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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0-60(第1页/共2页)

    提供的《错嫁良缘》50-60

    飞雪

    大年三十, 除夕。

    怀钰终于回了谢宅,他的腿已经好利索了,便扔了拐杖,背着双手走入浣花小筑。

    沈葭正在房中独自刺绣, 小丫头们躲懒, 辛夷去了谢老夫人处,杜若不知和观潮去了哪儿玩, 导致怀钰走进来时, 竟无人通报一声。

    沈葭察觉不对时已经迟了,熟悉的低沉嗓音从头顶飘下来:“绣的什么?”

    “!”

    “没什么!”

    沈葭迅速将绣绷藏到身后, 心跳得飞快,呼吸急促, 震愕地看着他:“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刚。”

    怀钰看了她一眼, 不知为何,又偏过脸去, 耳根蔓延出一片潮红。

    沈葭呆呆地看着他,分明才几日未见,不知为何,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二人上次不欢而散,彼此都有些尴尬, 无言的静默中,沈葭率先开口问:“你来干什么?”

    怀钰道:“今日是除夕。”

    沈葭当然知道今日是除夕,她暗生几分不爽, 心说你日日不归家,在外边胡混, 到了除夕倒知道要回来了?

    不过“各过各的,谁也不干涉谁”这种话是她自己说的, 她也没那脸去质问怀钰,只得忍了这口气,闷闷地问:“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哦,这个。”怀钰从背后拿出手。

    沈葭眼前一亮:“梅花!”

    怀钰摸着鼻子,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碰上你表哥了,从东府过来的,我见园子里头的梅花开了,就折了几支,送……送给你。”

    沈葭又是惊讶,又是欢喜,虽然不知道怀钰为什么突然要送她花,但拦不住心里头那阵流蜜似的开心。

    她拿了个白玉净瓶过来,将梅花插进去,怀钰折的这几支瘦梅疏密有致,红艳艳的花骨朵儿点缀在枝干上,分外喜人。

    怀钰见她喜欢,嘴角勾出点笑容,沈葭抬起头时,那笑意又迅速隐去,他绷着俊脸道:“我先走了。”

    “你去哪儿?”

    沈葭脱口而出,问话之快令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怀钰有些讶异,但还是回答:“去找舅舅。”

    “舅舅不在。”

    “除夕都不在?”

    “嗯。”沈葭点头,“除夕这日舅舅不在府里,年年过年都是如此。”

    怀钰这下可算大感意外,谢翊是一家之主,除夕是一年之尾,这么重要的日子,他居然不在?

    然而还真如沈葭所说,一整日下来,他都没看见谢翊,就连去祠堂祭祖这种重大活动,他也不在场,而谢老太太等人都没说什么,俨然一副已经习惯的模样。

    晚上,东西两府在秋月楼合开年夜宴,阖家一起守岁,外面爆竹声声,火树银花,孩子们大声喊叫着、笑闹着,捂耳躲在嬷嬷怀里看焰火。

    怀钰头天来被灌得走不动道,这回多长了个心眼,依次敬完一巡长辈后,就借着更衣的由头溜号了,来到回廊外,却正巧看见沈葭披着一领兔毛斗篷,手中提着一盏六角琉璃灯,揣着一个鎏金手炉,慢慢地往楼下走,身边也没个丫头跟着。

    怀钰疾走几步追上去:“沈葭!”

    沈葭被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他,松了口气,冲他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惊动里面的人。

    怀钰压低声问:“你干什么去?”

    “找舅舅。”

    “你舅舅回来了?”怀钰莫名其妙。

    沈葭嗯了一声,继续往楼下走,她的眼睛在夜里看不清楚,需要走得特别小心,怀钰看不过去,将她手里的琉璃灯抢过来。

    “我来罢,你看着点路。”

    二人一个提灯在前面走,一个跟在后面,穿过大半个西府,经过花园的石子甬道时,沈葭不小心踉跄了下,立刻被怀钰伸手牵住。

    “小心点。”

    他这一牵,接下去的路就没再放开,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比手炉也不遑多让,掌心还有练刀留下的薄茧。

    沈葭抿了抿唇,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眸中翻涌的情绪。

    谢翊的住所在绿猗园,房舍不大,只占地三间,寒酸得简直不像谢氏家主会住的屋子。

    沈葭和怀钰走进堂屋,小厮立刻迎上来:“孙小姐,姑爷。”

    沈葭解下斗篷,随手递给他,一边问:“舅舅回来了?”

    “回来了,里屋榻上躺着呢。”

    沈葭掀帘进去看了一眼,见一地的碎瓷片,怡红、快绿两个姑娘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肩膀颤抖,不敢抬头。

    沈葭皱眉问:“怎么回事儿?”

    小厮斜睨了那二人一眼,冷笑道:“两个不长眼想拣高枝儿飞的东西,活该。”

    沈葭大致明白这两人做什么了,估计是想趁着舅舅醉酒,上去献媚,但舅舅醉后脾气特别差,她们八成是被训斥了,连茶杯都给砸了。

    “你们下去罢。”她对两位姑娘说。

    怡红、快绿抹着眼泪出去了。

    沈葭上前察看,谢翊合衣躺在榻上,醉得两颊通红,沈葭怕他着凉,拿来一条猞猁狲毛毯替他盖上。

    谢翊忽然睁开眼睛,一把擒住她的手腕,眸色冷意乍现,满是警告之色。

    “舅舅,是我。”沈葭轻声道。

    谢翊松开她,眼底闪过一丝茫然:“柔儿……”

    沈葭只当他醉糊涂了,把自己认成了陆婉柔,没当回事,替他盖上毯子。

    身后的怀钰却皱紧了眉头。

    谢翊时常在除夕这日遍寻不着人影,然后喝得酩酊大醉而归,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每当他回来,沈葭总会替他煮一碗解酒汤,绿猗园没有厨房,小厮早将一应物什准备齐全了,食材和炉子都有。

    怀钰反正闲来无事,就帮着打下手,沈葭丢来一只雪梨,让他削皮。

    怀钰接住梨子,他玩刀很灵活,就连削皮也在行,梨子皮一圈一圈地掉下来,竟然不断。

    他一边削着皮,一边问沈葭:“你舅舅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沈葭用木棍捶打着冰糖,闻言反问:“这地方怎么了?”

    怀钰试图找一个合适用词:“就太……简陋了。”

    当然,这种简陋,是针对于谢宅中其余房子而言的,谢翊这三间房舍不是砖瓦或木质结构,而是用竹子和茅草搭成,更像是山间用来度假的竹舍,虽有山野之趣,却不是长久居住之所。

    绿猗园内遍植修竹,又是夜晚,北风呼啸,吹得竹枝飒飒作响,犹如孩童呜咽之声,冷不防一支绿竹被吹折,发出“咔嚓”一声脆响,令人倍感萧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怀钰也瑟缩了一下,坐在门口的马扎上,望着堂屋外绿幽幽的竹林,忍不住道:“这也太清寒了。”

    沈葭停下木锤,看着门外,喃喃念道:“飞雪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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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惟在竹间最雅。山窗寒夜时,听雪洒竹林,淅沥萧萧,连翩瑟瑟,声韵悠然,逸我清听。忽尔回风交急,折竹一声,使我寒毡增冷。暗想金屋人欢,玉笙声醉,恐此非尔所欢。”

    怀钰一脸见鬼似的瞪着她:“你被谁附身了?怎么突然吟起词来了?”

    沈葭摇头失笑,继续敲碎冰糖,道:“这是我娘最喜欢的一篇文章,她生前常来这儿读书,绿猗园也是她取的名字,‘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怀钰虽不曾读过多少书,这一句还是知道的:“《诗经》中的?”

    沈葭点头:“我娘酷爱读《诗经》,她常说四书五经中,只这一部还有些意思。我们兄弟姊妹小时候犯错被抓住,舅舅就罚我们抄写《诗经》,诗三百几乎被抄了个遍。”

    怀钰忽然就想通了:“你的名字也是这么来的?取自《蒹葭》?”

    “可以这么说。”

    沈葭想到什么趣事,笑起来:“也不算是抄了个遍,诗经三百零五篇,舅舅唯独不让我们抄《蒹葭》,所以我们小时候最喜欢这篇,常在舅舅跟前来回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怀钰接了一句,他将削好的雪梨扔过去,沈葭接住,拿起菜刀开始切丁。

    “难怪你们沈园里头又是蒹葭园,又是什么鹿鸣台、什么关雎馆,原来都是源自《诗经》。”

    “嗯。”

    “你舅舅不是亲生的罢?”怀钰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沈葭抬头看向他,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看出来的,”怀钰在眉眼处比划了一下,“你们谢家人都是狐狸眼,你表姐和表兄都是,唯独你舅舅生了双桃花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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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葭恍然,原来这么猜出来的。

    她就没怀钰这么聪明了,她知道谢翊的身世,还是从谢澜那里听来的。

    谢翊并非谢老太爷亲生,而是谢柔从外面捡回来的流浪乞儿,一开始在谢氏商行里打杂,后来又被谢柔认作弟弟,入了族谱,这事当年还在谢家引起轩然大波。

    谢氏祖上茶商起家,生意一直掌握在沈葭外祖父这一支手里,当年她外祖子息单薄,只生了谢柔一个女儿,东府那些旁支就差没放鞭炮庆祝了,谁都知道女儿没有财产继承权,等到谢老太爷入土后,这谢氏商行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谁知谢柔打小就跟别的姑娘家不一样,别人家的女儿都梦想着嫁个如意郎君,她却是对做生意感兴趣,连抓周宴上抓的都是算秤金银一类物什,逗得谢老太爷抚须大笑,直呼“后继有人”。

    待谢柔长大一点,她时常做男装打扮,跟随谢老太爷去广东、福建做买卖,她性子爽利,眼光精明,头脑清醒,论起谈生意的本事来,竟比其父还高出一头。

    谢老太爷便准备给她招个赘婿,一起帮衬着家里的生意,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一场海上风暴,掀翻了谢氏商行的船只,满船的人无一生还,谢老太爷也葬身海底。

    噩耗传入金陵,谢老夫人当场就不行了,捶胸痛哭,骂老天爷要亡了她母女俩,东府那帮亲戚也在虎视眈眈,只等着丧事办完便分家产。

    就在这时,谢柔一身孝服地站出来,说她要接管商行。

    此话一出,谢家的人都惊呆了。

    什么?一个女子,竟然妄图染指这么大的家业?

    简直是无稽之谈!

    在各种苦劝、威胁、利诱、辱骂等手段都无果后,东府的人一纸诉状将谢柔告去了应天府。

    这一场官司打得是金陵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最终因谢柔私底下买通了应天府尹,又请了个伶牙俐齿的讼师,由此赢下了官司。

    谢氏宗族的长辈们拿她没办法,便只能拿她女子的身份说事,她一介姑娘家,迟早是要出嫁的,到时家业落到外人手里,岂非对祖宗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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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谢柔听了,笑嘻嘻地当着祠堂列祖列宗的面,发了个誓,她立志终生不嫁,将自已的一生奉献给谢氏商行,否则不得好死。

    众人一听,连毒誓都发了,只能恨恨作罢。

    后来谢柔心血来潮,又要认谢翊为弟,谢家群起反对,有一个女继承人就够糟心了,再来一位来历不明的乞丐,他们也不用活了。

    那时谢柔已成了商行说一不二的女东家,东府的人再怎么反对,她也不做理会,一意孤行地认了谢翊做弟弟。

    谢柔二十八岁时打破自己的誓言,嫁给沈如海,为了给谢家一个交代,她自愿卸去东家一职,将生意全部交给谢翊打理。

    彼时谢翊才十八岁,在无数反对声和明里暗里的绊子中,他愣是一肩挑起了偌大家业,将商行发展得比谢柔在任时还要壮大,如今他已成了谢家名副其实的家主,从一介乞儿到人人认可的七爷,这一路的困难艰辛,可想而知,沈葭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沈葭蹲在炉子前,将瓷盖掀起,见里面的水已经沸了,咕噜噜滚着泡儿,便将切好的梨丁倒进去。

    “下雪了。”怀钰忽然说。

    沈葭抬头,看见门外扑簌簌地落着雪花,如飞絮一般,她鼻尖全是梨子的清甜味儿。

    动心

    大年初一, 沈葭起了个大早,不等辛夷进来替她穿衣,她就趿拉着睡鞋,披头散发地跑了出去, 惊得辛夷拿着衣追在后头喊:“小姐!小姐!先穿上外衣再出去啊!外头冷!”

    来到廊下, 沈葭猛地停住脚步,瞪大眼睛:“哇!好大的雪!”

    昨夜那雪下了半夜, 直到天蒙蒙亮时才堪堪止住, 一夜之间,天地变了个模样, 满地银装素裹,那大雪足有及踝深, 房檐下垂着尺来长的冰棱。

    辛夷赶上来, 抖开外袍,将她一把裹住。

    沈葭抓着外衣, 兴奋地跳下台阶,跑入院中,在新雪上踩来踩去,踩出几个嚣张的脚丫印,又抬起一脚, 蹬在院中的桂树上,霎那间,雪花纷纷扬扬洒下, 她尖叫着跑开,还是淋了满头的雪。

    辛夷:“……”

    沈葭冻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在原地蹦了几下,忽然看见怀钰从屋内走出来, 一脸毛躁,也不怕冷,穿着一身单衣单裤,似乎是没睡好。

    沈葭握起一团雪砸过去,恰好砸在他脑门上,她哈哈大笑。

    怀钰:“……”

    怀钰沉着脸大步走来,沈葭吓得扭头就跑,却被怀钰拦腰抱起,讥嘲道:“冻不死你。”

    “放我下来!”沈葭拼命挣扎。

    怀钰勾起唇角:“不放。”

    沈葭将手心贴上他的脖子,她的手刚摸过雪,冰得怀钰顿时大叫起来,怒骂道:“沈葭!你再撒野,我就将你埋进雪里!”

    沈葭知道他说到做到,只好吐吐舌头,赶紧将手放下去。

    二人简单洗漱过后,就去了绿猗园,谢翊宿醉未醒,沈葭故技重施,从窗台上握了块雪揉成雪球,掀开毛毯,灌进谢翊脖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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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啊!”

    谢翊被激得睁开眼睛,鲤鱼打挺,坐起身来。

    沈葭和怀钰早就笑作一团。

    谢翊将衣领里的雪粉抖出去,如玉的脖颈被冻得发红,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大笑的二人,冷冷地问:“你们是不是欠收拾?”

    沈葭立马收了笑,一本正经道:“舅舅过年好,我们来给你拜年。”

    说着拉着怀钰跪下,给谢翊磕了一个响头。

    “大年初一,祝舅舅一帆风顺,二龙腾飞,三阳开泰,四季平安,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方来财。”

    她一口气儿说完了吉利话,又上前伸出手掌心,笑脸盈盈:“舅舅,还有最后一句,红封拿来。”

    谢翊:“……”

    谢翊抽了她手心一记,才拿出仆人一早就准备好的红封,递给他们一人一个。

    等谢翊洗漱好,三人又一道去兰桂堂给谢老夫人拜年,谢澜和沈茹早就到了,正在陪老太太喝早茶。

    三人跪下请安,老夫人也是笑着一人给了只红封。

    给到谢翊时,她脸上的笑突然收了回去,淡淡道:“今日你就回府住罢,成日睡在外头,像什么样子。那两位我已经替你打发回去了,人家昨晚哭哭啼啼地来到我这儿,还以为你怎么她们了呢,堂堂七尺男儿,喝醉了拿女人撒酒疯,你也是越活越回去了。”

    谢翊跪着接过红封,笑道:“正巧年关已过,商行里的事也清闲了,儿子也该回来在母亲跟前尽孝了。”

    谢老夫人:“……”

    给老太太拜完年,其余小辈又去给谢翊磕头拜年,谢翊自然也一一赏了红封,轮到沈茹时,她喊的是七爷。

    谢翊道:“叫舅舅就成。”

    沈茹下意识望向沈葭。

    沈葭耸耸肩,一脸的无所谓。

    沈茹抿抿嘴唇,接过那只红封,轻声道:“谢谢舅舅,祝舅舅新的一年吉祥平安,万事如意。”

    谢翊嗯了一声,就算是回应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头谢澜撞了下沈葭的手臂,挤眉弄眼地笑问:“她叫舅舅,你不吃醋啊?”

    沈葭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吃醋的?”

    谢澜觑了她一眼,心道奇怪,难道三日不见,士当刮目相看?沈葭的独占欲有多强,她是知道的,小时候,他们兄弟姊妹别说闹着玩喊声舅舅了,就连抱一下谢翊都不可以,谢翊只能让她一人霸占着,这丫头如今是转了性了?

    不等想明白,她又被沈葭撞了下:“你们园子里头的梅花是不是开了?”

    “是啊,开得可好了。”谢澜看向她,“你要来玩吗?”

    东府里栽了一片梅园,每到冬日寒梅绽放,其园中景致不比雨花台梅岗差多少,如此冰雪琉璃世界,与红梅最衬了。

    沈葭心血来潮提议:“我们叫上二哥哥他们,去园子里打雪仗罢。”

    谢澜一听,也来了兴致,拍手叫好。

    众人陪老太太拉了会儿家常,老夫人昨晚守夜熬得太晚,白日里没了精神,被侍女扶着回房去补觉,大家便纷纷告退,谢澜一个个叫住人不让走,说一起去梅园打雪仗,沈茹本不想去,见谢翊也站在廊下没走,准备拒绝的话就咽了回去。

    沈葭兴致勃勃地对怀钰说:“怀钰,一起打雪仗去,我让你三个球。”

    怀钰系上大氅,慢悠悠道:“多谢,不过我今日有事,就不一道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说罢,他撑起纸伞,消失在漫天飞雪之中。

    沈葭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谢翊撑开青绸伞,走到她身边,道:“还打雪仗吗?不打的话我就忙去了,许久没回来,一摊子事儿。”

    沈葭撂下一句话就走:“不打了!”

    她气鼓鼓地回到浣花小筑,让辛夷和杜若都吃了一惊,不是去拜年的吗?怎么还拜回来一肚子火气?

    她前脚刚进房,谢澜后脚就追进来了。

    “为什么不打了呀?我人都叫好了。”谢澜不依不饶地问。

    沈葭趴在床上,拿枕头蒙住脑袋,烦躁地说:“不打啦!不想打啦!”

    “为什么不想?”

    谢澜脑中灵光乍现,忽然开了窍:“不会是因为小王爷不去,所以你也不去了罢?”

    沈葭从枕头下拔出脑袋,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像只兔子。

    谢澜一下就举手投降了:“好罢好罢,你说不打便不打,那我们上街玩儿去。”

    “不去。”沈葭说,“店都没开,没意思。”

    “有的开了,不骗你,我带你去,可热闹了,特别好玩儿。”

    谢澜又是哄,又是骗,终于将沈葭拉上了街-

    正月初一,许多店铺都歇业回家过年,或是请吃年酒,或是回乡祭祖,或是走亲访友,直到初五、初六才会陆陆续续地开门,谢澜带着沈葭来到了珠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珠市位于上元县署附近,内桥以西,顾名思义,是珠宝铺子的聚集地,此地也是金陵的风月一条街,只不过与秦淮南曲不同的是,这里大多是低等妓院,也就是常说的“勾栏之地”。

    也正因此处住着不少妓.女,正月里青楼的生意冷清得很,那些一年到头忙碌的窑姐儿才有空出来逛逛铺子,妓.女们父母不认,无家无口,挣来的钱都花在自己身上,一出手往往十分豪阔,商贩都爱跟她们做生意,所以珠市过年期间也照常营业。

    街市上正热闹,卖簪子的、卖珠花的、卖首饰玉佩吊坠儿的,卖胭脂水粉的,应有尽有。

    谢澜领着沈葭东逛西看,刚进一家铺子,没找到合心意的,又立马退出去另一家。

    谢澜大气地对沈葭说:“随便挑,我付钱,正好你生辰快到了,就当送你的生辰礼。”

    沈葭挑得兴致缺缺,她见惯了好东西,这种路边摊子上卖的东西对她来说,就只是瞧个新鲜,料子却是看不上眼。

    正抓着一方鸡血玉的扇坠儿打量时,袖子冷不丁被人扯了下。

    杜若指着前方道:“小姐,你快看,那是不是姑爷?”

    沈葭一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是一间古玩店,怀钰站在店内,认真听掌柜的在介绍什么,而他身旁,站着一位光看背影就美得遗世独立的女子,正是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小蓬莱花魁——陆婉柔。

    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如同一对璧人。

    陆婉柔言笑晏晏,拨开他的大氅,去把玩他腰间那枚从不离身的羊脂玉佩。

    沈葭手指一松,鸡血玉啪嗒一声掉下去。

    老板大叫道:“你摔坏了我的玉!要赔的!”

    沈葭扭头便走。

    辛夷和杜若都一惊:“小姐!”

    老板见她们要走,赶紧抓住一人衣袖:“不能走!赔钱!”

    “赔你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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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澜不胜其烦,扔下钱袋就走。

    沈葭一路不言,看得几人都惴惴不安,谁也不敢开口说话,回到浣花小筑,她冲进厢房,将枕头下那个做好了的香囊掏出来,拿起笸箩里的剪刀便剪,瞬间剪了个七零八碎!

    辛夷忙跑过去夺走剪刀,痛心疾首地叫道:“小姐!你这又是何苦!这香囊你日夜不眠地绣,手指头都扎破了十几回,这是你的心血啊!”

    “心血又怎样?他根本就不在乎!”

    沈葭一扭身子,扑在床上放声痛哭起来。

    后进门的谢澜见了这幕,沉着脸怒气冲冲道:“我这就去小蓬莱,拿鞭子抽死那不要脸的贱人!”

    她说完便要出门,沈葭立马抬头叫住她:“不要去!”

    谢澜气得大叫:“这对狗男女都欺负到你头上来啦!岂有此理!你从小到大,何尝受过这等委屈,我告诉七堂叔去!”

    沈葭跑过来抱住她的手臂,大哭道:“别去!别去!”

    她哭得稀里哗啦,谢澜心软了,只好哄她:“好了,我不去,你别哭啦,等下老太太知道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三人围着哄了半天,又是说笑话,又是擦眼泪,沈葭就是展颜不起来。

    她好难过,从古玩店看见怀钰和别的女人站在一起的那一刻开始,心脏就一抽一抽地疼。

    沈葭终于意识到一件她早该明白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就对怀钰动心了,那个会在山洞里抱着她,絮絮地说着他名字的来历,说要骑马带她去大漠里看星星的少年,那个在月夜下,因为害怕她会跌倒,便替她提灯照路,一手牵着她的温柔少年,她不可自拔地爱上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等她明白过来这件事的时候,却已经晚了,他的眼中不再只有她,他会对着别的女人笑,还让那个女人摸他的玉佩。

    沈葭想到昨晚,他们时隔多日同榻而眠,她本想凑他近些,像往常那样,可怀钰却猛地从床上弹起,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在书房睡了一夜,避她如蛇蝎。

    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到现在才想明白过来,原来他竟然厌恶她到了这等地步。

    沈葭悲从中来,再次失声痛哭-

    古玩店内,掌柜的小心翼翼地用红布垫着,托出一方玉石,问道:“这块料子怎么样?看这玉质,清润通透,水头极好;叩之听声,余音清越绵长,有如钟磬;握在手中,触感温而不凉,佩戴在身上冬暖夏凉,可养性怡情,驱邪避瘟,是正宗的西域于阗玉。”

    怀钰握着放大镜,趋前细看,摇摇头:“颜色太杂。”

    掌柜的只好放回去,又托出一方玉石来:“这个呢?这是产自陕西的蓝田玉,玉质玲珑剔透,夜晚还会发出温润的光泽。公子,你再看看这表面,还有冰裂一样的纹路,多么优美!不是老朽诓你,我做玉石生意这么多年,过眼的古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从未见过这么独特珍贵的料子,你错过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

    “冰裂?”怀钰皱起眉头,“寓意不好,换一个。”

    “……”

    掌柜的看向陆婉柔,眼里就写着一句话:你带来的这位客人,怎么这么难伺候?

    陆婉柔安抚地笑笑:“再给他看看别的罢。”

    掌柜的叹了口气,看在陆婉柔是常客的份上,只得捏着鼻子又拿了几块玉料出来,只是那客人要么说色太杂、要么说料子不好,挑三拣四,嫌来嫌去。

    掌柜的终于忍不下去了,指着他腰间道:“我看你腰上那块玉就很好,何不取下来重新切了?”

    怀钰一怔,拿起那块自生下来便未离他左右的羊脂玉佩。

    “你说这个?”

    上元

    正月十五, 上元佳节。

    这一日是沈葭的生辰,谢宅里又是一场大办,摆上几十桌席面,东府的亲戚们都过来祝贺, 园子里还搭了戏台, 戏子们翻着筋斗粉墨登场,唱的是沈葭最爱听的《孙行者大闹天宫》 , 敲锣打鼓的声音闾巷可闻, 那热闹比之除夕夜的年宴也不遑多让。

    到了晚上,谢宅里挂满各色花灯, 将整个东西二府照耀得灿若白昼。

    小辈们不爱待在府里头闹元宵,嚷嚷着要去灯市赏灯, 谢老夫人让辛夷将那新缝制好的火狐斗篷给沈葭披上, 又一再叮嘱,拣亮堂点儿的地方走, 外面黑咕隆咚的,可别摔了,又嘱咐身边必须有人跟着,别叫人贩子拐去了。

    沈葭听得连连点头,眼神却往旁边瞟。

    怀钰也在, 他今日的打扮与往日都不同,穿着一身湖蓝箭袖,胸前左肩用银线绣着张牙舞爪的过肩蟒, 外罩一件银缎大氅,玉冠束发, 平添一股温润如玉的气质。

    沈葭见惯了他穿飞鱼服和武袍,倒是头一次见他这般打扮, 顿觉有种说不出的亮眼。

    谢澜轻轻撞了下她的肩,捂嘴偷笑道:“看呆了?也是,你夫君这样一打扮,确实令人耳目一新,只不过,我怎么觉得他今日哪里怪怪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音刚落,辛夷就说:“我也觉得。”

    杜若:“我也觉得。”

    观潮:“我也觉得。”

    沈葭也有同样的感觉,总觉得怀钰身上缺少了什么东西,但就是说不上来。

    怀钰察觉到他们的视线,抬眼望来:“有事?”

    “没有没有没有。”众人一齐摇头。

    金陵的元宵灯市在笪桥与评事街一带,每到正月十五,长街两侧扎起竹棚,悬灯万盏,遥遥望去如火树银花,五光十色,恍若神都仙阙。

    街边还有各色卖果子的、卖花灯的、卖面具的、卖陶俑泥人儿玩具的、表演杂技戏法的,叫卖声不绝,士庶百姓拖家带口上街游玩,年轻男女们戴着面具,出来幽会,街上人头攒动,车马如龙,这日不设宵禁,人们通宵达旦,直至五更天才会散去。

    除去这处,夫子庙附近也有灯市,只不过比起笪桥的热闹景象来,这里更显清净,来这儿的人多半是想静静观灯。

    谢家的少爷小姐们大多奔着热闹去,只剩下沈葭等一小部分人还没决定。

    谢澜问沈葭:“珠珠,你去哪儿?”

    沈葭刚要开口,谢澜又打断:“我猜你一定是去秦淮河了,我跟你不一样,我去笪桥。”

    “……”

    沈葭只得闭嘴。

    辛夷心领神会地笑道:“小姐,我也想去笪桥,几年没回金陵了,想去瞧瞧热闹。”

    杜若立马道:“我也去。”

    观潮张嘴道:“我跟着我们殿……”

    话未说完,被杜若踹了一脚。

    观潮只得咽回原先的话,苦着脸改口:“我也跟着去瞧瞧热闹罢。”

    谢澜问沈茹:“你呢?”

    沈茹还没回答,陈适就笑着接话:“既然都去瞧热闹,我们也只好随大流了。”

    他转而看向沈茹,眉眼深情缱绻:“你说是罢,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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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茹垂下眼睫,捏着手绢:“嗯。”

    谢澜一拍手:“既然要去的地方一致,那我们一起走罢。”

    说罢,这群人浩浩荡荡奔着笪桥而去,顷刻间散了个干净,只剩下沈葭和怀钰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沈葭觉得这么沉默下去,实在不是回事,便开口问:“你去哪儿?”

    怀钰看她一眼,道:“秦淮河。”

    沈葭哦了一声,摸摸鼻子:“我也去秦淮河。”

    二人四目相对,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怀钰偏头咳了一声,看着她说:“过来。”

    沈葭心说凭什么,站在原地没动,抬着下巴道:“你过来。”

    怀钰皱眉,再次重复,语气沉了点儿:“过来。”

    “你先过来。”

    “你过来我就过去。”

    “你过来。”

    “沈葭!”怀钰黑着脸,“你到底过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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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葭屏了口气,心道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

    她带着气大步往前走,不料在她迈腿的同时,怀钰也朝她拔腿走过来,两人撞个正着,沈葭的额头磕中他的下巴,各自都疼得叫唤起来。

    “啊!你的下巴怎么那么硬!疼死了!”

    沈葭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怀钰捂着下巴,也没比她强多少,没好气道:“我还没说你的脑袋硬呢!”

    沈葭跺脚道:“好疼好疼!”

    “有那么疼吗?”怀钰已经不太疼了,走到她面前,“手拿下去,我看看。”

    沈葭放开手,怀钰托起她的下巴仔细看,额头倒没肿起来,只是多了道红印子,他的下巴也是,二人看着彼此脸上那道红印,都觉得滑稽得不行,一齐大笑出声。

    笑了半晌,才堪堪停下。

    怀钰问:“走吗?”

    沈葭点头:“走。”-

    乌衣巷距离秦淮河不是太远,二人决定走着去,不乘轿子,元宵佳节,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了灯,路上不算太黑,但怀钰还是让沈葭牵着他的袖子。

    二人穿过琵琶巷,来到秦淮河畔的钞库街,沿河两街都已悬上了各色花灯,河中画舫、小艇络绎不绝,两岸河房上传出丝竹萧管与妓.女们的笑闹声,恰如杜牧诗中所言: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街上有买花灯的,沈葭走过去瞧,看中一盏兔子灯,刚要问老板多少钱,怀钰就掏钱替她给了。

    沈葭心底有点甜滋滋的,拎着那兔子灯,问他:“想去游河吗?”

    怀钰看向河面,思索了片刻,点点头。

    河边有停泊的小船可供租赁,揽客之声不绝于耳,沈葭和怀钰一过去,就如羊入狼群,船家们纷纷来拉,热情招呼他们上船,怀钰将沈葭护在怀中,免得别人毛手毛脚地碰到她。

    沈葭最后挑了个面善的老人家,怀钰将她抱上船,自己坐到她对面,这条船特别小,二人稍微动一下,膝盖就能碰到。

    木桨摇动,搅起一阵水声,小船慢慢划到河心,穿过文德桥,右岸便是夫子庙,华灯璀璨,灯影倒映在河面上,如同漫天星河。

    岸上,行人们三三两两地并肩同游,喝醉的士子们勾肩搭背,放声狂笑,惹来路过的女郎们频频回头。

    沈葭收回视线,正襟危坐,放在腿上的手心出了一层细汗。

    怀钰就坐在她的对面,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他的脸,让沈葭忍不住一阵紧张,心脏怦怦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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