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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0-80(第2页/共2页)

一步,不想膝盖绵软无力,这一脚踏空,踉跄着摔了出去!

    残雪扑了她一脸,冷意张狂,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她的心脏,痛的令人难以呼吸。

    眼前白光一现,她终于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去多久,宝缨被林间窸窣的响动吵醒。

    残阳的余晖还没褪尽,一轮弯月已然升上树梢,四周昏暗沉霭,她抓了抓僵硬的手指,正要爬起身,却突然听到了说话声!

    “头儿,这边。这边还没搜。”

    “北边没有路,他跑不远。这次一定能抓住!”

    模模糊糊的,几点火光自山坡之上显现。

    宝缨一凛,急忙伏下身子,往草丛里缩了缩。

    盐集镇鱼龙混杂,虽然对方说的是汉话,但语气不善,宝缨也不敢冒然相认。

    可惜她高估了自己藏匿的速度,低估了对方的眼力,刚刚一动,就听一个男声严厉叫道:“别动!”

    紧接着,急促的拔刀声纷纷响起,当前的人高喊:“叛贼,你已经逃不掉了!快放下武器束手就擒,还能少受点罪!”

    另外一人插嘴:“跟杨贼废什么话,他早该死了!”

    ……杨贼?

    宝缨心念一动,刚要联想到什么,又听一人淡道:“杨会,你一人对我们十人,不可能逃的掉,放弃抵抗吧。”

    他的声音比寒夜更加低凉,宝缨却犹如听到仙音,几乎快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我……”

    她刚一动作,边看到对面火光憧憧,如临大敌,恐怕弓箭和机弩都已经就绪。

    宝缨急忙大喊:“别动手!我不是杨会!梁冲!梁冲,你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吗?!”

    对面一阵哗然,梁冲总是平静无波的语调也带上了惊诧:“……宝缨姑娘?!”

    ……

    银月高悬中天,宝缨捧着热茶,裹着厚厚的毛皮,坐在火堆旁,等待前去探路的人回来。

    当她拿出玉玺,简短述说了经历后,梁冲立刻明白了孰轻孰重,命令手下暂时放弃追捕杨会,集全力准备营救符清羽。

    可是他这一行只有不到二十人,都是轻装简行,缺少进入山洞必要的绳索、凿锤等物品,即使武功高强,也不敢妄自托大。

    很快夜幕降临,更不好轻易行动。

    梁冲只能将人手一分为三:一部分人按照宝缨的提示,去山麓寻找洞穴入口;一部分立刻回到宝缨他们跌落的山崖,找到符清羽带来的人手,汇合一处,共同营救;剩下的几人则在原地扎营,等候两边消息,也能让宝缨休整疗伤。

    梁冲自己也留了下来,敦促下属给宝缨治了伤,换上干净衣物,又半是强迫地把她送进帐中睡觉。

    宝缨心事重重,虽然身体疲惫至极,却只打了个盹,又惊醒过来。

    一时睡不着,她起身走出帐篷,坐到梁冲身边。

    梁冲从头到脚都换成了关外猎户大半,皮帽子耷拉下来,掩住大半额头,加上他本就很平淡的面容,若是在街上擦肩而过,宝缨都未必能认出来。

    见她过来,梁冲微微抬起头:“……睡不着?”

    “嗯,”宝缨端起火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水,“……还没消息吗?”

    梁冲摇头。

    由于摸不清突厥人的状况,他叮嘱属下不要随便放信号,而这会儿,出去的两拨人都还没回来。

    宝缨心里焦急,低声念叨着:“……我爬出山洞时已经是下午,傍晚时遇到你们,应该并没走出太远……怎么会找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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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呢?不行——”

    她站起来,“我也一起去找吧!”

    “宝缨姑娘,”梁冲耐心对她解释,“已经入夜,道路危险,大概是被拖慢了脚程。他们个顶个都是高手,如果他们找不到,你去也不会有什么帮助。还是好好休息,明早再看吧。”

    宝缨心里也明白是这个道理,只是焦急难耐。

    听了梁冲的话,她坐回来,随口问道:“梁公公一直在追杨会?他也逃到了盐集镇?”

    在济阳城外,宝缨无意帮过杨会一次,事后得知杨家乃是导致光化年间兵败的罪魁祸首,让她很是憋闷了一阵子。

    事到如今,当年犯错的人已经得到处置,虽然她对杨会兄妹不可能有什么好感,但恨意倒也随着时间消减了许多。

    这时问起,只是没话找话,随便说点什么排遣焦虑的心绪。

    梁冲微皱了下眉:“是。从即墨追到盐集镇,然后……便一直在这片山林里打转。”

    根据后来打听到的消息,梁冲一行人应当是在杨会兄妹下船后两天抵达盐集镇的。

    那时,梁冲等人以为很快就能将二人缉拿归案,精神都很振奋。

    可事实却是,他们好不容易找到杨会的行踪,却又陷落在这片崎岖蜿蜒、遍布坑洞的丘陵里,一身本事施展不出,只能没完没了地和杨会玩捉迷藏。

    至于杨灵韵,她没和杨会一起,梁冲对她的下落更是一无所知。

    梁冲固然极有耐心,也快对这项差事失去了信心,今晚算是孤注一掷,全体出击想要将杨会逼出来,谁想却误打误撞遇上了宝缨。

    “宝缨姑娘倒是救了我。”梁冲半开玩笑、半是无奈地说,“把救驾之功送到我手上,想来陛下不好追究我办事不力了。”

    宝缨咋舌道:“杨会一个人,竟然能躲过你们十来个人……”

    梁冲叹气:“是啊……盐集镇东南临海,西和北两个方向都被起伏的山岭包围,地形多变,林木茂密,有很多天坑、断崖……又因为开采石炭,连地底下也遍布坑道……一个人想藏起来很容易,想找,却太难了。”

    宝缨笑不出来。

    这也意味着,找符清羽的难度大为增加。

    梁冲说完,也意识到这点,安慰宝缨说:“陛下一直勤练武功,身子强健,宝缨姑娘又对断骨做了处置……有少量食物和饮水,陛下撑上两三天,甚至四五天都没问题。如今大夏战胜了突厥,可以调动军力进山找人……”

    梁冲笑了笑,“实事求是的说,我们希望很大。”

    他还不知道。

    宝缨忽然意识到,梁冲等人始终在山岭里追踪杨会,恐怕还不了解“一日春”正在军中蔓延。

    尽管救出符清羽是眼下最要紧的事,但如果不能阻止“一日春”,大夏依然会遭受灭顶之灾。

    篝火跳动了一下,宝缨豁然开朗。

    营救符清羽,她恐怕帮不了什么忙,但另一件事却非她不可。

    从以往叶怀钦话里透出的意思,药婆婆虽然是夏朝人,却秉持着江湖中人的作风,对朝廷没什么好感,总是敬而远之。

    符清羽以为,用朝廷和皇家的名义亲自请药婆婆出山,是最尊敬谦卑的方式,无需宝缨插手。

    宝缨却觉得,这恐怕行不通,也许药婆婆一见官兵就避开了,根本不会被他们找到。

    所以……

    她转向梁冲,语气坚定:“梁公公,明天一早,无论有没有陛下的消息,我都必须去盐集镇。”

    听完她的理由,梁冲静默了好一会儿,迟疑道:“……突厥人可能也在这一带活动,至少派几个人,护送你进入盐集镇。既是这样,还是再睡一会儿吧,明早出发。”

    宝缨说“多谢”,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也许是做好了决定,没多久,她便沉入了梦乡。

    ……

    天色将曙时,梁冲派出去的两拨人都回来了。

    75  ? 〇七五

    ◎恐怕找错人了◎

    先回来的是去寻找山洞的。据报信的人说, 天黑路险,他们多用了些时间才找到宝缨留下的记号。

    派了几人入洞,夜里昏暗难走, 都没有找到符清羽所在之处就没有路了,大声喊叫亦没有得到回应, 于是一边遣人回来报信, 一边准备继续探洞。

    恰在这时, 去搬救兵的人也回来了,带回了护送符清羽去盐集镇的那队人马。

    据他们所说, 皇帝出事后,他们便也不再掩藏, 一拥而上打跑了突厥人,之后一整天都在那处断崖附近搜寻。

    遇到梁冲这群人, 他们也大吃一惊,没想到山体里的坑道如此错综复杂, 皇帝从山崖侧面洞口摔下去,竟出现在了山麓的另一边。

    由于他们已经向军中报信,请人支援,梁冲便决定集合所有人, 立刻出发, 去山洞营救皇帝。

    ——除了宝缨。

    梁冲挑出两名武功高强的护卫, 命他们送宝缨去盐集镇。他本来要派更多人手,宝缨坚辞才作罢。

    即便这样,梁冲还是觉得不够稳妥。

    据交手过的人称,以面具人——也就是突厥国师——为首的突厥人并不恋战, 边打边退, 似乎不想久留。

    因为符清羽出事, 夏军也没有追击,双方只是短暂交手,都没有什么损伤,突厥人便向东逃走了。

    根据之前打探到的消息,他们似乎也要去盐集镇寻找药婆婆。

    梁冲听到这里,又劝宝缨放弃。

    但宝缨摇了摇头:“……我有突厥人没有的线索,就算他们人多也不敢在盐集镇轻易动手。只要我能避人耳目,在突厥人之前先找到药婆婆就行了。正因为这样,带的人越少越好。”

    梁冲还有些犹豫,可是符清羽那边等不得,而宝缨现在手握玉玺,如果非要强迫他同意,梁冲也没有任何办法。

    于是,梁冲只好让步,叮嘱两名护卫一定保护宝缨安全,这才带人离开。

    宝缨也翻身上马,随着护卫向南骑去。

    她爬出山洞的位置已经在这片山丘的西北方,远远偏离了白石子道路,颇是花费了一些功夫才找回原路。

    所幸护卫目力好,经验丰富,快到正午时,宝缨三人已经接近了昨日的山崖。

    就在这时,骑在最前方的护卫突然勒住了马,遥望前方,面色有些沉重。

    “不好,有人!快下马!”

    三人即刻下马,小心将马儿牵入树林,匍匐在地,借荒草掩盖身影,观察前方。

    看清白石子路上的情形,宝缨不由倒抽冷气。

    突厥人!他们又回来了!

    着甲执兵的突厥士兵将道路彻底封住,领头的正是昨天最先发现宝缨的那个人。

    宝缨还注意到,他们的人数远超昨日,看来回头搬救兵的不只有夏军。

    “是不是陛下的身份暴露了,突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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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反应过来,回头追杀陛下?”一个护卫小声问。

    另一人道:“我懂突厥语,去前面看能不能听到什么。在这儿等着!”

    说着,他灵巧地钻入草中。

    没多久,护卫回来了,压低声音道:“……听他们的意思,找到了关于药婆婆的线索,但……这块儿我没听明白,好像他们国师和谁打起来了,说打赢了就能找到药婆婆……其余人暂时候在这里,等好消息。”

    三人都云里雾里,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他们不可能通过这条路去盐集镇了。

    护卫当机立断,“回头吧,先回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三人放轻步子,回到拴马的地方,正要上马,突然草丛唰啦啦一阵响动,紧接着两个突厥人走出来,双手还在给腰带打结。!

    目光触及到三人,突厥人也是一愣。

    当先的那名护卫举刀便砍,手起刀落,那个突厥人一声没吭就倒在了地上!

    然而,他身后的另一人却躲在死人身后,避开了另一名护卫的攻击,同时放声大叫——

    护卫大步跃出,从背后给了那人直穿胸口的一刀,可是路边的突厥人显然已经听见了叫喊,吵嚷着向这个方向赶来。

    电光火石之间,护卫将宝缨托上吗,狠狠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你先走!我们拦住突厥人!”

    马儿飞驰出去,再回头看,身后已陷入一片混乱。

    宝缨虽然不忍,却也明白她回头也帮不上忙,只能抓紧缰绳,不住催马,希望能尽快找到梁冲他们。

    可是祸不单行,慌乱之中,马匹突然撞到了障碍!

    绊马索!

    原来突厥人有备而来,早已在这周围设下陷阱。

    宝缨极力稳住马匹,受惊的马却不听控制,不住跳脚想要脱身,最终身子歪斜,向一侧狠狠摔倒!

    宝缨被甩出了老远,所幸撞到了灌木丛上,没受重伤。

    只是等她起身,却再也追不上跑远的马儿了。

    ……而突厥人追上来,只是时间问题。

    正当她茫然无措时,斜侧方突然伸出一只手臂,一把抓在宝缨衣袖上。

    宝缨一愣,正要反抗,却听那人说:“过来,到这边来……你不是想躲开突厥人吗?”

    横竖也躲不过,宝缨的确更不想被突厥人俘获,可是……她又怎么能相信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

    在她犹豫之间,那人已经用力将她拖进了草丛。

    宝缨这才发现,原来草丛后面也是一个狭窄的洞口,通往阴暗的地底。

    那人没有回头,只顾向前走了不停,还低声叮嘱宝缨:“跟紧我,别回头。”

    停下来喘了口气,宝缨这时也想起面前男人的身份了。

    她犹豫片刻,心情复杂地追了上去。

    男人似乎对山洞地道十分熟悉,没有光照也能健步如飞,遇到岔路口很少停下思索,只会小声提点宝缨一句。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男人将宝缨带入到一个较为宽敞明亮的洞穴里,终于停了下来。

    宝缨死死盯着男人,缓步走入山洞:“杨公子……你就是靠这些洞穴躲过了追捕?”

    杨会转过身来,曾经称得上英俊的脸已是面目全非,一道长长的疤痕自额头向下,划过鼻子,将整张脸分成两半。

    除此之外,他的衣着已经褴褛不堪、沾满污秽,裤管和袖口都已磨损,剩余部分依稀能辨认出一点上等布料的痕迹。

    连鞋子也没有了,双脚都捆绑着厚厚的兽皮,仔细看,上面还沾着血迹,恐怕根本没有处理干净就用上了。

    杨会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沉默。

    “我已经落入你手,你要怎么做?!”

    “你怎么会在这里?”

    隔了一下,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住口。

    “呵?”杨会翘起一边嘴角,神色又好似当初那个无法无天的少爷了。

    “你以为我干什么救你?”他向前一步,讥嘲道,“把你交给夏朝皇帝换赏金?突厥人也在追你,我怎么不直接把你卖给他们呢?这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虽然他声色俱厉,宝缨却觉得这语气像是兴师问罪,甚至还带着点委屈。

    “我……”宝缨缓了口气,“先谢谢你救我。但是在济阳城外,我也帮过你,一报还一报,我也不欠你什么。”

    她脸色微沉:“先入为主或许是我的错,可是杨家人为了一己私利害死十万将士,我的父母亲友都被牵连……杨公子,你认为我应该有什么态度?”

    “又他妈提当年的事!”

    杨会狠狠地跺了一脚,弄出很大声响,语气却转为无奈和惆怅:“宝缨姑娘,那件事发生时我才几岁?我又做过什么?在你们眼里,我,还有我妹妹,就该为没做过的事认罪伏法,把脑袋乖乖送上去给人砍吗?”

    宝缨愕然,随即摇了摇头:“一人犯罪,家族应该受多大牵连才合理……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杨公子与令妹生长在锦绣堆里,从小到大享尽了特权,视法令规矩于无物,别人的死活也从来入不了你们的眼。这一切都建立在杨家的权势上,而杨家的权势又是从当初的叛国之举得来的。”

    “杨公子,你和杨小姐,就算在逃亡途中,你们还有下属保护……至少上次见面时,你和杨小姐的气色都还好,显然没有忍饥挨饿,也没有缺衣少食。”

    “而我呢?当初被判为罪人,三哥和我被押上囚车,需要不断讨好乞求那些卒子才有一口剩饭吃。进宫之后,更是只剩下我一个人。从前的你,只消抬抬手指就能让我担惊受怕,彻夜难眠。这一切,杨家难辞其咎。”

    宝缨淡淡道:“杨公子想与我诉苦,恐怕找错人了。”

    76  ? 〇七六

    ◎怎么是他◎

    “你……”

    杨会嘴唇抖了抖, 却是说不出话来。

    他向来以为宝缨这姑娘性子软和、善解人意,纵是对他冷淡戒备,杨会也没太放在心上。倒是先前宝缨阴差阳错救了他一回, 让杨会彻底放下了心防。

    这些日子杨会颠沛流离,饱尝人间苦痛。起初家门倾颓被人追杀, 已如晴天霹雳无法承受。好不容易逃出大夏的掌控, 谁想竟又因缺少阅历, 被突厥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和妹妹也失散了。

    杨会一人在山沟里撑了许多日子, 靠野果草根为食,与飞禽走兽为伍, 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连人话该怎么说都快忘光了。今日终于见到一张可以信任的脸, 竟是把心里委屈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可惜宝缨无暇同情杨会。

    梁冲有没有救出符清羽?她身后的夏军能否抵御住袭击?突厥人有没有追上来?叶怀钦是死是活?药婆婆还在盐集镇么?来不来得及阻止“一日春”……

    她心里充满了疑问和焦虑,语气也不那么客气, 含着讽刺道:“杨公子只在自己和自家人遭受不幸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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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能感受到世事不公,是吗?”

    杨会被她呛了一通,只觉好没意思,整个人泄了气一般瘫坐到石头上, 哑着嗓子道:“……那你还想怎么着?说真的, 你要是那么恨我, 干脆直接给我一刀!冲心口来,谁反抗谁是王八。反正这样活着也跟死了没什么分别……”

    “就是……”杨会说着说着,突然哽了一下,“就是我妹妹……唉, 不管是死是活, 我总得知道她的下落才能没牵没挂地去死啊……”

    在今日之前, 宝缨以为自己是恨杨会的,若再遇见一定会想办法杀了他,或者,至少也要把他交给官兵,接受应有的惩罚。

    可现下她满心想的只有赶到盐集镇,找药婆婆,而想要走出这错综复杂的山洞,杨会竟成了唯一的指望。

    想到还要去找药婆婆,想到还有那么多人等待用药,宝缨渐渐冷静下来。

    她也找了块还算平整的地面坐下,不住揉着发酸的小腿,小声问:“你妹妹她……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杨会叹了口气,把这段时日的经历都告诉了宝缨。

    他讲话语速很快,像是憋了太久,只要有人愿意听,就能一直说下去。

    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

    “……你说她怎么就那么傻呢……离开杨家,我们两个什么都不是……连杨家都没了,我们对突厥人还能有什么价值?在那些蛮子眼里,人命可能还不如畜牲值钱,他们把灵韵带走,对她做了什么……我根本不敢想。”

    “我知道,在你们这些夏朝子民眼里,我和灵韵本来就罪该万死,那我们不死乞白赖留在夏朝还不行吗?关外鱼龙混杂,我们去关外苟且偷生还不行吗?结果呢?你猜怎么着,还真不行!突厥人弄死我们就跟踩死一只虫子似的,就连盐集镇这块安生地界都要保不住了!灵韵也没了,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还能去哪儿?”

    “话说回来,我能不能问你个事?”杨会突然睁开了眼,“我知道我爷爷我爹害死了你们家人,要是杀了我能让你解气,我待会儿真让你把我杀了,但你答应我一件事行不行?”

    想也知道他要说什么,宝缨拒绝:“你都找不到杨灵韵,我更找不到。而且……你可能只是不在乎我的死活,但你妹妹是真正想让我死的。我不会救她,她既然能投奔突厥人,多半也并不希望被我救——”

    “不是,”杨会突然笑了,“我再走投无路也不至于让你一个弱唧唧的小姑娘去救她,求你还不如多求几遍菩萨。我只是想,等我死了,你能不能帮忙把尸体烧了。挫骨扬灰那种,都烧成灰,然后你帮我留下一撮,一小撮就行。万一,我是说万一啊,日后你要是听到灵韵的下落,无论是好是坏,你就跟那撮灰说一声,就当我知道了,也就没有牵挂了。”

    宝缨愣了一会儿,问:“那要是一直没有消息呢?”

    “那就没有吧。”

    杨会说完这句话,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抽出一把短刀,“当啷”扔到宝缨脚边,便又合上了眼睛。

    “我身上就剩这一件兵器了,想动手赶紧的,要不……要不你就等我睡着了再杀了我,这么多天……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虽说到了穷途末路,这位曾经的丞相公子倒还是不改做派,想事情从来只顾自己。

    宝缨无奈摇了摇头:“你就是想死,也得先告诉我怎么走出去呀。”

    杨会一怔,随即苦笑了下,说:“好好,知道了,知道了。这个洞看着深,其实从另一边很容易就能走出去,等我歇歇带你走一遍。不过,你要是没有妥当的去处,我劝你不如在这儿藏几天,至少等外面打完了再走。”

    也差不多喘匀了气,宝缨起身,拖着疲乏的脚步走到杨会身边:“我有要紧的事,必须尽快赶去盐集镇。如果你能帮我指路,我……一报还一报,你我之间的恩怨就算扯平了,以后就当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吧。只要你和杨灵韵不加害于我,不害我的家人朋友,我也能慢慢放下当年的仇恨,不会把你的行踪说出去。”

    杨会不可思议地抬眼:“去盐集镇,现在?!你别是疯了吧,没看见突厥人都往那边去么?刚才你和夏兵在一起可都让他们看见了,说不定这会儿人家正找你呢,你过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也许是吧……”宝缨苦笑,“可我没有别的选择。”

    这两天接连遭遇两拨突厥人,一定不是巧合,只怕突厥人也知晓了药婆婆能解一日春,想抢在夏军之前找到她。

    除了叶怀钦,宝缨现在是最有可能找到药婆婆的人,她必须去盐集镇,才有一丝希望救下所有人。

    包括她自己,包括她几乎全部的朋友,包括符清羽和几万夏军,甚至也包括杨会与盐集镇的住民。

    宝缨想了想,决定把一日春蔓延的事情告知杨会。

    杨会听到一半,本已如死灰的脸突然变得惨白:“这病真像你说的那么邪门?那、那灵韵她……”

    到了这个时候,宝缨不想再说假话宽慰他:“不止是她,以突厥人不管不顾的攻势,谁也不能保证不染上疫病。所以我必须去盐集镇,找到药,或许能救下所有人。”

    杨会回过神来,讷讷地说:“可是夏军不是已经到了嘛。如果他们找不到那个大夫,你也无能为力吧。”

    宝缨不准备把叶怀钦药婆婆等人的事情告诉杨会,只是坚持道:“盐集镇我是一定要去的。你不肯帮忙指路,我就自己找路!”

    她说着就向外走。

    “哎哎,你等等啊。”

    杨会急忙起身,跟了上去,小声嘀咕不停:“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急性子。得了,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突厥人?你想逞英雄,小爷最后陪你试一回……”

    按照杨会的指点,果然没走多久,便又看到了天光。

    两人爬出洞口,杨会谨慎地用树枝掩住了山洞。一回头,见宝缨盯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刚才说让你杀了我是真的,我想死也是真的。这个洞吧,万一出事,你还能回来躲躲。”

    宝缨移开眼,顿了下,说:“要是能活着,还是别轻言生死。你既然放不下你妹妹,不如等找到解药,带着药去找她。”

    杨会没吭声,走到前面,替宝缨拨开挡路的枝条。

    杨会带宝缨左拐右转,在山间穿行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又回到了通向盐集镇的大路。

    “你看,这个时候,镇子里都没人生火煮饭。”杨会停下脚步,指向前方的盐集镇。

    天空一片净蓝,如他所说,密密麻麻的房子,竟没有一栋上面飘出炊烟。

    道路上也没有行人,先前的打斗大概已经惊扰了镇上居民,只是不知夏军和突厥人谁胜谁负……

    杨会低下头,犹豫再三,说道:“要是你问我,我还是劝你别去为好。”

    宝缨刚动嘴唇,还没说什么,他又说:“当然我明白,你肯定不会听我的劝。所以,我就祝你成功吧,咱们后会有……算了,你应该不想再碰上我,那就后会无期了!你多保重!”

    “你还要回那个山洞吗?夏军已经取得战争胜利,如果能治愈一日春,定会接管盐集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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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缨抿抿嘴唇,终于还是说道:“……恐怕对你不大安全。”

    杨会摇头:“我想清楚了。既然瘟疫已经开始,我更没什么好怕的了。我准备往西去,能走多远算多远吧,兴许老天看我太倒霉了不忍心,能让我在死前见着灵韵一面。”

    宝缨没再说话,只朝他点点头,便走向了盐集镇。

    走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杨会略带哽咽的声音:“……我现在知道了,杨家人犯下的罪,还有底下人为了奉承我干的坏事,我也逃不掉,我也有份。但是你信我,我这辈子是真没主动害过谁……你信我。”

    宝缨没有回头,只挥了挥手。

    ……

    盐集镇没有官府,自然也没有城墙守军,只有几个高耸的哨塔。

    宝缨不知哨塔的箭孔后是否真有人监视,哪怕有,大概也没把她当成威胁。

    她一路走来并未受到任何阻拦,盐集镇街道寂寥,一个人也没有,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宛如一座空城。

    宝缨按捺住心里的不安,按照叶怀钦先前的指使,找到了药婆婆的住所。

    小院坐落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刚走到巷子口,宝缨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脚下一顿,全身血液都涌向了头顶。

    怎么是他?

    77  ? 〇七七

    ◎坠入了黑暗◎

    宝缨背后寒毛都竖了起来, 心下想逃,又怕奔跑起来反而惊动对方。眼见旁边一个柴火垛子,急忙屏住呼吸, 躲了进去,这才敢又往小巷里看了一眼。

    叶怀钦仍是几天前分别时的打扮, 容貌声音都恢复了正常, 显然已经摆脱中毒影响。

    那把淬了毒的匕首原本就来自叶怀钦, 宝缨虽然早就料到他有解药,却没想这么快就又遇上了。

    此时此地, 偏偏在药婆婆门前。

    她终究晚了一步……

    巨大的懊恼让宝缨浑身发冷心慌意乱,后知后觉发觉, 从刚才到现在,叶怀钦始终保持着握剑的姿态, 宛如石像,一动不动。

    除了先前含糊的那句话, 甚至也没再出声。

    宝缨揉了揉眼,小心望过去,这回才看出些端倪。

    叶怀钦筋肉紧绷,气息压抑, 明显正与什么人对峙着……只是那个“什么人”处在巷子更深处, 宝缨视线被阻, 全然看不到。

    “她……去了哪里?”

    正在宝缨进退两难时,突然有人开口了。音色略显苍老,十分轻柔。

    宝缨一愣,是突厥人!是那个面具人

    突厥人也寻到这儿了, 夏军却不见踪影, 这是不是意味着……

    像突然被巨手攥紧, 心脏空了一拍,宝缨不敢往下想。

    “你究竟是谁?”这次是叶怀钦,“凭什么打听我师父?!”

    他不开口时还不觉,一说话明显暴露了气息不稳,像是受了重伤。

    宝缨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还真是她徒弟?”意外的,那面具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师父没和你说过你们师门的事?你知不知道,你有一位师伯——”

    “闭嘴!你把一日春放出来那天起,就不配再用我们师门的功夫了!拿命来”

    叶怀钦说着,突然身形一变,提劲纵身跃了出去!

    “哈!”那面具人并不惊慌,“班门弄斧!你师父都——咳——咳咳——”

    一瞬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宝缨只听那面具人气息骤乱,似乎退了好几步,接连咳嗽不停。

    “这是断肠散!肖小之辈,如此歹毒!”

    断肠散?宝缨听叶怀钦提过,那是种无色无味,服下后能立刻叫人肝肠寸断而死的罕见毒药。

    但是……断肠散似乎是口服进入肠肚才能生效……

    果不其然,那面具人很快又说:“可惜你学艺不精,忘了断肠散需得入口才管用!”

    那边叶怀钦久久没作声。

    宝缨心里蓦地一凉。

    固然她对叶怀钦不再信任,却更不想那面具人赢……况且,他说他是叶怀钦的师伯?

    方钦。

    药婆婆和魏嬷嬷的消失已久的师兄,竟然会沦落到与突厥人为伍?做了多年突厥国师

    是他发动了战争,也是他放出了一日春……

    随即她又想起,魏嬷嬷说过,她的大师兄武功盖世,无人能够匹敌……

    “呵……”

    叶怀钦突然低低笑了一声,“你才学艺不精啊……你以为我是要用断肠散对付你么?我用的,是七步缠啊……”

    方钦突然低吼了一声。

    宝缨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见一人风一样的窜出巷子。

    她急忙跺回去,可根本还没来得及藏好,那人却几个纵跃,又在她眼前消失了。

    四周突然静了下来。

    叶怀钦气若游丝地说:“是你吗?出来吧,够拖住他一阵子的……”

    宝缨缓缓步入巷子。即便早已猜到,还是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惊了——

    叶怀钦遍身染血,偎在墙根,手脚不自然地扭曲着,似乎已经站不起来了。

    那个……方钦竟然一击就伤他至此?!

    “又见面了……”叶怀钦似乎想笑,可是刚一动嘴角就疼了皱起了眉。

    宝缨来到他面前,叹了口气:“你的伤……我不知道怎么治。”

    叶怀钦疼到浑身发颤,几番尝试,才终于说:“你、你听好——”

    他突然顿住,朝宝缨身后望了一眼,似乎要开口,但努了努嘴,却像被一口气哽住,眼睛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你……”

    宝缨不由向前伸出手,可还没碰到叶怀钦,脑后突然有凉风袭来——

    接着,钝而麻的一击打在她后颈。

    宝缨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

    ……

    再醒来时,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

    宝缨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简陋的土房,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门板间隙透进几缕光线。

    后颈还酸痛着,她动了几下僵硬的手脚,发现至少还没被捆绑住,于是撑着地面,爬了起来。

    一个裹着兽皮短衣、头戴皮帽的人正坐在门前,手里端着个木钵,不断捣着里面的药草。

    叶怀钦躺在老人脚边,双眼紧闭,不省人事。

    那人见宝缨醒来,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只轻轻扫了宝缨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的帽子戴的很低,又蓄了把大胡子,宝缨只能从斑白胡子和简陋的衣着上判断,这是个年长的猎人。

    宝缨小心地摸了摸身上,发现随身物品都在。假如这老猎人就是刚才袭击她的人,那他好像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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