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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供的《首辅的早逝白月光》40-50

    第41章 心魔

    ◎他分明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魔鬼◎

    孙令淑第一次见裴时清的时候, 是在荷花怒放的夏日。

    她听说新科状元郎应邀来到府上做客,提前打点好府中下人,让他们帮自己遮掩, 躲到了花厅的屏风之后。

    爹爹对这个三元及第状元郎极为赏识,亲自为他斟茶,又拉着他聊了不少诗词书赋,策论文章。

    她躲在屏风之后, 听到一道清凌凌的嗓音娓娓道来,心中越发好奇这位状元郎长什么样。

    只可惜她挑的位置不好, 只能看到裴时清的背影。

    她心痒难耐, 大着胆子解下自己贴身的荷包,悄悄朝他掷了过去。

    荷包落地无声,砸在对方脚面上。

    裴时清终于不着痕迹往她的方向侧了侧脸。

    孙令淑便也是这个时候看清了他。

    对方穿着一身月华色的圆领长袍, 像是一道温柔的月光跌入这炎炎夏日, 眉眼的线条如同这世上最厉害的画师勾勒描摹而成。

    她当即看愣了。

    在与裴时清目光相交那一刻, 她又羞又恼, 朝他一笑。

    裴时清很快收回视线。

    孙令淑躲在屏风后,脸颊浮着红云, 被他的声音搅得心旌荡漾。

    她决定了,她要嫁给裴时清!

    众人一番交谈之后, 正欲移步后花园, 裴时清忽然侧首问:“孙大人家中可是养了狸奴?”

    孙权宿一愣,奇怪道:“并未, 裴大人可是听到了什么动静?”

    裴时清淡淡看了屏风后面一眼:“那应当是裴某听错了。”

    孙权宿自然意识到裴时清这话不是空穴来风, 于是命人搬开屏风。

    躲在屏风背后正瑟瑟发抖的孙令淑, 便这么明晃晃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下人尴尬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孙权宿又羞又恼呵斥:“令淑!你在这里做什么!”

    孙令淑万万没想到这位貌若谪仙的状元郎会如不留情面, 当着爹爹的面一举揭穿她偷看的举动。

    与裴时清同来的还有几位年轻的臣子, 眼神异样看着她。

    要知道这几个人都是上京闺女圈的香饽饽!要家世有家世,要样貌有样貌……

    而自己居然在他们面前出了那么大的丑!

    坏事传千里,孙令淑知道,不出几天时间,自己躲在家中偷看他们的丑事便会在整个上京贵女圈流传开!

    她僵持在原地,一张脸涨得通红,看裴时清的眼神也带上了怨恨。

    裴时清走之后,她被爹爹关了一个月禁闭,爹爹向来对她纵容,这已经算是很严重的惩罚了。

    孙令淑躲在屋子里眼睛都哭肿了,也因此记恨上裴时清。

    后来她机缘巧合下听说礼部侍郎家的吴小姐恋慕上了这位新科状元郎,正央着家里人帮她说亲。

    奈何对方油盐不进,只说自己尚无成家的想法,一心报效朝廷。

    吴小姐却死心不改,每日都哭哭啼啼地找家里人帮忙,甚至铤而走险去翰林院围堵过几次裴时清。

    然而对方当真郎心似铁,面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贵女也毫不动容,而是避之如蛇蝎。

    孙令淑得知此时事之后,起了心思。

    他不是高高在上,不染风月么?

    那她倒要看看,光风霁月的状元郎兽性大发的不耻模样被人看到之后,他会不会沦为整个上京的笑柄!

    孙令淑绸缪许久,终于逮着一次机会。

    周家那位老太太七十大寿,宴请宾客,裴时清和吴小姐都同在宾客名单中。

    孙令淑花了点时间布置打点,在筵席之上故意透了点口风给那位蠢笨如猪的吴小姐,告诉她状元郎不胜酒力,难受得紧,去偏房歇息了。

    那吴小姐以为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眼巴巴地凑过来问她具体位置,她自然说不知道。

    吴小姐正烦恼着,上果盘的丫鬟忽然主动询问她,是不是要找状元郎?

    她大喜过望,连忙问丫鬟知不知道裴时清在哪里。

    孙令淑如愿看着丫鬟将吴小姐带走,掐算着时间等待好戏开场。

    不一会,偏院走水,孙令淑跟在惊慌的人群中前去围观。

    然而原以为会出现的画面并没有发生。

    周府一个庶子衣衫不整从偏房中落荒而逃,屋子里哭声振天,下人们慌乱间将偏房团团围住,不许人靠近。

    而本该中了合欢香与吴小姐苟合的裴时清,衣袍如雪站在水榭之中,一如其他看热闹的人。

    孙令淑苍白着脸僵在原地,怎么会?下人不是告诉他裴时清已经往偏殿去了吗?

    为什么会搞砸?

    裴时清忽然朝着这边淡淡投来一眼,黢黑眼眸如同无波古井。

    分明是烈日炎炎的夏日,她却一瞬如坠冰窟。

    吴小姐清醒过来之后,尖叫着说是有人给她引了路。

    礼部侍郎的爱女在周府出了那么大的事,周家自然脱不了干系,当即便发动人手开始查。

    孙令淑既然敢做这事,也知道得把首尾处理干净。

    她早早给了那引路的丫鬟一笔钱,让她成事之后趁早离开上京。

    然而计划落败,孙令淑心情糟糕透顶,更被裴时清那一眼摄住,整个人浑浑噩噩离开了周府,也没来得及过问丫鬟的去向。

    当晚她心神不宁,吩咐小厨房炖了安神汤之后便早早回房歇息。

    然而推开门的一瞬,孙令淑惨叫出声,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丫鬟闻声而来,只见小姐房间里悬挂着一具尸体。

    正是白日里引路的丫鬟。

    大理寺卿府上发生了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孙权宿自然怒不可遏。

    然而孙令淑却哭哭啼啼拽着爹爹的袖子,不让他把事情闹大。

    孙权宿再三逼问之下,孙令淑只能哭着说出事情真相。

    孙权宿气得狠狠扇了她一耳光,对这位新科状元郎也从赏识变为了敬畏。

    不声不响在大理寺卿的府上办成了这桩事,其人背后……必不简单。

    第二日,他带着孙令淑去裴时清府上道歉。

    那昭昭如日月的状元郎一脸诧异看着他们父女二人。

    孙权宿也是老狐狸,便明白他是不想将此事闹大了。

    孙权宿打马虎眼说,前来赔罪是因为上次府中孙令淑偷窥一事,裴时清笑道:“原来是这桩小事,说起来孙小姐还因为我收到了责罚,应当赔罪之人乃是裴某。”

    此事就此揭过,孙权宿回府后警告孙令淑,以后千万莫要招惹裴时清。

    最好是遇见这个人便绕远一些。

    从那天之后,孙令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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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常在梦中惊厥。

    有时梦见的是那具悬挂在房间里的尸体,有时则是裴时清面无表情站在水榭之中,一双黢黑眼眸盯着她,像是索命的厉鬼。

    时间久了,这个人简直成了孙令淑的心魔。

    人人皆道裴大人满腹珠玑,怀瑾握瑜,乃是大庆不可多得的良才。

    孙令淑却知道,此人哪像他表现出来的光风霁月,他分明……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魔鬼。

    孙令淑盯着眼前的青年,一瞬间想了许多。

    裴时清却忽然对她露出一笑:“真是巧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孙小姐。”

    孙令淑腿脚发软,倚在杨娴身上,笑得比哭还难看:“裴大人。”

    裴时清淡淡道:“可是孙小姐要报官?”

    孙令淑哪还有跟人纠缠的心思,她摇头,“没有,裴大人想必是听错了。”

    裴时清笑了下:“少尹大人凑巧在此,若有冤屈,可与他说明。”

    温韬适时咳嗽了一声。

    孙令淑白着一张脸跟温韬打了招呼,然后称自己突发不适,抓着杨娴匆匆离开了。

    杨娴走的时候朝棠梨投来抱歉的一眼。

    闹剧收场,棠梨这才有空问裴时清:“裴先生,您已经回来了?”

    裴时清点头,又问她:“可有受伤?”

    棠梨:“没事,只是发生了点口角之争。”

    温韬在两人之间打量了一圈,笑着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若去茶楼里坐坐?”

    雅座里已经上了几盘精致的茶点,樱粉色的水晶糯米糍,碧绿的龙井茶酥,撒着细腻糖霜的芝麻丸子,喷香诱人。

    温韬亲自给棠梨斟了一杯茶,笑着推给她。

    棠梨看着面前笑容温雅的男子,悄悄打量了一眼裴时清。

    没想到裴大人和这位被称作风流少尹的温大人竟有私交。

    温韬的名声,棠梨上一世也是听过的。

    他乃是瑞王之子,生平风流蕴藉,做得一手好诗,画得一手好画,还会不少稀奇古怪的技艺,乃是上京知名的才子。

    最重要的是……这位可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

    从上京贵女,到青楼楚馆,也不知多少女子为他芳心暗许。

    棠梨的指尖触上温热的茶杯,与温韬的目光短暂相交。

    对方生着一双潋滟的桃花眼,轻轻朝她眨了眨。

    棠梨僵硬地收回视线。

    裴时清将两人的互动收之于眼底,不咸不淡开口道:“棠梨,这是上京府少尹,温韬温大人。”

    棠梨从善如流:“温大人好。”

    温韬笑着冲她点头,又听裴时清介绍:“温大人,这是我的学生,棠梨。”

    温韬这回讶异地挑起了眉头,正想开口打趣,又想到裴时清的性子,于是端起桌上茶水浅浅酌了一口。

    然而裴时清忽然说:“我曾跟随你学习板刻,倒也可以称呼你一句师父,既然如此,棠梨可唤你师祖。”

    温韬没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坐在一旁的裴时清自然没能幸免,雪白衣袍上也溅上不少茶渍。

    裴时清的脸色霎时阴沉下来。

    温韬一个哆嗦,连忙掏出绢帕替他擦拭:“怀渊莫生气,我实在不是故意的……”

    裴时清却一把拂开他的手,起身道:“我去更衣。”

    两人目送着他起身,然而裴时清走了两步,忽然开口:“棠梨,跟我一起来。”

    棠梨愣了愣,起身跟着裴时清出门。

    温韬扶额看着两人离开,顿感自己的一世英名算是毁在这里了。

    棠梨低头跟在裴时清身后,亦步亦趋,最后见裴时清上了马车,停住脚步。

    片刻之后,裴时清掀起车帘:“杵在那干什么。”

    棠梨原以为裴时清是要到马车上更衣,但看他现在的意思是要离开?

    裴时清见她犹疑,眉眼似乎结了一层寒霜:“站在那等着被他用茶水泼?”

    棠梨抬头,才发现温韬坐在窗边,正举着茶杯冲她笑。

    第42章 意动

    ◎少女的唇边沾了点碎屑◎

    棠梨一个激灵连忙上了马车:“我姑姑他们……”

    裴时清背脊绷直, 似乎嫌弃极了这件衣裳,他淡淡道:“会安排人送他们回去。”

    棠梨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眼尖地发现裴时清袖子上还沾着一片小小的茶叶, 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说:“裴先生,那里……”

    裴时清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眸中瞬间杀意四泄。

    眼前画面太过滑稽, 棠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马车里点着香, 像是雨后的竹叶, 带着植物的清新和湿意。

    像极了马车的主人。

    只是这幽微的氛围被棠梨这么一笑,搅得支离破碎。

    裴时清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像是窗外忽然乌云密布的天空。

    马车空间逼仄, 裴时清浑身都被一种恶寒的感觉笼罩着, 若不是碍于棠梨, 他恨不得当即脱下衣裳。

    棠梨努力憋住笑意, 从袖子里掏出绢帕,轻轻挨近她, 擦拭掉那点污渍。

    她轻巧地取掉那片茶叶,很快直起身子, 却在裴时清怀中留下一点浮动的香。

    少女的发尾从裴时清的手臂上划过, 像是一只蚂蚁悄悄爬过,激得皮肤起了一串细密的疙瘩。

    满是异样的感官让裴时清不自觉地绷直了身子, 袖袍之下的手臂更是绷得紧紧。

    棠梨却丝毫没察觉到他的异样, 将手帕包好, 笑着转过来看他:“温大人是不是得赔你十件衣裳?”

    原本晴朗的天不知为何忽然变了脸。

    起了风, 风卷起马车车帘, 有暗淡的光倾泻而入,照在少女模糊的身影上。

    她耳朵上坠着一枚小小的玉兰状白玉,如同花间飞舞的蝶,在忽明忽暗的光里穿梭。

    裴时清忽然便想起自己在北境行军时,折下的那支花。

    原本还不到开花的时候,偏偏那朵淡紫色的花开在岩缝中,随着料峭寒风颤抖。

    他翻身下马,惊得将士开口询问:“大人,可是有什么事?”

    裴时清摇头,伸手将那朵纤弱而顽强的花攀折而下,拢入袖中。

    他记得,回京之后,他要将其作为新婚贺礼送给那个人的。

    眼前少女还在笑,耳畔玉兰花也随着马车晃晃悠悠摇晃。

    裴时清的心口忽然就被灼了一下。

    那朵花……被他命人制成了一片薄薄的书签,此时就藏在他的衣裳里。

    棠梨见裴时清不回她,以为他还在生气,随口说:“裴大人如此喜洁,此次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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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狄想必十分难熬了。”

    裴时清黢黑眼眸微微一动,面色已然恢复正常。

    “行军之人,哪能如此矫情。”

    棠梨心想,敢情您这喜洁的毛病还分场合分时间?

    她抿了抿唇,只敢腹诽,张口却是问:“裴先生怎会提前回京?战事如何了?您在北狄没有受伤吧?”

    说完之后,棠梨才意识到自己问了太多个问题。

    果然对方只是淡淡看着她,并没有开口回答的意思。

    棠梨忽然意识到军事机密哪是能随便告诉别人的,她尴尬地盯着小几上燃着的兽首熏香,挑了一个最合适的问出来:“裴先生……没有受伤吧?”

    空气安静片刻,裴时清的声音响起:“我并未上前线。”

    那便是没有机会受伤的意思了?

    棠梨抬起头来看他一眼,难怪他行军月余,却依然白得跟块冷玉似的,原来是没有上前线。

    棠梨也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裴先生没事就好,还要感谢您借给我住的那住宅院,我们住得十分舒心,改日裴先生若是有空,还请去宅院中坐一坐,我和姑姑给您做顿饭。”

    裴时清欣然应允:“可。”

    话题聊完了,马车里忽然又变得一片死寂。

    只剩车轮滚滚碾在路上的声响,以及外面呼呼的风声。

    棠梨不知道裴时清要带自己去哪里。

    但裴先生自有他的算计,棠梨也不问,安静地等待着。

    似乎真的快要下雨了。

    空气里潮湿得快要滴出水来,鼻尖都是风沙的味道,兽首熏香头顶冒出的袅袅青烟更是被吹得七零八散。

    马车里光线变得极为暗淡,只剩裴时清的白衣微微反射着些光。

    他闭目假寐,眉眼的轮廓像是上好的白玉雕刻而成。

    倒让棠梨想起了自己今日戴的这对白玉兰耳坠。

    这对耳坠出自一位手艺极好的匠人之手,乃是棠溪白送她的及笄礼物,平日里棠梨都是不舍得戴的。

    也是凑巧,今儿就戴着这对耳坠出来了。

    于是她伸出指尖摸了摸耳坠。

    她衣袖摩挲的声音似乎惊动了裴时清,对方忽然睁开了眼睛。

    在一片昏暗的光线中,裴时清的眼眸像是万年寒潭,幽深无光,像是要将人吸拽而入。

    棠梨不知为何,慌乱地垂下了手指。

    白玉兰耳坠被她的动作惊扰,在耳畔晃个不停。

    在裴时清收回视线的那一刻,窗外忽然下起瓢泼大雨。

    雨珠噼里啪啦坠落,打在马车棚子上,一瞬间嘈杂无比。

    偏偏马车逼仄狭小的空间隔出一方小小的世界,在嘈杂雨声的对比之下显得越发静谧。

    有微凉的雨珠,穿过车帘溅到棠梨的手上。

    棠梨甩开那缭绕的湿意,试图找话题冲破这尴尬的气氛:“怎么忽然下雨了?”

    裴时清淡淡说:“上京春日多雨。”

    棠梨哦了一声,小小地掀起车帘往外面看。

    他们的马车行进速度慢了下来,正穿梭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上,两侧商铺里挤满了避雨的行人。

    雨珠争先恐后落进来,打湿棠梨的衣袖,她才猛然意识到,裴先生喜洁,恐怕也是不喜欢被雨水沾染的。

    她匆匆放下车帘,回头看了裴时清一眼。

    所幸对方依然在闭眼假寐,似乎并不介意她掀起车帘的举动。

    马车里的空气被这么一搅动,变得更加湿润粘稠起来,混着那缕将要燃尽的香,让棠梨的呼吸有些滞涩。

    约莫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马车停了下来。

    有人在外面说:“大人,雨势不见停歇,不若在车里避避雨?”

    马车里传来一声应允:“可。”

    又是漫长的等待。

    棠梨敏锐地察觉到,周围安静得有些过分,只能听见雨水打在宽大的芭蕉叶上又滚落。

    雨虽然小了些,风却大了起来。

    棠梨见裴时清依然在假寐,打消了掀开车帘看一看的想法。

    直到棠梨有些昏昏欲睡,一道掺杂着雪意的声音忽然响起:“下车。”

    棠梨一个激灵睁开眼睛,看到裴时清已经在往外走。

    这场瓢泼大雨来得快去得快,此时只剩下丝丝细雨飘荡在空中。

    小厮替他们打着宽大的油纸伞,轻言慢语提醒着:“地上滑,大人、姑娘小心些。”

    青石板上积了不少水,棠梨提起裙摆,正要小心翼翼跳下马车,忽然横插出来一只手。

    指骨分明,白皙如玉。

    棠梨先是一愣,才抬起头来。

    大雨洗净了天空,翻滚的乌云也被冲散,天空一片澄澈的蓝,青年白衣胜雪,站在明黄色的油纸伞下,眼眸如同乌玉。

    一旁的小厮见这姑娘发了呆,连忙提醒道:“姑娘小心些。”

    棠梨这才回过神来,她轻轻扶住裴时清的手臂,轻巧地跳下了马车。

    棠梨跟在裴时清身后,穿过亭亭如盖的树木,踩着鹅卵石小径一路向前,最后停在一处水榭前。

    琉璃飞瓦,檐牙高啄,精致的水榭笼罩在雨后的烟雾中。

    背后的落云湖清波荡漾,有洁白的鸟儿展翅划过,在湖面留下一道飘渺的水痕。

    裴时清开口道:“先带客人小坐,我去更衣。”

    小厮收起了伞,向棠梨引路:“姑娘请跟我来。”

    裴时清折身转入一旁的阁楼,棠梨则跟着小厮进了书房。

    书房里依然点着熏香,和马车里不同,这里的味道更像是雪后的松枝,和主人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棠梨粗粗打量了周围一圈,只觉这屋子不仅味道和主人一致,就连摆设都和主人的性子相像。

    低调而不失雅致,简约而不乏贵气。

    四周墙上都挂着卷轴画,绘着些山水花鸟,黑漆葵纹屏风将从冰裂纹窗棂中倾泻而入的天光分割为两半。

    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香几上放着天青色的笔山,狼毫按照粗细有序挂在笔架上。

    最后棠梨的目光落在榧木棋桌上的白玉棋子上。

    那棋子质地独特,不似普通棋子光滑,而是呈现出一种特别的质感,似乎将流光圈禁在其中,又缓缓释出一种温润的光泽。

    丫鬟端来茶点,棠梨收回视线,朝着丫鬟道了谢。

    虽然好奇,但私自触碰主人的物品实在不礼貌,棠梨打算一会儿裴时清来了再问他。

    茶用的是上好的云雾茶,点心则是红豆牛乳玫瑰糕,入口细腻丝滑。

    棠梨用了几口,雨天那种无处不入的潮湿粘稠也被驱散不少,只余唇齿之间淡淡生香。

    这点心甜丝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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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是很合棠梨口味,不知不觉便多用了些。

    棠梨拿起第五块糕点的时候,一道淡淡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

    棠梨顺着影子看去,裴时清换了一件云峰白的直裰,颜色像是檐下倒映着碧空的雨珠,透着浅浅的冰色。

    裴时清的目光投进室内。

    只是那把常年没人坐的太师椅上多了个少女,端庄安静的书房便多了几分温软之意。

    书房清冽的松柏香之外,多了某种甜丝丝的味道,像是盛开在清晨的花。

    裴时清倏然就觉得这书房的摆设太过单调严肃了些。

    香几上应该放上几支新鲜的栀子花,那张屏风颜色也太沉了些,该换成黄花梨木的……

    少女抬起头笑着唤了一声:“裴先生”

    裴时清的目光凝在她的脸上,少女的唇边沾了点碎屑,像是精致的糕点上洒了糖霜。

    第43章 猫儿

    ◎裴先生,我这算不算是狐假虎威?◎

    凝望了片刻, 裴时清径直走过来坐下,拿起盘子里的一块糕点送入口中。

    他慢条斯理用完一块玫瑰糕,点头道:“的确不错。”

    棠梨见他也爱吃, 于是把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厨房平日里不常给你做这个?”

    裴时清眼睫轻垂,“我不喜甜,倒是府中养的猫儿爱吃。”

    猫儿也吃这些?

    棠梨有些疑惑,但并未多问。

    这天真是阴晴不定, 只放晴片刻,忽然又落起雨来。

    棠梨下意识伸手去抓糕点, 发现盘子里见了空, 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将一盘糕点都用完了。

    她尴尬地收回手,悄悄瞥了裴时清一眼,祈祷他没看见。

    偏偏事不遂人愿, 裴时清暼她一眼:“莫要贪嘴, 吃多了不好克化。”

    棠梨的耳尖莫名有些烧, 她嘟囔道:“裴先生这儿卧虎藏龙, 连糕点都比别处的好吃。”

    裴时清眼底染上些笑意:“喜欢吃么。”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棠梨还是点点头。

    裴时清缓缓卷起袖子, 露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腕,“那来与我对弈一局, 赢了就让人给你做些带回去。”

    棠梨无奈道:“裴先生……”

    她哪里下得过他!

    尾调拖得有些长, 倒有些像是在撒娇。

    裴时清的眼角不明显地轻跳了一下,他道:“让你三子。”

    棠梨走过来坐在棋桌前, 眼角眉梢藏着些小小的娇气:“裴先生得让我五子。”

    裴时清听到自己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说:“好。”

    窗外雨淅淅沥沥下, 窗棂将落云湖分割成一块一块。

    烟雨缭绕, 庭院里栽种的芭蕉在一片灰蒙蒙中显得越发苍翠欲滴。

    风雨不停, 倒显得屋子里越发静谧。

    只有棋子轻轻敲击棋盘的声音。

    屋里点着一盏小小的云纹玉灯, 映得满室昏黄,少女的长发上也被镀上一层暖意融融的光。

    她撑着自己的下巴,时而冥思苦想,时而眉目舒展,像是宣纸上的画忽然活了起来。

    棠梨下得认真,自然没意识到对面的裴时清心思根本不在棋局上。

    她逮着一个错处,一举将手中白子定在棋盘上,抬起头来笑得眉眼弯弯:“裴先生快输了!”

    裴时清回过神来,看向棋局,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了错。

    下棋讲求的便是一个静心,心不静乃为大忌,裴时清此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他微微收敛神色,手执黑子,几息之间便将局势扭转了回来。

    少女脸上的雀跃一点一点消失,她苦恼地抓着一枚白子,似乎在犹豫往哪里下。

    裴时清不动声色道:“说好了让你五子,还剩两子。”

    棠梨的眼眸微微睁大:“真是五子?”

    他淡淡看她一眼:“岂会诓你。”

    有了裴时清的让步,局势很快再次明朗起来。

    棠梨将最后一枚白子落下,语气故作淡然,却没压住翘起来的唇角:“先生输了。”

    虽然是他让了她五子的结果,但这也是她第一次赢他呀!

    裴时清的唇角也不自觉地勾了下:“嗯。”

    一场棋局下完,雨势却不见停。

    眼看天色越发昏暗,棠梨担忧道:“今年春闱怎会碰上这般天气?”

    垂眸捡着棋子的裴时清动作微微一滞,抬起头来看她。

    少女扭头看着窗外,半边脸隐在黑暗之中,半边脸则被融融烛光照亮,面上是掩不住的担心。

    他心中某个地方像是被一根尖刺扎到,有些许不适。

    就这么担心那位陆公子?

    裴时清不自觉开口:“应试的地方还能漏雨不成?”

    棠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发觉的确是自己太过紧张了。

    又不是在露天的环境下应试,外面下不下雨与他们没什么关系。

    只是今日到底没上成香,也不知是不是一个坏兆头,总不能前一世既定的结果发生变化吧?

    说起这个,棠梨有些好奇地问道:“今日在闻煌庙前遇见的那个姑娘,裴大人可认识?”

    “她乃大理寺卿之女,自幼养得娇纵,在上京也算是闻名。”

    大理寺卿之女?难怪那么跋扈。

    棠梨随之心中一揪,今日自己算是得罪她了……对方有来头,今后会不会给哥哥他们使绊子?

    裴时清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无需担心,她不敢招惹你。”

    棠梨先是一愣,随即眼底漾开笑意:“有个名声赫赫的老师还真是好,京中贵女都不怕……裴先生,我这算不算是狐假虎威?”

    老师。

    是了,要让她不在这上京受欺负,还得早日宣明他们的关系。

    然而不知为何,裴时清却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他的手指在那枚白子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才将棋子轻轻抛入棋篓:“改日向你引荐我的老师。”

    棠梨呆滞了片刻,整张脸都因为开心晕染上一层薄薄的红,像是夏日成熟的蜜桃。

    然而她没有忘记有关这位当世棋圣的传闻,开口问:“陶大人如今不是深居简出,不大过问旁事吗?”

    “我若要求见,还是见得的。”

    棠梨知道他这话一点都不假,陶大人乃朝中清流砥柱,门生遍布朝廷,但若论他最喜欢的学生,非裴时清莫属。

    她记得前一世曾有人笑称,若不是陶大人膝下只有一子,定会考虑与自己最喜欢的学生结为儿女亲家。

    遇到这么喜欢的后生,当师生怎么够?自然是要如父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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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时清见棠梨似乎想到了什么,眉眼间都是笑意,随口问:“在想什么?”

    棠梨便笑着将自己听到的传言告诉了裴时清。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裴时清脸上并无一丝笑意,反而问她:“就这么希望看见我结亲?”

    棠梨不知道他这话从何而出?但还是耿直道:“自然希望裴先生早日找到知心之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裴时清默默将这八个字念了一遍,字句在舌尖缠绕,竟生出异样的感觉。

    看来她所求的……也不过就是这八字。

    起了风,庭院里的芭蕉在风中无力地颤抖。

    缠绵下个不断的雨似乎又更大了一些,深灰色的乌云笼罩在整个落云湖面上,阴郁的色泽几乎要渗透到每一个角落。

    裴时清的眉眼上似乎也沾染了窗外风雨,变得阴沉一片。

    棠梨不知道为何裴先生看起来忽然就有些不悦。

    她又想起上一世那些人是如何议论这位首辅的亲事。

    自他在上京展露头角,便有无数高门贵女为之芳心暗许,据说一度时期裴时清府邸的门槛都快要被人踏破了。

    甚至陛下最受宠的九公主也明里暗里表示过自己的意思……

    然而不知为何,这朵高岭之花偏偏无人攀折而下。

    棠梨听过一些不好的传闻。

    有人说他天生不喜女子,嗜血凶残,手段阴狠,妄想攀折这朵高岭之花的人,只会沦为他脚下白骨。

    当然这些话都是她在流放途中听人说起的。

    彼时裴时清已是新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身居高位却始终孤零零一个人,自然会引人猜忌揣度。

    棠梨当时听过,也只是过脑不过心。

    他的经历,他的政绩已经足够传奇,又何必在这些经历之上添上一位女子的名字?以增加此人的神秘色彩?

    上一世说到底,棠梨与裴时清也只不过是泛泛之交。

    然而这一世却不同,她与裴时清亦师亦友,羁绊已深,自然会发现那些传闻漏洞百出。

    裴时清虽然看起来冷心冷清,实际上却心思细腻,有时甚至堪称温柔,绝非那等不懂风月之人。

    那些传闻又是怎么来的呢?

    棠梨看着他阴沉的脸色,到底没敢发问。

    裴先生虽不过弱冠之年,莫非此前已经有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

    棠梨明白自己和裴时清之间的界线,眼看就要越界,她连忙将自己往回拽了拽:“不说这个了,裴先生今日带我回府,是有什么事情吗?”

    总不能就是为了带她回来下一局棋吧。

    的确有事。

    想到过几日春闱结束,棠梨马上就要跟陆辰远议亲,到时候便不便再见外人了。

    故而他是想提前让她到自己的库房挑几件礼物。

    云纹玉灯灯火飘忽,少女的长睫如同一只蝴蝶,在眼底投下一片淡淡阴影。

    她小心翼翼瞧着自己,分明是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话了,此刻眼底带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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