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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颖安郡主在二人下首坐下, 命宫人放下食盒, 亲自端出几碟点心, 笑着说:“这是我自己做的,母亲和伯母都尝尝。”

    她说话时音色轻且柔,略显圆润的雪颊上带着两个深深的笑窝,笑弯的眼睛如两弯照水新月,明亮清澈,让人瞧着便生怜爱欢喜。

    崔太妃慈笑着看颖安郡主一眼,对周夫人道:“令晖这孩子,从小就胆儿小,性子软,受了欺负只会躲起来哭,幸亏圣上怜她这个苦命的妹妹,多方照顾,要不,真不知道她会长成什么样。”

    周夫人笑笑,附和着夸了颖安郡主几句。

    崔太妃又道:“旁的女郎都爱学些琴棋书画这类雅好,她呢,就爱往厨房里钻,不是做个点心,就是做个药膳,连圣上和我都沾了不少光。”

    颖安郡主似是有些羞窘,小声嗔句“母亲”,示意崔太妃别再说她小时候的事。

    三人这里正有说有笑,远远见圣上带着几个朝臣也来了禁苑,褚昉和周玘都在其中。

    政务虽繁忙,圣上也会抽出些时间带着一道处理公务的近臣来禁苑走走,稍作放松消遣。

    圣上也注意到凉亭里的人影,看见颖安郡主在,领着几人走近了去。

    待互相见过礼,说了几句话,正要往别处去,听颖安郡主说道:“皇兄,等等,我有东西要给元诺哥哥。”

    从周玘还是太子属官时,颖安郡主便常常往东宫跑,起初只是见面行礼,无甚深交,后来便是做各种点心分与东宫诸属官。

    因见者有份的缘故,周玘开始并没多想,只当作是太子给予的一种关怀罢了,直到发现给他的总是独一份的药食点心,才觉察颖安郡主对他动了别的心思,而当时的太子、如今的圣上一直都在默默推进此事。

    颖安郡主给周玘送点心、送药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圣上和其他几位朝臣都已见怪不怪 ,很是自觉的把周玘单独撇开去。

    颖安郡主从大的食盒里提出一个比男人巴掌略大的食匣,递向周玘:“这是我自己做的点心,加了对你好的药,还加了蜂蜜,你尝尝。”

    周玘并未接下,揖礼辞道:“郡主有心,但私相授受于礼不合,臣不能受。”

    “私相授受?”颖安郡主没想到他将这一举动说的如此不堪,一时羞窘地红了脸,下意识看向圣上求助。

    圣上知晓颖安郡主对周玘的心思,也有意撮合二人,自然帮腔:“周卿,不过寻常点心而已,接下又何妨?”

    其他朝臣亦纷纷劝周玘接下,言寻常之物,无关礼节,只有褚昉一言不发,神情微妙,唇角挂着一些若有似无、辨不真切的情绪,说不上是幸灾乐祸还是其他什么。

    周玘却仍是未接,深深一揖谢过郡主好意,转身离去,随在圣上身后、同僚之中。

    眼见颖安郡主窘迫得面色通红,将要逼出泪来,圣上恨铁不成钢地瞪周玘一眼,正欲命近侍接下点心,再安慰颖安郡主几句,却听褚昉说:“周大人严于律己是好事,但郡主一片苦心怎好辜负,不如让周夫人带回去,既全了你的礼节,也全了郡主的心意。”

    方才周玘强硬地推辞不受时,周夫人已然惶惶坐不住了,只觉儿子过于刚直不懂变通,此刻听闻褚昉提议,又见圣上默允,其他朝臣附和,忙迎过来接下点心,对郡主一番恩谢,解了她的难堪。

    周玘却朝褚昉看了一眼,复冷漠地收回目光。

    褚昉神色平静,好似他方才就只是替一个处境难堪、羞窘不已的小姑娘解围而已,没有什么私心。

    倒是圣上颇有深意地看看二人,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

    褚昉下值,才出皇城南门,被贺震喊住了。

    贺震如今是龙武军左骁卫将军,龙武军原本隶属于褚昉所辖羽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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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经此次宫变,圣上改制,从中析出万骑营分为左右龙武军,并单独设立官署,专门执掌宫城禁卫,从此与褚昉统领的南衙禁军不相隶属。

    贺震也从褚昉麾下小将一跃成为实实在在的天子亲卫,他今日在城墙上巡逻时恰巧望见了禁苑内的事情。

    “将军,那状元郎最后是不是收了郡主的东西?我要去告诉阿鹭,让她看清这状元郎的嘴脸!”

    自上次吵架,贺震一时口快说出退婚的话,陆鹭至今不肯理他,他私以为还是因为周玘的缘故,一直对周玘多有关注,就等着抓把柄去跟陆鹭告状。

    褚昉顿了下,意识到贺震生了误会,想了想,并没及时纠正,只是阻拦道:“我若是你,就不告诉阿鹭。”

    贺震本打算用这个把柄哄陆鹭回心转意,听褚昉此话,不解:“为何?”

    褚昉随口道:“收个东西不算什么,可大可小,你现在去说,阿鹭只会觉得你搬弄是非。”

    贺震不这样认为:“收个东西还不算什么吗?阿鹭说我要是敢收别的姑娘送的东西,他就打折我的胳膊,怎么到状元郎这里就不算什么了?”

    褚昉看看贺震,又看看他的胳膊,忽生出些同情来。

    陆家女儿确实有些蛮横生在骨子里的,只不过一个露于表,一个隐于内。

    褚昉耐心诱导:“你现在告诉阿鹭,周谏议至多折根胳膊,他若是痛改前非,哄得阿鹭回心转意,你岂不是徒劳一场,还落了个爱说是非的名声?”

    贺震想了想,深以为然,佩服地说:“将军,还得是你!”

    又问:“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等。”褚昉看向贺震提点:“如今崔太妃、周夫人、圣上和郡主的心思都很明确,唯周谏议在苦苦支撑罢了,但大势所趋,看他撑到何时。”

    贺震觉得有理,又觉说不上来的奇怪,说到底就是一件争风吃醋、儿女情长的小事,将军怎么像行军打仗似的,如此郑重其事。

    “在这门婚事落定之前,你沉住气,不要告诉阿鹭。”褚昉再次提醒。

    贺震爽快应好,问:“将军,你觉得这门婚事能成吗?”

    褚昉默然片刻,摇摇头:“不知道。”

    从目前情况看,颖安郡主的心思就不必说了,崔太妃和圣上也都很中意周玘,圣上甚至为了撮合二人不惜忙里偷闲带他们到禁苑消遣,足见用意颇深,而周夫人显然接受了崔太妃和颖安郡主释放的讯息。周夫人与陆鸢亲厚至此却都放弃了她这位儿媳,只看周玘能不能做他母亲的主,能不能妥妥当当避开天子恩宠。

    这事难办,却也并非全无办法。

    他便也添把柴、加把火,替陆鸢试试周玘的真心。

    贺震哪里知道褚昉面色无波地虑想了这么多,一想到他和陆鸢莫名其妙和离,就满肚子疑惑,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将军,前夜我值守,圣上与我话家常,不知为何问到了你和长姐的事,问你们和离的缘由,还问你们现在是何情况。”

    褚昉一愣,问:“你如何回的?”

    贺震道:“实话实说啊,我说不知道,圣上就没再问了。”

    又奇怪:“真是没想到,圣上也这般爱听闲话。”

    褚昉忖了片刻,联想之前圣上派人跟踪周玘、撞破他与陆鸢出双入对的事,猜想圣上已然知晓周玘和陆鸢的关系,圣上明知周玘心意却还强行牵线,显然不看好这段姻缘。

    而圣上旁敲侧击,企图询问他和陆鸢的情况,必是还有其他考虑。

    他和周玘毕竟同朝为官,周玘果真一意孤行娶了陆鸢,他再大度不介怀,少不得尴尬。

    圣上显然不想面对如此境况,更何况,圣上摸不准他和陆鸢到底有何恩怨,摸不准他到底会不会介怀,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周玘另娶。

    “子云,下次圣上再问你我和……陆姑娘的事,你就说,复杂的很。”

    贺震嗯了声,随口问:“有多复杂?你和长姐到底为甚和离,还有挽回余地吗?”

    褚昉笑了下,却是说:“随缘。”

    二人又聊了些其他的,褚昉问起贺震与陆鹭的近况,听他说起上次拜访陆家见陆鸢收拾行装,似要出远门。

    褚昉随口问句:“她可有说去哪里?”

    贺震道:“好像是汝州。”

    褚昉随意嗯了声,似并没放在心上,脑中却在搜寻现任官汝州的旧部,才想起一个任汝州府果毅都尉的旧部,却在此时听贺震问:“将军,你是不是有苦衷?我觉得你还在记挂长姐。”

    褚昉身子一僵,勒马停驻,看贺震片刻,状似无所谓地说:“何出此言?”

    “我听说媒人都快把你家门槛踏平了,都是说亲的,你要是放下长姐了,怎么不抓紧娶新妇?”

    褚昉默了会儿,认真看向贺震,以过来人的语气说:“等你成过亲就知道,无拘无束是多难能可贵。”

    言外之意,他不娶新妇不是因为记挂陆鸢,只是想再无拘无束一阵罢了。

    贺震很是不赞同,“以前长姐在的时候,也没见拘束着你呀?你不还常常找我喝酒吗?”

    褚昉脸色变了下,一夹马肚撇开贺震去。

    贺震打马追上,接着说:“将军,你问长姐去向,是要去送她么?”

    “不去!”

    作者有话说:

    圣上:吃瓜……

    第55章 捉摸不定 ◇

    ◎他给旧部的信中,仍称她作“夫人”◎

    此去汝州只是勘查, 陆鸢只带了六个护卫随行,踏着晨光熹微便出发了。

    晨风清爽,街上行人寥寥, 才出了陆家所在的巷子, 见周玘负手候在巷口,枣红马拴在道旁的梧桐树上,正低头寻食。

    陆鸢灿然一笑,跃下马朝他跑去,绿袍翻飞, 难掩雀跃, “不是说不必送吗,怎么又来了?”

    时辰尚早,周玘还要当值,陆鸢昨日交待他不必相送,不想他竟还是一大早就来了。

    周玘神色带着些落寞, 如这清晨微凉的风, “你此去,至少要三月才回,太久了。”

    陆鸢知他这是不舍了,本有意多安抚他一会儿,但护卫还在等着, 不好耽搁,且他们此去要走南城门,与周玘去皇城并不顺路, 不能同行, 周玘若送她至城门再回, 必会误了上值时辰。

    “我一到地方就与你写信, 三日一封,如何?”陆鸢为了补偿他的失落,这样提议。

    周玘这才轻笑了下,嘱咐:“一切小心,事了早归。”

    陆鸢敞亮答应,一番好说将他劝回,在护卫的簇拥下打马南行。

    才走没多远,忽听身后一阵哒哒马蹄,与陆鸢一行人的马蹄声交错相接,此起彼伏,在安静的长街上异常清脆。

    几人不禁回头探寻,见褚昉一袭石青袍子,玉冠束发,正拨马行来。

    他未穿官袍,陆鸢若不知他身份便罢了,既知他身份,便得为他让路,陆鸢勒马避向一旁,扬手示意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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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字列于身后,为褚昉让出宽阔的前路来。

    褚昉近前,看到陆鸢时状似有些意外,见她还是儿郎装扮,遂拱手见礼,明知故问:“陆姑娘,这么巧,是要往何处去?”

    自二人和离,见面虽不多,但褚昉总是礼貌地称句“陆姑娘”,好似果真摒弃了诸般前情恩怨,陆鸢遂也大方回礼,道句出门做生意,并没细说。

    褚昉也不细问,却也不打马先行,而是几乎与陆鸢并肩而行,只微微超出一个马头的距离。

    长街之上唯闻哒哒马蹄,竟有些别样的安静。

    “安国公是有公干么?”

    既相伴而行,为缓解尴尬,陆鸢先起了话题。

    褚昉微颔,却也不说是何公干,反问道:“周谏议怎么没来送你?”

    这话听来很是寻常,好似普通友人之间的闲聊寒暄,但从褚昉嘴里说出来,总有些不对味儿。

    似是说,你和周玘不是情意绵绵么,怎么你出门,他竟不相送?

    但褚昉语气很是稀松平常,陆鸢就当他果真没有别的意思,笑了笑,随口回句:“他有事忙。”

    褚昉没再追问这事,默了会儿,突然很认真地说:“周玘,确实很好。”

    陆鸢没料想他突然说出这句,不明他何意,难掩诧异朝他看了眼。

    褚昉却在此时迎上她的目光,似是已完全释然,“陆姑娘,望你早日良人在侧,得遂心愿。”

    真诚恳切,没有半分阴阳怪气和虚情假意。

    陆鸢疏朗一笑:“谢安国公吉言。”

    褚昉笑了下,却没有接话,此时言谢,为时过早。

    因着褚昉尽释前嫌的温和态度,陆鸢觉得或许可以和他谈一谈补偿的事了,朝后看了一眼,示意护卫不必紧跟,而后打马先行,褚昉自然知晓陆鸢何意,拨马紧随。

    待与护卫拉开距离,陆鸢道:“安国公,之前所言铺子的事,你可想好了?”

    褚昉料到陆鸢有话说,没料到她要说这个,面色微微一变,想了想,颇有深意地看向陆鸢:“就这么想补偿我?”

    “终究是我错待了你,怎能不了了之?”陆鸢道。

    褚昉忖了片刻,带出几分晦暗不明的笑意,看着陆鸢说:“既如此,待我想好要什么补偿,再说与你。”

    陆鸢颔首答应,承诺:“我定尽力而为。”

    褚昉不知何故笑了声,问她:“这句话,我能信么?”

    陆鸢知他意指二人做夫妻时诸般虚虚实实、难辨真假的诳语,一时有些讪然,抿抿唇,并不言语。

    褚昉看她这般神色,朗然笑道:“陆姑娘若言而无信,别怪褚某不客气。”

    听来像玩笑,却带着些惯来的霸道,陆鸢笑了笑,回说:“我可不敢诓骗安国公。”

    褚昉笑了下,他这辈子,最大的跟头就栽在这个口口声声说着不敢诓骗他的女子身上。

    至南城门,褚昉才与陆鸢一行作别,看着他们踏着渐渐明媚起来的晨曦远去,勒马回转。

    他早就说过,他不会成人之美。就让她对周玘再多些期待吧,希望越重,失望越深。

    不过,陆鸢对他放下戒心的样子,属实让人心喜。

    ···

    陆鸢只在汝州府客栈休整了一天,与周玘递信报过平安,便往烧瓷的窑口去了。

    窑口偏居山野,道路狭窄,不宜跑马,且常有窑工推车来往运送瓷土、瓷器等物,陆鸢等人只好徒步前往。

    因地势所限,窑口分布并不集中,三三两两散落山野之间,陆鸢一日只能跑两个窑口勘查,为节省时间,她不再返回府城客栈休息,选择直接借住于窑工搭建的简单茅草房里。

    用了五六日时间,基本将此处山间的窑口勘查了一遍,正打算往另一处村野继续勘查时,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场雨阻断了行程。

    如今已是七月末,早就过了雨季,不料这雨一下就是两日不间断,积水成河,几乎淹没了道路,连一些低洼处的茅草屋都冲毁了,许多窑工都被困在了山里,连饭都吃不上。

    因着经常行走丝道,常有迷路困于沙漠的风险,陆鸢有储备干粮的习惯,这次来山里勘查也命护卫带着一些风干的胡饼,虽然又干又硬难以下咽,好在能解一时之困。

    受困的窑工不少,干粮无法支撑太久,但到第三日时,雨还没有停的意思,再待下去,生计都无法维持,遂有些窑工决定冒雨下山,但积水汹涌,远远望去低洼处已是一片汪洋,道路难辨,此时下山很是凶险,陆鸢劝他们再等上一日,有人听劝观望,有人却无耐心,踩着泥泞下山去。

    不消多时,已有二十余人陆陆续续冒雨下山,却都被阻在了一汪探不出深浅的积水前方。

    有人探出一脚试探水的深浅,见那水直没到了大腿根才触到底,众人都觉尚可接受,纷纷踏了出去,不想才走出没几步,忽然脚下一沉,本就积水的道路塌陷,顿时成了一片难以脱身的泥沼,二十余人全部陷了进去。

    因着此处塌陷,地势更低,又涌了许多积水过来,直淹过了众人脑顶。

    “快救人!”

    陆鸢领着几个护卫冒雨先冲了出去。

    余下七八个窑工却往后缩了缩,大声叫嚷道:“不行不行,路塌了!别乱跑,还会塌的!”

    陆鸢和几个护卫寻着方才窑工下山的路,跑近泥沼边时已经浑身湿透,幸而还有人高高抬着手臂在水面挣扎,陆鸢将一根长竿递到那人手中,待他握紧便使劲儿向外拉扯,但她毕竟女子,气力小,根本拉扯不动。

    其他几个护卫也都忙于搜寻救人,无暇顾及陆鸢这里的动静。

    “来帮我!”

    这句才说罢,长竿忽被泥沼中的人用力一扯,将陆鸢也带进了泥沼。

    “大小姐!”

    幸而一个护卫眼疾手快,扯住了陆鸢脚腕,她虽呛了一口水,好在没有跌落下去,半个身子探在泥沼前,手中仍紧紧握着长竿。

    其他几个护卫也正在将人从泥沼中拉扯出来,暂腾不开手帮忙,陆鸢和护卫就这般硬撑着。

    “这人得有多重啊!”

    几人本就在山上困了两天,不曾吃饱过,身上虚的很,现下又淋着雨匍匐在泥泞里,气力已将耗尽。

    却在此时,泥沼里又伸出一只手揪住了陆鸢的衣领,拉着她下沉,眼见着要将她整个拉下泥沼。

    “大小姐,快放手!”

    仅凭陆鸢和护卫,根本无法同时救下两个人,护卫只能劝陆鸢丢开长竿。

    陆鸢咬紧牙关倾注全身力气试图抬起身子,好将揪着她衣领的人往上提起些许,却力不从心,只能一寸寸沉下去,将要浸入泥沼。

    “对不起,我撑不住了。”

    陆鸢咬咬牙,决意放开长竿,忽听不远处一阵人声呼喊,似是在寻人。

    有护卫立即应声,见一群披着蓑笠的大汉循声找来。

    陆鸢骤然抓紧了手中长竿,不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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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护卫还是对陷于泥沼中的人朗声道:“再坚持一会儿,有救了!”

    来人皆是年轻力壮的儿郎,人手又多,很快就将幸存者救了出来,连余下困在山上的窑工也一道接了回去。

    陆鸢已是满身泥泞,散垂下来的发丝湿漉漉贴在颊边,形貌狼狈不堪,来人中领头的儿郎忙命人递上一身蓑笠与她,领着他们暂时避去附近的村民家中。

    换过衣裳,休整一番后,陆鸢去向那群人道谢。

    那领头的儿郎年近而立,生的十分周正,见陆鸢走近,忙拱手行了一礼,“是我有负将军嘱托,让夫人受惊了。”

    陆鸢一怔,疑惑了句:“将军?”

    “我曾跟随褚将军南下平乱,蒙他举荐,而今在汝州折冲府任果毅都尉,夫人唤我赵小将便可。将军早几日就递了信来,说夫人到此办事,让我照应着些,但彼时我不在府城,未能及时招待夫人,昨日回来托人去驿栈询问,才知夫人来了此处,幸好夫人无碍,不然我实在没法向将军交待。”赵错后怕地说道。

    这雨连下两日,又密又紧,汝州多处都遭了水灾,赵错听说陆鸢来这里勘查窑口后,直觉不妙,立即带着人过来搜寻。

    陆鸢听罢前因后果,再次道过恩谢,心中却不安定。

    她本以为离京那个清晨和褚昉只是偶遇,如今想来,似乎是她想简单了。

    褚昉不仅知道她来汝州的事,还给旧部递信照应于她,到底是何心思?

    明明离京那天,他已经释怀,还祝她良人在侧,得遂心愿,何故又如此尽心照护于她?

    且,他给旧部的信中,仍称她作“夫人”?

    他行事,怎么如此让人捉摸不定?

    他这样做,让她又欠下一个人情,如此下去,二人岂不是纠缠不清?

    第55章 更好的路 ◇

    ◎似有喜事将至◎

    汝州连日大雨, 多处窑口遭灾,道路塌陷不通,不止如此, 很多民居也被冲毁, 百姓亦多伤亡,府衙和折冲府均派了人手救灾,赵错提议送陆鸢回府城暂歇数日,待一切恢复后再说,陆鸢却不想继续麻烦赵错, 寻个借口留了下来。

    救灾事务繁重, 陆鸢等人也没闲着,几个护卫帮忙修整道路,陆鸢则帮着安顿无家可归的妇孺老幼,常常一忙就是一整日。

    这日忙罢,赵错亲自送了一封信来, 又劝陆鸢:“夫人, 将军又来信交待好生照应您,要不您还是回府城客栈吧,您万一有个好歹,我真是无颜见将军啊。”

    汝州大雨的消息传回京城,褚昉立即又给赵错递了封信, 询问陆鸢近况。

    陆鸢辞道:“多谢赵都尉好意,但我事情尚未办完,道路多有阻断, 就不来回奔波了, 您不必为难, 我会亲自跟将军说清楚的。”

    赵错以为这封京城来的信是褚昉所递, 不由感叹将军用心良苦,对陆鸢道:“夫人,村野偏僻,递信不便,您写好回信,我明日来取。”

    陆鸢不欲麻烦他,说:“我差人送去府城便好。”

    陆鸢一再坚持自己递信,赵错拗不过,只好答应。

    送走赵错,陆鸢启信来看,是周玘递来的。

    “凌儿卿卿,见字如晤,执别已久,思慕每深,闻汝州积雨……”

    信纸写了三页,问陆鸢安否,言及他想告假来汝州看她,奈何圣上不允,信的最后,周玘甚至露出辞官之念。

    陆鸢甚至可以透过字里行间,看到告假不成而气得横眉冷目的周玘。

    她没忍住,唇边挂上了笑意,提笔回信。

    周玘带病寒窗苦读这么多年,有才学有抱负,而今又得明主赏识,朝堂就是他安身立命之处,怎能因告假不成就辞官?

    他终究是儿郎,有他自己的路要走,如何能始终跟随她的脚步?

    陆鸢回信只言一切安好,未提半点凶险辛苦,还将这些天来见识到的乡野趣闻说与他听,最后劝他好生在京城待着,忠君报国。

    写完给周玘的回信,想了想,陆鸢又给褚昉去了一封信。

    ···

    陆鸢在汝州的行程受阻,陆鹭在京城却是顺风顺水,周夫人不仅从宫里借了《舆服录》给她作参考,还借着崔太妃的关系,从宫里请了两位经验丰富的绣娘到陆鹭绣庄教习指导。

    陆鹭只当周夫人看在长姐的面子上才多番襄助,倒也不曾推拒,很快就做出了几套样服,找到了周夫人。

    “柳伯母,这是我绣庄做出来的样服,价位也不高,我想,你能不能帮我先带到宫里,请梅妃娘娘看看是否满意,哪里不合适我再改进。”

    梅妃娘娘主管此事,最后的承办绣庄需她敲定,陆鹭想左右已经费了这么多心思,承了周夫人莫大人情,不如再用力一些,争取一举拿下这桩生意,也不枉周夫人如此尽心相助。

    周夫人想了想,没有拒绝,只是说:“阿鹭,我对绣品知之甚少,若梅妃娘娘问起一些问题,我怕是答不上来,不如这样,明日你跟我一起进宫,你亲自去与梅妃娘娘说。”

    陆鹭也觉此议甚好,但她毕竟没有进过宫,难免有些紧张。周夫人知她忧虑,贴心地与她讲了些宫内规矩礼节,安抚她:“放心,到时候我与你一起。”

    陆鹭一听,直接亲昵地搂着周夫人,软语道:“伯母,你真好,我真替姐姐开心!”

    周夫人拍拍陆鹭,笑着说:“礼尚往来,互帮互助,我只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陆鹭摇摇头,感激道:“不是的,伯母,我知道你付出了很多,那毕竟是太妃娘娘、梅妃娘娘,宫里的贵人,人情最是难还,有些人便是有这些关系,也不一定愿意为了我去欠这个人情,可是你却义无反顾,不曾驳我任何请求。”

    周夫人看着陆鹭清澈的眼睛,看着那将要溢出来的感恩,心里有些不舒服,忙避开她目光,轻轻叹口气,说:“我做这些,都是你们应得的。”

    第二日,周夫人带陆鹭进宫,先托宫人通禀陆鹭入宫之请,得了允准之后才领着她去了崔太妃处。

    崔太妃之前听周夫人提起过陆家姐妹,但只知道他们与周家交好,周夫人待她们如亲生女儿一般,并不知陆鸢与周玘的事情,只是盯着陆鹭看了会儿,满面慈笑,说道:“这样水灵一个姑娘,真让人喜欢,年纪轻轻就这般生财有方,说句女中豪杰都不为过。”

    陆鹭抿唇,谢过崔太妃夸奖。

    “可有婚配?”崔太妃问道。

    陆鹭点头,说了与贺震的婚约。

    崔太妃好似莫名松了一口气,连连夸着:“郎才女貌,登对的很。”

    看向周夫人道:“我让人领着她去见梅妃便罢,你留下陪我说会儿话。”

    周夫人看看陆鹭,怕她紧张,遂同崔太妃请求:“阿鹭这孩子第一次进宫,还是我陪她去吧。”

    崔太妃愣了下,笑着说:“罢了,我陪你们一道去。”

    陆鹭受宠若惊,忙跪下去谢恩,崔太妃道免礼,又说:“听闻你姐姐亦是秀外慧中,改日叫进来让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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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周夫人面色微变,却没有接话,陆鹭应句好,谨记周夫人教诲,没再多言。

    将出殿门,崔太妃忽回转身,没头没尾问了句:“你姐姐与安国公……”

    安国公夫妇莫名其妙和离一度成为京城热闻,不止坊间有闲话,连太上皇在后寝之中都难免要嘀咕几句,明明那么一对和和美美的璧人,怎好端端地就和离了呢?

    是以崔太妃对陆鸢早有耳闻,今日见到陆鹭容色,对陆鸢其人更加好奇,一时没忍住,一句话问出口才觉不妥,后面遂没了声响。

    陆鹭如实回道:“我姐姐与安国公已经和离。”

    崔太妃哦了声,没再说话,领着两人去了梅妃处。

    崔太妃亲自出面,梅妃哪能不明白其中意思,命女官仔细看过样服,问了些造价相关的问题,又给了几处修改建议,最后一顿夸赞。

    崔太妃直接问梅妃道:“这姑娘做事认真,也很有想法,我瞧着放心,你瞧着如何?”

    梅妃忖道:“母妃说的是,我瞧着也放心,但最后还得圣上定夺。”

    崔太妃知道梅妃为人向来谨慎,不到最后时刻不会把话说满,且圣上已把这事交她主管,就算是圣上最后拿主意,自然也是听她的。

    “你瞧着放心就好,那就让这姑娘照着你说的改了,毕竟在这方面,你的话比我管用。”崔太妃说道。

    崔太妃言下之意仍是想要一个明确的答允,梅妃正要开口说话,听宫人禀说圣上来了,梅妃遂直接道:“母妃不妨问问圣上的意见?”

    说着便往殿门去迎圣上。

    陆鹭听闻圣上驾到,有些心慌,她一心想接下这桩生意,费尽神思又是借《舆服录》又是提前拜访梅妃娘娘,可这些努力落在圣上眼里,难免就有了不正当的舞弊之嫌,若再因这事牵连柳伯母和元诺哥哥……

    她没办法向姐姐交待。

    圣上进门,见崔太妃和周夫人都在,还有一个不曾见过的小姑娘,愣了下,同崔太妃问安之后,便去打量陆鹭。

    陆鹭今日穿的是一身鹅黄矜袖罗裙,束胸飘带打了蝴蝶结,飘然垂落直至膝下,装扮很是清丽明快。

    她低着头,长长的眼睫不知为何轻轻颤动着,瞧上去娇俏可怜,很是动人。

    圣上无意识抬手,轻轻挂去鼻尖,垂眼看着陆鹭,不曾移目。

    他上次做这动作时,东宫新纳了一位良嫒。

    梅妃看出圣上的心思,忙将陆鹭来意说了。

    崔太妃也道:“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陆家二姑娘,安国公的姨妹,很上进的一个小姑娘。”

    听到这里,圣上微微一愣,收回目光,随意嗯了声。

    陆家二姑娘是贺震的未婚妻,这他是知道的。

    梅妃又将陆鹭来意说了一遍,询问圣上的意思。

    圣上显然没有多少兴趣,道:“你定吧。”

    忽想到什么,又问:“这事不是下个月才开始竞选么?怎么现在就要决定?”

    梅妃正欲解释,见陆鹭扑通跪下了。

    “陛下,是民女的错,民女很看重这件事,但民女没有经验,又很想做好,所以才多番求助,斗胆求到了梅妃娘娘这里,陛下若要责罚,便罚民女一人!”陆鹭深深叩下首去。

    圣上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陆鹭惶恐至此,愣怔片刻后,笑道:“朕何时说过要罚你?”

    崔太妃帮忙的事他略有耳闻,也是默许了的。

    “起来吧,你很用心,也很努力,但凡事皆有章法,你自管好好准备,要决定,为时过早了。”

    陆鹭没想过要决定,却也不敢反驳,只能连连认错,谢恩之后才敢起身,立即老老实实站去周夫人身后。

    圣上又是笑了下,待崔太妃带着陆鹭等人离去后,才对梅妃道:“看得出来小姑娘很用劲儿,若价格合适,给她也可。”

    梅妃笑笑,应句好,又说:“这么好的姑娘,我倒想要进宫里来帮我了。”

    方才圣上看陆鹭的眼神,旁人或许不明其中深意,梅妃却是瞧得一清二楚。

    圣上看看梅妃,也知她话中意思,说道:“那小姑娘有婚约。”

    ···

    功不唐捐,织染署的生意最后还是落在了陆家绣庄,陆鹭欢喜地备了几分厚礼仍在周夫人的引荐下进宫谢恩,崔太妃道贺一番,寻个说辞支开陆鹭,单独留下周夫人说话。

    “有句话,我一直不曾问过,但今日,我想要个实信儿。”

    崔太妃语气虽和善却带着些严肃,周夫人心中已有猜测,面上不显,笑着应:“太妃娘娘只管问罢。”

    “令晖的心思,你当是明白的?”崔太妃问罢这句,目不转睛看着周夫人,等她的回答。

    周夫人认真点头,崔太妃才接着说:“元诺的心思,我却有些瞧不透,莫非,他有属意之人?”

    周玘三番五次推拒颖安郡主的示好,崔太妃心中有过猜测,但见周夫人不曾主动提起,她便也没有深问,左右她和圣上都决意成全颖安郡主的意愿,不妨睁只眼闭只眼,过去如何并不重要,他们只要周玘以后的真心。

    周夫人忙摇头:“元诺自幼身体不好,不喜与人交往,这些年闭门苦读,姑娘都没见过几个,哪有什么属意之人,他就是性子拗,不开窍罢了。”

    崔太妃审视地看着周夫人,须臾才点头:“这样最好,我今日问你这些话,也是看在私交的份儿上,不然,等圣上赐婚,元诺再抗旨不遵,就是欺君之罪了。”

    周夫人勉强笑笑,说句:“怎敢欺君。”

    “这儿女婚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既答应了,元诺那里想必也没问题,等寻个日子,我就跟圣上坦白了,你瞧如何?”

    周夫人道:“凭太妃娘娘做主。”

    离了皇宫,周夫人心事重重,一路恍恍惚惚回到了周家,才真真切切意识到一件事,她方才撒谎了,她欺骗了崔太妃,欺君之罪。

    可其实,从她放任自己与崔太妃亲近,接受颖安郡主的示好开始,她心中就已经有了选择,她就知道会走到这一步。

    崔太妃果真看不透周玘的心思么?

    都是过来人,怎会看不透?不过装糊涂罢了。

    崔太妃没有直接强硬地让圣上赐婚,约是吸取之前华阳县主想嫁周玘而不得的教训,怕他故技重施,才揣着明白装糊涂,看上去但行好事、不问前程,实则在一点点渗透瓦解,不动声色攻城略地。

    听崔太妃的意思,这层窗户纸很快便要捅破了,约是怕周玘没有分寸抗旨不遵,这才提前警醒她,让她规劝自家儿子,别把事情做的太难看,毕竟天家已给足了面子。

    入夜,周夫人久久难眠,敲开了儿子房门。

    周玘刚刚放下笔,将给陆鸢的信装进信封,见母亲忧心忡忡进门来,忙问:“母亲这是怎么了?”

    “元诺,今日崔太妃问我,你可有心上人,我撒谎了,说你没有。”周夫人直截了当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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