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他说,那是个错误。
现在他又说,想回到从前。
宝缨困惑地眨了下眼,一颗泪珠滚出,自腮边滑落,滴在两人交叠的手掌上——滴在符清羽手背上。
“……宝缨?”他好像感知到了什么,向来笃定的表情,一瞬慌乱。
“陛下。”
宝缨缓缓抽出手,抹了一把眼泪:“陛下当初应了我去西山看雪,是认真的?”
符清羽的手还留在原处,微微点头。
宝缨轻声道:“我也觉得是。如果是陛下不想做的事,可以直接拒绝,何必骗我,有什么必要骗我?陛下从来说到做到,我也……很认真地记住了。可是,就连陛下也不能提前预料到以后的事。许下承诺时,陛下也一定想不到,自己有天会忘掉。”
“朕……”
“您听我说,”宝缨直直看着符清羽,“现在陛下许诺冬天去西山行宫,我相信陛下一言九鼎,可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忍不住想,一定还会发生什么意外。说不定,今天冬天一场雪都不会下了。”
她不愿意再去相信。做不到啊,她不想回到过去。
说着说着,她反而平静下来,唇角浅笑盈然,两颗梨涡妖艳醉人:“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准,就连您也不能。陛下,别承诺将来。如果将来做不到,太伤心。”
“朕只是,”符清羽执拗地望着她,“宝缨,朕失信一次,就那么罪大恶极,不能原谅吗?”
“不是。”
宝缨摇头,浅笑着说出最无情无奈的话:“我只是想说,即便陛下命我像从前一样,我也没办法遵命,因为多半做不到。做不到,就该从一开始就说清楚。”
“陛下,我不知道要怎样回去。”
她施了一礼:“求陛下放过无辜的人,只罚奴婢一个吧。”
44 ? 〇四四
◎不甘心◎
“奴才罪该万死!”梁冲一瞥见符清羽的靴子尖, 立刻乖觉地跪下认错。
万幸手里还握着江文竹,也万幸宝缨姑娘是个重情义的人,最终回来了, 要不然他这次可真就把两件差事都办砸了。
梁冲涔涔直冒冷汗,不知道找回宝缨姑娘这点功劳, 能不能抵了放走杨会杨灵韵的过错。
符清羽从梁冲身边走过, 沉着脸坐在了上首, 一身玄色骑装,有些皱了, 想是还没来得及更换。
也没叫梁冲起身,不耐烦地命令道:“朕没有太多时间, 给你一刻钟,把济阳的事前前后后都讲一遍。”
梁冲偷偷去看符清羽的脸色, 见皇帝英挺的眉毛不自觉蹙起,眸色深沉, 看不到一丝喜悦。
看来找回宝缨姑娘也没能解开皇帝心里的郁结,梁冲急忙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地交待起来。
“……受伤的民众共计三十余人,均已由县衙出面安抚。因为没有重伤的, 几乎所有人得了银钱都挺高兴的。沿街商户民宅所受的损失, 也叫他们自行上报, 由官府核实后再决定是帮助修缮还是赔偿损失……”
梁冲缓了缓,又道:“其他的嘛,还有前掌计、宫女江文竹和王二虎的那件官司。先前奴才为了请宝缨姑娘现身,对外放话说江文竹在比试中舞弊, 现在整个济阳都知道了, 无论怎么说, 得给父老乡亲们一个交待。陛下,您看怎么处置合适?”
符清羽冷哼一声:“别装了。朕听说你在济阳刑房里做的那件事,都把李县令吓尿裤子了,现在还病着。既然心里有了成算,何必问朕。”
梁冲知皇帝默许,笑说:“那奴才就看着办了。”
然后稍稍正色,“刘山在南边那片林子里发现了杨会二人的藏身处,人却已经逃走,应当有人接应。叶怀钦起先也往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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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向逃了,但后来又改变了路线,好像没和杨家兄妹一路。还不清楚有没有勾结?”
叶怀钦想干什么,问陛下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不就知道了。
梁冲想是这么想,却绝对不敢提出审问宝缨姑娘。
这回把人找回来,皇帝自己气得不像样,却压根没说要罚程宝缨。换在以前,梁冲也许还看不真切,现在还能不懂?
宝缨姑娘在陛下心里有多重?比他从前认为的还重。
这件事里面可没有他梁冲能置喙的余地。
符清羽缓缓眨了下眼。
叶怀钦这个人身上有许多秘密,他越看不清越觉不安,急于想要弄明白。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杨家虽然倒了,余孽犹存,不可能一朝一夕就清除干净。如果抓到杨会二人,就会方便很多,能绝了很多人东山再起的念头。
符清羽很想干净痛快地处理了这些事。
可是现在,这些事都不是最要紧的,只能往后排。
他抬抬手,让梁冲站起来,“叶怀钦先不用管他,没有魏嬷嬷,也没几个人能找得到他。再给你三天时间,给济阳风波善后,然后继续追查杨会杨灵韵。”
三天?这么急?
而且听这意思,皇帝本人是不打算在济阳多做停留?
符清羽似乎察觉到了梁冲的疑问,从袖子里拿出张纸条给梁冲:“朕明日就走。北方军情,突厥人调集兵马,意在进犯我朝边境。”
话语简短,却叫梁冲狠狠吃了一惊。
自从光化十七年那次惨败,大夏已经十年没发生过大战了。
这十年和平是杨用一手促成的。
杨家与突厥人的马匹交易持续了几代人,相互间积累下了信任。杨家人在突厥内部有不少权贵朋友,比起夏朝的皇帝和政权,突厥人也更信赖杨家的使节。只有杨家人才能将野蛮凶狠的突厥人拉上谈判桌,让很多冲突无需大动干戈就能解决。
而现在……
符清羽点头:“今年天气异常寒冷,北方草原迟迟入不了春,牧草不发,又恰逢旱情,河道枯竭。突厥人以放牧为主,逐水草而居,很少修建粮仓,每到冬末春初,本就是粮草枯竭,最难生息的时节,再遇上天候异变,捱过寒冬的牲畜又饿死了大半。吃不上饭,就只能南下打劫了。”
他捏捏眉心,面容有些疲惫,“据探子回报,突厥人内部为了要不要出兵争吵了很久。几个领地偏南的大王,牧场遭受的损失小,方便和我朝交换粮食,每逢战事却会让他们的领地沦为战场,所以本不愿掀起战争。”
梁冲立刻领会:“……杨家倒台的消息,传到北方了?因为先皇的事,突厥人觉得没有杨家,他们在陛下这里讨不到好处,最终决心一战。”
“没错,还有一件事……”符清羽拿回纸条,在灯台上一点点烧成纸灰,“母后恐怕已经不在突厥人手里了。否则,他们会更有底气和朕谈条件。”
面对这个喜忧参半的推测,梁冲不知该说什么,只问:“那陛下的意思是?”
符清羽将最后一点纸灰碾碎,拍拍手,站起身:“突厥人不光因为失去了杨家这个朋友,还是看准大夏十年积弱,更是看好朝中动荡,也是欺朕年幼,以为朕是块软骨头。”
“那朕就去会会他们。”
符清羽说着,大步踏出了房间。
背影消失了好久,梁冲盯着空荡荡的走廊,长叹了一口气。
梁冲只是皇帝身边的内侍,对军情只粗通皮毛,符清羽没有要过问他的意见,梁冲便也不会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场仗,突厥人准没准备好,梁冲不得而知,但他很清楚地知道,大夏没准备好。
光是时局动荡、军中无人这两点,就足够要命了。
更不用说光化惨败像一座大山,持久地在夏朝臣民心上落下阴霾。若这一次再输,面对突厥人,夏军恐怕再难重振旗鼓。
梁冲多半能猜到,朝堂之上一定是求稳的人更多。
但梁冲亦知,符清羽不会动摇。
光化十七年,梁冲还只是个粗使内侍,没什么机会见到武烈皇帝,但后来总听宫里人议论,符清羽是武烈皇帝的儿子里,最不似父亲的,所以杨用才选了他。
只有太皇太后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说阿羽才真正是他爹的儿子。
梁冲想,像其他很多事一样,太皇太后总是对的。
符清羽比武烈皇帝更耐心也更有手腕,他可以等,可以忍,可以戴上面具做一个温文儒雅的帝王,但他最终想要的唯有一战。
咚——咚!
宝缨被梆子声惊醒,心口突突地跳。
一慢一快,连打三次,一更天了。
她揉揉惺忪的眼,刚一起身,外面就有丫鬟殷勤询问:“姑娘睡醒了?奴婢这就把晚饭给您温上,需要更衣吗?要不,还是先用点茶?”
宝缨说都不用,丫鬟还是沏了红枣姜茶端进来,又执意帮宝缨洁了面,重新绾好头发,说随时都能传膳,这才纳了一礼退下了。
从始至终,丫鬟脸上都堆满了笑容,还隐约掺带着一丝好奇。
这里是县衙后院,从前住着县令的内眷,下人们被管教的很好,就是殷切的有点过头。
宝缨被直接带到了这儿,用过饭,洗了澡,又被换上了簇新的衫裙首饰——从头到脚,没有一样是她自己的东西了。
她的包袱,里面的《本草经》和叶怀钦给的药膏药草、那柄匕首,也都被收走了。
门外,不用看,被层层把守着。
想见文竹的念头,不出所料也被驳回了。
宝缨想起小时候跟着哥哥们去街市上买蛐蛐儿,挑好了,装进手掌大小的草编笼子,带回家,然后换成精致的黄杨木笼。
她现在就在草笼里,等着被关进那座黄金牢笼,所以,除了睡着,还能做什么呢?
从没穿过的崭新布料,不大贴服,有微微的刺痛。
到了这一刻,才发觉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她处心积虑地逃脱,终于触碰到自由的天地了,却又放弃了。
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为了文竹,宝缨不后悔,可还是——
不甘心。
那些还未及见到的风景,各地迥异又有趣的习俗,远在上谷的家人,还有叶怀钦允诺带宝缨去找他那个传奇的师父……宝缨总担心,一直问叶怀钦,如果找不到呢,如果他师父不想收她呢?
现在倒是不用担心了。
真的……好不甘心啊。
宝缨抽抽鼻子,茫然的打量起这间屋子。
至少这里不是皇宫,房屋建造和宫里大不一样,或许她可以记下来,以后用来怀念。
符清羽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少女眼神清透,极其认真地盯着木梁上的雕花,好像要用目光将房梁看透,认真的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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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近也没有察觉。
她瘦了很多——符清羽又一次想——下颌尖尖的,在烛光映衬下,侧影单薄缥缈,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冷。
符清羽心口一紧。
他从没想过,程宝缨这个人,有天也会让人觉得冷。她应该总是柔软的,温暖的,笑的很轻快的。
莫名不安,符清羽急忙打住这个念头,走到宝缨身前,轻敲两下桌面:“朕让你想的事,想好了?”
得意地看见她猛然从神游中惊醒,面色呆滞了一瞬,然后急忙要起身行礼。
符清羽按下宝缨:“坐着吧,你也累了。”
他自个儿也在圆桌边上坐下,倒了碗红枣姜茶,呷了一口,嫌弃道:“这么甜?”
少女眼睫抖了一下,没应。
符清羽有些自讨没趣,放下茶盏,又道:“问你话呢。”
宝缨攥紧了袖口。
先前在马车里,她说不知道怎样回到从前,符清羽当即冷了脸,一直到马车进城,都没再跟她说过一个字。
到了地方,临下车前,他才叹了口气,说:“气头上的话,朕可以不计较。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然后他便甩手走了,把她关到这间屋子,现在却又问……
他怎么了?
宝缨觉得,这样的符清羽可真反常,朝堂上是发生什么事了么?应该吧,那可是杨家,树大根深,他现在应当有很多问题要处理……
“你敢走神?”符清羽不耐的声音。
宝缨一下回过神来,迟疑道:“陛下,奴婢没有生气,那不是气话。”
符清羽猛地抬眼看她,咬牙道:“你没想。”
宝缨一字一句道:“奴婢认真想了,还是不认为那是气话。如果非说是,才是欺君。”
作者有话说:
男主:高傲的低一点点头,再低一点……啊不管用……无能狂怒QAQ
感谢在2022-10-07 01:59:112022-10-07 22:4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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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 〇四五
◎只想简简单单拿回我的东西◎
“什么?!”
符清羽冷笑, 原本安静坐着的人,手掌骤然攥紧,手背上条条青筋展现。
她说她想清楚了, 不是气话。
她不想回去。
即便他退让了这么多,一再给她递台阶, 她也没有丝毫感恩, 铁了心跟他对抗。
符清羽一直以为程宝缨是很识趣的, 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可这短短半日里, 他以往的认知全被颠覆了。
好像他根本没了解过程宝缨这个人,即便他们相识了十年。
为了什么, 还是……为了谁?
心口像被一团泥浆堵着,每一次吐息都更加涩滞沉重……定是那红枣姜茶太甜了。
“……你睡糊涂了。”他轻声说着, 不愿意想这条理由是否站得住脚。
“陛下听见奴婢的话了,”宝缨坚持, “全是奴婢心中所想。若是哪里忤逆了陛下,奴婢给您认错。”
宝缨说着便要跪下,可符清羽动作更快,抢先上前, 握住了腰肢, 把人给抵到了柱子上。
两人俱是心里一震, 不由屏住了呼吸。
那次从皇陵回来后,符清羽就没再碰过她。隔了这么久,一丝接触都让人心惊肉跳,置于腰间的手掌, 烫的犹如烈火燎原。
她动不得, 慌乱低下头, 却又不能低太多,否则一个不小心,便要埋进坚实的胸膛。
着实煎熬。
符清羽内心的震颤只会更多。
纤柔腰肢握在手中是这般触感,和梦里不完全一样。
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久到他都快不记得,久到能轻而易举点燃□□,理智沦陷,万物湮灭,唯有相思成狂。
符清羽想,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人在急于得到什么的时候,脸上总会浮现肮脏贪婪的欲念,那副嘴脸,他在皇座之上,看过太多。
现在轮到了自己。
只能庆幸,她根本没在看。
“宝缨……”从喉咙里挤出的低吟,干哑灼痛。
呼吸每急促一分,渴望也跟着放大,符清羽手上力度加重,低下头,吻向乌发掩映下白皙可爱的耳廓。
鼻尖擦过发丝,熟悉的香气,混杂了皂角、茉莉、和茶香,她的气息……
她躲开了。
宝缨猛地一颤,不管不顾地推开他,一连退后几步,然后又因为这冒犯的举动而恐惧,浑身颤栗不止。
符清羽僵硬地矗立了片刻,再转过脸,双目通红。
宝缨不由又向后退,却到了床榻边缘,退无可退。
符清羽缓缓逼近,冷峻的眉眼里淬着寒光,他抬起宝缨下颌,逼问:“他碰过你吗?”
因为有了叶怀钦,所以抗拒他?不想和他亲近?这个问题压在符清羽心上,像毒虫啃噬着五脏六腑。
他几乎不敢问,怕听到不想要的回答,所有的克制却在她躲闪的目光里溃决。
宝缨先是茫然,随即才理解了这句话,却不敢相信耳朵:“……什么?”
“叶怀钦。”提起这个名字,便让他怒火中烧。
符清羽冷冷笑着,手指从少女丰润的唇瓣擦过,滑向下颌,沿着脖颈姣好的曲线,落到锁骨:“他亲过你吗?碰过你这里吗?这儿呢?……还有这儿……”
“够了!”宝缨气到浑身发抖,忍无可忍地去推他,胸膛坚固如铁,这一次,她没有推开。
符清羽牢牢禁锢着她,想着魔了一样固执地问:“宝缨,告诉朕,他碰过你吗?”
他是不是疯了?
宝缨不敢置信。她一直都知道符清羽没有表面那么好性儿,动真格时可以冷酷无情,甚至内心里有些残酷嗜杀,可唯独不能相信,符清羽有天会丧失理智……说起胡话。
偏还不依不饶。
符清羽怔怔盯着她,声音低柔,嘴角含笑,却没有半点笑意:“宝缨,他是不是碰过你?对朕说实话,朕不罚你。”
宝缨摇摇头,正正对上他的目光:“是与不是,奴婢说了陛下就会信吗?若不信,奴婢有什么办法证明?”
符清羽目光沉沉,将人拢在怀里:“宝缨说没有,朕便会信。”
宝缨又推开他:“……若有,陛下打算怎么罚我?”
“不罚你。”符清羽眸色沉黑,“但朕定会千刀万剐了叶怀钦。”
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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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缨从符清羽怀里挣脱出来,冷淡道:“叶太医始终对奴婢以礼相待,不曾逾越男女大防。可……即便奴婢这样说,陛下就会放过叶太医吗?”
虽然在宝缨看来不可思议,但这句话似乎还是取悦了符清羽,他似乎恢复了些理智。
“叶怀钦身份神秘,目的不明,具有绝世轻功却在皇宫里潜藏数年,还敢觊觎你……活该去死。”
“但是,”符清羽笑着拉起宝缨的手,“要是宝缨跟朕回去,乖乖的不再乱跑了,朕可以饶他一命。还有江文竹,她也不会有事。宝缨能做到吗?”
“陛下,你一定要这样么……”
争辩毫无意义,无论符清羽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今夜他就是要逼她。
宝缨叹了口气,觉得很累,心底悲凉而委屈。她板着脸说:“好。奴婢遵命。”
符清羽轻吻在她脸颊:“早点休息,明天启程。”
……
大概终于达到了目的,符清羽心情舒畅了些,临行前额外开恩,准许宝缨和文竹见了一面。
文竹得知宝缨这几个月来的遭遇,心里堵了很多话,她有点气闷,抱着宝缨肩膀,愣了好一会儿。
宝缨看见文竹手腕上的红印,气恼道:“他们对你用刑了?”
“没事,”文竹收回手,“镣铐太重,磨破点皮,不要紧的。昨日把你找回来,他们就给我解了。”
文竹亲眼目睹了梁冲对王二虎用刑,相比起来,她这点伤真不算什么,不想再让宝缨烦心。
宝缨本来都要逃出去了,最后却被她连累。
“宝缨……”文竹叹道,“经过这一遭事,我……唉,我现在觉得,胳膊拧不过大腿,像我们这样人,可能永远也对抗不了上头的人。别说皇帝了,回到济阳才发现,连一个县令都能轻易左右我的生死。甚至不需要额外做什么,只是一直压着案子不审,就能让我弯腰。”
宝缨蹙眉:“陛下说保你无事——”
“那不还得是陛下出面么,”文竹揉开宝缨眉心,“我不是为我自己不平,也不是说丧气话,只是……”
文竹爱怜地看着宝缨:“只是想劝你,既然只能回到皇宫,还是收敛了性子,好好为自己打算吧。陛下不罚你,杨灵韵也没有当上皇后,陛下能给你的,可能在很多人看来是泼天的富贵权势……也许你应该多想想,怎么笼络住陛下的心,给自己谋个位份,以后说不定生个小皇子小公主呢。”
她有点不好意思,“你可能觉得我变了……我就是想啊,人总要面对现实,和陛下生杠着,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你别犯傻,就算回宫,也要凡事为自己好,好好爱惜自己啊,千万不能想不开!”
宝缨心虚地低下了头。
是太过颓唐,了无生气,让文竹觉察到什么了吧……她竟担心宝缨会做傻事。
“不会的。”宝缨笑了,“我最爱惜自己的命了,发生什么都不会轻生的。不会像我娘那样的。”
文竹一愣。
想起宝缨的娘是跳下城墙自尽,宝缨偶尔说起,心里始终介意这件事,有些埋怨她娘。
文竹结舌:“伯母她……”
宝缨倒很坦然:“我爹死了,我娘跟着殉情,外人都说程将军夫妇伉俪情深,感天动地。可我娘也不止是爹爹的妻子,那时候她还有我和三哥四哥,她怎么忍心舍下我们自己去死呢?她还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女,就算不管儿女,也可以为了自己活呀!她让我多笑,去讨人喜欢,努力活下去,可她自己……我理解不了,也不能原谅。”
“情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娘那么理智清醒的人,一沾染上了,也变得不可理喻。所以我一定引以为戒,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宝缨笑了,“我会好好的,你也是啊。”
文竹点头,泪水从眼角滑落。
宝缨离开后第三天,李县令又升堂审理文竹的案子了。
只不过,这次在凉浆里投毒的人变成了王二虎。
王二虎眼看获胜无望,竟然丧心病狂地在凉浆里加了毒药,意图毒杀钦差和县太爷。幸亏京城来的护卫见多识广,揭穿了王二虎的阴谋,即便如此,县太爷还是中了毒,病了好几天,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呢。
王二虎胆大包天,画押认罪后已经死在了牢里,他的家人也被波及,判了流徙之刑。江家的产业自然归未嫁的独女江文竹。
至于王二虎的小孙子江福,那是江家人,是江文竹的侄子,由她负责抚养成人,在江文竹过世后继承江家的财富。
文竹静静听着堂上无中生有,觉不出一点高兴。
她得到了,比预想的还多,但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那李县令不知怎么想的,宣读完判决,叫奶娘把江福抱来给文竹,大概要营造出姑慈侄孝、温馨融洽的景象,展示给不知情的民众……
文竹不想配合他们演戏,落荒而逃。
一直跑到僻静的破庙,坐在大柳树下,重重吐出一口气,靠着树干,冷笑连连。
劝宝缨的时候容易,真到自个儿身上,认命这件事依旧很难。
“你不愿意养江福?”
身前突然罩上一片暗影,文竹抬头,发现是梁冲。即使见过几次了,对他的手段印象深刻,乍一看那张脸,还是会让人恍惚一下。
实在没有太多记忆点。
文竹站起身,冷淡行了个礼,讥讽道:“梁公公。您中了毒,现在身体大好了?”
梁冲似乎对她的嘲讽毫不在意,折了根柳枝,放在手里摆弄,自顾自地说:“王二虎能轻松掌控江家,之前是因为手里有江文笙,后来是因为有江福。一个嫡子,就是有这么大用处。”
文竹皱眉:“……所以我就必须养王二虎的孙子?”
梁冲笑:“急什么?嫡子虽然有用,一个能干的男人更有用,更方便的,是招一个上门夫婿,对内替你打理家业,对外防住觊觎之人,堵住悠悠众口。”
“那万一是引狼入室?”
“以江姑娘的脾气手段,会坐视白眼狼侵吞你手里的东西?再说,江姑娘也会老会死,这么拼命弄到手的家业,总得传给什么人吧?迟早要嫁人生养儿女,不如早做打算。”
文竹撇嘴:“那还不如养江福呢……反正我就必须为他人做嫁衣是吧?”
梁冲又笑,没有争辩:“要是江姑娘真不想留下仇家的孙子……一个襁褓里的婴孩,是死是活还不是你说了算。”
文竹立即冷了脸:“你以为我会去害婴儿?”
“哦?”梁冲笑意浅了些,“哦!倒是忘了江姑娘是正派人,只有咱们这些腌臜下作的人,才会去伤害稚子!”
他这样自嘲,文竹倒有一些羞愧。
梁冲手段狠辣,但无论捉拿文竹还是处置王二虎,他都只是奉命行事。给自己解释,本来也不是梁冲的义务。
她心里的怨气,是对着济阳、对着生养她的这片土地、对着千百年来的礼制和风俗人情的,其实不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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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冲什么事,没必要对他发泄。
“我不是那个意思。”文竹苦笑:“我只想简简单单拿回我的东西。”
“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计,不需要强权介入,也不必交换利益,不用给王二虎扣上捏造的罪名,他本就有罪……为什么就是不行呢?”
46 ? 〇四六
◎陛下您这是何意◎
“简简单单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哈哈……”
文竹不知这句话哪里好笑, 竟让梁冲大笑,笑弯了腰,笑出了眼泪, 扶着大柳树才勉强站直身体。
在文竹惊恐的目光里,梁冲随意靠在树干上, 目光望向天际, 低声道:“这件事本就不可能简单。江姑娘认为属于自己的东西, 在王二虎眼里、在李县令眼里、在世人眼里,可未必是你的, 谁说了算,该按谁的认知断定?”
“我……”
梁冲淡淡扫过来一个眼神:“江姑娘定是不服, 爹娘一手建起来的酒坊,竟然能归了别人?可惜礼法上不是这么说的。江文笙是你爹唯一的儿子, 生母也是明媒正娶的娘子,家业归他名正言顺。”
“你爹娘去的早, 嫁妆没事先安排好,又是外地迁来济阳的,家里没有主事人,也没有娘舅帮你说话, 江姑娘的事就该全由继母安排。继母有良心, 出一笔嫁妆也就打发了。继母不要脸面, 随便嫁出门,一分钱不给,夫家不介意你没带嫁妆,你自个儿又能怎么办?”
梁冲专心摆弄手上柳枝:“也是江姑娘运气好, 你没嫁人, 而你弟弟没留下亲生子就死了。要是王二虎手段更绝点, 早给江文笙安排一桩婚事,弄出个嫡子来,江姑娘可就一分胜算也没有了。”
“即便是过继的儿子,按大夏律法,也能和江姑娘平分家产。但这只是律法,你若去济阳街市上问一问,至少七成的人会认为家产归江福。剩下的三成里,一半的会认为江姑娘应该找个夫婿撑门面,也许很多人已经跃跃欲试,另一半,只会惋惜江家的酒坊后继无人,从此败落。真正认为江姑娘能够接手家业发扬光大的……”
梁冲转过脸,笑:“……你能找到一个吗?所以江姑娘最终能拿到家产,真是命好。”
文竹不屑:“我命好?那我该去菩萨面前烧几柱高香了?”
梁冲却认真对她说:“你命好。今上治下法纪严明,河清海晏。李县令耳根子软,爱和稀泥,却也将济阳一方治理的安定和乐。江姑娘能一直安稳住在客栈里,没人赶你离开,没人上门骚扰,没人把你绑走了□□逼嫁……这是李县令的功绩,若是换了……”
梁冲眼眸闪烁:“从前有一户人家……”
……原也是读书人,祖上还出过太守,可先在政治斗争里失势,后来又遭遇战乱,到了这一辈,人丁凋零,一家三口只能守着几亩薄田过活。
所幸男人勤快肯干,脑子活络,还能做一手木匠活儿,娘子也温柔贤淑,家中打理的简朴整洁。在太平年景,日子终是一天好过一天了。家里攒了点余钱,男人便把独子送去县里读书,指望儿子将来中科举,重振家门。
他们家的儿子聪明但是调皮,从来不专心听讲,却总是背书背的最快的,从来没有被先生问到的时候。学堂里有几个蠢笨的富家子弟,见这个家贫的孩子机灵,总是出钱让他代做功课。
那孩子年纪小不懂事,觉得能赚钱就行,不知道会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他能用三种不同的字体,所以每次最多只给两个人代笔,渐渐的竟是供不应求。
不久之后,当他又一次拒绝刘家少爷时,霸道的刘少爷不干了,去先生那儿告发了他。先生当即要把他赶出学堂,那孩子不服气,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从前给刘少爷代笔写的文章背了出来。
那几篇文章早先被先生当成例文,刘家老爷觉得面上有光,没少在亲朋好友面前吹嘘。这下可好,大大折损了颜面。刘老爷觉得丢人,把少爷领回家打了一顿,又送去了临县的学堂。
那个孩子自然也被撵了回去,也被打了一顿,却没有别的学堂肯收他。
爹爹不甘心,想趁农闲多接点木工活儿,攒一笔钱把儿子远远送走,送去没人认识的地方继续读书。也是巧了,县里一家银铺新近得了块南洋黑檀木料,想雕成屏风,找上了这家人。
爹爹几个月费劲心血,好不容易要完工,通知银铺来验货,谁知却等到了衙役上门。
原来有人报官,说那块木料来历不明,疑似是显贵的陪葬。银铺那边也翻了脸,不肯承认黑檀木是他们给的,红口白牙妄称是木匠先找上的他们。
银铺经营了十几年,生意和口碑都很好,倒是这木匠,半路出家,像是为了钱不要命的。
县令据此断了案,把那家的爹爹下狱,严刑拷打,逼问他盗了哪个贵人的陵墓。
最后也没问出来,人却给打的不成样子,放回家没几天就死了。他娘子受不了这个打击,也投井自尽了。
只剩下那个闯祸的孩子,在家里孤零零待了几天,突然来了一位访客——当初的学堂先生。
先生直叹气,说:“你可知祸端因何而起?那银铺掌柜的外祖,是刘家的世交,开铺子的本金都是跟刘家借的。刘老爷虽然没有官身,但来头可大,生母给杨家宗子做过乳娘,是杨家家主的乳奶兄弟,县令也惹不起啊。”
“我当初把你赶走是为你好,想着息事宁人,最后还是引来了无妄之灾。”先生放了个小包袱在桌上,“这是你爹当初交纳的束脩,我没能教好你,你拿回去。”
“世道不公,你没办法,我也没办法。别留在这儿了,拿上这笔钱走吧。走得远远的,别回来了……”
……
话音戛然而止,梁冲抖掉手上木屑,将柳枝举到唇边,轻轻一吹——
轻快质朴的乡间小调。
文竹默默看着他,忍不住问:“……就为了刘家老爷的面子?……杨家乳娘的儿子,便能这么猖狂?”
梁冲垂眼,“嗯”了一声。
“那后来呢……”文竹追问,“那个孩子,他听先生的话了吗?”
梁冲点头,又摇头:“他拿钱离开了家乡,但他知道他还会回去。他想,世道不公,就去纠正世道——无论采取什么手段,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文竹动了动嘴唇,不知该说什么。
那个孩子后来有没有报仇,她不需要问。那个孩子想做的事,定会达成。
梁冲把柳哨收进袖子:“所以江姑娘,世上没有简单就能做成的事,你选的路注定艰难,以后当垆卖酒、抛头露面,王二虎绝不会是你遇上的最坏的人。江姑娘已经命好的让人羡慕了,不如把自怨自艾的时间拿去酿酒,让梁某看看,你是否还能继续好命。”
“保重。”梁冲抱拳告辞。
文竹怔了一下,急忙追上去:“……多谢公公提点。”
梁冲没有回头,摆手道:“别。保护好你肩膀上那颗脑袋,下次程宝缨再闹事,还有用。”
马车颠簸起伏,车轮咯吱作响,即便座椅上填满了软垫,坐久了还是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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