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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为你
◎而来。◎
皇太子薨, 珠玉殓葬。
那一年长安城下了很大的雪。
无数雪花落满朱红色的宫殿,青石砖的长道上鸟雀啁啾。纷扬的大雪里送葬的队列白车白马,人们垂首并立、白衣胜雪, 棺椁里的人寂静无声地沉睡。
皇太子仁德素著, 及薨, 朝野惋愕,号泣满路,闻者皆恸哭。有人在长街上撒满白花,风一吹, 雪白的花瓣在水面上漫漫地飘转。
自此以往, 帝次子康, 已经死了-
三年后。
这一日是除夕。
清晨的东角楼巷烟火袅袅,大街小巷里满是屠苏酒的香气。呼啦啦的醉仙锦旆飞起在街角,四面八方是熙熙而来又熙熙而往的车马人流。
“小少侠,你的酒。”街角酒坊里, 掌柜把一个半旧的酒壶递到门外少女的手中。
少女青绢箭衣、竹编斗笠, 下压的笠沿掩着容颜。她轻声道了句谢, 束紧的袖口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指, 接过那个装满桂花酒的酒壶。
“他醒了么?”掌柜低声问。
少女摇了摇头。她从发间摘了一根红绳,在腰间系紧那个酒壶,转身步入熙熙攘攘的人潮里。
晨间微微飘了点雪, 落在崇文馆的玄色大门前。
这一日百官休沐, 藏书阁里寂静无人,只有清浅的阳光洒在堆满书的架上,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之间起舞。
“吱呀”一声, 少女推门而入。
她从墙边的博古架上取来一套青瓷茶具, 坐在最外侧的一张案几上沏茶。茶香淡淡地溢开在沉静的空气里, 伴着一缕温沉好闻的书卷气。
两盏茶很快沏好了,茶水带着点热气。少女起身,从书架间抱出一卷佛经,重又坐回在案前,铺开一张纸,低眉抄写那卷佛经。
她的身边已经放了很多张抄好的佛经,每一页的最顶上都端正地写着三个字,“祝子安”。
一笔一划,认认真真,三年不停。
纸页的声音沙沙地响着。她把抄好的佛经放在一叠纸卷上,又从案上翻出一沓信,捧起脸在阳光下读起来。
信里满篇都是胡编乱造。那个人写了数不清的逸闻趣事、旅途见闻、奇言异录,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没完没了地写着。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读过多少乱七八糟的书,书里面全是天下四方的奇闻,他收集起来,写给那个女孩,想要逗她笑。
那个人写了很多信,多到足够她慢慢地读,读一辈子。
如果他一辈子都没有醒过来,那她就等他一辈子。
一盏未饮的茶搁在她的手边,微微地散发着热气。曾经有一双修长的手碰过那个茶盏,指节分明又好看,每一寸筋骨都流畅。
她坐在这里读他的信,就好像他就在她身边,无声且无言地陪伴。
冬日的时光总是温温吞吞,一刻又一刻不知不觉地流逝。她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将至哺时了。
她收拾好书案,从藏书阁离开,沿着一条积雪的小径去往长乐坊。
除夕日的长乐坊,家家户户的门口支起了花头画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响起在巷口,伴着坊市里热腾腾的胡麻饼和毕罗的香气。
“祝夫人,今日又来啦?”巷口的小贩笑眯眯地打招呼,“过年好呀,还是老规矩?”
“过年好呀。”少女微笑颔首,递出几枚碎银。
小贩笑容满面地接过碎银,烫热了两个樱桃毕罗,用一张麻纸包好塞到少女的手里,又笑问了句,“祝公子还没回来吗?又是新年了,我还怪想他的。”
“快回来了。”少女笑道,“他再不回来,我要生气了。”
小贩也笑,“是啊,哪有做丈夫的几年都不着家?该打一顿。”
少女笑了,“是该打一顿。”
她告别了小贩,行至小巷中段,又摸出一枚碎银,搁在角落一个小木碗里,轻声问候了句,“铁公子,过年好呀。”
小木碗边躺着一个布衣乞丐,枕着一块石头睡觉。他听见银钱落在木碗里的声音,掀开一下眼皮,低声问,“他醒了么?”
少女轻轻摇头,“还是沉睡。”
布衣乞丐低叹了声,“又是一年了。”
许是由于巷子里的酒香味太浓太烈,这个一向沉默的落拓公子难得开口多说了几句话,“他于我有恩,我还未能报答他。”
他并不打算等少女回答,只是注视着巷口的人流,“我姓洛。”
少女微怔一下,听见他淡淡笑笑,“这件事连祝公子也不知道。”
“长乐坊的人都以为我感谢他,是为他十年如一日经过此地时送我一枚碎银。”布衣乞丐低声说,“但我最感激他的是……他救过我弟弟。”
“我容貌性情都大变,十一那个孩子认不出我。我只是远远看一看他。”
他的嗓音低而沉,“书坊那场大火后,你们没有找到他的尸身,因为我为他收敛了,葬在郊外的山上。那里很漂亮,一年四季都晒得到太阳,远眺可以看见长安。”
“你愿意的话,可以去看看。”他低低地说,“但是别告诉祝公子,他会很伤心的。”
他翻了个身,枕着那块大石头,不说话了。
少女离开小巷,叩开了不远处一座院落的门。门里露出一张清秀少年的脸,小少年有模有样地行礼问候,“江少侠,过年好呀,留下来吃年夜饭吧?”
他拉开了门,“今日人多热闹,沈药师特意让我留你。”
屋顶上炊烟袅袅,院子里传出热气。里屋的厨房里正热火朝天,一群人在里面手忙脚乱地做饭,叮呤咣啷的碗筷声响成一片。
一个轻灵少女从窗里探出大半个身子,兴高采烈地招手,“小满!过年好呀!”
她的身边,白衣的青年伸手托住她的双肩,避免她从窗里直接掉下去。
她仍在热烈地打招呼,“将军府过年回白陵,端山跟我一道过年,他说要给大家包饺子,你可一定要尝尝他的手艺!”
“在我坚持不懈的锤炼下,”她得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青年,“他如今做饭可好吃了!”
青年低笑一声,把她从窗外捞上来,俯身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除夕夜的院子里的确热闹非凡,人挤人把一张小圆桌占得满满当当。
沈药师与北丐袁二帮主举杯碰酒,大谈老江湖的传奇故事,听得小尘和冷白舟两个孩子睁大眼睛。
一旁的姜端山不停地往白荇的碗里夹菜,阿蓉端着一个细颈的酒壶为诸人倒酒。酒是沈药师藏了多年的陈年好酒,酒香漫漫地溢开在温暖的空气里。
桌边的少女捧着一个白瓷酒盏,抬起头去望窗外的院落,忽然微微怔了一下。
院里的那树白梅开花了。
仿佛有一缕清淡的白梅香,从很遥远的地方飘落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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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饱饭足之后,人们陆续散去。
少女从长乐坊转出,往东角楼巷的方向走。
一路上到处是挂满彩旗的戏台子,下面是围拢着看热闹的人群,上面的伶人们吱吱呀呀地唱戏。
偶尔唱到高潮处,人群哗地发出一阵喝彩。高楼上有闺阁少女轻笑着抛洒蜀红锦的荔枝,在彩棚上红艳艳落了一大片,携着数不尽的新年愿景。
一段婉转悠扬的唱词从风中传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另一人隔着帘幕对唱道:“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走在路上的少女顿了一下脚步。
是那个人最喜欢的一折戏。
他走在路上的时候、赶着牛车的时候、无聊地发呆的时候,时不时会轻轻地哼唱一小句,眼底里藏着安静又悲伤的笑意。
她第一次听到下半句。
汹涌的人潮里,少女驻足在戏台前,抬眸望着台上盛装华服的伶人。其中一人在粉白的眼尾处抹了点胭脂,犹如凝着一粒摇摇欲坠的泪。
少女轻轻地跟着曲调哼唱着歌。
她忽然明白他为什么喜欢这段戏文。
因为他也想要越过生死、拥有无尽的爱她的时光-
东角楼巷的书坊里,人山人海。
一个醒木板子“啪”地一落,一身青布大褂的说书先生拢了拢袖子,悠悠然地说开了,“长安侠客行,快意恩仇事……”
“……却说敬德八年仲冬,风雪漫天之夜,侠士们拔剑而起、力挽狂澜……”
“……逆贼们被统统擒拿,腰斩于子城东南隅独柳树下……”
鼎沸的人声里,说书先生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人群里少女的耳畔。
她低着头笑了一下。
要是那个人在。她心想。
他写的话本子一定比这些要好。
她悄然挤过熙熙攘攘的人流,踩着一段方木斜梯上到二楼。雅室的门在她的背后关上,楼下的声音如同潮水般褪去。
门里变得安安静静,甚至显得有几分冷清。雅室中央搁着一张矮案几,后面是一扇竹木屏风。案几两侧摆放着两个靠在一起蒲团,其中一个已经许久没有人坐了。
星光从窗外落下来,落得地板上满是星星点点的光。
少女坐在案几前,为自己沏了一壶助眠的茶。她把一个茶盏拢在手指间,望着窗外星光无声地潋滟,窗边仿佛倚着一个淡淡的人影。
他曾经在这里头一次亲吻她的嘴唇-
近子夜时分,书坊的人流也散了。
长街上傩舞的队列由远及近走来,喧鼓的声音震天响。
少女伫立在街边涌动的人群中,忽然有卖花的小童子朝她露出一张热情的笑脸,奶声奶气的声音向她问道,“姑娘,过年好呀,买朵簪花吧?”
她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小童子颠颠簸簸地跑开了,挤在看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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