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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陆象行天生的好音色, 声调偏寒、磁沉,就像是浸在水里的一块冷玉。
蛮蛮荒唐地,从他区区四个字里?,听出了?一股令她浑身悚然、不适地冒疙瘩的缱绻。
她大抵是疯了才会以为陆象行, 对她也有过一丝心动吧。
“大概一两月就回。”
陆象行怕她难舍, 又补了?一句。
成婚一年多以来?,算是?聚少离多, 他辜负她, 妄意揣测她,的确是?他不对。
陆象行想着, 等从尾云国回来?,以后便让她安心当陆夫人, 如果她不喜欢长安,便跟着他去肃州,他们在那里?白头偕老。
蛮蛮想:只有一两个月, 那得快些动身才?行, 正赶上长安元夕, 只怕没人会注意到将?军府,过几日, 应该就是?最好的时机。
以前蛮蛮也不是?没想过逃走,但陆太后的人看?得紧,她处在软禁当中,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调得动的人手实?在不足,稍有个风吹草动, 棠棣那边早已洞悉。
棠棣是?陆太后的一枚眼线,大家都心知?肚明, 陆太后把这枚棋子摆在明面上,就是?估准了?蛮蛮无可奈何。
她的确撼动不得棠棣的地位分毫,但眼下呢,陆象行回来?了?。
陆象行回来?以后,如棠棣之流,逐步放松了?对尾云公主的警惕。
大好时机,如小苹所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但未免陆象行看?出一丝痕迹,她只好故作顺从,任由陆象行抱在怀中,情绪低落,扮出急需由人抚慰的脆弱模样。
陆象行怜意大生,的确心生不忍,难以割舍,便在蛮蛮的青丝间落下一吻,抚着她饱满的颊,温存道:“时辰还早,睡吧,我去了?。”
他托着蛮蛮头,哄她躺回榻上歇下,牵了?被褥来?,悉心周到地替她掖上。
晨曦初露,叆叇的云翳拂过轩窗,剥落下一片调匀的青灰和银鼠色。
蛮蛮困倦至极,明眸半阖,好像已经支不起身子来?了?。
陆象行又望她好几眼,恋恋不舍去了?。
起初一步三回头,脚步极慢,到出了?房门,他在门前定一定神,便横了?心,高视阔步地往外走去。
蛮蛮还歇在榻上,外间恢复冬日的死寂时,蛮蛮脸颊上慵困倦懒的笑意一寸寸凉下来?,酿作了?无边讽刺。
陆象行,永别!
刚刚见了?心心念念的尾云公主,陆象行全身好比充了?气,尤其一颗心,更是?鼓鼓胀胀,难以遏制澎湃。
北肃州一年半,从前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倘若再来?一次,和他的尾云公主分开那么久,那真是?一种酷刑了?。
为了?给自己减刑,陆象行毫不迟疑,天色蒙蒙亮便去马厩里?牵了?自己的赤霄,马蹄一撒,便如离弦之箭冲出了?长安未能?苏醒的街衢。
街市清寂,陆象行一人打?马而行,去的是?京郊大营的方向。
入了?大营,陆象行去拜见过庞老将?军,便点?了?几名身手利落的骑兵,连同左子骞一起,预备一道上路。
临出发时,第五安世为陆象行践行。
酒吃一盏后,通身发热,无惧城外卷着雪片的朔风。
第五安世将?披氅笼上,噙了?温润和善的笑意,对他道:“陆兄还没去,便已归心似箭。”
陆象行讶然?:“这你都看?得出?”
第五安世有一双洞若观火,外表却云闲风轻的眸:“让在下斗胆猜测一番,可是?为了?嫂夫人?”
陆象行想了?一想,还真是?因为尾云公主。
只要想到她,自己便不用?吃酒,胸口都是?热的。
有时那热还会上脸,连脸颊脖颈,也都是?触手滚烫。
他想,也许,可能?,他是?真的因为那娇滴滴的小公主动了?春心。
小公主外柔内坚,貌美又可爱,对他更是?一心一意,穷极体贴,他要不是?木石之心,就该被她有所撬动了?。
第五安世以一种过来?阅尽千帆的看?淡姿态,劝告陆象行:“陆兄,斯人已逝,前尘已矣,以后莫在嫂夫人面前提及阿兰,不会有人喜欢听到这些。”
陆象行皱眉:“但阿兰是?存在的。”
三年前,凤凰山,阿兰真实?地存在过。
她的出现?是?山间的一道清风,治愈了?他被瘴毒所伤的眼睛,若是?没有她,他不知?自己是?否能?活下来?。
他陆象行,不过残命区区,岂可忘恩负义。
第五安世从他的话里?业已听出,陆象行虽然?动了?心,但其实?并未开窍。
凤凰山的那场情窦初开,固然?清澈美好,但譬如朝露转瞬即逝,陆象行本人并没有男女之欢的任何经验。
也许还需要一点?点?时间。
这不是?一个外人该介入的了?,第五安世只好从这里?袖手作罢,目送陆象行跃上马背。
将?军风采,是?久经沙场淬出,铜皮铁骨,傲立铮铮。
这一去,烟尘漫卷,马蹄声踏破山河月。
第五安世从陆象行消失的官道收回目光,看?向雪衣间挂着的一枚早已色泽暗沉的香囊,惘然?沉默。
因是?密令,陆象行只得潜行,沿途并未走露风声。
上一次是?乔装商队混迹进了?尾云国,这一次不可再故技重施,想来?秋尼也会对此有所防范。
正当他思量该改换成何种身份时,身旁的左子骞早已喋喋不休了?一路。
“将?军,真该带夫人上路,那片地方可真不是?什么好地儿,瘴毒环绕,一进去人便没了?半截,要是?
铱驊
夫人带路,咱们也好不像瞎子一样摸着石头过河。”
“末将?可是?听说过,那尾云的瘴毒奇特得很,尾云国人自幼生活在那处,连血都是?毒,他们可以在里?间穿行无碍,要是?咱们汉人的话,没有尾云国的血统,只要走进去,那必中毒无疑。”
“当年将?军被那瘴毒折磨得差点?儿双目失明,还好……”
突然?意识到说到了?不该说的地方,左子骞打?住了?嘴。
陆象行终于回头,看?了?一眼这聒噪的部从。
左子骞识相?地打?住了?嘴。
但这不过是?暂时的,又走一里?路,左子骞持续不断开始嚼舌。
“夫人秀外慧中,必定是?一位善解人意的贤内助,末将?想不通,将?军怎么把一次次把这如花似玉的貌美夫人留在长安,长安虎狼窥伺,末将?看?夫人,危险得紧呢!”
他话音未落陆象行便反驳:“不会。”
左子骞惊愕:“嗯?”
夫人她是?见过的,那种纯天然?纯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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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的美貌,可是?与众不同的,像山谷里?蔓草丛中的一朵红莲。
长安子弟要是?眼不瞎,应该都和他想法?不谋而合。
陆象行语气沉重:“他们看?不上尾云人。”
不知?是?不是?一种错觉,左子骞在听到将?军说这句话时,眼中一闪而逝的一抹冷意。
仔细咂摸,左子骞终于被将?军说服了?。
也是?,人心中的成见,岂是?轻易可改的?单就出身二字,夫人便永远不可能?像长安那诸多贵女,譬如老虞的妹妹一样,在人堆中游刃有余。
说到老虞,左子骞又开始想,老虞这趟没能?被将?军点?中,该不会是?他那败事有余的妹妹,在击鞠大会上得罪了?将?军夫人的缘故?
将?军护短。
是?的,现?在将?军夫人才?是?将?军的短。
当年将?军尾云一行,机缘之下结识了?一名尾云女子,那女子在凤凰山中救过将?军性命,将?军生出爱慕之心,后来?那女子横死,将?军抱着一具烧焦的尸首,哭了?个天昏地暗,那个时候他和虞信都以为,将?军此生都不会再爱上别的女子了?。
虞信的妹子,虞子苏,也是?自小仰慕陆家儿郎,一心嫁给大将?军为妻,这么多年其志不改,可大将?军呢,愣是?连人家的脸都没记住,好几次狭路相?逢,叫不出人家女郎的名字。
还是?托了?虞信的福,陆大将?军方才?对虞子苏有了?些许印象。
他这个人,向来?洁身自好,把贞操看?得比谁都重,旁人都在三妻四妾,享齐人之福了?,唯独他们横刀立马的大将?军,活得像个苦行僧。
好不容易姻缘树上长了?朵花吧,还是?朵昙花。
幸好这棵树还不曾枯死,上天降下又一位尾云女子,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将?军要是?再不娶妻,他们就该陪着将?军去肃州打?一辈子光棍了?。
如此一想,左子骞对那位将?军夫人简直感激涕零。
大慈大悲的现?世女菩萨,救人于水火!
一路南下,左子骞与陆象行过了?几座驿站,这一路沿途都设有朝廷的暗卡,及驿站,更换了?两匹快马。
继续南下。
从长安至尾云国,蜀道艰险,就算快马加鞭,也要至少半个多月。
陆象行归心似箭,根本没打?算消磨在路上。
出长安之后的第八日,陆象行与左子骞赶路乏累,呵气成冰的寒天冻地里?,幸逢岔路扬起了?一面萧萧的酒招子,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选择下马来?吃一碗热酒。
此处山道迂回,若只算直线距离,与尾云国已近在咫尺,因此这里?的百姓在装束打?扮和语言上,有逐渐向尾云国靠拢的趋势。
酒肆之中不乏南来?北往的客人,正吃着热气腾腾的黄藤酒,一面高谈阔论?。
陆象行能?听懂一些尾云话,但能?说的不多。
颈上挂有尾云银饰的女子,巧笑嫣然?地为陆象行斟酒。
袖口轻轻上挽住,收在小臂上,露出一片皓如月质的肌肤,斟酒过程当中,偶尔“不小心”地贴一下客人的手,眸子明亮得仿佛闪着银光。
看?得左子骞眼也不眨:将?军毕竟出身陆家那样的世家,经过门阀联姻多代筛选,子孙当中就没有丑的,将?军的长姊姊陆太后,年轻时也是?长安第一美人,将?军五官底子好,这些年,走哪儿都不乏美人投怀。
左子骞羡慕嫉妒之余,也是?自叹弗如。
但被美人献殷勤的陆将?军本人,皱起眉宇,一点?不予理睬。那美人过分一些,他就从鼻子里?发出类似马匹响鼻的冷冷一哼。
扑面而来?的煞气,把美人唬得花容发白,斟酒的腕子轻轻一抖,酒水便从中漫溢而出。
美人再也不敢造次献媚于这个不识好歹的糙汉,扭一扭水蛇腰,手把铜壶莲步遁走了?,去到邻桌为客人斟酒。
看?到美人迅速知?难而退,左子骞又想,将?军夫人能?在一个月就把将?军拿下,只怕是?受了?不少磋磨,自尊在尘埃里?碾了?又碾,后碾成粉末扬在空气里?飘走了?,才?把将?军撼动。
幸好,将?军本人也不算完全不识风趣,还能?被撬开壳子,打?动那一颗入定的芳心。
邻桌的酒客看?起来?只是?普通商客,但谈论?起如今局势,居然?也头头是?道。
“现?今西南三国,只有尾云国力最弱,先是?人口不敌玉树和苍梧,现?下将?军廉颇老矣,国中已经快要无人可用?了?,我看?,只要苍梧攻打?,玉树坐视不理,它?必亡国矣。”青衣酒客道。
另一人则并不同意:“谁人都知?,尾云国依附于宣,他们公主正是?大宣骠骑将?军的夫人,苍梧若是?敢先掀起兵戈,也要看?北面同不同意了?。”
青衣酒客笑道:“兄台,你太过天真了?,尾云自古于西南而治,与中原格格不入,龃龉已久,岂会真心归附,国主秋尼不过是?两头逢源,各不得罪罢了?,要是?它?自身不能?崛起,谁也救不得它?。再说,你以为那位镇国大将?军,就会为了?他的夫人援兵相?助么?”
听一番闲话,结果扯到了?自己头上。
陆象行虽不言语,但眉峰已经微耸,似乎正洗耳恭听。
左子骞不敢吱声,悄悄地给将?军又斟了?一盏醒神的茶汤。
茶叶碎末漂浮在水面上,悠悠荡荡,茶沫浓稠,香气暗度,正是?好茶。
青衣酒客凑神近前,压低了?喉咙发出的声音:“我早就听说了?,陆将?军,厌恶那公主甚深,洞房当夜便抛弃了?自己的新?妇,啧,尾云公主美貌西南驰誉,他都看?不上眼,这得是?眼瞎到一定境界了?。用?不了?多久,那公主就要乖乖被休弃还家了?!”
左子骞听不下去了?一拍桌,朝邻桌喝道:“胡说八道!”
两个酒客被他猝不及防的拍桌吓得一哆嗦,正要与他起势冲突,但看?了?一眼左子骞魁梧健硕的身影,以及他身旁那沉峻如岳的另一个男人,自知?硬来?也打?不过,心里?道了?一声“晦气”,便丢下一贯酒钱,忍着气匆匆离去了?。
左子骞为将?军鸣不平,向陆象行的胳膊凑近脸来?:“将?军,我这就去把他们嘴打?歪。乱嚼!”
陆象行摁住他蠢蠢欲动的手:“不必。赶路吧。”
这一行人已经太过刺目,若还在路上惹是?生非,只怕不出两日,陆象行潜行西南的风声便化作了?一纸公文送上秋尼的案桌了?。
那位大舅兄,对他绝没有任何好脸。这点?可以肯定。
可左子骞是?为夫人不平,胸膛起伏不停地道:“夫人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将?军和夫人珠联璧合,两情相?悦,你侬我侬,轮得着这些妖怪说三道四,还胡咧咧将?军眼瞎呢。”
陆象行对他们讽刺“眼瞎”倒没太在意,但当左子骞说到“两情相?悦、你侬我侬”时,却莫名感到身上一阵燥热。
脑海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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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尾云公主香娇玉嫩的嘴唇,引人一亲芳泽地嘟着……
起初是?心窝子发烫,那股红晕渐渐爬上了?俊颜,揉散开来?,比女子巧手初染的胭脂还要均匀。
顾不得左子骞惊怔的打?量,陆象行一幅衣袖,已脸热地起身而去:“走吧!”
左子骞只得与将?军一道继续上路。
他虽跟在身后,且始终被将?军的赤霄甩了?一段距离,但左子骞目力惊人,一遍遍打?量将?军的时候,总是?很难不留意到将?军赤红的耳后根,那热意比吃了?酒还要厉害。
他便想,要是?将?军一路想着夫人,哪里?还需要暖什么身啊。
左子骞甚至暗暗期望,这一趟若是?他这条老光棍也能?走桃花运,与一个夫人那样美貌的尾云女郎邂逅。
这事不能?想,一想,就连左子骞也被将?军给传染了?,突然?全身鼓噪发热。
马上官道,又驰行数十里?。
这时,已基本逼近尾云边界了?,一行人决定原地驻扎一夜,商议如何挺进凤凰山。
凤凰山是?尾云最重要的一座关寨,抱其地势,险峻异常,尤其北面这一带,不亚蜀道,堪称猿猱难度。
是?夜,十几人围炉烤火,谈话取暖。
左子骞与身旁的弟兄们挤在一处,陆象行单独坐在一截断木上,无言无语,似在出神。
火光跳跃间,一起一伏,倒映在那双漆黑如墨的瞳仁里?。
左子骞烤了?一串鹿肉,正要扬长语调,问一声将?军可要分飨,蓦地,一道惊飞之声,从头顶的参天古木上笔直地插下。
众人仰目,只见将?军往日驯猎的那头海东青,正滑翔而下,近地面时,方展开了?宽大的色泽如玉的翅羽,停歇在陆象行的肩头。
利爪攀擎的触痛感,令陆象行短暂回神。
海东青是?陆象行的私有,是?当年渤海国上贡给朝廷的,彼时陆象行刚在逐北之战中立下功勋,于是?在一次筵席上,凌飒做主将?这只傲然?不群的万鹰之王转送给了?陆象行。
天子扬言,普天之下,唯独真正勇冠三军、悍猛无敌的舅舅,可当此鹰主人。
于是?酒过三巡,道贺附和之词延绵不绝。
这一趟北肃州回来?以后,陆象行把着头海东青放在了?京郊大营,暂交由第五安世代为照看?。
这头鹰虽然?已经驯服,但属于鹰王的桀骜,是?从骨头里?带的,磨灭不了?,以他们家小公主胆小如鼠的个性,见了?这头鹰八成要吓破胆。
起初是?觉着没必要带给她见识,后来?则是?为了?顾全她了?。
左子骞把万鹰之王从将?军肩头抱下来?,见到鹰爪上绑有一枚竹筒,便一并解下。
抽出竹筒里?的信件,左子骞看?了?眼竹筒上的刻字,低声道:“将?军,是?第五公子来?信。”
陆象行淡淡道:“你看?吧。”
都是?自家兄弟,从前在关外,有长安来?的私信,陆象行无暇阅览之时,也是?令虞信或左子骞拆封。
左子骞熟练自然?地便揭开了?竹筒里?存放信件的系绳,这的确是?第五公子的亲笔密信。
一开始,谁也没有在意信件的内容。
直到左子骞的眉骨向中间,如同丘陵般簇起几座川字峰势,嘴唇越抿越深。他们当中开始有人留意到,这信的内容不简单。
只是?陆象行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想着,若是?回去以后,同尾云公主说一句他不要和离了?,他在想,那张漂亮娇憨的小脸蛋上,该会是?怎样一副神情。
那一定滑稽而可爱,让人想诱一诱,抱一抱,再亲一亲吧!
然?而接下来?左子骞的一句话,却打?断了?陆象行的思绪。
只听到左子骞哆嗦着嘴唇,嗓音颤颤巍巍地说道:“夫人……夫人没了?……”
这信上内容,字字诛心。
左子骞甚至根本不敢看?将?军神情。
陆象行脸上惬意的微笑,在一息之间,宛如这寒冬里?泼出去的一盏热汤瞬间封冻成冰,末了?,他凝固着唇角,略显僵硬和茫然?地转过眼,看?向说了?这句突然?的大逆不祥的话的左子骞。
那眼神左子骞肯定,是?在斥责: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怎可能?!
可下一瞬,不待左子骞解释,他手中已空。
那张封存于竹筒中才?被取出的新?鲜热辣的传书,已经被将?军劈手夺去。
可他亲眼看?了?,那信件上的内容,也不会改动半个字。
连左子骞都为他难过。
陆象行瞪着眼珠,一眨不眨地死盯着手中这封信。
第五安世措辞一向云淡风轻。
——陆府走水,嫂夫人已于今夜葬身火海,尸骨无寻。陆府上下群龙无首,节哀,速归。
葬身火海?
火海……
火。
又是?火。
陆象行的眼前仿佛燃烧着三年前近乎焚尽了?凤凰山半座山头的熊熊烈焰。
那两簇炯亮得骇人的烈焰,从瞳孔里?,烧成了?恣肆火海。
“将?军……”左子骞惴惴难安地唤了?一声。
陆象行根本没听到。
泛白的指节扣着那封皱皱巴巴的传书,犹如劈开的竹节,已经蜷曲凸出得不成样子。
过了?半晌,陆象行缓缓失笑,摇了?下头。
“不可能?。”
左子骞心里?更打?鼓了?。第五公子是?谦谦如玉的君子,不打?诳语,他既这样说,定是?确凿了?,才?敢往信中写。
何况,第五公子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天下第一的名笔,他的字迹,又有何人能?够仿冒?
因此这事不须细想也知?道,是?真的。
左子骞想要宽慰一番将?军。
可他根本没能?开得了?口,只见陆象行突然?长身而去,大步朝着树下拴着的赤霄走去。
左子骞一口气没喘上来?,将?军已经牵了?马,二话不说就赶往长安去。
“将?军!”
左子骞亦不敢耽搁,嘶声呼了?一嗓子,见将?军没回头,睬也不睬,左子骞忙叫上弟兄们,也顾不得再南下,纷纷取了?马匹,追随将?军飞驰赶往长安。
第 23 章
风驰电掣, 疾行回京。
陆象行片刻都不敢耽搁,熬红了双眼,揣着一路艰酸忐忑的心境,在栉风沐雨, 终于抵达长安陆宅之后, 陆象行加快几鞭,远远地便撂下了左子骞等人, 疾步走向已经烧成断壁颓垣的后屋。
匆忙踉跄的步伐, 脚上如生?了钉,刺痛难忍。
棠棣携众仆, 匆匆赶来,迎接将军回府。
陆修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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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 两?臂垂在身侧,根本不敢抬一下眼。
他这是内疚。
临行前,将军曾叮嘱过陆修, 好生?看?顾夫人, 直到他回来。
而他非但没能看?顾好, 还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烧焦的屋舍已?经打理?出来了, 连一具尸体都?没留下,那火该有多么大,他失责至此,实在无?颜苟活于世。
卷着树梢拂落的雪沫的寒风吹拂着陆象行的眉眼,如墨的瞳色里,有什?么摇摇欲坠。
他近乎是一步一滞地走向那破败的残垣, 颓圮的墙根一带,有烧焦的草木痕迹。
那几盆曾向阳的花, 是寒冬时节天地寂白里的唯一春色,现下,不过剩些灰痕罢了。
坍塌的盆,踩破的瓦,一点一点,刀子似的反复割划他的心。
每走一步,尾云公主那清脆明快的笑靥,都?闪过他的脑海。
黯然的,抽泣的,带笑的,骄傲的,如芙蓉泣露,如香兰含春,如梨之簌簌,如桃之夭夭。
一幕幕,在他眼前驰过。
终,不留片羽。
眼前的一幕,与三年?前凤凰山那一幕重?叠在了一起,他已?几乎分不清,是真,还是幻觉。
“将军节哀,夫人……殁了。”一道哭腔,在陆象行的耳膜间回荡。
他充耳不闻,一步一步,踏足那断壁残垣的中央,那曾经,她最爱待的,梳妆的地方。
绯红的眼眸,宛如要流下血泪来。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倏然响起,来自熟悉的知己之交——
“陆兄,你还想让嫂夫人成?为第二个阿兰么?”
第二个阿兰……
当时以为戏言,嗤笑挚友杞人忧天,他从未把那个尾云公主放在过心底,又何来第二个阿兰。
谁知竟一语成?谶。
今日的他,落得这番境地里,纯是他咎由自取。
这间寝屋在大火里烧得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漏着风的破窗,斜斜地照进?来一弯月华,四下里都?是提着宫灯的下人。
棠棣温柔而沉默,送秋战战兢兢,陆修生?不如死。
其余人等,则挂有事不关己的漠然无?视。
陆象行突然回过神,凌厉的眉目扫过棠棣。
“谁,最后一次见夫人,是什?么时候。夫人身旁那个侍女呢?”
他不记得蛮蛮身旁的侍女小苹叫什?么名字,但这府上,谈及夫人的侍女,那必然是小苹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回答不了将军这个问?题。
还是棠棣,垂袖以莲步越众而出,下颌微收,凝住嗓,回道:“起火前,奴婢等曾见夫人向庖厨要了一碟香椿蒸鱼、一碟金银焦炙牡丹酥,小苹服侍夫人到深夜,并?未见异常。”
相比棠棣的镇定,陆象行嗓音泛哑,如破旧的管弦上发出的余音:“无?异常……你确认?”
棠棣仿佛听不明白将军话语间的深意,垂眸,福了福身,道:“夫人与那位尾云国?来的女侍,经常在寝房里吃宵食。奴婢等眼拙,实在看?不出……”
陆象行闭了闭眼,仿佛在确认最后的一缕希望。
但那也沉下去了,如坠永夜。
周遭的一切,月光与灯光,一同黯淡。
连日里的疾驰,不眠不休,加之心绪不宁,气血激荡,在此刻齐齐作祟起来,陆象行的灵台意识一时间天旋地转。
蓦地一念撞入怀:莫不是我陆象行,天生?八字克妻,命里注定孤寡无?双?
蛮蛮……蛮蛮。《山海经》所撰神鸟,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又称比翼鸟。
连比翼鸟都?阴阳两?隔了,徒留他孤雁一只。
不,他不相信!
“蛮蛮!”
陆大将军突然扯长高嗓,声若洪钟,震得四下里鸟飞兽走,群仆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陆象行不信,他发了疯一样在这看?得见屋顶漏出的月光的寝屋里来回地找,用一双肉掌,不顾那刺骨的疼痛,一次一次,翻开断裂的瓦砾,拨开烧焦的梁木上一层层积压的灰屑。
蛮蛮。
蛮蛮。
尾云公主,那么喜欢他,喜欢到无?时无?刻不想挂在他身上的尾云公主,那么爱洁,总是衣不染尘、白皙姣好的尾云公主,怎会……
怎会藏在这满片污垢之间。
但翻来覆去找不到,没有,连尸身都?没有。
甚至不像阿兰……
陆象行坐在一摊焦灰中间,墨发松落,长睫沾了尘埃,一双冷目红肿不堪。
念及阿兰,突然,他眸光一定。
再次看?向这片大火过后留下的满是狼藉。
四下里月华如练,灰屑漫飞。
陆象行陡然地冷下脸色,斥声问?难:“陆修,大火烧了多久,无?人救火?这间房舍墙土坚凝,怎会烧成?这副模样!”
如果不是有人渎职,那就是有人捣鬼!
陆修本就良心难安、生?不如死,将军这一质问?,他只好潦倒地站了出来,茫然立了半晌。
回忆起不愿回忆的当夜,陆修痛苦地道:“大火起得蹊跷,当夜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走水了,等我们赶到后院时,火势已?经起来了,见风就长!小人把陆府上下能调来的人手?全都?调来了,一桶一桶水往上泼,可是没用,深更半夜河里都?是冻上的,水难取,因此耽搁了不少时辰……”
陆象行沉声质问?:“我问?你,究竟烧了多久!”
陆修噗通跪在了地上,膝行几步,朝着大将军靠近,被陆象行皱着眉头躲开,陆修满脸绝望:“家主,你赐死小人吧,小人不配为您家仆。”
他一个头磕在了地上,硬邦邦的声音,咚地一声。
“那场火,只怕是烧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是有的。”
陆象行在盛怒之中冷静:“一个时辰之后,火全灭了?”
陆修惨然点头:“是,全灭了。”
陆象行冷笑:“一个时辰,屋子里的两?个人不知道逃生?,难道是谁敢反锁了陆夫人的房门?更何况……”
他至此突然一顿。
凤凰山寻到阿兰的尸首时,虽已?面目全非,难以辨认,但人形俱全。
陆象行在用兵之时,也尝有火攻智取,因此也有了解。寝房走水,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便将完完整整的一个人,烧得骨灰痕迹都?不剩下。
他方才是心智全乱,才会被表象牵着鼻子走。
事实上,狡猾的尾云公主,绝无?可能是被烧死在这间屋子里。
定是有人趁机,劫掠了他的尾云公主。
陆象行虎着脸色,道:“你随我来。”
这话是对陆修说?的,但压根眼神就没施舍给?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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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修惶恐不已?,无?法接招,只好应了一声,蠕虫似的慢慢吞吞爬起来,追随着将军步过了溪桥,来到竹林一畔。
将军单独与自己谈话,避开了陆府众人,便是还信任自己。
陆象行寒着脸色,苍翠萧瑟的竹叶阴翳之下负手?而立:“失察渎职,你本当死。”
陆修虽是家仆,也是行伍军身。
陆将军治下严明,一向令行禁止,若有违背,立斩不赦。
陆修这一次,是当真犯了死戒。
就在将军说?出那一句话后,陆修的脸色白得瘆人,急忙又是几个响头磕在了地上。
陆象行抿唇,瞥了一眼那间已?经空空荡荡不剩一人的内屋,并?未看?陆修:“把近几日经过,来龙去脉,仔细交代一遍,从今以后,你出我门墙,永不得再录。个人前程,自修造化。”
陆修没想到,家主竟还愿意留自己一条性命,他感恩戴德,涕泗横流地回道:“是,家主。”
陆修一点一点地回忆,将前后串联了一遍。
“家主,自从家主走后,夫人与她的侍女便一直待在寝屋里边,极少出来走动,食不下咽,每日里攀折梅花,长吁短叹,念叨将军,好像是睹物思人。”
陆将军攥紧拳,听到他说?“睹物思人”时,陆象行的嘴角有片刻的愉悦。
但也不过少焉,想到尾云公主迄今下落未明,心便如悬在半空当中。
“继续。”
“是,”陆修继续回忆,“将军夫人只出过一回门,驱车去了乐游原,那日回来以后,夫人好像忧怀得遣,眉目开朗了不少。”
就是这里。
陆象行忽然责问?:“乐游原?她去乐游原,见了谁?”
陆修悚然:“这……这……兴许,夫人只是嫌府上闷,出去赏乐,然后乘兴而归……”
很好,原来他府上这些人,也是一群干嚼皇粮的睁眼瞎。
陆象行道:“之后呢?”
陆修伏在冰冷路面,垂首瑟瑟地道:“之后过了一夜,夫人这边便起了大火,那夜长安突至大雪,这火势却愈演愈烈。小人实在不知怎会这样。”
是桐油。
扬起的灰屑里,残留着一丝极难捕捉的桐油味道。
桐油燃烧的味道很难闻。
房间里虽然也存有桐油,用来燃烧照明,但用以照明的桐油存量很少,根本没有可能到了今天,还能嗅到蛛丝马迹。
这至少证明了一切的确是早有预谋。
“小人救火不力,请家主赐罪!”
陆修说?一句话就要请一次罪,陆象行不耐烦,额角突突地跳:“继续。”
陆修泪眼朦胧地哽噎道:“等小人冲进?火房,房子大梁已?经烧塌了,小人不敢不以夫人为先,连火势都?顾不上了,在屋子里一遍一遍地找夫人,可都?没找到。”
陆象行道:“除了你,其余人都?在外边救火?”
陆修认命地闭上眼,点点头。
陆象行道了一声“知道了”,没空再理?会这个成?事不足的下人,几天几夜没合眼赶回家中,也不曾歇个一时半晌,披氅一脱随手?掷在脚下,穿过一池冷艳的月光,径直步出陆宅。
下人们莫名所以。
将军才死了夫人,所以,这是失心疯了?
倒也还是……可以理?解。
寒风刮在疾驰之人的脸上,如利刃割着皮肉,既干又痛。
陆象行仿佛是一具铁打的身躯,强固悍然,根本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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