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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牙齿
她曾被父母深爱过。
“烧了两次?”霍无归一边观察尸体, 一边问。
尸体身上的衣物、头发等易燃的部分早已消失殆尽,唯一留下的饰品是手腕上一对手镯。
至于身体,大火让尸体只剩下黢黑的皮肤, 关节和皮肤紧紧蜷缩,整个人缩水成了小小一个, 如同炭雕一样, 根本看不出任何轮廓。
简沉不疾不徐,用左手捏着手术刀拨开尸体手臂上的皮肤, 让里面隐约可见的皮下组织彻底暴露出来。
猩红的皮下组织看起来狰狞可怖, 和一片漆黑的尸体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一个鲜活的生命, 就这样被层层炭化包裹, 变得令人望而生畏。
“你看这块组织。”简沉将那块炭化的皮肤规规矩矩地放在尸体旁边, 轻声道, “正常情况下,严重烧焦的尸体在搬动过程中很容易造成炭化表皮的脱落,里面露出的皮下组织应该和这里一样是猩红的。”
“但这具尸体原本暴露出来的皮下组织却很反常。”简沉放下手术刀,左手虚虚地指向那块早就脱落的头皮,似乎是还不太适应使用左手, “她的头皮和其他几处表皮脱落处, 露出的皮下组织都有烧伤痕迹。”
那些黑色炭化皮肤包围着的猩红, 形成极为强烈、令人作呕的视觉反差, 上面爬满了诡异的水泡、挛缩和瘢痕, 明显也曾被火焰灼烧过,只是还没来得及炭化。
霍无归立刻反应过来:“也就是说,这名死者第一次被烧死后, 表皮因为炭化收缩脱落了几块, 在昨晚的第二次火烧中, 这些脱落出来的皮下组织又遭到了第二次烧灼,形成了现在的样子?”
“没错,你看,这具尸体的姿态呈现斗拳状。”简沉眼神落在蜷缩着的女尸上,耐心解释,“这是标准的生前烧死的姿态,说明第一次烧灼时,她还有生活反应。”
霍无归眉心紧锁,戴上手套,用止血钳夹下一块炭化的皮肤:“看这个炭化程度,尸体被烧得很惨烈,第一次的火势应该也小不到哪里去。”
简沉点了点头,瞬间明白过来霍无归的意思:“确实,只要火势够大,尸体软组织猛烈受热,迅速蜷缩,也会呈现出同样的姿态。”
霍无归毕竟从警多年,出过的现场多,见识过的死亡方式也多,一语道破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斗拳姿势虽然可以用作活活烧死还是死后焚尸的判断依据之一,却不能作为决定性证据。
只要火势够大,死后一样可以形成这种姿势。
“所以,最关键的还是气管。”简沉低声道。
话音落下,简沉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和霍无归在解剖室独处许久了。
他们现在到底应该算是什么关系……
幸好还有工作,否则此刻和霍无归独处,总让简沉想起刚刚医院里,霍无归到底听没听见自己的喃喃自语。
他又看了一眼尸体,决定保持这个工作的氛围,千万不能让气氛有半点走偏,于是谨慎道:“如果第一案发现场就是谷底的话,环境开放,不存在一氧化碳中毒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只要看尸体的气管中有没有烟灰就知道真相了。”
如果气管中没有烟灰,那么就只有两种情况——
要么是在密闭狭小的环境中起火,尚未被烧死就已经大量吸入烟灰粉末,死于一氧化碳中毒,最后才被转移到了谷底。
要么就是先被杀死再被烧毁。
反之,如果气管中有烟灰,就能确凿地证明,火在死者生前就已经点燃。
“不论如何,她都经历了无法想象的非人遭遇。”简沉看着焦黑蜷缩的尸体,低声道。
“咕——”
简沉还在说话的功夫,法医室里不轻不重地响起尴尬的声音。
简沉小心翼翼地捂住胃,偷瞄了霍无归一眼,发觉霍无归神色如常,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从医院醒来的时候是饭点,还没来得及吃饭就被霍无归拉来局里聆听王局的圣谕,现在一转眼已经十点多了,隔壁法医室的灯早就熄灭了。
北桥分局四下一片漆黑,楼道里寂静万分,只有冰冻柜的压缩机和通风系统发出宁静但稳定的轰鸣声。
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落在地面上。
文学作品中,少女的尸体,皎洁的月色,时常是某种极致疯癫的浪漫象征。
但现实中,冷白月光洒落在焦黑的尸体上,简沉和霍无归不约而同地咬了咬牙。
这对父女的死状,竟然一时之间让人分不出究竟是谁更惨一些。
父亲不知为何化作了块块血肉,甚至最小的部分只能用“粒”这个单位来形容,更有甚者,竟然还有一部分遗体在嫌疑人逃窜的路上遗失,被别有用心的肉贩捡走,紧接着被无辜的市民从菜市场买走。
而他的女儿不仅被人打晕,丢进火中活生生烧死,还在死后遭到了第二次焚烧,尸体几乎面目全非,如果不是现代科技的力量,通过基因追根溯源,以传统刑侦的手段,甚至无法判断出他们之间存在父女关系。
明明汇聚在同一个解剖室里,明明在同一个冰柜中保存,近在咫尺,却已经各自天涯。
“今天还有法医在吗?”简沉下意识攥了下掌心,悄悄用左手拿起手术刀。
生命的离开已然无可挽回,但作为刑警和法医,他们能做的就是在逝者离去后用自己的方式给他们找回正义和真相,让他们早日灵魂安眠,而非在这冰冷苍白的冷柜中以这样的形式相见。
手术刀悄悄打算落下。
刚刚还看着尸体的霍无归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迅速回过头,皱眉描摹简沉指尖的动作:“你想干什么?”
简沉立刻意识到答应过霍无归好好养伤,迅速松开了指节,小心道:“没做什么,这不是……都十点多了,怕法医室没有人了吗。我保证不作死,霍队你放心。”
毕竟,现在霍无归才是自己这双手的金主——
简沉活了二十六年,给自己这双手花过钱,最多不过是一把十五块钱的指甲刀,和几块钱一大瓶的凡士林。
而霍无归,短短几天,就为这双手花了一个天文数字。
如果这双手有冠名权,那简沉愿意现在给它冠上叶姓,替霍无归名归叶家族谱。
“破案也不急于这一时。”霍无归语重心长,将简沉的手术刀没收,“你晚饭还没吃。”
简沉一愣,垂下头回避霍无归的视线——
这人装得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谁知道其实听得清清楚楚。
“还是王局喊你来挨骂的时间早了点。”霍无归叹了口气,“再晚个几分钟你就能吃上了,特意从山里弄的乌鸡,加了红景天黄芪和藏红花,炖了一下午,对伤口愈合很管用。”
下午让营养师准备的营养餐没来及吃上,已经当做孝心,让司机送去席知公司了。
换来席知一句果然儿子大了知道疼爹了,也没追究自己好端端的,儿子为什么突发奇想送促进伤口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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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的药膳过来。
现在营养师早就下了班,乌鸡也没了,不能再做一份,霍无归略一思索,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喂,赵哥,来两份鳗鱼饭,再来一份牛排煎透,其他的你看着办。”
伤恢复需要摄取大量蛋白质,日料口味又清淡,简沉上次也吃了不少,看起来是很满意,总而言之,霍无归想来想去都觉得十分合适。
“霍无归,你真把我当大牌档了吗!我打烊了!”电话那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似乎是日料店已经打算收工,正在收拾后厨。
霍无归面不改色道:“辛苦哥了,我爸最近包了个山庄,下个月带你去看看,以后食材可以独家给你供,趁还没收工帮我做份宵夜谢谢,不要辣,不要生食,哦对了,还有什么促进伤口愈合的东西,都做上,一会我让我家司机来拿。”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钞能力是永远的绝杀技。
“伤口?不要辣?”电话那头发出诡异且暧昧的笑声,“霍无归啊霍无归,你二十九年不开荤,一谈恋爱就玩这么大?哥可真是小看你了啊!等着,一会做好跟你说。”
霍无归:“……”
竖着耳朵偷听的简沉:“……”
电话那头还在喋喋不休:“就你那个豌豆公主小男朋友,一看就细胳膊细腿不禁折腾,你可悠着点吧,今天店里有澳洲黑金鲍,给你的小豌豆蒸了炖蛋吧。”
说罢,赵哥自言自语地骂了句:“就这个暴殄天物的吃法,我怕是死了要下厨师界的十八层地狱。”
“你想多了,挂了。”霍无归毫不留情,根本不打算多听一会昔日高端日料师傅转职大排档盒饭厨师的心路历程。
挂断电话,他淡定瞥了简沉一眼:“你去值班室睡会,外卖到了我叫你,吃完回去休息,尸体明早等法医室上班了再解剖,你旁观。”-
“外卖到了。”简沉睡得迷迷糊糊,被霍无归一条消息给震醒,迷迷糊糊地摸着手机,愣了半天终于想起,霍无归是喊自己去吃饭。
二楼霍无归办公室里,外卖盒子一字排开。
新鲜的蔬菜、魔芋和玉子烧煮成一份关东煮,和街边小摊的完全不同,汤底散发着浓郁的高汤鲜香。
鳗鱼饭光泽闪亮,几粒芝麻勾起食欲,让人垂涎欲滴。
和牛煎烤制成的牛排,轻轻一挤就能迸射出丰富的汁水。
鲍鱼炖蛋极为奢侈地用了刺身里都罕见的高端货。
“霍队!”门外,冷不丁传来李仲洋的敲门声,拿着报告的青年不请而来,推开门冷在当场,“天,这是给我的加班福利吗?我正好饿了!”
“不是。”霍无归毫不犹豫,将那份关东煮递过去,“你吃这个,剩下是给简沉的病号饭。”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谁听了都不好意思和一个病号抢吃的。
木鱼花吊的高汤,煮了海带、笋尖、鲜虾,都是发物,简沉本来就不能吃。
李仲洋自认为是瓜分了病号的伙食,感恩戴德地捧着碗,边吃边说:“霍队,女尸的□□分析出来了。”
“我来了。”与此同时,简沉恰好打开了霍无归办公室门,睡眼惺所地揉了揉眼睛,“小洋,你怎么还在局里?”
六一九案结束以后,警队轮休,这几天局里人丁都不是很多,简沉还以为偌大的北桥分局只剩他和霍无归两个人了。
“简法医,你来了就一起听,女尸的DNA和□□成分报告都出来了。”李仲洋咬了一大口笋尖,咀嚼得嘎吱作响,“就是看了……还让人怪难受的。”
简沉身体虚弱,刚刚睡醒的声音还是低哑的,听起来有些懒洋洋的:“你说,我听着。”
霍无归瞥了眼李仲洋,觉得或许是自己出问题了,明明只是平平无奇一句话,为什么李仲洋毫无反应,落进自己的耳朵里,却总觉得简沉话语里带这些旖旎的小旋涡,把人生拉硬拽,拖进他的狩猎范围。
真是要命。
“真的很怪。”李仲洋先递过来第一张报告,“她运气还不错,虽然烧得很厉害,但因为雨林湿润的环境,内部组织全都保存完好,我们根据DNA判断她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具体的可以等明天法医室出骨龄分析。”
霍无归边听,边将鳗鱼饭放在桌上:“你吃,小洋,你继续说,这没什么奇怪的吧?”
他没有给简沉拆一次性筷子,而是从司机送来的袋子里又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给儿童学习用的特质筷子:“你手不方便,这种筷子不容易掉,你先凑合用吧。”
要不是这屋里有李仲洋,他原本是机会找个机会,徐徐图之,比如坐在简沉身边,一口口给他喂饭之类的。
可惜现在办公室里有了第三个人,霍无归的计划只能结结实实被埋回了脑海里,不得不用目光杀了一无所知的李仲洋无数次,把饭盒推到了简沉眼前。
浓郁的食物响起扑鼻而来,简沉眯着眼睛,端起那碗热乎乎的鳗鱼饭,被新鲜的蛋白质和高热量吸引,坐进沙发里,用左手不甚熟练地拿起筷子:“小洋,你说吧,□□分析报告怎么了?”
既然不是DNA出了问题,自然就是□□出问题了。
李仲洋点头,将第二份报告递到了两人眼前:“奇怪的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女性,组织液中却有梅毒螺旋体、HPV16和18型,还伴随有其他一些传染病,以及……HIV。”
“……”几乎是同时,简沉和霍无归不约而同想起了一个人。
沈容之。
哪怕是被迫成为小姐出台的沈容之,身体里也没有携带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病毒,更别提慢性绝症HIV了。
那么这具女尸,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携带如此多的传染病。
“霍队,我们去解剖室说。”简沉才别别扭扭地用左手吃了一筷子鳗鱼,认命地起身,“我想验证一件事。”
刚刚只是在观察尸体的表皮和皮下组织情况,用来判断尸体到底是生前遭到了惨无人道的焚烧,还是死后才被毁尸灭迹,但现在,他们的目标更加明确了。
他总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某种极其强烈的矛盾感。
简沉迅速起身,走到解剖室门口,换上鞋套,抽了一只手套将左手塞进手套里,回头问:“小洋,过来搭把手。”
李仲洋原本就是医科生,只是转投了分析化学的怀抱,已经许久没有亲自执刀,犹豫道:“不合适吧……我又不是法医,这不合规。”
“想什么呢,就算你想解剖尸体,我也不敢让你上手,我可付不起这个责任。”简沉浅色的瞳孔微微缩紧,盯着解剖台上的尸体,深吸一口气,冷静道,“你和霍队帮我打个下手,程序和文件明早再补。”
有几个疑点,越早确认越好。
只要能够将线索全部串联起来,这对父女的身份或许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小洋,过来。”简沉换上防护服,全副武装,眸子里闪动着深邃的微光。
李仲洋也跟着换好了衣服,从善如流地跟上来,他毕竟也曾是医学生,虽然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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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做了数年理化分析,对尸体还是早已经脱敏。
“我们先查看尸体的口腔。”简沉说着拿出了一个开口器,让李仲洋帮忙扶着尸体的下颚,不太利索地用左手操作起来。
霍无归沉默地站在一旁,注视着他——
简沉素来是松垮懒散的,脸上都懒得做出太多表情,只有面对案件,全神贯注的时候,他眼眸深处总有连简沉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光芒。
他在那一瞬间,异常确定,自己所痴迷的,不仅仅是十七年前回忆里的那个少年,更是经历了十七年岁月后,现在眼前的这个人。
“霍队,您也来搭把手。”简沉回过头,恰好撞进霍无归打量自己的眼神中。
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清晰,睫毛垂下,小声道:“我只有一只手能操作,不太方便。”
霍无归完全受不了简沉用这样的语气和神情对自己提出请求,喉结滚了滚,愣了片刻才走上前来,嗓音喑哑道:“你要看什么?”
开口器被塞进霍无归手里:“小洋,帮我打开死者颞部,霍队,撑开死者口部。”
焦化的皮肤被强行撑开一条缝隙,漆黑炭化的表皮脱落,嘴唇和下颌变得皲裂,道道裂痕里都是猩红可怖的皮肤。
哪怕早就对大体老师习以为常,李仲洋第一次亲手触碰死状如此惨烈的尸体,还是险些忍不住干呕。
“忍着。”简沉头也不抬,声音清冷,“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死者口鼻内十分干净,但镊子从死者口腔里伸出,尖端夹着染上血色的纤维:“这应该是麻绳一类的东西,看来死者生前曾被捆绑、封嘴,因而口鼻内没有残留任何烟灰尘埃。”
霍无归微微颔首不语,眼神柔和地看向简沉。
哪怕离开了公大,即便是去做了法医,好像人的天赋从来都不会埋没一样,简沉依旧是个刑侦天才,似乎生来就应该做这行一样。
他带着手套的指腹轻轻抚过死者的牙床,温和道:“她应该是个被家人深爱过的女生。”
“简法医?”李仲洋偏过头,半睁半闭着眼睛,一副地铁老人看手机的样子,除了手还按着死者的颞部,其余半个人都倾斜了出去,屏住呼吸支支吾吾道,“你是会通灵吗,怎么看看牙齿就能知道这些?”
“她的牙齿很整齐,并且在第一次换牙前就做过整牙。”简沉有些好笑地看着李仲洋,娓娓道来,“你要知道,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死者。”
就算她刚迈入二十岁,那么第一次整牙也应该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十五年前,海沧的大部分家庭收入还不过刚够温饱,牙科专门医院在海沧都是稀有的东西。
是什么样的家庭,愿意在那个年代就给自己的女儿做整牙,还不是恒牙,而是过不了几年就要换掉的乳牙。
“她的爸爸妈妈,不仅希望在那几年的时间里,她能够不受影响地使用自己的牙齿,还希望她换牙后能长出一口好牙。”简沉指尖停留在一颗莹白的牙齿上,“即便是成年后,她的这一口牙也花了至少十几万。”
不光有整牙的痕迹,这一口牙齿还明显做过根管治疗,有三四颗烤瓷牙,都用了最高级的材料。
光是这些就已经价值不菲。
“还有,死者的手镯。”简沉的手指离开死者口腔,拉起了死者的左手,“尽管其他东西都已经烧毁,但你们看这里。”
和枯木炭火无异的手臂上,套着一个漆黑的圈。
简沉拿起一块酒精棉,用镊子小心地擦拭过去。
随着酒精一点点浸润手镯,漆黑的烧灼痕迹退却,李仲洋惊呼一声:“好大一个金镯子!我妈的嫁妆都没这么大!”
“是的。”简沉点头,“海沧的大部分人,嫁妆的镯子都没有这么大,而这个女孩那么年轻,居然戴了个比婚嫁还隆重的金镯。”
“不管是什么家庭条件,能得到这个程度的宠爱,她和沈容之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霍无归微微仰头,反应过来简沉要证明的是什么。
“她不需要出卖自己的身体换取报酬。”霍无归目光落在女孩身上,“那为什么,她会染上那些传染病?”
和沈容之不同,这个女孩的背后不该有苦衷与挣扎,她分明是被爱沐浴着成长的。
李仲洋恍然大悟,一个劲点头:“对啊。”
简沉和霍无归的意思不谋而合。
这个女孩身上,最大的矛盾就在于,那些传染病本不该属于她。
“是什么,让一个备受父母宠爱的女孩,走到了今天这步?”霍无归目光扫向冰柜。
作者有话说:
霍队:精心准备两顿饭,至今小沉一顿没吃上
第72章 配型
孤独没什么不好,那是我应得的。
“别看了, 伤眼睛。”霍无归拉开副驾驶门,将简沉腿上将摊开的案卷合起来,“明早法医室开工之前, 你不许再想案子。”
简沉的手受了伤,不管案子有多少疑点, 一时半会急也没有办法。
收拾好解剖室之后, 李仲洋下了班,霍无归也让司机把车开了过来。
一辆大切停在北桥分局门外, 车灯照亮门前一小片空地。
在连续撞毁两台机车之后, 霍无归终于回归初心, 老老实实地使用上了安全、密闭的四轮交通工具。
简沉披着薄外套, 坐在副驾上, 腿上放着六一九案的案卷。
宽阔舒适的大切里, 简沉瘦削修长的腿规规矩矩放平,指尖落在邵烨的证件照上:“从昨晚在对面见到邵烨之后,我心里一直有不好的预感。”
又是年轻女性。
又是离奇而令人心中不忍的残忍案件。
又是邵烨。
那个站在对岸的影子深深烙印在简沉脑海里。
“简沉,你想起来了什么。”那人双手插兜,脸上挂着堪称凉薄的笑意, 轻佻浮薄却谦谦有礼, 风度翩翩。
这次的碎尸案和焚尸案, 和昨晚出现在对面的邵烨, 中间会不会也存在某种联系?
“我会负责把邵烨抓回来的。”霍无归俯视简沉, 眼神停留在他垂下的睫毛上,顿了顿,“我向你保证。”
简沉懒懒坐在副驾上, 半垂着头, 眼神飘向分局办公楼, 望着二楼已经熄灯的解剖室,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要是我没受伤就好了。”
要是没受伤,就可以今晚连夜将那具充满疑云的女尸解剖了。
而不是现在这样,让她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存放在解剖室冰柜中,和连遗骸都算不上的父亲,独自留在空荡荡的解剖室里。
“饭都没吃就拉你回来,就是怕你打这个主意。”霍无归一手抚着副驾驶车门,一手将简沉看向解剖室的脑袋转向前方,“再被我发现你还在想案子,明天我就跟王局打报告,禁止你伤好前踏进法医室一步!”
“……”被结实宽大的手掌捧着下颌,简沉下意识蹭了一下,手指捏着案卷,闷闷地哼道,“知道了,我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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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点着急。”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不是你,我们也发现不了这具尸体的异常。”霍无归将案卷放进副驾驶的储物箱中,倾身替简沉系上安全带,“车上颠,光线也不好,你眼睛还想不想要了?”
他靠过来的瞬间,一片阴影落在简沉眼里,距离猝不及防拉近,两双瞳孔相撞,简沉在霍无归眼里看见自己。
那双眼睛如同夏夜平静的湖泊,湖面倒映着星辰弯月,并不耀眼,却静谧温柔。
但那双眼睛里的自己,就仿佛误入童话王国的异乡旅人——
苍白,疲惫,伤痕累累。
霍无归眼里的自己就是这样的吗,他不会觉得自己看起来太过死气沉沉吗,简沉悄悄挪开眼睛,静静看着自己平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满手划痕、创口、纱布。
他蜷缩起手指,一时间不知道该看哪里。
先前在讨论工作的时候,人的神经紧绷,很难想起其他事,心无旁骛地顾着破案。
但此刻,被霍无归要求不许再想案件之后,简沉突然有了一时的彷徨——
不想案子的话,该想什么呢?
他想了十七年案子,不想案子的话,他竟然连该想什么都不知道了。
“霍队,你把我送回家就好,谢谢。”片刻的沉默后,简沉偏过头,小声道,“我明早自己打车来上班。”
“不早了。”霍无归漫不经心地站直身体,关上副驾驶车门,“别折腾了,今晚就住这吧,我明早可不想早起再去接你,我看队里填的信息,你住城南?”
说罢,霍无归绕到主驾,长腿迈进驾驶舱。
“嗯,住老城区,离我爸近,平时有事也好有个照应。”简沉原本为了回避霍无归的视线将头转了过去,霍无归一进主驾,顿时又变成了面对面,他只好不露痕迹地点了点头,“再说城南的房价便宜。”
他对生活并没有那么高的要求,虽然城南距离分局远了一些,但事实上入职分局这半个多月,简沉也没几天是真的回家睡觉的。
房子小一点,破旧一些也没关系,反正他住过更糟糕的地方。
“那不如暂时先住我这?”霍无归一边发动大切,一边试探着问,“你不是喜欢落地窗,看日落吗,还有按摩浴缸,这些我都有,而且我做饭也挺不错,你也吃过了。”
简沉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在副驾上,被霍无归的话吓了一跳,遮掩般转过头,看向窗外,一只手搭在副驾驶门边,一副要是被逼急了随时准备拉开车门,跳车跑路的架势。
作为一个狙击枪瞄准下面不改色继续往前走的人,霍无归毫不怀疑简沉要是急了这能做出这种事。
于是他短暂地闭上嘴,默默狠踩油门,车蹿过一个绿灯,毫不停留地飞上高架。
霍无归掐指一算,到他的奢华大平层之前,这条路上都不会再有一个红绿灯,顿时放心下来。
他像是徘徊在相亲市场上的大龄剩男,表情循循善诱,声音轻柔地劝道:“这样我每天上下班,一脚油门带你到局里,你还能多睡会。”
身边陷入了安静。
简沉确实对霍无归的话感到有那么一些心动。
可以看见落日的开阔视野,疲惫的时候能够在浴缸里睡去,直到水温变冷。
醒来的时候会有人同他说早安,睡去的时候会有人说晚安,会有新鲜的饭菜,有一起吃饭的人。
更重要的是,那个人是他离散了十七年的玩伴,曾同生共死,共享秘密的挚友。
确切来说,算上最近这半个月,他们同生共死的次数属实不能算少。
但漫长的安静之后,简沉指尖下意识贴着大腿,微微施力,在刺痛从指尖皮肤传递到大脑的同时,艰难开口:“不用了霍队,我山猪吃不了细糠,从小住习惯了农场,这么好的房子我住不习惯。”
仿佛在这段对话里落下了巨大的休止符。
霍无归眼眸中夏夜平静的水波终究在黑暗中隐去,星辰皎月统统消失殆尽,简沉的话像一颗石子,落入漆黑的湖泊,没有砸出任何声响。
车在高架上缓慢行驶。
简沉转过头,望着玻璃中的自己——
他弯起嘴角,做出一个笑容,那是一个极为标准的微笑,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并不夸张,也不冷淡。
但简沉无论怎么看,那都觉得自己的笑说不出哪里透着股虚伪,像沾在玻璃上的面具一样,生疏冷硬。
他回想了一下平日里杨俭和赵襄都是怎么笑的,努力试着牵动嘴角,但最终,窗外城市灯光淹没了窗上的倒影。
“小沉,我想你应该也知道,心理疾病会引起躯体症状。”邵烨的声音从夜色深处传来。
我知道,你在我大二那年告诉我的,简沉心想。
“它会影响你的记忆,你的情绪,你待人接物的方式,甚至你的肠胃健康、肢体协调、心率血压等等。”如同背诵教科书版,那声音平稳清朗。
简沉听见自己用尚显青涩的声音回答:“我明白,这是我的命。”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很不好了,随着年龄的增长,PTSD愈演愈烈,你会产生越来越多器质性的病变,情绪也会越发难以控制。”
简沉静静地听着那个声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道:“我控制得一向很好。”
所谓一向很好,并非该笑的时候笑,该哭的时候哭,该发怒的时候发怒,而是永远将自己控制在一张无害、温顺、不引人注目的面具之下。
宿舍窗明几净,两张床面对面放着,青年盘腿坐在床上。
床下的人穿着白大褂,像是刚刚从实验室回来,面带微笑,仿佛只是在平平无奇地闲聊:“很多像你一样的PTSD患者,在生活中都很难结交到朋友,往往也很难走进爱情,甚至和家人普遍关系不佳,往往会孤独地走向生命的终点。”
“孤独没什么不好。”简沉平静地点了点头,“那是我应得的。”
……
简沉看着窗外的车流,静静地呼吸,心想——
他都这样对霍无归了,霍无归这么高傲的人,一定不会再来试探自己,不会给自己半点好意了吧?
孤独没什么不好,那是我应得的。简沉再次重复道。
他将头转回来,看了一眼握着方向盘的霍无归。
那人开车的时候全神贯注,被街边的城市光污染铺了满身,眼睛里道路、车辆瞬息万变,透着一股被圣光笼罩般的柔和与疏离。
霍无归这个人的身上,总有一股神性——
神爱世人,但并不降临在世人身旁,而是高高在上,远在天边。
明明是一样的遭遇,为什么自己在这十七年里变得敏感又脆弱,而与此同时,霍无归却成了这样可靠而沉稳的人呢?
霍无归显然能察觉到简沉的打量,却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前方的道路,连头发丝都没有动一下。
果然,再高傲的人被几次三番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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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都不会好受,更何况是霍无归。
现在霍无归也放弃自己了。简沉看着霍无归大理石般坚硬的侧脸,心中默默道。
这本该是他想要的,但真的发生的时候,简沉心头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
“你注定是孤独的。”简沉深吸了一口气,将苦涩生生塞进心底,无声地自嘲道,“你凭什么去祸害霍无归那么好的人。”
“至少今晚。”
冷不丁地,霍无归开口了:“我知道你或许有自己的理由,但至少今晚,你得跟我回去,明天要带你去医院做个指征评估,只要数据合格,下一步治疗就可以展开了,还是说你想去受自体植皮的罪?”
简沉心脏一阵猛烈跳动,路灯在脑后飞速逝去,意识和思考也浮光掠影般从脑中流过。
霍无归确实很喜欢我,喜欢到愿意低声下气、一而再再而三的割地求和,他想。
“万一有好心人捐我一块皮呢?”简沉不知道如何回应霍无归,只能开了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不是还有男朋友捐自己的肋软骨给女朋友隆鼻的吗,一块皮,说不定哪个想不开的就给我了呢?”
霍无归转动方向盘,车一个左拐,下了高架,扫了眼简沉的胳膊,声音低沉道:“反正不可能是我,也不知道你去哪能找到这么白的皮。”
整个北桥分局,就连那些刚入职还对颜值念念不忘的大小伙、年轻姑娘,天天防晒霜、防晒袖用着,出了半个夏天的外勤之后都黑成了炭。
霍无归想了想简沉的苍白胳膊上如果变成自己的小麦色,顿时一阵恶寒。
“放心,也不是说用就能用的,还得去医院配型。”简沉说着,猛然睁开眼,“——配型!”
“霍无归!医院配型!”简沉说着转向霍无归,“我知道怎么找那对父女了!”
作者有话说:
我是急急国王,这礼拜我说啥也得把你俩写在一起了!感谢在2023-01-28 23:58:322023-01-29 21:5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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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零食
“我就让人把糖拿来给你。”
“立刻调查本市所有医院HLA配型结果, 着重注意一对父女的结果,父
亲有白血病,女儿有梅毒。”霍无归环顾四周, 冷声道。
他们之前就已经推测,父亲的那具尸体, 生前很可能由于疾病经历骨髓移植, 而那具女尸的梅毒还在潜伏期,如果受害者本人尚不知情的话, 两人作为直系亲属很可能也进行过配型。
下半夜的北桥分局, 灯火通明, 一改几个小时前落寞沉寂、一片漆黑的样子。
杜晓天打着哈欠, 揉了揉眼睛问:“霍队, 不是都放大家回去休息了吗, 怎么又突然要查这个?”
最近除了菜市场碎尸案,因为天气逐渐变热,在舒适的气温下,夜生活越发丰富,海沧多了不少偷鸡摸狗的小案件, 刚休息没几天的分局又变得忙碌起来。
杜晓天和局里众人已经困得恨不得边说话边睡觉去了。
“我们之前发现碎尸的血液和组织是两套DNA。”霍无归仿佛精力永远充沛一样, 站在众人面前, 没有半点倦容, “没有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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