不驻足。
她只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少女明媚的面容,而后忍不住想:到底要被多少爱滋养,才会长成这般粲然耀眼,浑身都充满底气的模样?
心里悄悄地升起一点点羡慕,但也很快黯败下去——
没什么好羡慕的,她已经什么都不向往。
罚站回去后,郁落就病倒了。
现在的她每逢发热期都过量注射抑制剂。副作用之下,她平日看起来似是健康。但其实免疫力不断下降,底子逐渐被掏空,身体总有各种毛病。全靠营养师的调理堪堪吊着。
感冒发烧是常事,并且一病就要躺好久。
即便如此,那天奶奶强行让她起床见客。
“祁家的人来了。”
奶奶蹙起眉,不满道:“一副病容,整理得精神点。”
郁落的唇瓣苍白干燥,费力地从床上爬起来,难受地闷咳了两声。有人进卧室,给她化妆遮去眼下青黑,又在唇上增涂了一些健康的色彩。
她知道郁家最近和祁家有合作。祁家原先在国外发家,最近入驻S市半年,已经发展得如火如荼。恶意竞争不如共赢,双方都看重对方手中握有的资源,因此往来愈发密切。
恍然间,郁落想起那个漂亮的小妹妹好像是祁家的孩子。
这个念头刚起——
她看到沙发上少女明亮温润的目光朝自己投来,就像清晨东升的旭日。
拂照过来时,让终日卧在阴暗沟渠里的她一瞬不适应,被晃得忍不住想要闭眼。
“郁落,带着小颂在家里转转吧。”奶奶说。
于是郁落的身后暂时多了一条尾巴。
她不出声,祁颂也始终不说话。
郁落一时以为对方没跟上。犹疑间驻足回头,却和少女直勾勾的目光对上。
祁颂比她小四岁,进入发育期后长得很快,头顶已经过了她下巴的位置。
“郁姐姐。”祁颂喊。
郁落垂在身侧的手蜷了下,默了几秒才说:“你叫祁颂?”
祁颂乖巧地点点头。
眼见郁落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即将转回身去,她踌躇地开口问:“郁姐姐一直在生病么?这几天都没看到你。”
“要要保养好身体。”她看起来有些担心。
郁落微顿,目光安静地落在祁颂身上:“为什么说没看到我?”
虽在同一个校园,但她们在不同学部,平时活动的区域也不一样。从初中部到高中部,要穿过一片小树林。
祁颂浓密纤长的睫毛颤了下,轻咳一声:“唔,你们高三生不是每天早上都要绕着树林跑操,我偶尔会过去散散步”
早上六七点去那边散步,倒是有闲情逸致。
郁落没有多想,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被她以疏冷的态度对待,祁颂也并不介意。少女清澈的眼眸仍是明亮地注视她,像有细碎的星星在晃荡一般。
或许没人能轻易拒绝这样的眼神。
即便是郁落,即便她很不适应,冷寂的心偶尔也会忍不住在这种时刻变暖一些。但也仅此而已。
她们之间基本是祁颂在说话。
孤僻太久,郁落不善于也不愿与人交流——大家也都对她冰冰冷冷的态度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她想,她对祁颂也是这般。为何祁颂丝毫不在意呢?
“我可以和郁姐姐做好朋友吗?”那天要离开前,少女期待地望向她。
不要再用如人间四月天般温暖又轻盈的目光仰望她,而后被她的死寂和无趣逼走。
郁落心里这般想着,漠然已久的心情竟久违地感到一丝难过。
她最终开口,病弱之际嗓音微哑:“我觉得你应该不缺我这个朋友,我们也完全不是一路人。”
少女的眼神凝滞了一下,不知是否懂了她的意思-
郁落猜想祁颂生来赤诚而热情,习惯性这般照耀每一个人。而她只是其中平平无奇而自以为是的、唯一不领情的那个坏人。
可是那天在学校里偶遇祁颂,她才发现原来这人在别人面前竟是冷淡的。
少女被许多人众星拱月地簇拥,一双漂亮的双眼皮半耷拉着,唇角微压,慵懒又漫不经心的模样。
旁边有个比她高一点的女生伸出手来,似是要摸摸她的头,祁颂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看你这么可爱,学姐不可以摸摸头吗?”那个女生讪讪地说。
“抱歉,我不习惯肢体接触。”
郁落路过时,听到少女向来温暖清润的嗓音竟也能有如此疏离的语气。
她眉梢不自觉地微动,觉得有点新鲜。
而下一秒,祁颂竟似有所觉地偏头,直直朝她看来。
那双漂亮的眼睛随即肉眼可见地骤然明亮和专注起来。
这瞬间,郁落心头轻颤。
她抿唇,朝祁颂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而后转身离开。
拐弯前,她鬼使神差回头,竟见少女仍在遥望自己-
祁家和郁家的第一次合作结果远超预期,庆功晚宴设在了祁家。
作为祁家的大小姐,祁颂跟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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