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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怀孕 傅归荑对他,永远都是冷冰冰的不需要。
裴璟浑身一震, 骤然变脸。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容貌姣好,从容镇静的傅归荑,眸中的光芒明明灭灭, 几番轮转,最终化作一片幽深的平静。
只是在平静之后, 暗藏汹涌的惊骇与杀意。
“我不信。”裴璟五指攥紧, 骨骼发出桀桀响声, 竭力遏制住拔出横挂在腰间长剑的冲动。
他凭空怒喝道:“我不信!”
她在宫内汤药从未断过一日,怎么可能怀孕。
一想到另一种可能, 裴璟体内的血液沸腾不止,他不信短短一个多月她就能另投他人怀抱,更不可能会……
傅归荑动了动喉咙, 凛然不惧他震怒的眼神,缓缓抬起素手伸到他眼底下, 慢声道:“你可以查。”
裴璟猛然攫起眼前莹润细腻的皓腕, 目光死死盯住傅归荑,要从她的脸上看出心虚, 撒谎之色。
然而看到的是她坚定的眼神, 裴璟心口一酸。
傅归荑眉头轻蹙, 裴璟掌心像是覆了一层凹凸不平的粗糙石砺,摩擦在她皮肤上又痒又疼。
他似乎注意到她的不舒服,猛地放手,阴沉着脸转身, 砰地一下打开大门。
“季明雪,立刻去找大夫, 要嘴巴严的。”
“是!”季明雪见太子殿下满眼阴鸷, 脚底生烟往外跑, 亲自去请。
今日他受到的惊吓不比任何人少,现在还没回过神,捋顺这乱七八糟的关系。
先是跟着太子带人怒闯镇南王府嫡女的喜堂,当时他还纳闷,太子殿下在南陵与傅世子关系亲近,为何要搅了他妹妹的婚事。
季明雪知道裴璟不是那等好色贪婪之徒,绝不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与镇南王府,乃至苍云九州惹出罅隙。
当时他还惴惴不安,害怕与傅世子兵戎相见。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太子殿下竟对着暗卫首领毒蛇大人叫出傅归宜的名字。
季明雪整个人都懵了。
他怎么是傅归宜?
紧接着,他看见了新娘的真容。
季明雪当时内心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甚至觉得自己因为赶路花了眼。
他发誓,他虽然觉得傅世子长得过分漂亮俊美,性子又冷淡柔和,但自己从未怀疑过她是个女人。
无他,她的为人处世太不像季明雪认知中的女人了。
在平溪猎场时面对北蛮那群亡命之徒不但孤身一人前往救驾,更是舍身伪装太子殿下引开敌人,最终被俘还能全身而退。
季明雪忍不住假设,他身为武状元也未必能在当时的情况下活着出来。
还有,她随太子殿下去抚城赈灾,直接剿灭了那个他们怎么打也打不死的蒙穆。
更不要提她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还有在兵器设计上的造诣,以及那份毫无保留的气度胸襟。
季明雪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
平日里看着清冷无害,不争不抢,内心却极其强大,无论面对什么事情都能从容不迫。
尤其是她居然敢女扮男装孤身上京,要知道,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全家的。
她怎么敢?
想想都要起鸡皮疙瘩,他每次对上裴璟洞悉一切的双眸时,季明雪心里什么话都不敢隐瞒,更不要提骗他。
季明雪虽然不及傅归宜有颗七巧玲珑心,却也知道太子殿下让他去找大夫而不是用镇南王府的人,必然是怕大夫早早被人收买。
傅归宜在听见裴璟找大夫的时候,知道妹妹定然是用了他们之前商定的第二套计划。
暗道这下想瞒住父亲几乎是不可能了,只是多少的问题。
裴璟在她房间翻出一套衣服,冷着脸扔到她面前,命令她换下嫁衣。
他明显已经处于暴走的边缘,傅归荑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惹怒他,乖乖绕到屏风后换了身水绿色夹袄,白月罗裙,素净整洁,看着顺眼很多。
裴璟神色稍霁,目光扫到她头上插满的金钗步摇,走过去轻轻摘下,又重重摔在地上,激起阵阵清脆撞击声。
“这都是什么破烂玩意儿,镇南王府嫁女儿未免也太小家子气,我在东宫可从没让你受过这种委屈。”裴璟无不讽刺道。
傅归荑头上顿时轻松不少,垂眸瞟了眼足称的钗环,上面点缀的红宝石和红珊瑚虽比不上用东珠做的首饰,却也是万里挑一的精品,一支钗能买下苍云九州主城内一座二进的宅子。
她全身上下的衣服首饰,包括今日三副席面,请的戏台子,用的都是裴璟直接拨给哥哥的银钱。
傅归宜恨不得买空所有的店。
傅归荑还曾担心过这算不算浪费国家钱财,傅归宜笑着说这些都是裴璟的私库,暗卫一直以来算裴璟的个人势力。
季明雪办事很利索,一炷香的工夫便寻来个白胡子老大夫。
一路上他把人身份套得清清楚楚,又是威胁又是利诱的,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才送进去。
“如何?”裴璟坐在傅归荑旁边,目光不善地盯着老大夫。
老大夫在裴璟气势凌人的视线下哪里敢说谎,哆哆嗦嗦拱手行礼道:“恭喜,这位……夫人已经怀有近一个月的身孕。”
“你说什么?”裴璟面无表情打断他:“一个月?”
“是……最多不超过一个月。”
老大夫顿觉头上阴风阵阵,这位爷看上去丝毫没有高兴,脸色阴戾如黑水。
唰——
裴璟抽出长剑一剑劈裂傅归荑旁边的方形红木案己。
他握住长剑的手背爆出可怖的青筋,剑尖直指老大夫,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若敢欺瞒半句,全家都得死。”
老大夫惊惧连连跪在地上,颤声道:“老夫以性命起誓,绝无一字虚言!”
“滚出去。”
裴璟压抑着怒音,戾气横生。
老大夫仓皇爬起来,连药箱都不敢收拾便往外跑。
“今天的事,你要敢泄露一个字……”裴璟言语中的杀意毫不遮掩,老大夫浑身觳觫,惶恐地表示绝对不敢对外宣扬半句话。
他还没有老眼昏花到看不清局势的地步,这里是镇南王府,他哪里敢乱嚼舌根。
傅归荑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神情泰然自若。
“谁的?”裴璟提着剑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她。
傅归荑低下头不语。
“我问你,谁的?”裴璟左手猛地握住她的下颌往上抬,咬牙冷笑:“你不说,我难道查不出来?”
傅归荑抬眸轻咬下唇,嗤笑道:“你猜不出吗?我要嫁的,自然是我孩子的父亲。”
裴璟听她自然而然地说出“孩子父亲”四个字,惊怒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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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那个跟你一同进宫的长随。”裴璟倏地放开她,面罩寒霜转身往外走,长剑未收入鞘。
“你去哪里?”傅归荑拍手而起。
裴璟脚步不停,不咸不淡道:“我去杀了他,再带你回宫。你才刚刚怀上,落胎很容易,放心,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太医,绝不会损害你的身子。”
“裴璟!”傅归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抬起双臂拦住他:“我不要回去,更不会打掉他。”
裴璟驻足,手指轻挑她垂落的额发,像从前一样那样温柔地替她放置耳后,口吻温和得令人胆寒:“你在说什么胡话。他们不死,我们怎么回到以前。”
说完俯身在她额前落下一吻,亲昵道:“乖,你去睡一觉,醒来我们就回家。”
傅归荑站在门口寸步不让,斩钉截铁道:“我说了我们回不到从前,我不会让你杀了他!”
裴璟竭力维持的温和面容在这一刻悉数崩塌,他眸色扭曲,恶狠狠道:“我想杀谁,你拦得住吗,让开!”
“我有丹书铁券,”傅归荑脱口而出:“我用它保邓意不死。”
裴璟怒极,双眸寒寒犹如利刃尖刺,声音又狠又戾。
“为了他,你竟动用这个!”
裴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傅归荑所有的功绩一一列举,又把抚城治理水患和绞杀蒙穆的功绩全部按在她的头上,才让那群朝臣对赐她丹书铁券一事勉强接受。
他心里门清,她始终担忧有朝一日自己恩宠不再,会以她欺君之事为借口拔除镇南王府,祸及家人。
裴璟想给她一个安心,安抚她因女扮男装整日提心吊胆,身份暴露之事。
如今,她却轻易给一个外人用。
裴璟无法坦然接受这件事,更不接受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喝问道:“你究竟看上他什么?”
傅归荑目光微软:“邓意从小与我一起长大,小时候我跌倒了是他扶我起来;我喝药喝得嘴里尝不出滋味,他变着法给我做好吃的;有人骂我病恹恹活不过第二天,他也不管自己瘦瘦小小的,上去就给人一拳……还有这次进京,我故意支开他,不想带他去冒险,结果他偷偷跟在马车后面,怕我赶他愣是到了京城才现身……”
裴璟听得胸口嫉恨不已,心中郁怒难消。原来是青梅竹马,难怪她愿意花一万两白银去买他一个平安,到最后连一碗面钱都付不起。
裴璟忍不住抬头向前逼近一步,粗重的呼吸喷洒在面颊上,胸口急剧起伏。
“你说的这些……我也可以做到,我以后会做得比他更好。”
傅归荑后退一步,淡然道:“不需要。”
不需要。裴璟唇齿间慢慢品着着三个字。
傅归荑对他,永远都是冷冰冰的不需要。
她到底是真的不需要。
还是不需要他。
裴璟仰头深吸一口气,他觉着那个叫邓意的人要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就是他的无能了。
手拦腰一搂,力道不大不小恰好将傅归荑推开,又保证她不会摔倒,旋即大步往外走。
傅归荑回过神,慌忙追出去,朝傅归宜大喊。
“哥哥,拦住他!他要杀了阿意。”
傅归宜处于时刻警戒状态,方才听见屋里一声巨响时便想冲进去,无奈季明雪这个二愣子死活不肯。
他一边循循善诱打感情牌,一边企图以暗卫首领的身份威逼他,谁料他根本不为所动,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
“殿下说了,不许放任何人进去。”
傅归宜气得额头冒烟。
听见傅归荑大喊,他转头望去,裴璟满脸神挡杀神,遇魔屠魔,手里的长剑泛着森冷的银光。
傅归宜与裴璟相伴十年之久,他的动怒往往是不显山水,最多阴沉着脸,再冷冷地盯视你。
哪里见过他如此狠厉摄人的模样,像极了失去理智要大开杀戒的魔头,傅归宜对上他寒芒如刺的双眸时也忍不住发了怵。
“让开!”裴璟对其他人可没有那么多耐心。
傅归宜挡在他前面,以实际行动告诉裴璟他的决定。
裴璟举起剑,毫不留情地往前刺。
今天敢拦他的,除了傅归荑,他有一个杀一个。
他裴璟的女人,哪里能容别人肖想一分一毫,更不要提那个叫邓意的人居然敢碰她。
傅归宜没料到他居然真的会捅过来,眼睁睁呆在原地。
十年的时光,他对裴璟的感情早已超越君臣。在傅归宜失忆最无助的时候,是裴璟一点点教他如何在乱世生存,而后又给予他极大的权利地位。
他幼时流离之苦,在遇见裴璟后全无。在北蛮时虽遭受欺压,他却再也不必担心明天是否会被送到哪个无名之地,死在无人的角落。
裴璟稍微起势后第一时间安排好他的退路,若他不幸身死,傅归宜也能活着离开北蛮皇宫。
他之于傅归宜,是主是君,更是如同父兄一般的存在。
傅归宜能长成这样胆大妄为,玩世不恭的性子,离不开裴璟有意地纵容和保护。
他曾觉得自己是如此不幸,后来又觉得自己是何其有幸。
是以当他得知自己的身份,又得知自己的亲妹妹遭到他的强迫,他也没有真正正面对抗裴璟,而是选择远离的方式。
“太子殿下手下留情!”赶过来的镇南王眼疾手快一脚踢飞脚下石子,蹭地打断裴璟手中的剑。
裴璟目光阴冷死死盯住镇南王旁边的男人,像是要活刮了他。
傅归荑也跑了过来,她先走到傅归宜旁边紧张地看着他,见他微微摇头示意没事后方才松了口气。
镇南王已经从邓意嘴里得知了所有事情的真相,他真是越听越心惊肉跳,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发生这么多事。
他第一反应是自责愧疚,放在心尖的女儿在南陵皇宫遭遇这种事情,回来后居然瞒得一丝不漏,一个劲地骗他们过得很好。
镇南王又听完他们所谓瞒天过海的计划,气得直拍桌子,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们,他们以为裴璟是那么好糊弄的?!
利用药物制造假怀孕让裴璟放弃,简直天方夜谭。
一国之储君的威严不容冒犯,何况他早就是无冕之王,天下共主。他们是在玩火,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他来不及骂人,急急忙忙赶过来,恰好看见刚才惊险的一幕。
镇南王心里不是不生气,裴璟再杰出,再优秀,权势再大,也比不上傅归荑在他心里的位置。
然而他到底多活了十几年,比他们考虑得更周全,也过了冲动行事的年纪。要早个二十年,镇南王早就拿起他的大刀将欺负他宝贝女儿的歹人砍得粉身碎骨。
“何事惹得殿下不快,要在我府里动刀动枪?”镇南王还是忍不住带了薄怒,重重在“我”字一顿,提醒裴璟这里是苍云九州,不是南陵京都。
裴璟的剑直指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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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沉稳:“此人犯上忤逆,竟敢肖想孤的太子妃,论罪当诛。”
邓意身形微晃,他咬着牙迎上裴璟寒凉的视线,颤声道:“太子殿下怕是弄错了,我与阿荑早有婚约,我们……”
“住嘴!”裴璟无法忍受他如此亲密地叫出傅归荑的名字,脚下生风,眨眼逼到邓意身前。
剑尖即将插入他心脏之时,一道倩影比他更快,转身挡在邓意身前。
裴璟生生将剑撤回,力道之大迫得他后退数步,用力将剑插入地面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目眦欲裂望着傅归荑,嘶哑道:“你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
傅归荑有多珍惜生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你要伤害我孩子的父亲,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傅归荑仰头看向邓意,察觉他在发抖,手搭在他的肩上以示安抚。
旋即她侧目而视,声音决然:“你若真要杀,不如连我一起杀了,让我们一家人黄群路上也好相伴。”
一家人。
裴璟眸中狞色可怖,他的心在这一刻升起了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念头。
他们是一家人,那他算什么?
一载光阴,三百余日夜相伴,她笑容满意依偎在自己怀里的模样恍若昨日。
裴璟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能忍着听完这等诛心之语。
他胸口强压下滔天怒意,咬住后槽牙下了最后通牒:“明日一早,我带你走。”
说罢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透出些失魂落魄。
等看不见他的人影后,傅归荑才放开邓意,歉疚道:“阿意,对不起,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邓意摇头:“大小姐,这是我自愿的。”
“你们给我滚进来!”
镇南王猛地大吼一声,吓了在场众人一跳。
三人面面相觑,都知道事情已经瞒不住了,神色讷讷跟上去。
“阿荑你先回去休息。”镇南王怜爱地看着傅归荑。
她还想跟过去,被傅归宜阻止:“休息吧,别忘记你还有身子。”
说罢皱着眉扫视周围,裴璟走了,可他还留了数十人在院内,估计是为了守住傅归荑。
傅归荑神色担忧地看着三个男人离开,内心惴惴不安。
“傅世子、不、傅小姐……”季明雪满脸不知所错,“那个太子殿下说要你不得擅离院子一步。”
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昔日好友,季明雪还没完全接受与他交好的傅世子是个女人的事实。
“我知道了。”傅归荑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老实进了房间。
这下弄得季明雪更不好意思,讪讪一笑:“你有什么需要立刻告诉我。”
傅归荑颔首谢过。
“无法无天的不孝子,你给我跪下!”
镇南王一进书房,暴怒不止:“胆大包天的玩意儿,你出得什么馊主意,简直是在玩火自焚,还要带上你妹妹和邓意。”
傅归宜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抿着唇一语不发。
镇南王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一点没错,以为仗着几分小聪明就能把裴璟耍得团团转?”
傅归宜道:“没有。”
“没有?”镇南王 瞪圆了眼:“我看你得意得很,以为从裴璟眼皮子底下带你妹妹逃出来自己就比他棋高一筹?那是他没有反应过来,若不是……”若不是他悲痛至极,怎么会没有立刻发现破绽。
镇安王在愤怒之余不禁感慨,裴璟这样的人物也会为情所困,被傅归宜拙劣的把戏瞒过去。
他听了邓意的描述后,不禁为他们死遁计划捏了一把汗。
这计划能成功最重要的两个原因,裴璟对傅归宜的信任和对傅归荑的爱。
前者方便他们偷梁换柱,瞒天过海,后者则是让裴璟方寸大乱,一时疏忽。
傅归宜听父亲如此推崇裴璟,甚至把他当成天神下凡一般神机妙算的人物,面上有些难看。尤其是父亲明知道妹妹被他磋磨,今日居然没有教训他,还让他随意放狠话,未免也太忌惮他了。
镇南王气笑了,直说:“裴璟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人。孤身一人入北蛮,他没有强势的娘家,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无权无势,恨不得人人都能踩上一脚,却能在北蛮站稳脚跟,还能覆灭南陵六百余年都不敢惹的北蛮,心机韧性,手段谋略都不是你我能企及的。”
傅归宜承认裴璟很厉害,却不肯承认父亲如此自贬。
镇南王继续道:“你自幼心比天高,这些年的磋磨没教你学会谦卑,反倒傲气更胜一筹。你以为你能当上暗卫首领全靠你的才智功夫吗?”
傅归宜别过脸没反驳,却十分不服气,难道他这些年为裴璟出生入死都是假的吗?
“儿子,你很优秀不假,父亲为你骄傲。可世上只有一个裴璟,却可以有很多条毒蛇。你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缺人为他卖命吗?他身边哪一个不是有本事的,难道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坐上你的位置?”
傅归宜低下头沉默了。
诚如父亲所说,裴璟从不缺为他卖命的人。单看季明雪对裴璟的忠心耿耿便知一二,他似乎有种天生的领导力,让众人信服,甘愿为他所用,任他驱使。
包括父亲,包括妹妹,甚至是自己。
傅归宜想到他与裴璟相处的点点滴滴,尤其是他在战事结束后还在不断扩大情报网,名义上是帮裴璟监视全国动态,实则藏有私心想调查自己身世。裴璟装作不知道,默许他的提议,一直大力支持投钱投人。
“还有,你帮裴璟调查你妹妹的事,导致她身陷囹圄,你认不认错!”
傅归宜心甘情愿认下。
“父亲尽可上家法。只一条,别打我的脸,让妹妹看出来她又要自责了。”
镇南王叹了口,拿起藤条猛地往他身上抽。
傅归宜被打得皮开肉绽,忍住没有发出一声求饶。
邓意默默跪在傅归宜旁边,“我也有错,未能护好大小姐,更未能及时发现她的异常,请王爷责罚。”
挨打的人又多了一个。
两人从书房内相互搀扶走出来,相视苦笑,多了几分患难与共的情意。
临出门前,镇南王让他们别再管这件事,他亲自来处理。
月上中天,裴璟满身酒气走到傅归荑的院子里。
季明雪看清来人后放行,心里却忍不住担心,悄悄派人去通知傅归宜。
第72章 旧事 所以,你这不就千里迢迢来抢了么?
月上梢头, 星子黯淡。
傅归荑正坐在房间里沉思,若是不想累及家人,只有跟裴璟回去, 亦或者她想办法离开。
她的目光透过绢纱,月光照在屋外的银甲上, 反射粼粼寒光。
走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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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归荑暗忖当初自己应该坚持离开。
她的心愿已了, 能一家人重新吃上一顿团圆饭, 此生无憾。
门忽然被打开。
傅归荑打了个觳觫,登时转头望向门口高大的身影。
裴璟一手握住门框, 一手拿着碗,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背脊微弯, 发冠倾斜,站在门边目光沉沉盯视着她。
隔着近十丈的距离, 傅归荑也能闻见他身上冲天的酒意。
酒。
傅归荑惊得站起身, 四处逡巡能防身的东西,换回女装后袖箭不易掩藏, 再者自己家里也不需要这东西。
“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傅归荑退到梳妆台前迅速拿起一支金钗以防御的姿势对准裴璟。
他手里的是什么酒, 难道又是白堕。
傅归荑承认自己怕了, 这东西带给她的记忆太痛苦,她有生之年都不想再尝到一口。
裴璟迅速逼近,转瞬间来到傅归荑身前,胸口离金簪仅有一寸的距离。
裴璟见她脸上除了惊恐便是害怕。
久别重逢, 她连一丝喜悦也没有,一时眼眶发热, 差点落下热泪。
他微微垂眸, 顷刻间将眼角的酸涩眨散, 若无其事地放下碗,低声道:“只是一个空碗罢了。”
空碗。
傅归荑视线扫去,发现里面果然空无一物,心口稍松。
片刻愣神间,裴璟已然夺过她手中之物放下,淡淡道:“小心伤了自己。”
裴璟素来颐指高傲,意气风发,此刻昏黄的烛光打在他的身上,竟有几分失魂落拓之态。
傅归荑心头略有几分感慨,她是何德何能入了他的青眼。
两人一时间俱是无言,气氛莫名沉重压抑。
傅归荑不言,是觉得与他无话可说,裴璟一贯我行我素,他决定之事谁人能更改,谁人敢更改。
裴璟不言,是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道开口后她又会说出何等锥心刺骨之句。
最终,裴璟低声道:“傅归荑,如果我同意你留下这个孩子,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傅归荑闻言心下一凛,整个人仿佛被这话定住了般,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之人。
他是什么性子,她一清二楚,眼里容不得沙子,对所有物更是有种几乎病态的占有欲。
往日在东宫,宫婢太监除了必要的回话绝不会主动与她多言一句,每每回话也都是低头垂眸,不敢多看她一眼。
她记得自己在避暑山庄换上女装的第一天,有一个洒扫宫女因为觉得新奇盯着她多看了一会儿,直到被人提醒才移开目光。从那天后,傅归荑再没有见过她。
还有那个不小心将画卷扔到她脚下的小太监,也在当日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院中。
最可怕的是,发生这两件事时,裴璟根本不在场。
因此,现在他能容下这个不属于他的孩子,甚至是提醒他被傅归荑抛弃背叛的罪证,着实令她难以置信。
“我不会伤他,你生下来养在身边,等他年龄到了放出宫,留在京城也好,回苍云九州也罢。”裴璟抬头直勾勾看向她,声音略哑:“都随你,好不好?”
他的长睫上似乎有细微的水珠在颤动,抬手想轻抚她的脸颊又停在半空,倏地垂落下去。
唯有炙热的视线在她面容上反复流连,目光柔软,隐约露出三分痛苦,七分痴缠。
傅归荑沉默片刻,似乎在挣扎犹豫,忽而冷笑一声:“不好。”
裴璟冷下脸,眼里的迷离之态骤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漠。
“你知道了,对不对?”傅归荑嗤笑:“何苦在此惺惺作态?”
裴璟仰头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从眼尾沁出,傅归荑就站在原地看他笑得疯意不止,笑得怒气横生。
“是,我知道了。”裴璟声音须臾间冷如寒冰,半眯着眸盯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掐住她下巴迫使她扬起,一字一句肯定道:“你根本没有怀他的孩子,你骗我!”
傅归荑听见裴璟确认这件事时,仍有不真实之感。虽知假孕一事瞒不了裴璟多久,却没想到露馅这么快,她一点反应时间都没有。
这里是苍云九州,不是南陵京城,更不是东宫。况且哥哥在回家前用各种理由将此处的暗卫探子全数调离,又篡改掉很多情报信息,裴璟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她同意这个计划的最终目的是要告诉裴璟,自己宁可与他人成亲生子也绝不再回去,从而博一个机会。
傅归荑在赌,裴璟这样心高气傲的人绝不会容忍背叛他的女人,无论是身体还是心。
只要他放手,他鄙夷她也好,不屑她也罢。
她已经做好被他折磨的准备。
置之死地而后生,况且她也不是毫无依仗。
裴璟见傅归荑皱着眉,眼神迷惑不解,再次抬手,坚硬的指甲盖抚上她冰冷的脸:“别瞎想,我没有动刑逼谁开口,我只是太了解你……”
裴璟似怜似叹:“方才我进来时,你见到碗的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落胎药,而是白堕,是也不是?”
傅归荑瞳孔微怔。
“我白天闹了这么一出,又说出逼你打胎的话。你见我满身酒气拿着东西,下意识想自卫。”裴璟低笑了声:“要当母亲的人,可不是你这般的。更何况你极为重视家人,肚子里若有真东西,你应该本能地护住腹部,而不是拿起武器防御我。”
傅归荑仰头闭眸,深深一吸,胸腹起伏。
没想到破绽在这里。
人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最为真实。
裴璟的心思实在是缜密非凡,也难怪当初他仅凭一匹马便能抓住自己。
不可否认,当裴璟看见傅归荑自保时他内心畅快不已。他就知道,这个冷心冷情的女人怎么可能在一个月之内就对其他男人敞开心怀,还成亲生子。
“但是,你是怎么知道我看出来的?”裴璟自认为他的演技毫无破绽,他本想将计就计先把人哄骗回宫,这里毕竟是镇南王府,若是硬抢恐伤了和气。
裴璟不想与傅归荑的家人兵戎相见,但要他放开傅归荑也绝无可能。
傅归荑再睁眼时,已然恢复平静,“以你的性子,决计容不下别人的孩子。”
后面的话无需多言,眼神交汇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裴璟幽幽叹了声:“知我者,莫若傅归荑。”
傅归荑并未因这句夸奖而感到高兴,冷眼凝视着前方之人,等他还能出什么招。
裴璟俯身凑到她面前,亲昵地用鼻尖蹭了她:“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裴璟,你给我滚出来!”傅归宜拖着伤病的身体从床上爬起来,咬牙跑到傅归荑院门口,被季明雪拦下。
“大胆,怎么能直呼殿下名讳。”季明雪对傅归宜挤眉弄眼的,意思是你别太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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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我进去。”傅归宜才不管这些,他只知道若是在镇南王府还让裴璟得逞,他只能拔剑自刎于傅归荑面前谢罪。
季明雪在推拒他时用仅能被二人听见的声音道:“怎么就你一个人,镇南王呢?”
“派人去叫了。”傅归宜压低声音:“先放我进去。”
“不行!”季明雪寸步不让,他私下通知已是大罪,若是放人进去他明日必定不得善终。
两人争执间裴璟走了出来,傅归宜瞪大眼睛去看他全身,发现他衣冠整齐,不像是做了什么的模样,心中悬着的大石头堪堪落了地。
“何事喧闹?”裴璟负手而立,冷冷扫了眼对峙的二人。
傅归宜立即调转矛头,张口骂道:“你简直是个猪……”
“住嘴!”镇南王急急赶来,拦住傅归宜,向裴璟行礼:“小儿鲁莽,冲撞殿下,望请恕罪。”
裴璟想到出来前傅归荑抓住他的手,闷声道:“别伤害我的家人,我跟你回去。”
“无妨,令郎的脾气孤早已习惯。”面对傅归荑的父亲,这位昔日助他良多的镇南王,裴璟心里敬他三分。
“多年未见,太子殿下风采依旧,不如今日与老夫再畅聊一番。”镇南王布满细纹的深邃双眸里透着不容拒绝。
裴璟心道他与傅归荑的事情总要在她父母面前过明路,颔首同意。
临走前递了个眼神给季明雪,季明雪点点头。
等两人走远了,季明雪从怀里掏出一瓶药送到傅归宜眼前:“最好的伤药,要我替你上药吗?”
傅归宜望着眼前熟悉的瓷瓶,默然出神。
经过父亲提点,他趴在床上思索了一整晚,恍然发觉裴璟对他的容忍度真的超出一般人。
尤其是在北蛮皇宫那场大火后,他烧伤了脸,裴璟为此自责不已,再也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
镇南王书房。
裴璟与镇南王两人相对而坐与临窗罗汉塌上。
镇南王先把婚礼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明白,又拿出一匣子银票推倒裴璟眼皮子下,态度诚恳:“犬子糊涂,这里是动用您私库的钱财,我替他向您赔罪。”
裴璟看也未看,暗道镇南王好手段。
他从一开始就对自己以礼相待,半点不责问傅归荑之事,对傅归宜更是约束管教,反倒令他强硬不起来。
“令郎多年替我出生入死,这点钱财不算什么。”裴璟推了回去。
镇南王笑道:“公是公,私是私,有些时候还是要分清楚。”
裴璟眯眼道:“镇南王有话不妨直说。”
镇南王替他满上热茶,不急不缓道:“阿荑不适合殿下,更不适合深宫。南陵有句古话‘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但不是每棵橘树都能在北成枳,也有可能不适应气候而死亡。”
裴璟:“你是在用她的死威胁我?”
“不敢。”镇南王沉声道:“殿下与小女在南陵的纠葛我已经略知一二,过往种种已不可改变。她年少无知,希望您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裴璟眼皮下压,明白镇南王是想让傅归荑与他划清界限,淡淡道:“孤还以为今晚镇南王是要问责于孤。”
镇南王握住被子的手瞬间攥紧,叹息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今日可以关起门来把殿下狠狠打一顿,再将你扫地出门,颜面全失。但我清楚殿下的性子,若不是自己主动放弃,我能挡你一时,挡不了你一世。”
裴璟深深看了眼面前头发花白的魁梧大汉,世人皆说镇南王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压对了宝才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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