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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殷二小姐
秦檀入宫, 竟不是为妃嫔, 而是做女官。
秦保得知这个消息, 脸登时便青了。可无奈何领旨的膝都已跪了下去, “吾皇万岁”也喊的震天响;便是再有怨言, 胆子再大, 他也不敢有所反驳, 只得把话都往肚里吞。
李源宏坐在马车里,远远看着秦府的人跪地谢恩领旨,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贾太后不喜他亲近秦家人, 若是知道他亲来秦府,恐怕会念叨许久。如此简装易行、微服出访,也是为了避人耳目。
但是, 他乃天子, 乃是这大楚王朝的君。秦檀理当清楚,自己让着她, 那是兴味;哪一日他没了耐心, 这秦檀便没有抗拒皇权的道理。
李源宏眸中流露出一分沉沉之色, 目光落到了人群中为首的秦檀身上。她并未精心打扮, 却依旧如海棠芍药似的一枝, 艳丽逼人。
她不是个会轻易服输的人, 身上长了许多刺,叫人不敢随意握住。胆子大了,便敢向天子提出无礼请求, 竟要为母亲正名。
她的母亲之死牵涉皇家秘辛, 又岂是说正便可正的?
秦檀便是胆子太大,缺了管教。无人告诉她,这君恩皇权到底是何物。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兴许说的便是这般情状。
送她去恪妃身边,让恪妃弹压着,也好让她明白人心向背。待她在恪妃处吃够了苦头,自然会记着天子的好了。
李源宏正在暗暗思忖着,此时,异变突生!
马车外有一女子,横冲直撞而来。她一路小跑,满面兴奋之色,病白的面孔染着近乎疯癫的神色。
这女子正是方素怜。
“谢均!你一定是谢均!”她沙着嗓音,瞪大眼睛,狠狠地指向李源宏的马车,“这么多的仆从,还能让秦家人阖府来迎,没错——你一定就是谢均!”
方素怜越说越兴奋,竟然得意又畅快地见笑起来:“秦氏,你还以为你做事滴水不漏?如今可不是被我抓到了把柄!”说罢,她怒目圆睁,盯着秦檀,呵道,“你与谢均早就有私,在贺府之时便已不干不净!如今更是明目张胆,毫无顾忌!贺大人是被你骗了,被你彻头彻尾地骗了!”
她这番话,极是大声,所有人都听见了。二老爷秦保大怒,喝道:“这是谁?!哪里来的疯妇!还不把她捉了?”
晋福公公也是一惊,忙道:“这、这女子是怎么一回事!还不快把她赶远些儿!”李源宏带来的卫兵们,皆是“噌”地亮出了剑,直指方素怜的喉头。
方素怜被一群卫兵还住,却并不显恐惧,而是照旧盯着秦檀,疯疯癫癫地笑:“秦氏!你等着!我已命人去通知了贺大人!他一会儿便会亲至了!”
“真是疯了!”秦保气得胡子直抖,“你是何人?竟敢污蔑我家檀儿!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方素怜已被制住,被剪着双臂跪坐在地,喉头便是一柄雪亮刀剑;可她虽形容狼狈,眼睛却已经是精亮的,与往日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截然不同,“我是贺大人的救命恩人,与贺大人他两情相悦!我本该是贺大人明媒正娶的妻子,就是这秦氏,横刀夺爱,强嫁夫君,顶了我的恩情,令我被大人厌弃!”
“住口!不得放肆”卫兵们暴喝,将刀刃推得更前了一寸,几乎要切入她的肌肤间,“竟敢在此地胡言乱语!”
可方素怜浑似没看到这些刀锋似的,散乱着鬓发,愈发疯狂道,“我早就知道秦氏与这马车里的男子有染,命人跟踪数日,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哈哈!哈哈哈哈!”
瞧着方素怜这副疯癫的模样,秦家众人都面面相觑。大房的陶氏拿帕子掩了面,嫌弃道:“恐怕是个疯乞丐,不如拿点钱打发出去,也好在皇上面前博个仁慈美名。”
秦檀蹙眉,朝方素怜道:“方氏,你在说什么胡话?这马车里的,可不是当今宰辅。你小心冲撞了贵人,性命不保。”
“秦氏,你怕了?你在贺家欺辱我的阵仗和气势呢?”方素怜的眼底有一缕挑衅,“你这不贞洁的yin妇!我呸!这可是天子脚下,法内之地。我不过道出一句事实,我看那谢均如何敢诛杀我?”
听她这番话,秦家人皆是一阵无语。陶氏又道:“这方氏听着像是贺家的妾,约莫是脑袋不大灵光,被赶了出来。”
陶氏心中讥笑道:什么天子脚下、法内之地?这天下,还不是那些权贵们说了算?
“还不快将她赶走!”秦檀喝道。
“我不走!”方素怜又盯着那马车,“我偏要看看,这个人,是不是谢均!”
“你说…均哥?”此时,那马车的车帘被挑了起来,李源宏从里头跨了出来。
方素怜恶狠狠地盯着那车帘,试图看清“谢均”的脸面。可飘然落至她眼前的,却是一截正黄的袍角。滚着金银线的绣料织工精美,爪扣宝珠的九龙盘旋在云间。
正黄,天子之色!
辽辽天下,再无第二人敢以项上头颅冒险,穿这正黄之色!
方素怜的心,忽如被无数道线紧紧捆缚,陡然跳停了。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将目光寸寸移上——
穿着正黄龙袍的男子,正如打量蝼蚁一般看着她。
“区区贱民,怎敢直呼当今宰辅的名讳?”李源宏漠然收回了目光,仿佛多看她一刻,便会染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皇上,这疯妇冲撞了您,可是微臣的大不是!”秦保连忙请罪,“早该请您进府,而不是杵在这门口了!都是微臣的过错,请皇上降罪!”
“无妨。”李源宏道,“朕不便入内,也就不叨扰秦爱卿了。”
晋福公公谄媚笑道:“那皇上,您看这妇人……”他说罢,转眸怜悯地看了一眼方素怜,小声道,“疯疯癫癫的,也不知能不能说话呢。”
李源宏凤眸扬起,冷然的目光扫了过去,“杖毙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已决定了旁人的生死。
李源宏不再停留,而是反身回到车内,道:“出来的也够久了,回宫罢。免得太后问起,又动了肝火。”
“臣等恭送皇上——”
在秦保一干人等的恭送声中,李源宏的马车离开了。车轮子碾过地砖,露出方素怜失神的面容。
她绵软无力地跌坐在地,满面冷汗。“怎么,怎么不是谢均?”她颤着身子,整个人抖如筛糠,“怎么不是谢均?!”
她一声声地质问着,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方素怜心道: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她不想被杖毙!
于是,她便朝外头膝行爬去,颤巍巍的,想要逃脱杖毙的命运。可未爬了几步,便有几个仆役顶到了她面前。
“天子脚下,法内之地。你这不知好歹的妇人冲撞了皇上,可不能免于责罚呀。”仆役笑嘻嘻道,“似你这般卑贱的下等人,竟是被皇上亲口赐死,实在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就笑着上路吧!”
晋福公公站在不远处,搓着手,暗道一声“晦气”。
皇上难得出宫,便碰上个疯妇。一上来便辱骂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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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重臣,皇上只赏赐她杖毙,还留一具全尸,真是天大的恩宠。这般平民妇人,能死在皇上金口下,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秦檀淡漠地看着方素怜跪在地上发抖,面无表情。她并不良善,自然不会伸手救方氏,更何况方氏本就与她有大仇。于是,她也只是提醒道:“这妇人乃是贺家的妾,待处置罢了,父亲莫要忘记知会那贺朝议一声。”
“还是檀儿思虑的周到。”秦保道,说罢,又叹了口气,提起了圣旨的事,“哎……怎么变成了女学士呢?真是可惜了!”
他在心底盘算着,十有八|九,是那宫里头专宠跋扈的孟恪妃从中作梗。以后檀儿去了丽景宫,那可是有的苦了。谁不知道那恪妃为人蛮狠不讲理?
圣驾离开后,秦府的大门渐渐阖上。无人察觉,贺家的姨娘便在此处香消玉殒。
秦檀回到了清漪院,便见着秦桃依在门口。平日瞧着娇娇俏俏的小姑娘,此刻却是眼睛通红,一副憔悴模样。
“三姐姐,可是入宫的圣旨来了?”她念叨道。她已哭了好些时日了,今日却打起了一些精神,至少不再是窝在房间里哭,而是出来透气了。
“是的。”秦檀点头,“我要去恪妃的丽景宫中伺候小公主。”
秦桃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竟然不是做妃嫔?三姐姐你——”一瞬间,她的表情又是释然,又是愤恨,也不知她心底到底在想什么。
些许是在庆幸,秦檀也不过是做个伺候人的女官罢了;或许是在暗恨,若是自己去做了那女官,兴许还能在皇上面前露脸。
秦檀无暇理会自己这个庶出妹妹,回自己房间去了。既然要入宫做女学士,那要收拾、准备的东西就不少;她就不在秦桃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大楚一朝不同于前朝,在宫中设有左侍女官之职,专伴在那些育有公主的妃嫔宫中,须得是颇有学识的女子才可担当。一来,闲时可教导公主;二来,也可与妃嫔做伴。王爷养门客,妃嫔设女官,大同小异,不过如此。
那孟恪妃所出的敬宜公主今年不过三岁,于学问一事上并不多事。如此想来,丽景宫中的左侍女官多是给恪妃跑腿的。
秦檀收拾了几日行李,又派丫鬟红莲去母亲娘家的坟地跑了一趟,给那看门的一对老夫妻包了好些银子,要他们仔细打点朱氏的坟墓,不可怠慢。
红莲跑了一趟回来,回禀她道:“那老父亲素来困窘,小姐好心,打点了这么多银子,他们自然是无有不应的。”
秦檀点头:“那便好。”
“小姐……奴婢去见那对老夫妻的时候,听他们说了一桩事,这事儿听着有些奇怪,奴婢忍不住多记了一耳朵。”红莲向来心细,这会儿也是心思如发。
“什么事?”秦檀问。
“那老夫妻说,先前有个秦家男子特意去见了他们,询问可认识二夫人的故旧,如丫鬟、奶嬷嬷之流,说是想问问从前发生的事儿。奴婢听着那男子的形貌。颇有几分像是舒少爷。”红莲蹙眉道。
秦檀听着,心底微微一紧。
又是秦致舒……
他打听自己的过去,又是为了什么?莫非,是为了取信于自己?
“我知道了。”秦檀不咸不淡地说,“这事儿你就当没发生过吧,我会多注意着的。”
几日后,京城殷家。
京城素来有“殷谢二姓,满堂荣宠”之言,说的正是这殷家、谢家乃是开国望族,世代豪门,出尽了高臣贵女。谢家虽有谢均位极人臣,但却人丁单薄;而殷家子弟的官职虽略低了谢均一头,可却是满殿文武皆有殷,让人不敢造次。
此时此刻,殷家富丽堂皇的花厅内,殷家家主殷海生正与谢均说着话。
“谢贤侄,我我只得这两个嫡亲女儿。”殷海生微眯眼睛,仙风道骨的脸舒展开了道道褶子,“长女贤惠,嫁作中宫。正所谓‘一入宫墙深似海’,她身为皇后,我这个做父亲的想要见一面都难。便是见到了,也得三跪九叩。”
谢均淡淡地点了头。
“长女不在膝下,我便只能多疼爱次女。摇光是我从小疼到大的,多少有些惯坏了,脾性不大温顺。”殷海生摇摇头,叹道,“还望相爷不要嫌弃才好。”
谢均微微一笑,道:“自然不会嫌弃。只不过,某多年陪伴皇上身侧,已然倦怠。待迎娶殷二小姐后,便打算辞官归隐,去北海边打打渔,或是去乡下种种田”
殷海生的面庞一下子就变了。
“什么?!宰辅大人要辞官归隐?”殷海生扶着椅子站了起来,面有急色,“这又是何必呢!京城繁华,有何不好?”
“京城虽繁华,可却惹人疲倦。倒不如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更妙。”谢均答得自如。
“这、这可不行!”殷海生显露出一分当家做主的威严来,“摇光自幼娇生惯养,是断断不能去过那种打渔种田的日子的!”
谢均露出为难神色,道:“出嫁从夫,殷二小姐嫁过来后,难道不打算跟着我过日子?”
殷海生咬咬牙,道:“宰辅大人,这话虽不错,可你也要顾及人伦常情!我与夫人,从来都疼爱这两个嫡亲女儿。摇光若离开京城,我与夫人无人承欢膝下,定会神伤!”
谢均却并不松口,只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殷大人,请恕均不敢从命。更何况,除了二小姐,殷家还有诸多子嗣,殷大人何必担忧无人承欢?”
殷海生正欲反驳,外头忽传来“邦邦邦”的重重扣门声。殷摇光声嘶力竭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爹爹!我不嫁!我不嫁给那个姓谢的!你叫他滚出我殷家!他若不滚,我要抽的他滚!”
殷海生听了,露出微怒面色,训斥道:“胡说什么呢!真是被宠坏了!”
“啪”的一声响,殷摇光踹开了门,带着一眼眶的泪光冲了进来。她瞧见坐在客位的谢均,便抽出了身上的鞭子,直指谢均,带哭腔道,“姓谢的,你可不能强迫我嫁人!”
殷海生面有讪讪,连忙叫丫鬟制住殷摇光,又对谢均道:“小女年轻,冒失无状,还望宰辅大人不要计较。”
谢均道:“自是不会计较的。”
殷摇光狠狠地挣扎着,咬着唇角,眼眶红通通,口中还在嘟囔着什么:“爹爹,你竟要女儿嫁给一个不喜欢的男人,爹爹太过分了……若是姐姐,便不会这么为难我!”
殷海生愈发讪讪了,只得给谢均赔罪。
谢均咳了咳,眼眸微微一抬,状似无意道:“近来宫中喜事频频,有传闻说,太后娘娘要给魏王殿下挑正妻了。均借着这份喜气,才能和殷二小姐定亲,是断断不会有所不满的。”
他这仿若无心的一句话,却让殷摇光愣住了。
太后娘娘要给……魏王殿下挑正妻了?
皓泽哥哥要娶妻了?
下一瞬,殷摇光眼眶里的泪便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抹着眼泪,哭道:“我不嫁了!这世道怎么总是如此,为了所谓门当户对,便得和不认识的人成婚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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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服气!”
看到最疼爱的小女儿如此,殷海生心疼不已,只得哄道:“乖囡莫哭!乖囡莫哭!爹爹会给你想办法!”
说罢,殷海生便叹了口气。
这太后说的亲事,还能找什么借口呢?若是抗了旨,保不准会惹怒皇家,连带着在宫中做皇后的殷流珠也不好过。她如今本就被恪妃压了一头,再失宠于皇上,那就更是寸步难行了。
恰在此时,谢均开了口,悠然道:“殷大人,二小姐似乎……很是率真单纯,有话直说啊。”
“呵呵……呵…过奖了。”殷海生不知道该不该接这句夸奖。
“殷二小姐说的话,倒是也有些道理。这情爱姻亲之事,确实该是两情相悦的好。我与殷二小姐还不曾说过话,便要匆匆结为夫妻,着实是有些不妥。”谢均道。
殷摇光狠狠瞪他一眼,道:“我不会嫁给你的!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谢均被如此无礼地对待,却并不恼怒,只是道:“这样吧,均有一个主意,可取消了这桩婚事,也不惹怒天家。只是……还需要殷大人帮个小忙。”
殷海生心疼女儿,一颗心都挂在摇光身上。听谢均这么说,他道:“请宰辅大人不妨一言,若是可行,我也不敢再叨扰宰辅。我这个女儿脾性恶劣,想来是配不上宰辅的。”
殷摇光听了,很是不服气:“是他配不上我!这个笑面虎!”
眼看着殷摇光又要无礼,殷海生连忙命丫鬟将她送回房去,好生看管,免得冲撞了谢均。
待殷摇光被送走后,谢均走到了殷海生身边,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轻声细语一阵后,谢均笑问:“如何?这只是几个字的小忙。”
殷海生露出狐疑神色:“如此行事,若是被发现了,怕是你我都得不了好处。若不然,还是算了罢。小女虽顽劣,却也不是教不会。只是宰辅大人您日后万万不可去那北海边打渔呀!”
殷海生正说着,外头有丫鬟匆匆跑过来拍门,哭道:“老爷不好了!老爷不好了!二小姐她……她投湖了呀!虽人是捞起来了,可一直在湖边呜呜地哭,也不肯回去换衣服……”
殷海生大震。
“我答应!”殷海生立刻对谢均道,“此事,就依照宰辅大人所说的去办!”
数日后,景泰宫。
李源宏低沉着面色,手捏成拳,青筋直爆。
“你说什么?!”他露出凶戾神色,对跪在桌案前头的殷海生大怒道,“你竟说,均哥与殷二小姐是——是远方堂亲?!真是岂有此理!”
殷海生顶着额上涔涔冷汗,道:“皇上,微臣也是为了向祖宗乞求吉日顺畅,前去翻查族谱之时才发现的。这族谱上写了微臣家门十数代人,实在是……难以察觉呀。”
李源宏一甩袖子,反复在殿中踱步,道:“怎么会是堂亲呢?你可查仔细了!”
“查仔细了。”殷海生回禀道,“绝无谬误。皇上,若是表亲也就罢了,可这堂亲……却是万万不能结亲的,不然,便会坏了老祖宗的体统与规矩。”
殷海生想到家中以死相逼的二女儿,胆子便更大了几分。
李源宏目光下落,看到族谱上的名字瞧着甚是崭新,便质问道:“朕问你,这族谱为何看起来如此之新?莫非,是你近日才赶制的?!”
殷海生连忙扣头:“微臣惶恐!微臣绝不敢欺瞒皇上!这族谱向来保存妥帖,封存于金泥红漆匣中,不见风日,自然是崭新的!”
李源宏找不出话由来反驳,只能焦躁地走来走去。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拉出去杖毙泄愤就是。可这殷家世代名门,还是开国望族。若是随意处置了,恐怕燕王会逮着机会作怪。
“那便不必结亲了!”李源宏道,“真是天大的玩笑!”
“皇上,微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殷海生道。
“说罢!还能有什么事儿,左不比这件事来的烦人!”李源宏道。
“是……”殷海生有些心虚,“是宰辅大人请微臣代为传话。他说……既不能迎娶摇光,便想与摇光…结为义兄妹。还望皇上恩准。”
“啪”的一声,李源宏气得直接在椅子上坐下了。
好一个均哥!
自己身为天子,喊他一声“均哥”,他竟也不满足了!他认皇后的妹妹做义妹,岂不是——岂不是,要做天子的大舅子!
第52章 不成体统
一转眼, 便到了暮春时节, 艳丽百花渐渐败谢, 取而代之的是丛丛绿意。秦檀入宫的日子, 也近在眼前了。
因她去宫中做女学士, 而非妃嫔, 近来秦家人再也没有对她阿谀吹捧。但秦保却依旧对她承宠一事留有希望, 因而,也没让宋氏过的如从前一般舒坦趁心。
如今二房院子里管事的,是秦桃的姨娘郭氏;她与宋氏素来交恶, 便想方设法地给宋氏添堵。现下,宋氏只顾着在房里咒那郭姨娘,而没空来插手秦檀的事儿了。
三月尾的当口, 秦檀终于要辞别秦家, 去丽景宫中服侍恪妃与敬宜公主了。因她是女学士,在宫中算不得正经大主子, 便不能如从前一般带两个丫鬟, 需得在青桑与红莲间挑一个。
思来想去, 她选了稳重的红莲。
青桑知道自己不能同去宫中, 极为不舍, 眼睛红了好几天。秦檀也是不舍, 但比起不舍,她更担忧莽撞的青桑独自留在秦家,会被秦家人给随便发落了。因此, 秦檀便想为她找个好去处。
这一日, 秦檀将青桑唤来,道:“青桑,你是与我一道长大的,情如姐妹。你如今也是适嫁的年纪了,我寻思着,不如替你觅一位如意夫君,让你的下半生也好有个照应。你若是有哪家欢喜的男子,便直接与我提。”
青桑听了,眼眶更红,道:“奴婢还不想嫁人。奴婢还等着小姐从宫中回来,继续伺候小姐呢!”
秦檀摇摇头,道:“既是姑娘家,嫁人也是个不错出路,不必将一辈子都拴在我身上。”说罢,她眸光微微一转,道,“你若留在秦府,难免被人欺负。我已和相爷商量好了,寻个托词,送你去相爷府上借住,再送你出嫁。”
这个主意,还是谢均出的。如今两人时常有书信来往,她在信中提及青桑的归属一事,谢均便提了这个主意,说自己府上有一位曹嬷嬷,最擅牵线做媒之事。
青桑依旧含着泪珠狠狠摇头,道:“奴婢不嫁人!奴婢就留在秦家等您回来!”
秦檀听了,心中无法。她也并非想强迫青桑嫁人,只是生怕青桑在秦家被欺负。于是,她思虑一会儿,俯身到青桑耳边,小声道:“青桑,我让你去谢府,也是为了让你做一件事。”
果然,听到主子有话要交代,青桑便止住了呜咽声:“什么事?小姐但吩咐无妨。”
“你替我看着那谢均。”秦檀信口胡诌,糊弄青桑,“盯紧了,莫要叫别的女子靠近他。他答应过我,绝不娶旁人为妻。若是他食言,你须得告诉我。”
青桑听了,顿时扭转了主意。她破涕为笑,重重地点头,道:“好!既然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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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有令,奴婢便去相爷的府上伺候,一定替小姐看紧了相爷!”
她知道宰辅大人对自家小姐情谊非常,两人之间的缘分与旁人不同。只是碍着世事辗转,这才不可双宿双飞。
如今小姐有令,那自己又怎么能推脱呢?能在秦府等着小姐归来固然好,可小姐的幸福,却是更重要的!
秦檀定下了青桑的去处,又与红莲最后收了收行李。入宫这日,秦家只有秦保出来相送。
秦保忧心忡忡地握着她的手,道:“檀儿,你去了丽景宫,万万记得不可得罪恪妃。凭你的聪慧,想要在皇上面前露脸那是易如反掌。只是那恪妃不讲道理,你得先保全了自身,才可得那些富贵荣华。”
见秦保如此忧愁,不知情者,还道他舐犊情深。然秦檀知道,父亲不过是忧心她在宫中行差踏错,自己富贵不保也就算了,还会祸及整个秦家。
“女儿知道了。”秦檀与秦保道,“还望父亲、母亲,多多保重。”
说罢,她便要辞别而去。
将上马车时,秦保身后传来一年轻男子的呼声:“三妹妹!”原是秦致舒匆匆行来,气喘吁吁。他站定,笑出一口白牙,朝秦檀递上一盒糕点,道,“四月初五便是你的生辰,今年为兄怕是也无缘给你道贺。这盒九莲斋的甜点,便是为兄的赔罪了。”
秦檀点点头,道:“难为舒大哥了,还记得檀儿的生辰。连父亲都不曾提起这件事呢。”
一旁的秦保面有讪讪色,揣了袖子,吹胡子瞪眼地训斥秦致舒:“你这个大房的庶出子,谁准许你和檀儿说话的?!也不看看你二人尊卑之别!真是胡闹!”
秦致舒被奚落训斥了一番,却依旧是憨憨的模样。他摸摸脑袋,耿直道:“三妹妹是好人,我喜欢与三妹妹说话。”
说罢,他又凑到秦檀耳边,小声道,“三妹妹,你这番入宫,可万万不要做出蠢事啊。为兄先前说的那些话……你千万得忘了。”
秦檀“唔”了一声,道:“我知道。”
秦致舒一副不放心的样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讲道:“你若要你替你娘平反,就得想法子将那远在昆川的晋王召回京来。这种事,你一介弱质女流,如何办得到呢?”
换做是从前那个争强好胜、满身锋芒的秦檀,早该跳起来反驳一句“弱质女流又如何?我偏要做给世人看”;可现在的她,却只是意味深长道:“我以为舒大哥平日孩童心性,纯粹淡薄,不问朝政。未料到,舒大哥倒是对晋王的事儿很是清楚。”
秦致舒楞了一下,傻乎乎地笑起来,道:“谢谢三妹妹夸奖!”
他这一笑,秦檀开始疑惑了。
她不知道这秦致舒是真傻还是假傻。要说他真傻,可他说的话又满是心机——生怕秦檀忘了母亲被杖毙的仇恨,今日特来提醒,连要做什么都指点的一清二楚;末了,还掐着秦檀的性子来了句激将之语。
若说他是装傻,可这憨厚老实的模样,着实是破绽全无,甚至瞧着滑稽得令人发笑。秦檀讽他,他还当是夸奖呢。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秦檀最后一次向秦致舒、秦保辞别,带着丫鬟红莲上了马车。无人多挽留一句,马车便这样朝前驶去。
日头西偏,过了晌午未多久,秦檀就已经到了皇宫里。她是有品阶的女学士,位份比那些个常在、贵人还要高些。也只有嫔位的宫妃,见了女学士才可堪堪行个平礼。因此,早有宫人候着,来领她去丽景宫。
守在南宫门口的,是一个瘦柴杆儿似的太监,颧骨飞天般的高,眼如两块三角的石头,死气沉沉的;但偶尔一动,却能迸发出厉害的精光来。
“哟,秦女佐到了!”这公公见到秦檀,迎了上来,啰啰嗦嗦道,“奴才是景泰宫里伺候的刘春,今儿个来请您去丽景宫。恪妃娘娘呐,已经等着了。”
秦檀道:“有劳刘公公了。”
李源宏竟是把贴身伺候的太监刘春给派来了。
刘春眼珠子精明一转,脚迈开了,嘴巴也不停:“秦女佐,您虽是恪妃娘娘宫里的人;但说到底,您是皇上的人。日后,您可得把皇上装在心上头一份的位置。”
刘春说着,心底的算盘打的噼啪响。
——皇上有意于这个秦氏,自己和晋福那厮的心底都清楚。只不过太后有所阻拦,皇上才不敢明目张胆地受用了这秦氏。若是秦氏来日得了宠,能够点化一下他刘春,那他就可以把晋福一脚从景泰宫里踹出去,再不必与那巴着殷皇后的死胖子分一杯羹了。
秦檀听了刘春的话,却只当做没听到。
李源宏现在都不敢动她,那就是顾忌着贾太后与武安长公主的面子。只要这对母女还在一日,李源宏便一日不敢动自己。
刘春不知秦檀心底所想,还在叭叭地说着:“皇上他呀,与寻常帝王不同。他不喜欢太聪明的女子。太聪明的女子,在皇上面前往往讨不得好处。从前在东宫时的赵氏您听说过吧?自作主张,揣度上意,结果被赐死咯!皇后娘娘哭着一路跪求,也不得分毫怜悯。依照奴才说呀,后宫女子里,就当属恪妃娘娘最聪明。皇上就喜欢恪妃娘娘那样的,一点儿心计都无,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一眼就让人看得透!……”
刘春叽叽咕咕地说着李源宏的喜好,似乎是在培育一个来日宠妃,听的秦檀烦不胜烦。
依她来看,这恪妃与其说是聪明,不如说是笨的恰好对了李源宏的胃口。李源宏多疑,聪明的人更容易惹来他的猜忌。反倒是没心机又蠢笨的,在他的后宫里活得更好。
说话间,秦檀便到了丽景宫。秦檀抬眼一看,觉得这宫宇煞是眼熟。
仔细一瞧,这可不是从前恭太妃的椒越宫吗?
恪妃奢侈,要了这宫中最奢华的宫室也是常理。想来是嫌弃恭太妃晦气,这才改了宫宇的名字,去去晦气。
恪妃姓孟,娘家寒微,是李源宏将要封储君那会儿才嫁过来的。她虽不是个貌美倾国的主儿,却极是得宠,甚至能与殷皇后平分秋色。有一段时日,李源宏还想让她帮着殷皇后管事。只可惜恪妃一管事,就捅出了满天的大篓子。李源宏不是女娲,也没有五色石补天,只得让恪妃退下来,继续闲着。
刘春到宫门前通传,对里头的宫人道:“秦女佐来了!”
一个宫女跨了出来,对秦檀道:“咱们娘娘如今正看书呢,旁人不可打搅。不过,娘娘特地叮嘱了,若是秦女佐来了,就在殿门口候着。脸挨着门儿、脚挨着槛儿,寸步不可离开。娘娘什么时候读完书了,她什么时候进去。”
刘春一听,心底“哎哟”一声,知道是恪妃的小性子发作,又要磋磨人了。恪妃得宠,向来跋扈,宫里人谁没受过她刁难?这秦氏被刁难也是迟早的事。
于是,刘春便对秦檀道:“秦女佐,恪妃娘娘向来规矩严,您跟着学学,也是好事儿。”说罢,他附耳到秦檀耳边,道,“明日,皇上就会来看您,请您收拾收拾,不要忘记了。”
说罢,刘春就退下了。
秦檀抬头,望向丽景宫的主殿,心里不由一阵无语:自个儿与这丽景宫八成是八字不对,每一回来这里都要被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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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是被恭太妃勒令在冷风里罚站,如今是被恪妃罚站。
那宫女传完话,便进屋子里去了。秦檀走近门扇,贴近门纸,侧耳听了一阵里头的脚步声。旋即,她便对红莲招招手,道:“红莲,你过来,与我说说话。”
屋子里,孟恪妃正坐在椅上,端着盏茶。她穿着身妃红色盘金袍子,衣上绣着插枝葫芦瓶的纹样,寸寸金屑羽线勾勒出富贵无双气度;再加之她满头珠翠、金翘层叠,更显得整个人宝光四射,浑如一座金玉架子似的。
恪妃的大宫女宝珠正仔细地给她捶腿,口中道:“门口那个秦氏呀,也不知是什么狐媚转生。若不是太后娘娘拦着,皇上恐怕早就被她迷昏了眼!如今娘娘叫她站着,让她拎清楚自己的斤两,这也是为她好呢。”
恪妃眉眼一扬,露出幽怨神色来:“可不是吗?刘春那厮说了,哪怕是太后娘娘一个劲儿地阻拦,皇上也执意要把这秦氏弄进宫来做女学士,还亲自将她塞到本宫这里来!呵!她如今不是得意的很吗?本宫偏要让她站着!”
说罢,恪妃便站起身,走向门口,似要听听秦檀在做什么。
屋子外,传来秦檀与红莲压抑偷偷的交谈声。
红莲道:“女佐,您说皇上是什么意思呢?”
秦檀叹口气,道:“我不愿做妃嫔,只愿做个女学士,皇上自然不高兴。他送我来丽景宫,就是希望恪妃弹压着我,让我明白皇上有多好。等我在恪妃这里学会了做小伏低,温柔乖顺,他便满足了。”
红莲道:“是呀,恪妃娘娘越是打压女佐您,您心底便越是难受。这时候,皇上一抛来高枝,您指不定就……”
秦檀道:“谁知道我能熬多久呢?保不准今夜受了苦,明日便哭哭啼啼地去寻皇上,答应做妃嫔了。我这个人算不得多要强,本也是个贱骨头。”
屋子后的恪妃听了,顿时心底大怒。
好呀!皇上将秦氏送来自己这儿,原是打了这样的主意!想让她孟茹馨来扮红脸,打压秦檀,皇上自己出来扮个白脸儿,英雄救美!
恪妃越想越气,又生怕这秦檀改了主意,答应去做妃嫔。当即,她便挥挥手道:“叫外头的秦女佐不必站着了!进来吧!客气着些,将她哄得高兴点儿,免得她明日和皇上诉苦,眼巴巴地说要做妃子去了!”
宫女宝珠听了,心底有些急:这等鬼话,谁会信呐?一定是秦氏的诡计,她就是想让娘娘少磋磨她!可娘娘……可娘娘……
可是恪妃娘娘,性子耿直、少思少虑,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她被秦氏三言两语地耍弄了,这也是没办法呀。
宝珠心底大叹一声。
不恭敬地说一声,自家娘娘那是真叫一个蠢钝。只可惜,皇上就喜欢笨的。
门扇吱呀开启,秦檀进来给恪妃行礼。
恪妃眯着杏眼儿打量她,只见秦檀容貌奢艳,便是在这满室金玉的宫室内,也未有丝毫不和,反而与这金尊玉贵的地儿相得益彰。
“生得这副模样。难怪皇上喜欢。”恪妃小声嚷了句,皱眉道,“算了!反正皇上最喜欢的是本宫,你也不过是个新鲜玩意儿,熬过去便好了!”
顿了顿,恪妃道:“敬和公主还在勤学院,你与芳姑姑一道去接她回来,认认路,也好在先生们面前混个脸熟!至于你这个伺候的宫女,”恪妃指了指红莲,“就叫她先去收拾你的屋子罢。”说罢,恪妃便不再理人,自顾自拨弄起镶着东珠翡翠的指甲套来。
秦檀说了声“是”,便退出去了。
红莲先去收拾屋子了,秦檀则跟着芳姑姑一道去了勤学院。
李源宏有二女二子,皆是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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