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今日会在秦香楼前撞见宋令枝。
他大喜,又怕过于孟浪冲突了佳人,忙忙上前作揖。
“宋姑娘可是要听戏?在下虽不才……”
一个“钱”字,便足以让宋令枝心惊胆战。
昨夜镜前的荒唐历历在目,宋令枝红了耳尖,飞快往后退开两三步。
她急急撇清关系。
“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不爱看戏,除夕人多,我还想着去前面看花灯,就不耽误公子听戏了。”
语毕,宋令枝转身便走。
钱公子赶忙上前将人拦住,他满脸堆笑:“不就是花灯吗,我让人买来就是,何必你亲自跑一趟。”
佳人就在眼前,钱公子哪里舍得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且他往日红颜知己无数,自然知晓如何哄佳人欢心。
跟着的小厮熟知自家公子脾性,早早撒腿奔入长街。
不多时,又垂头丧气回来,两手空空。
钱公子一怔,若非佳人在旁,他早就一脚踢过去了。
“……花灯呢?”
小厮哭丧着一张脸:“公子,奴才跑了三条街,就没找着一盏,说是都让人买了去。”
好不容易找着一家灯笼店,结果店中的花灯都让人买走不说,就连店前挂着的两盏灯笼也让人买了去。
钱公子在外花天酒地,一掷千金博佳人一乐是常事,还是头回碰上这种。
他满脸震惊:“一盏都没有,这怎么可能呢,这大年夜的怎么可能……”
宋令枝惊讶之余,倏然回过神,无奈往沈砚身后撇去一眼。
果真不见岳栩的身影。
钱公子气急败坏,又怕在宋令枝面前失了脸面,拱手讪讪赔笑。
宋令枝莞尔:“既如此,我就不打扰公子看戏了,先走一步。”
钱公子忙道:“宋姑娘,我……”
倏地,一个浑身褴褛的小孩如风冲进钱公子怀里,忽而又急急往后退:“对不住对不住……”
小孩捂着腹部,转身就要溜之大吉。
钱公子低声骂了句“晦气”,下意识往怀里摸去,忽的面色一变,厉声:“——拦住他!”
变故突如其来,宋令枝还没回过神,那小孩早就撒腿狂奔,专挑人多的地方跑。
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钱府的小厮目瞪口呆,一面顾着自家的少爷,一面又想着派人去寻:“公子放心,奴才就是挖地三尺,也要将那小叫花子找出。”
宋令枝还在看着,钱公子摆摆手:“罢了,不过是个空钱袋,由着他去。”
长街的喧嚣不曾减去半分,方才的插曲也似石块落入湖中,只溅起片刻的涟漪,而后又回归平静。
街上的灯笼店果真空空如也,似是被人洗劫一空。
宋令枝转首侧目,一双笑眼弯弯,朝沈砚伸出手。
沈砚坦然回望。
宋令枝瞪大一双眼睛:“我的花灯呢?”
从前她只知沈砚这人从骨子里都是坏透的,若是狠心,连自己的命也可不要。
哪曾想有朝一日沈砚会这般幼稚。
沈砚面色不变,只垂首望着宋令枝。
宋令枝再次伸出手,手心摊开,故意横在沈砚眼前,纤长睫毛扑簌。
她一双眼睛亮堂堂,映着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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璀璨光影,如星光耀眼。
冷风自二人中间穿过。
宋令枝扬眸,定定望着沈砚。
“……真想要?”
沈砚垂首低眉,温热气息洒落,登时惊起宋令枝耳边阵阵的滚烫。
心中迟疑一瞬,迎上沈砚那道深邃目光,宋令枝仍是点了点头。
揽着自己腰肢的手臂不曾松开半分,沈砚唇角溢出一声笑。
他哑声:“方才岳栩还买了两盏灯笼。”
宋令枝喃喃张唇:“灯笼也好,先前我也曾……”
她眼睛倏然睁大,后知后觉自己去岁七夕节,曾买过一盏灯笼赠予贺鸣。
那会子沈砚身子抱恙,昏睡在榻上,也不知道是否知晓此事。
钱公子不过是想买一盏花灯,沈砚都能让人将街上所有花灯都买下,若是知晓自己……
宋令枝讪讪闭上双唇。
沈砚目不转睛,眼底深处噙着一丝笑:“怎么不说了?”
修长手指扶着宋令枝细腰,轻轻点着。
当初贺鸣离京,别的不曾多带,却是带走了那盏掐丝珐琅海棠灯笼。
沈砚一双黑眸幽深沉寂,如同危险逼近。
宋令枝红唇抿紧,摇头如拨浪鼓:“不、不要了。”
花灯不要,灯笼也不要了。
沈砚眼眸低低,明知故问:“怎么了,刚才不还说想要吗?”
指腹落在宋令枝腰间某处,稍稍用力。
宋令枝眼睛眨得飞快,细腰一软,直直跌落在沈砚掌心。
再也站不稳。
眼中蕴着薄薄的水雾,宋令枝害羞带怯:“你、松手。”
夜色朦胧,无人瞧见阴影处的二人,宋令枝双颊绯红,只觉指尖滚烫。
倏尔,视线之内忽然闯出一道瘦弱的身影,沈砚眼疾手快,抱着宋令枝往后退开半步。
却是先前偷了钱公子钱袋的小孩。
小孩浑身干巴巴,大冷的天,他浑身上下只有一件薄袄子,冻得牙关打颤。
“夫夫夫人,钱袋……”
他以为宋令枝同钱公子相识,想托她转交。
秋雁挡在宋令枝身前,好笑:“你这孩子真是胆大,就不怕钱家的人把你抓去报官。”
小孩冷得发抖,只一个劲道歉。
宋令枝上下打量他几眼,倏然目光落在他衣袍某处:“你是……福安堂的?”
小孩眼睛抬起,眼中惶恐不安,磕磕绊绊道:“不不不是……”
手指揪着袍角福安堂三字,小孩故技重施,又想着溜之大吉。
无奈岳栩轻而易举将人拦住。
小孩差点哭出声:“夫人行行好,我只是、只是太饿了……”
宋令枝凝眉。
无家可归的孩子,大多会养在福安堂中,宋老夫人心善,也常命人往福安堂送银子。
小孩泪如雨下,吃下一碗热腾腾的云吞后,方敢和宋令枝说。
福安堂明着做善事,背地里却教唆他们出来乞讨偷窃。若是偷不到好东西,回去了还得受罚。
袖子挽起,小孩手臂上伤痕累累,泣不成声。
小孩显然是怕被扭送官府,连连磕头:“夫人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宋令枝忙命白芷将人扶起。
家中的铺子如今也有宋令枝管着,她心中清楚,宋老夫人每年往福安堂送去的银子不止万两。
“不过百来个孩童,且做善事的也不止我们家,他们怎么敢这般阳奉阴违……”
宋令枝皱眉,“倒还不如我自己添上银子,另设一所福安堂。”
沈砚侧目瞥视。
宋令枝狐疑:“你这般瞧着我做什么,可是我说错了?”
沈砚淡声:“若真设立,你想如何掌管?”
宋令枝沉吟:“天下弃婴多如鸿毛,若是真想留下他们,定要先寻上几个好的郎中。”
不光弃婴,流离失所的孩童,身上的伤肯定不少。
宋令枝沉吟,宋家不缺钱,可怕就怕在底下人也阳奉阴违。
她轻声,又从郎中说到膳食。开设福安堂不是易事,宋令枝凝眉嘟囔,掐指算着衣食住行的账目。
蓦地,却见沈砚直直望自己。
宋令枝不明所以:“你看着我做什么,可是我有哪里说错了?”
沈砚淡淡:“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出自《淮南子.说林训》)
宋令枝怔愣片刻,而后恍然大悟。
“那我再请几位教书先生便是了。江南也有不少铺子是收学徒的。若是到了年纪,他们不想读书,或是学不会,也可出去学一门手艺。”
宋令枝笑弯一双眼睛:“先前我还听家中掌柜说寻不到好的伙计,若是这法子行得通,日后铺子也不缺伙计了。”
回到宋府,宋令枝匆忙跳下马车,想着寻宋老夫人和宋瀚远说起此事。
沈砚不疾不徐将人捞在怀里。
“除夕夜,你父亲定然是陪着你母亲,祖母身子骨弱,怕是早早就寝。”
宋令枝此刻过去,只会扰人清梦。
宋令枝后知后觉:“那我明日再去便是了。”
本来还想着除夕夜同沈砚游街,不想忽然撞见此事。
宋令枝温声低语:“下回我再陪着你一起。”
沈砚眸色一沉,盯着宋令枝看了许久。
马车内杳无声息,昏黄烛光跃动在沈砚眉眼,那双黑色眸子如古井深潭,深不见底。
宋令枝讷讷:“……怎,怎么了?”
“宋令枝,明年除夕你还陪着我。”
沈砚语气沉闷,竟是疑问的口吻。
光影照不见的地方,沈砚半张脸忽明忽暗,低掩的睫毛挡去所有的思绪。
宋令枝怔怔,目光落在沈砚脸上。
她从未在沈砚身上看过如此的神态,他向来是游刃有余胸有成竹,即便当日以身为宋令枝挡剑,生死不明,他眉眼依然是从容的。
宋令枝别过眼睛,低哑应了一声:“嗯。”
末了,她又扬起眼眸,补上后半句,“自然。”
光影笼在沈砚脸上,他轻笑一声,笑意自唇角蔓延。
远处鼓楼传来遥遥的钟响,竟是大年初一了。
空中礼花如胭脂炫目,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宋令枝抬手挽起车帘一角,半张脸凑至窗前,本想着唤沈砚一同过去。
倏然,她后颈被人捏住。
沈砚低头,吻在她唇角。
颀长身影覆在宋令枝肩上。
窗外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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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旧,挽起的车帘半隅,却只露出一道细细的光。
宋令枝白皙指尖紧紧攥着车帘,笨拙回应着。
檀香重重笼罩着自己,透过车窗的一角,不时有礼花光影照入车中。
伴着低低的呜咽之声。
少顷,那角车帘终从宋令枝指尖滑落,墨绿车帘随着夜风晃动,挡住了车外满院的风雪。
马车内青烟氤氲,烛光摇曳。
良久,覆在宋令枝身上的黑影终于移开。
沈砚抬手,指腹轻轻掠过宋令枝唇角。似要将那抹嫣红映在自己指尖。
烛光燃尽,只剩满车的昏暗。
借着窗外浅薄的夜色,只听沈砚低低声音落在耳旁。
“……宋令枝,你不能骗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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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懂得还不少
如墨夜色氤氲着苍穹。
金窗玉槛, 香屑满园,不时有欢呼雀跃声传入马车之中。
宋令枝抬眸,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黑眸, 如梦如幻。
马车昏暗无光, 沈砚一双眸子落在阴影中, 晦暗不明。
那声低哑犹在宋令枝耳畔。
她也曾听沈砚说过这话,在京中, 在江南。
可那时沈砚说的, 是不喜欢宋令枝骗自己。
他也曾那样的游刃有余,垂首睥睨, 只单单一个眼神, 便足以让宋令枝溃败成军。
宋令枝别过眼睛, 目视前方。又有礼花掠空,斑驳光影落在宋令枝脸上。
马车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握着宋令枝手腕的手指渐渐往下, 肌肤相灼之际,宋令枝缓缓低下眼眸。
半晌才道:“……嗯。”
……
闲云阁内。
连着吃了三四日的酒席,宋老夫人身子骨弱, 早禁受不住, 昨儿夜里寻了大夫来,吃了药方觉好些。
今儿管家请的酒席都没去, 只挨着熏笼边上坐着叙家常。
鎏金珐琅脚炉搁在角落,地上铺着柔软细腻的狼皮褥子, 一众婆子如燕翅站在宋老夫人身后。
满屋花团锦簇,衣裙窸窣。
倏然,院外有小丫鬟的通传声传来, 说是姑娘来了。
猩猩毡帘挽起, 宋令枝一身烟紫色忍冬纹广袖长袍, 带着雪帽,肩上披着孔雀翎斗篷。
入了屋,自有丫鬟接过宋令枝肩上的斗篷,自去拂开雪。
宋老夫人忙忙将人拉到怀里,好一阵揉搓:“外面可是又下雪了,你身子骨弱,可别冻坏了,让他们抬着软轿才是正理。”
宋令枝眉眼弯弯:“倒也不觉得冷,只是惦记着祖母。”
宋老夫人乐开怀:“我有一个老婆子有什么好惦记着。”
她满脸堆笑,扶着宋令枝的美人肩道,“怕是又琢磨着福安堂那事罢?”
屋内一众婆子笑开,有说宋老夫人菩萨心肠的,也有说宋令枝心地仁善,肖极老夫人。
虽是奉承话,宋老夫人却乐意听他人夸宋令枝,听得津津有味。
“我们枝枝可不就是哪哪都好,你说的福安堂那事祖母这两日也寻其他几家问了。”
江南富庶,不光宋家,其他几家每年往福安堂送去的银子也不少。
宋老夫人轻声道:“算起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只是如今那些孩子还在那边,闹大了,也怕他们狗急跳墙,对孩子下狠手。”
宋令枝倚在宋老夫人肩上:“这也不难,账目作假暂且不提,就说那小孩不懂规矩,除夕夜冲撞了我,还偷了钱公子的钱袋。”
宋老夫人狐疑望着宋令枝,笑着敲她脑门:“你这个鬼灵精的,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说来祖母帮你参谋参谋。”
宋令枝捂着脑门佯装委屈。
“祖母眼皮底下,我哪敢做什么。不过是想着借此事闹大,给福安堂送去两三个我们府上的嬷嬷,明着是教孩子规矩,暗地里……”
宋令枝挽起唇角:“有我们的人盯着,想来他们也不敢太放肆。”
如若行得通,其他几家也可送教养嬷嬷过去。
宋老夫人点点头,眼睛笑没了缝隙:“你这主意倒是好。”
又转身朝柳妈妈道,“去取账本来。”
既然要设福安堂,那自然事事都得考虑齐全,不可马虎。
宋老夫人一手执着眼镜,挨个教宋令枝,又道。
“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你这一出,怕是挡了多少人的求财路,只怕他们穷鼠啮狸,对你下手。”
宋老夫人拍拍宋令枝的手背,“让你父亲挑几个得力的护院,可别让那些不长眼的玩意伤了。穷途末路的人,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宋令枝颔首:“孙女知晓了。”
又说了会闲话,忽的见一抹白色身影从博古架上跳下,直往宋令枝怀里钻去。
是宋令枝先前从云黎那抱来的小猫,一双蓝色眼睛圆溜溜,比蓝宝石还要耀眼几分。
宋令枝一惊,下意识往后退去。
温热落在臂弯,一身猫毛油光水滑,毛茸茸的大尾巴蓬松柔软。
许是看出宋令枝眼中的避让,小猫睁着一双大眼睛,不满朝宋令枝喵呜两三声。
又拿圆滚滚的小脑袋去拱宋令枝。
宋老夫人乐呵乐呵:“乖宝倒是好脾性,前夜我身子不适,还是它去叫的柳妈妈。”
宋老夫人拿小鱼干逗弄乖宝,眼睛带笑,“你这几日忙着福安堂,要不乖宝就留在祖母这,祖母帮你照看。”
宋令枝抱着白猫躲开,起身往外走:“那可不行,它如今都这般沉了,若是再在闲云阁待着,怕是日后我都抱不动了。”
宋老夫人笑嗔:“净胡说。”
却也没有阻止宋令枝。
……
朔风凛冽,廊檐下雪珠子簌簌飘落,台矶上堆着厚厚白雪。
宋令枝袖中的暖手炉自有白芷接了去,如今躺在她臂弯的,是乖宝肥润的身影。
白芷亦步亦趋跟在宋令枝身后,笑着朝宋令枝道:“姑娘,奴婢帮你抱着乖宝罢,这天寒地冻的,仔细冻着手。”
宋令枝不以为然,拿斗篷挡住迎面的冷风,乖宝蜷缩在她怀中,抱着尾巴睡得正香。
“罢了,吵着它睡觉可就不好了。”
书房就在前方,宋令枝抬抬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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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跟着了。”
白芷和秋雁相视一眼,识趣福身告退。
书房中央供着一方鎏金百合大鼎,鼎中燃着松柏宫香,暖香萦绕。
绕过十二扇岁寒三友的缂丝屏风,入目是一方黄花梨大理石书案,身后满墙玲珑木板镶嵌。
宋令枝少时不爱念书,可家中笔墨纸砚,却都是最好的。
雪浪笺轻搁在书案上,沈砚一手抵着眉心,宽松的广袖轻垂在扶手之下。
眉目疏朗冷冽,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拢在袖中。窗外树影参差,凌乱光影穿过纱屉子,无声落在沈砚手边。
宋令枝轻手轻脚绕过屏风,尚未来得及动作,怀中的白色身影忽然从怀里跳开。
乖宝迈着小短腿,松软的尾巴在空中一耸一耸,直往沈砚走去。
不知为何,往日人见人愁鬼见鬼怕的沈砚,却格外招乖宝的喜欢。
但凡见着沈砚,乖宝总是屁颠屁颠甩着小短腿过去。
“小没良心的。”
宋令枝无声嘟哝抱怨。
她款步提裙,小心翼翼踱步过去,宋令枝伸出手,“乖宝,过来。”
乖宝“嗖“一声往后躲去,白色身影一闪而过,毛茸茸的身影蜷缩在一处。
双目圆溜溜,挑衅盯着宋令枝,粉色爪子绕到后脑勺,挠挠脑袋。
它躲在案下,宋令枝伸手够不着。
无奈之下,只能半蹲着身子。
宽松衣袂轻拂在地上,沈砚还在睡着,宋令枝不敢大声动作。
透着薄红的手指轻抬至半空,她轻声:“乖宝。”
乖宝静静抬眸,往宋令枝投去一眼,它慢慢往前挪动两三步。
宋令枝轻轻松了口气。
乖宝两只胖爪子撑着木地板,忽地纵身一跃,直往沈砚怀里钻去。
宋令枝目瞪口呆,手忙脚乱想要去抓那抹白色影子。
毛茸茸的尾巴从指尖溜走。
宋令枝站立不稳,倏然身子往下跌去,她一手撑在沈砚膝上。
肌肤相碰的瞬间,宋令枝猛地一怔,她愣愣抬起双眸。
一双浅色杏眸宛若秋水,蕴着惶恐与不安。
四目相对,透过那双漆黑瞳仁,宋令枝清楚看见了沈砚眼中怔忪的自己。
沈砚目光缓缓往下,落在自己双膝处。
宋令枝慌不择路解释:“我不是、我只是……”
书房外倏地响起岳栩的声音:“主子,药煎好了。”
槅扇木门推开,岳栩只来得及望见沈砚脚边一抹娇小的身影。
他身影僵直。
不待他细看,沈砚喑哑之声已经落下:“滚出去。”
岳栩吓得连连往后退,再不敢多看一眼。
槅扇木门轻阖,园中光线彻底被隔绝在外。
满屋寂然,万籁俱寂。
案几上的汝窑美人瓢供着数枝红梅,许是晨间折下的,红梅上还沾着细碎雪珠子。
宋令枝盯着红梅望了半晌,耳尖跟着泛红。
沈砚声音轻轻:“……还想蹲多久?”
“我……”
语无伦次,宋令枝眼中掠过几分闪躲紧张,“岳统领……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就蹲在沈砚的脚边,屋里并未掌灯,光影昏暗不明。
怎么瞧都像是……
沈砚垂着眼眸,薄唇挽起几分笑。
他伸手,手腕轻一用力,轻而易举将宋令枝抱在腿上。
清冷的檀香味再次在鼻尖蔓延。
宋令枝心口狂跳不已,只觉二人的气息交叠在一处。
书房幽暗,只余少许光亮落在窗边。
罪魁祸首蜷缩在临窗案几上,抱着毛茸茸的尾巴打着小盹,全然忘了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好事。
宋令枝低声呢喃,半边手掌还撑在沈砚肩头。
“我是想把乖宝抱走的。”
沈砚低头,在她红唇上轻碰了一下。
宋令枝面色泛红,声音磕磕绊绊:“不是、想、想……”
沈砚又碰了一下。
力道极轻,可环着宋令枝腰肢的手臂却半点也不曾松开。
他轻笑:“继续。”
宋令枝不再言语,红唇紧紧抿依誮着,恼羞成怒盯着沈砚。
沈砚一手捏着宋令枝的手指,眉眼透着慵懒和随意,他意有所指:“懂得还不少。”
听着不像是夸人的话。
宋令枝迟疑一瞬,而后从脖颈到耳尖都涨红了,她结结巴巴:“你你你……”
沈砚似笑非笑望着人。
宋令枝满腔的恼怒悉数消失在唇齿间。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昏沉的天幕不见一点地方,一眼望去,满园雪色。
宋令枝仍坐在沈砚膝上,一双杏眸水雾潋滟,须臾,眼角的泪珠又一点一点被沈砚吻去。
她气喘吁吁,上起不接下气,双足没了力气,一双乳烟珍珠软底鞋轻悬在半空。
撑着沈砚肩头的手指也透尽力气,差点滑落在地。
双目空洞无神,似是还没缓过劲。
反观沈砚,却依然从容不迫,冷冽的一张脸淡定如初。
宋令枝讷讷扬起脑袋,不解:“你怎么、怎么不用换气的?”
她还是如先前那般没有长进。
不像沈砚。
宋令枝泄气塌着双肩,“明明孟老先生还说你身子虚,让多给你补补的。”
宋令枝小声絮叨。
无意抬眸,眼前那双黑眸如湖面平静。
沈砚唇角噙着笑,一动不动望着宋令枝。
心口重重一跳,连着吃了几回亏,若是再不懂沈砚这眸色有何意,宋令枝当真是半点长进也无了。
她转身就要往外跑。
沈砚稍微用力,瞬间,二人位置调换。
斑竹梳背椅倚在身后,宋令枝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之中,双手被按在扶手之上。
再也不是浅尝辄止,落在唇上的力道极重,似雪落梅枝。
窗前美人瓢中的红梅一如既往的灼目,细雪融化,红梅愈发嫣红,似胭脂娇艳欲滴。
落在扶手上的手指渐渐往下,无意碰到沈砚指间的青玉扳指。
沈砚忽而停下,扶着宋令枝的后脑勺往前,他嗓音低哑。
“差点忘了,枝枝还欠我一个手镯。”
那时在弗洛安,宋令枝说好亲自做好手镯送给沈砚,只是后来阴差阳错,手镯没做成,设计的草图也都没带走。
宋令枝气息急促,一口一口缓着气,她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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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身。
“草图、草图我还记得。”
宋家名下也有玉石铺子。
宋令枝轻声:“我可以做新的送你,只要你……松开我。”
檀香氤氲,沈砚眸色沉沉,哑声应了一声:“嗯。”
宋令枝眉开眼笑。
再待下去,兴许她今日都走不出这书房。
宋令枝挣扎着起身:“那我先……”
黑影再次覆上,沈砚轻笑落在宋令枝耳边:“明日再松也不迟。”
……
长街人潮涌动,白芷和秋雁一左一右,拥着宋令枝朝前走。
“姑娘,先前你要的玛瑙奴婢都让掌柜留着了。”
宋令枝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心中翻来覆去将沈砚骂上百回。
言而无信,小人作为,无耻卑鄙……
明明说好的松开自己,宋令枝却还是在书房待到夜深才离开。
今日起身梳妆,唇角疼得厉害,连口脂都不敢用。
可他们还什么都没多做,说白了,也只是动动嘴皮子……
宋令枝双颊滚烫如朝霞。
白芷忧心忡忡:“姑娘脸怎么这般红,可要去前方的百草阁瞧一瞧,那的大夫虽然比不上苏老爷子,可到底也算是……”
“不必了。”
宋令枝脱口而出,拒绝得干净利落。
白芷一怔,还想着多劝说两三句,蓦地却见前方有一人着深青长袍,瞧着相貌像是哪家府上的小厮。
那人上前打千儿请安:“宋姑娘,我家堂主有请。”
无事不登三宝殿。
宋令枝笑得温和:“家中一应事务都有父亲打理,堂主若有事,只管找父亲便是。”
小厮低垂着脑袋,言语间半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宋姑娘,先前冲撞你的那孩子昨夜又被罚跪了祠堂。”
宋令枝猛地扬起头,双目愕然。
小厮皮笑肉不笑:“堂主的意思是,想请姑娘到福安堂一叙,他好亲自让那小孩给你赔罪。若是有什么误会,也好尽早说开了事。”
知宋令枝心中有顾虑,小厮轻笑,“宋府派去的两位嬷嬷也在,有她二老在,宋姑娘大可放心。”
秋雁冷声斥责:“蛮横无理,那小孩才多大,你们竟然让他在祠堂跪了一整夜……”
“秋雁。”
宋令枝厉声打断,目光重新望向那小厮,“带路。”
小厮满脸堆笑:“宋姑娘这边请。”
府上的两位嬷嬷都在,遥遥瞧见宋令枝,两位嬷嬷相继垂手上前,福身行礼。
“见过姑娘。”
嬷嬷悄声上前,在宋令枝耳边低语。
许是有嬷嬷在,福安堂的人不敢明目张胆欺负小孩子,吃的穿的都是用了心思的,不敢随意敷衍。
宋令枝颔首:“我知道了。”
堂主两鬓斑白,满脸沧桑,拄着沉香拐杖上前,笑得温和亲切。
“宋姑娘来了,快快里边请,”
又命人将祠堂的小孩带来。
堂主连连摇头:“到底是我管教不当,才让这孩子冲撞了姑娘,我替他向姑娘赔罪。”
宋令枝淡声:“不必了。”
目光在堂主身上轻轻打量,江南的蜀金锦,一尺难求。
宋令枝轻哂,唇角勾起几分嘲讽,“堂主身上这缎子倒是极好,我父亲前儿想买,还买不到。”
堂主一怔,窘迫笑笑:“也是旁人送的,我不如宋姑娘见多识广,并不懂得这个。”
宋令枝弯唇:“只是那日夜里,我瞧着那孩子身上的袄子轻薄,别说御寒了,就是挡风也挡不了。”
郎窑红釉杯轻轻搁在案几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道声响,宋令枝眼皮轻抬,眼中厉色尽显。
“我记得福安堂的孩子,是有冬衣的。”
堂主面不改色,肥胖身子抵着椅子:“自然是有的,只是这孩子贪玩,将那冬衣丢在井中,又不敢和我们说,这才让姑娘撞见了。”
宋令枝不疾不徐:“那往年福安堂的冬衣,是在何处做的,统共做了几身,几月一换?去年棉花贵了几成,想来冬衣也贵了不少。”
寒冬的天,堂主后背沁出薄薄细汗:“确、确实如此。”
他捏起巾帕擦去脸上薄汗,“只是为了孩子,再贵我们也得供着不是?”
堂主笑呵呵,“若是少了银子,也是我们几个掌柜自己掏银两垫上。”
浑浊的眼珠子流露出贪婪之意,“我听闻姑娘府上去岁又买了几条街,想来府上盈利不低。姑娘仁善,若是想做善事,也可……”
宋令枝眼中半点笑意也无,反唇相讥:“我倒是仁善,只是家中生意我向来不管的,这棉花贵不贵,也是我随口胡诌的。堂主又是何处自掏腰包,垫的银子呢?”
堂主自知上当,勃然大怒:“你——”
正好手底下的人将罚跪祠堂的小孩带来,虽说换上一身冬衣,可在祠堂跪了一整夜。
小孩饥寒交迫,早就体力不支。
宋令枝眼中震惊,朝秋雁使了眼色,命人将小孩扶起,又连着喂了几口热水。
堂主不再伪装,彻底撕破脸皮:“宋姑娘这是何意,莫不是在说在下照看不好,想要我这堂主退位?”
宋令枝讥讽一笑:“我还当你无药可救,不想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堂主猛地在案几上重重一拍:“宋令枝,我是看在令尊的面子上,才对你处处忍让,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宋令枝面无表情:“你大可试试。”
福安堂同官府有勾结,仗着有人撑腰,堂主扶案起身:“来人啊,将我把他们通通拦下。宋瀚远有钱又如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同贺鸣早就和离,民不与官斗,我劝姑娘还是好自为之,莫要自取其辱。”
“不然一个姑娘家家的,若是让人知道同外男共处一室,即便状元郎有心帮衬一二……”
宋令枝冷声:“你也知道状元郎曾经是我夫婿,若是让他知道你……”
“那又怎样,总不能还上朝参我罢?姑娘的名声事大,我劝姑娘还是……”
话犹未了,福安堂紧锁着的大门忽然别人重重撞开,一众金吾卫训练有素,为首的正是岳栩,他亮起手中令牌。
“金吾卫办事。”
话落,又朝宋令枝行礼,“宋姑娘。”
岳栩手中的令牌货真价实,且他身后还跟着江南知府。
堂主面色惨白如纸,还想着狡辩:“误会,是误会。宋姑娘,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怎么还惊动金吾卫了?”
宋令枝懒得多看这人一眼:“福安堂的账本应该是在堂主手上,有劳岳统领了。”
岳栩拱手:“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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