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两月没有结果,暑热攻心,军士疲惫。
“太子殿下,王家的门生已有许多人闭门谢客了。”
太子身着将军铠甲坐在营帐正中,他手下暗卫正为他清点着有意投诚之人的名单。
皇上已经陷入昏迷许久,太子深觉自己此刻进退两难。若是不早日班师回朝,恐怕会生出许多变故。可若是不一举得胜,这人心又将何在?
军师进言——如今朝中重臣一分为三,有明哲保身的保皇派,他们不会轻易同任何皇子的人接触,宁愿承担无法进入核心圈层的风险。
再有,是以周家为首的太子一脉。周家嫡女生的名正言顺的嫡太子,他们没有不支持的道理。至于周皇后这位义女还有她所生的十四殿下,暂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之内。
这最后一脉,从前曾一度被认为是保皇派,可是从近日起便有诸多消息佐证他们隐隐支持那位一直不声不响的十九殿下。
现在看来,王家便是牵头之人。
“齐坞生?他也配?”太子抱着宠姬心烦意乱,手下的动作也重了几分。
那女人尖叫着笑了一声,暗卫和军师对视一眼,悄悄退去
太子同姬妾玩闹一会,女人温柔小意地给太子顺着气。男人捏住她的下巴打量一瞬,倒是觉得无趣许多。
女人不知道太子为何突然冷下脸。她当日在后院责打下人,却不想被太子殿下撞见。她正觉得心中绝望时,当夜却被唤进了殿下房中。可见君心难测。
她不知道,太子心中却清楚。这女人貌美心黑,冷脸打骂下人时竟有一瞬间像极了永宁殿那高傲的贵妃娘娘。
可是现在看来,她不过是拜高踩低,竟半点不及那天上明月半分。
也罢,也许腊月之前,便能够将真正的佳人揽入怀中了吧。
他思及此,挥手将人屏退,重新将军师召回。
这位军师的眼睛很小,半眯上时会叫人疑惑究竟此人是否醒着。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相貌平平甚至有点丑陋的人成为了太子最亲近信任的谋士。可见手段必然高明阴毒,和太子一脉相承。
“太子为何叹息?”军师笑呵呵地摇了摇自己手中的一本密奏。
太子挑眉:“军师不如一猜?”
“殿下心烦不过是缺了一石二鸟的良策。”——这话说到了太子的心坎里。
赶回京中将皇位早日握在自己手中并不是难事,毕竟齐坞生想要即刻赶回站稳脚跟绝非一日之功;要是继续苦战,最终击退蛮族收复失地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等入了冬,西北苦寒,对方也许不战自退。
但是如何让太子身在京中以备不时之需,又能让这领兵定西北的功劳落在“新帝”的头上,着实考验谋士们的功底。
太子微微一笑,此人如老鼠般狡猾敏锐,若是敢这么笃定,那必然已经有了良计。
“殿下,臣有一能力便是预测未来……”
军师故故弄玄虚地卖了个关子——“若我说您不日便可大胜回朝;蛮族大军临死反扑围攻仆地,十九殿下为国战死;新帝登基怜悯幼弟追加谥号,感念秋贵妃养育十九殿下之苦免其殉葬……”
他眨眨眼:“您意下如何?”
太子被逗地笑出声来,这哪是一石二鸟,分明是十全十美的好计谋!
谎称大胜抢先回京谋取皇位;
隔岸观火借刀杀人除掉两个心腹大患;
追封死者毫无意义却博得美名;
冠冕堂皇名正言顺保下美人……
这军师不愧能留在太子身边多年,他说的每句话都说进了太子殿下的心坎里。
“哈哈,若未来果真如此,那你便是国之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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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之良辰!”
军师呵呵一笑,眼中闪过精光:“是。”
仆地,齐坞生宅邸东厢房。
王月琴的手撑着地,她几乎是用尽全力压抑住自己马上就要发出的那声惊叫。
她突然觉得好恶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是齐坞生的养母啊。
秋贵妃抚养了他,给他找了师傅,求了封地。将一个万人嫌弃的皇子送到今天这个位置,甚至可以险险和太子平分秋色。
他竟然对秋贵妃,起了觊觎之心!
那些深夜里,他对着皎洁的月光思念远在京城所谓的心上人时,他口口声声跟仆地不知内情的人袒露自己心意时,他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王月琴的手在发抖,她慌乱地想爬起离开这间装着阴暗秘密的房间,也不敢想象自己之后的路该怎么走。
可,她突然感受到身后站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不用想,她也知道那是谁。
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
他故意装作不在乎,给了她整理府邸的权利,在前几日不但没有阻拦还暗暗默许,但其实他早就想让她发现此处。他想让自己知道他这些疯狂丑陋的见不得人的心思。
她突然升起了一丝怨恨,秋贵妃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这样一个疯子!所以才推波助澜将她送入深渊。
她的牙齿咬紧,强作镇定开口:“……她送你到仆地,是不是因为她发现了你的卑鄙。”
男人低笑一声:“她若是知道,只怕早就跑的比谁都快了。”
王月琴想,是啊,她甚至都忘了,秋贵妃已经三年没有和十九殿下来往了。
如果不是她主动请婚,贵妃根本不会联系齐坞生,更不会彻底激怒他。
如果不是她不顾劝阻执意要来封地宣示主权,她也不会撞破这一切。
她想明白这一点后,脸色彻底灰败下来。
是她自己咎由自取,与旁人都无关。
她心中有隐秘的恶意,如果高傲美丽如秋贵妃有一天知道了十九殿下的狼子野心……她能跑的掉吗?
这个疯子的爱会毁了她的。
曾经英俊潇洒的少年此刻在她的心中就是地狱里爬上的恶鬼,王月琴知道了他隐藏的这么深的秘密。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
齐坞生噙着一抹轻松的笑容,没有分给瘫软在地的女人丝毫眼神。
他站在门口打量着这间屋子,里面的所有画作是他三年来一点一滴按照记忆描摹出来的。
永宁殿的秋贵妃当然是会笑的。
她会对着兰贵人露出随和的笑,会对皇帝虚情假意地笑,会温顺地趴在太子膝上笑。她的笑从来只给那些对她有用的人。
齐坞生找不到她对自己的笑,所以画中的女子也从来没有笑过。
男人打量着他最珍贵的藏品。
终有一日,她的喜怒哀乐会全部因他而起。
好似是才发现一般——
“王小姐怎么摔了?”他弯下腰,阴影凑近,似乎想把王月琴扶起。
女人一把拍开他的手,神色扭曲:“齐坞生!”
她忍了又忍,没有说出秋贵妃的名字。齐坞生如此大胆就是因为仆地无人知晓秋仪的身份,如果她破釜沉舟般说出真相,恐怕事情真的再无回旋的余地。
女人带着一丝乞求和希冀,希望同他将事情争辩清楚,“她不会喜欢这样的你的。”
十九殿下的神色怔愣一瞬,然后低声笑了起来。
“是啊,她不喜欢我,是因为我爬的不够高。”
“我能给她的,还不够多。”
“我还不是她认为有用,值得巴结讨好的人。”
王月琴心中一阵绝望,她觉得这人已经全然陷入了一个独属于他自己能理解的怪圈中。那些人世间寻常普通的情爱,和她想解释的话,他似乎真的什么都不懂……
可是他的感情又是那么炽烈,好似只要失控就会把两个人彻底焚烧殆尽。
被这样的怪物觊觎,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第45章
金秋九月,太子大胜班师回朝。
“贵妃娘娘见到本王,不像是高兴的样子。”男人晌午见过了皇帝,下午又接见了参拜的大臣。一时间风头无两——声望名利皆握在手中,自然得意。
永宁殿的贵妃娘娘坐在下首,永秀垂着头站在她的身后。
她今日傍晚刚刚睡下打个盹,就被叫过来给这个晦气的人请安,她面上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太子当然知道秋贵妃巴不得看着自己死在外面永远都不要回来,但是只要看到她不得不顺从的样子,他就颇为满意。
“殿下这么大的阵仗回宫,又将本宫叫来,自然惶恐不已。”
“毕竟人言可畏的道理,殿下也并非不知。”
美人养尊处优久了,脸颊微微圆润起来倒是显得更为骄矜。她好像是忘了昔年太子的铁血手段,说话间也并不客气。
太子看着她的侧颜,高挺的鼻梁和精致的下颌都微微紧绷,颇为冷漠的样子。他喉头发痒,忍不住滚动一下。——人间权力之巅,便是能离这天上明月最近的位置。”娘娘也怕人言可畏?”
他这话说的戏谑,他远征西北,秋贵妃把持朝政。暗中来往的官员名单此刻就放在他宅邸中的桌案上。她从未隐藏过她的好手段,自然妖妃名声显赫。
秋贵妃眨眨眼:“他们入不了本宫的眼,自然怀恨在心。”
贵妃娘娘的话可解读为两个含义,一说声讨她的文官是因为无法入的了秋家一派的青眼,另一说,便有些暧昧地暗指太子今日明晃晃的行径。
皇帝还没死呢,就迫不及待地宣示主权——当真是比之那街头巷尾流离失所的丧家之犬还令人生厌。
男人听后一愣,开怀大笑:“本王何其有幸,有朝一日能成为娘娘的入幕之宾。”
话是如此说,他今日找秋仪却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儿女情长。
太子的眼神中划过一丝凶光,把玩着手中的扳指:“娘娘手段通天,王家有几个不长眼的门生谢绝了几次本王的名帖……”
“本王却听说,娘娘的父兄几个月前还和他们相谈甚欢?”
秋贵妃对他的真正来意早已看透,也不慌张地伸手扶了下鬓角,做出十分为难的样子:“殿下抬举本宫了。”
“几个月前?那都是几百年的老黄历了。”
她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殿下怕不是还不知道吧,妾的父亲有一家还算红火的裁缝铺,估计这些大人的夫人小姐喜欢父亲的手艺,因此才会给几分薄面。”
她一口气说下来,眼睛都不眨一下。说谎的本事在宫中算是练就的炉火纯青。
“哦?既然秋大人有这样的门路,不如就替本王引荐一下……”
“殿下有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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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美人摇着手中的香扇,轻声细语地打断了他,“前线吃紧,京城也不景气,家父已经捐了先前囤下的所有布匹,将铺子置换了出去。”
太子阴翳的眼神向下打量着她的笑颜。
一息、两息——他突然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淡淡说道:“既然如此,是本王没有缘分了。”
贵妃娘娘颔首,不再说话。
“殿下今夜为何还不睡?”
此刻已经是丑时,齐坞生却坐在院落中的石凳上独自饮酒。
来仆地的日日夜夜他都在刻苦习武或是博览群书,很少有这样放纵自己的时候。因此朝云行有些诧异,出声询问。
自王月琴一事过后已是两月有余,他知道齐坞生用了最直截了当也是最不留情面的方式拒绝王小姐后几乎是险些和人翻脸。
“王家权势滔天,你给她一个正妻名位又如何?”
他有些怒其不争,如此一来齐坞生便是亲手将自己和王月琴的姻缘断绝干净了。
若是十九殿下登基,秋贵妃再怎么说也是先皇的女人,她不可能有机会入住中宫。如果按照这个思路,谁做正妻都是一样的。他不明白为何齐坞生就是如此不懂变通!
而十九殿下偏偏和没事人一样,第二日温柔地笑着将人送上了马车:“仆地多苦寒,王小姐还是回京城将养吧。”
许是没能料到自己死里逃生一场,那王家千金红着眼睛连忙点头,竟然半点都不否认此刻已经是盛夏的仆地“格外苦寒”。
当朝云行问他难道不怕王家报复的时候,已经半点不见当年怯懦谨慎的青年笑了一声:“她不敢,王家不会。”
寥寥几字将其中复杂的利害关系点到为止。
他才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已经参透了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明白的事实。
而今夜,朝云行却第一次看到齐坞生在独自饮酒时露出一丝微微困惑的表情的表情。
见到朝云行,庭院中的青年举杯:“朝将军。”
他并没有回答朝云行一开始的疑问——他为什么此刻还清醒着。
将军知道他的性格,也不再多问,而是就这样一杯一杯地互相敬着酒。一壶酒下去,朝云行的脸已经微微发红,而齐坞生还是面不改色。
此刻他终于道出了缘由:“仆地很快就会被卷入战争。”
朝云行闻言眼中瞬间清醒:“殿下此话怎讲?”
齐坞生放下酒杯,那金玉做的杯子在石桌上碰撞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蛮族不可能真的退兵。”
四年来,西北塞外的风雪一年比一年大,去年仅仅是十月就已经下了鹅毛大雪。
这样的环境根本就是逼着对方和大齐不死不休。
——因为只有南下,才能保住全族性命。
蛮族的目的从不是取代大齐或者仅仅打赢几场胜仗。他们真正要的是一块安身立命的场所——能让牛羊有所安顿,冬天能够度过。
虽然听起来似乎比取代大齐更有回旋的余地,但实则不然。
侵略他国若为财,则并不会倾尽全力。
若为自保,那便难说。
如此可见若是蛮族在九月就战败退兵,几乎是将自家性命弃置不顾——换句话说,毫无可能。
听他这么一说,朝云行豁然开朗,神色惊疑不定:“莫不是太子通敌叛国,和那蛮族达成了不可告人的合作?”
“何必如此麻烦?”
齐坞生摇头——“只需要有人告诉蛮族大军,在西北稍稍偏南的地方有一地名为仆城,粮草丰厚,守军孱弱……”
朝云行倒吸一口冷气:“用计之人何其歹毒!”
虽然早就料到会加入这残酷的皇位争夺之中,但是主动参与和被迫卷入可谓是天差地别。这四年他们汲汲营营也算是同此地原先的守军打成一片,可是他还是有些隐隐担心。
“仆地原来的守军臣虽从未提过,但是恍惚觉得他们身份来历并不简单。”
“朝将军可曾听过——”
“暗枭?”
朝云行的双眼突然睁大。
第46章
太子的人晌午来了一趟,态度不冷不热地请了秋翰走。
转眼就将人下了诏狱。
一顶结党营私秽乱朝政的罪名就压了下来。
秋贵妃得势,秋翰作为她的兄长自然不会立刻受到严刑拷打。他此刻坐在诏狱中一间还算干净的屋子内,对面的刑官笑咪咪地发问:“秋大人,事到如今还不招吗?”
青年官员泰然自若:“大人说笑,有什么可招的呢?”
“大胆!”
那人从袖中掏出一叠布料狠狠摔在桌面上,细细看去上面都是各种各样奇特的纹样,只是略微有所残缺。
秋翰眼神一凝。
“真是能耐,用这样下作的手段传递消息,勾结朋党!物证在此,秋翰还不速速认罪。”那人疾言厉色,颇有几分唬人。
只要秋翰没有立刻回复,他便会高声呵斥,试图给青年官员带来无上的压力。
而此刻秋翰却并没有着急否认或者承认。他的脑中凭借着仅有的信息迅速分析着事情可能的走向。
——他们是否已经掌握了全部的信息?
裁缝铺经手的布料只要被破译结束,就会立刻恢复图案原本的样子。而此刻这些残缺的图案必是曾经交流之后留下的底本。
对方能获得这些布料,要么依靠中途截获,要么需要裁缝铺内部的人泄露出去。
而所有的图案都曾经入过秋寒的眼,那人拿出的图样所代表的内容他也依稀有印象——这必然是曾经已经转录过后的消息,又被人复制泄露了出去。
顷刻间,秋寒就评估出了这件事的危重性。
一、对方一定知道他在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
二、对方不知道真正的密码底本,因此不知上面的具体内容
三、出卖他们的人一定不是核心圈层
帮助裁缝铺做绣品的大多是东街的女人们,她们或是被胁迫或是被收买才会做出这样的事。对方心中没有底气,于是先发制人,想要因此吓破他的胆子。
秋翰微微一笑,既然要审,他自然奉陪到底。
只是不知道是这些人先撬开他的嘴,还是先受到贵妃娘娘的惩治呢?
“殿下,东边已经准备就绪!”
朝云行身边的副官策马而来,此刻已经是仆地同蛮族苦战的第十日。
十日前,探子突然来报,那传说中已经被太子殿下降服的蛮族大军竟然不断地向仆地进发。
朝云行的人绝对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击退对手,而仆地原驻军却毫不在乎,声称这天下易主又何妨?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朝云行出面安稳人心,他告诉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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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会亲自解决这个问题。
所有人都忧心忡忡,不敢相信年轻的齐坞生真的能说服那些仆地驻军同他们一起击退蛮族。毕竟那些人看起来恨不得齐国皇室早日覆灭。
可谁知殿下仅仅是见了其中一个领头之人,在屋中交谈了不过一刻——就彻底扭转了局势。
偷偷去听的朝家军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那领地守军惊讶地说了句:“竟然是你!”
然后屋中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再然后,那些平日玩世不恭终日流连在酒馆中的军人们仿佛突然蜕变了一般,竟然在翌日晨起按时到了演武场。
他们舞刀弄枪的样子虽然有些生疏,但是拳脚功夫丝毫没有退步,可见多年来只是藏拙。
这几日鏖战下来,朝家的军士愈发意识到这些人远不止想象中的简单。
这支军队并非擅长配合和服从,他们敏捷狡猾像暗夜中的鬼魅一般。出手时不讲究整齐规范的招式——只要取下敌人首级便可。
他们的存在不是为了守卫或是震慑,他们的意义在□□速地完成命令。
就像“暗枭”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那样——他们可以沉寂在黑夜中度过漫长的时间,但是当他们划过天际的一瞬,就是白昼的号角。
在和蛮族交手中,朝云行的人负责战场最基本的参与和配合,而真正需要精锐的部分,就会由齐坞生带着暗枭完成。
而今日,是齐坞生准备了十天的一场战役。
还住在永宁殿时,朝云行曾带给齐坞生几本兵法,其中一篇讲的就是如何利用地势将敌军在不知不觉中引到悬崖边缘。
他专心钻研其中两处可以优化的地方,没有注意到秋娘娘已经进来。
后来那些手稿连通书籍被秋娘娘一同烧尽灰烬。
听到将士的禀报,年轻的皇子沉稳地应了一声:“三刻之后便让先骑营动手吧。”
烈日当空,林中寂静一片有暗潮涌动。
马被上了嚼子,因此只能发出厚重沉闷的嘶鸣。
暗棕高头大马上的男人看了眼手中重新描绘的图纸,微微勾起唇角。
——曾经的野心从未在爆裂的烛火中燃烧殆尽,愈演愈烈。
“胡家嫂子,你在吗?”
赵喜急急忙忙地从家中赶来,这些年他早已从曾经一个名不见经传任人欺凌的小裁缝成为了京中炙手可热的掌柜。就算此刻变卖了铺子,他也是家底丰厚的商人。
他承蒙秋翰的照顾,自然格外惦念他们兄妹的情况。——同官场中的人来往久了,他也对这世态有了许多见解。
今早小厮通传秋大人被带走下了诏狱。
他拖了好大的关系才弄清楚其中的细节,才一听就立刻腿脚发软坐在了地上。
太子的人手上怎么会有他们的布料?
这样秘不外传的东西怎么会落到外人的手上!
他不知道更细的情况,但是也微微有了猜测。东街的嫂子们受了他的委托,绝对不会将东西随意交付给别人,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几日来了外人。
于是不过正午,他就神色慌张地来找胡家嫂子。
“他们说,秋大人入诏狱了!”
手一抖,端着的水盆被掀翻在地。东街的女人们都是寻常百姓,不知道其中的权力倾轧,她们只知道入诏狱如同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鲜少有人从中活着走出来。
秋大人已经入过一次,谁能保证他还能平安出来。
赵喜没有在意她的失态,他视这种反应为正常的担忧。他拉住胡家嫂子:“嫂子,你再和我确认一遍,从始至终做绣品的都是你们几人对吧?”
“胡家、王家、刘家……就只有你们几个嫂子对吧?”
他看着胡家嫂子渐渐发白的脸,突然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你…你找别人了?”
女人好似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她已经做了四年了……”
“我想着多一个人,就能多做一些,能多换些钱来贴补……”越到后面,她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
赵喜眼前一黑:“四年!”
他的嘴唇抖了一抖:“你难道不知道我当初是怎么千叮咛万嘱咐的?”
——“这事情不简单,一定要保密。”
胡家嫂子颤声想辩解什么:“…她年纪很小,还是个哑巴,在街上流浪很久才被我带回来的。”
“这都不重要!”赵喜打断了她,焦急地询问:“人在哪呢?”
胡家嫂子青白着脸跌坐在地,她当然知道赵喜说的是对的,三天前那个姑娘就突然不见了。她心中隐隐不安,但总是抱有侥幸。
可是现实打醒了她。
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惊惶,低头捂住脸痛哭起来。
赵喜知道她并非有意,恨极了那设下圈套布局已久的人,可是又忍不住情绪说了几句——
“秋大人兄妹在宫中举步维艰,我们把他们害惨了!”
他走后,胡家嫂子眼睛通红。
她不知道怎么弥补自己犯下的错,也不知道秋大人能否平安归来。
女人收拾了东西想出去买些菜,好歹把今日一家人的饭做出来。可是刚走到巷口,就听见两个男人窃窃私语:“听说太子殿下抓了不少的人,都是那秋翰的朋党!”
“不是说没有证据吗?”
“物证有了,现在正是需要人证的时候。”
“活该!”
“等到有人出来指认,那秋翰必死无疑!”
女人颤颤巍巍地吸了口气,她看着远处天边的斜阳,突然觉得什么也听不到了。
她眼中只剩下院子里的那口井。
周皇后听了消息的时候正在绣花,她想明白了,若是陛下去了,自己有儿子傍身,又是唯一的太后。永宁殿的女人根本笑不到最后。
她听着景园绘声绘色描述着那东街的乱象,忍不住笑的畅快极了。
“死了一个也是好的,她的人死多少都不够解本宫心头之恨。”
她将针刺破锦帛,给这朵盛开的牡丹上着色。
景园皱着眉:“周大人那边没能找到确凿的证据,娘娘何苦让人去吓那个女人。”
她有些不安:“贵妃那边……”
周皇后神色不虞:“这一次是动不了秋翰,但是总要死几个人,让永宁殿的哭一哭!”
雍容华贵的妇人说的头头是道:“她若是不在乎,本宫出手也没什么后果;她若是在乎,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手中的顶针微微用力——“本宫受过的屈辱,总要让人一并奉还才好。”
突然,有小宫女来通传,说永宁殿的永秀公公求见。
皇后眯着眼睛宣人进来。
她一向瞧不上这个阴柔貌美的太监,只觉得是永宁殿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屋子狐媚惑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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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秀站定,微微垂着眼请安。
周皇后装作无辜的模样,细声细气地询问:“贵妃让你特意来跑一趟,所谓何事呀?”
永秀抬眼笑了一声,然后很快恢复到了那谨小慎微的样子
——“贵妃娘娘在为皇后娘娘做绣品,差奴才来过问,不知娘娘喜欢红线还是黄线。”
周皇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诡异,却还是问了句:“她要绣什么?”
“一只凤凰。”
皇后沉思片刻,不知这永宁殿在打什么如意算盘,莫不是近日陛下越发不好……所以紧着来巴结自己?
她想不明白,但是敷衍到:“红的吧。”
永修微微勾起唇角:“是。”
第47章
蛮族,
“昆吉!”
来者一身异族装束,将长发高高梳起用羽毛装点,脸上用揉碎的藤蔓汁液画了奇异的花纹。西北多高原,常年受烈日之苦,因此用各种植物捣成的泥浆涂脸保护皮肤。
他们的政权同大齐一样,下一任首领从父亲手中接过传承,传给自己的儿子。稍有不同的是,在蛮族传承中明文规定了真正继承权力的是最小的儿子。
“昆吉”便是蛮族勇士们对于首领最小儿子的尊称。当然,这位昆吉能当多久的昆吉取决于他的父亲的妻妾们什么时候生出下一个弟弟。
被唤作昆吉的男人有着古铜色的皮肤,他没有穿上衣,反而将肌肤大片裸丨露在外面。他是有好福气的,从出生起被称作昆吉已经二十多年了。
“他们同意和我们见面了!”前来传信的蛮族勇士气喘吁吁,但是神色却十分激动。
三日前他们就被困在此地,身后是万丈悬崖,身前是虎视眈眈的齐国军队。
他们不甘战死在此,于是提出和谈。
昆吉闻言却并未非常激动,他思考的远比这些侍从更多。陷入死局,和谈是唯一生还的希望。对方的底线无非是损失和谈的机会,而己方却将性命孤注一掷。
这本就不对等的关系会让形式变得更加复杂,他不敢想象自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成功离开此处。
对方的将领是齐国的十九皇子,齐国的皇帝病危,他开的条件一定和夺嫡相关。蛮族将士绝不会帮他夺取皇位,若是他执意胁迫……昆吉颠了一下手中长刀。
同归于尽,对方自乱阵脚——也许自己的部下能有人突出重围。
艳阳高悬,树林中寂静一片。
到了约定的时间对方却仍不出现,蛮族士兵发出阵阵低语,昆吉左手牵马站在地上神色平静。他知道,这是那位十九皇子给他们的下马威。
他心中有些不齿,以为齐国中人自诩地大物丰有多么广阔的胸怀,竟然要靠这样低劣的把戏打压对手的气焰。
午时过了三刻,丛林中突然传来一阵马的嘶鸣和接连的马蹄声。枯落的枝叶被无情碾碎,发出让人微微胆寒的吱吱作响。不见来人,只听其声。
「故弄玄虚。」昆吉微微皱眉,他们堂堂西北男儿怎么会被这样的雕虫小技吓到。
忽然,近前的树木动了,昆吉将右手扶在刀上,谨慎地看着来人。
这便是齐国的十九皇子?
对面的青年身姿挺拔,冷峻的容貌十分出色。可他穿着最为普通的黑衣,没有带马,没有带侍从,没有带兵器。
“十九殿下未免有些托大了吧!竟然一个人赴约?”昆吉露出一个有些阴冷的笑容。
齐坞生一愣,摊开手:“怎么会?这后面丛林中都是我的人。”
昆吉:……
一名蛮族士兵上前:“你将我们困在此处却并不动手,是有什么阴谋!”
齐坞生见他们如此防备敌意,不紧不慢地开口:“只是想送昆吉一份礼物。”
昆吉警惕地看向他的身后,不杀他们,却送礼?
青年从容开口:“蛮族以游牧为生,多年所求不过是一安稳家园。近年来冬季苦寒,接连大雪,西北塞外已经不是良居。”
“你们同太子争斗几月,已经折损不少。若是你们死在这,此刻身在塞外的你们的妻女又将如何度过这漫漫冬日?”
他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实话,可是昆吉却并不买账:“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齐坞生笑了一下,他说的直截了当:“齐国当今圣上时日不多,京城即将戒严。在此缠斗没有赢家,你我都只会两败俱伤……为他人做了嫁衣。”
昆吉冷笑:“那是你们齐国自己的事,我们岂会牵扯进来!”
他虽然说的掷地有声,心中不免还是紧张。他摸不清对手的心理,也不知道对方的底线。这位十九皇子说的是对的,如果他们真的战死于此,那么塞外那些妇孺在漫长的冬季中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此刻无论昆吉愿不愿意承认,场上的天平早已失衡——他从未有谈条件的资格。
“这正是我今天这份礼物的意义所在。”
齐坞生没有借机谈下更多的条件,点出对方所处的困境之后就回到了最初的话题——他是来送礼物的。
“这其中,是齐国通行的货币。”暗枭突然出现,搬着两个厚重的木箱。
昆吉眼神一变,那端着箱子的人脚步扎实,行动间颇为灵活隐秘。难道这就是这位皇子手下那支神秘的军队?
齐坞生没有理会蛮族人心中的震动,将自己的诚意剖在这阳光之下。
年轻的皇子说:“我保你们安然离开。”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你们回到塞外将家人接来,你们可以用这笔钱在齐国边境向齐国百姓租赁土地或房屋。这些钱也足够你们一个冬日的饮食开销。”
“我保你们活过这个冬日。”
蛮族人眼中的警惕渐渐消失,可是昆吉仍有些挣扎:“……你究竟想让我们做什么?”
“我说过,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而距离十月初雪飘落,也就不到一个月了。”
齐坞生微笑:“若是有其他的…便希望你们不要侵扰边境百姓,我不希望你们的妻女死在塞外,也请你们不要让齐国人的妻女不得安生。”
昆吉定定地看着这位他看不透的殿下,许下了属于草原人的承诺:“苍鹰在上,我们一言为定。”
齐坞生转身进入丛林时,昆吉叫住了他——“十九殿下!”
青年回头,对上了蛮族人感激的神情:“你会是一位伟大的帝王的!”
年轻的皇子笑了笑,没有回话。
“贵妃娘娘,本王见你一面可真是不易。”
太子皮笑肉不笑地饮下一口茶。
昨日是贵妃身体不适,前日是贵妃忙着核算宫中账本,再前一日是在国寺同国师下棋。
“是啊,本宫忙的很。”
“是忙的很,还是不想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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