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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40-160(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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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心结   无解的困局

    沉默是他的底色, 过去多少次他都用它回避难以解决的麻烦,可这次他却没有这么做。

    “不会么?”

    他一动不动地任她抱着,声音就落在她耳侧, 微微的凉。

    “……可我不确定。”

    她的眉越皱越紧, 忽然意识到此刻他们比过去任何时候靠得都要近, 得到信赖的满足感强烈极了, 可在这之上更多的却是酸涩与疼痛。

    “你遇到麻烦了对么?”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似乎是想提醒他她是他的同党, “很棘手的麻烦?”

    她怎么会知道呢?

    战争也许会暂停,可纷争却永远没有尽头——浙皖两省的战争结束后北京的态度也有些暧昧,似乎已经有意要另外选派军政官员到当地主政,名义上仍是他的下级, 但本质还在于分化华东。

    他并不是贪权的人,也无意在这个乱世烧丨杀丨抢丨掠与人争胜,他只担心放权之后自己会无力继续维护华东的安全——他已经打够了内战, 当初他不惜放下在清廷拥有的一切转而从军校重新开始为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杀死自己的同胞?毙了孙绍康和倪伟有什么意义?战胜他们的部队又有什么意义?都是生存在同一片土地上的同侪, 流的都是自己人的血。

    可强硬地选择不放权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么?

    北京不会眼看着整个华东都归于他和赵将军之手,或者即便他们无力干涉、主理其他省份的将军也不会坐视不理, 直隶省始终虎视眈眈、在他拒绝与欧阳峰将军的女儿联姻后这种矛盾就变得更尖锐, 如果这次他拒绝放权,直隶省会不会再次借机开战?

    华东不能再乱了……皖南流民遍地,浙江也乱成了一锅粥,国家需要休养生息, 连年战乱只会把这个本就很孱弱的国家拖入更深的泥沼,到时全国各自为政就会走向分裂,亡国灭种不过是时间问题。

    还有他跟日本人的关系。

    放眼全国,如今哪个省份背后没有外国势力的干预?乱世生存尤为艰难, 各地的官员都要借外国人的力量谋求财富与权势,而最终被牺牲的只有平民百姓的利益——不断加重的赋税、强制摊派的劳役,无数被以各种名目强征的土地和财产……最终这些东西都会流进外国人的口袋,来来回回不断重复,直到所有国民都被榨干最后一滴血。

    他不愿做这样的交易,在这次战争爆发之前就已经与日本人关系疏远、拒绝以政治利益交换他们的军火,可他一个人的作为却并不能把他们拒于国门之外,至少眼下直隶省已经与日本绑在了一起,欧阳峰是磨刀霍霍、随时都准备与人开战了。

    ——他该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浙皖两省的权力是放还是不放?与日本人的关系是维护还是不维护?

    无论做什么选择都可能导致同样糟糕的结果……这根本是无解的困局。

    “……有一点。”

    此刻他选择像这样告诉她,明明是很节制的语言,可她却能听出他隐藏在话语背后的沉重与迷茫。

    她于是终于明白了——对徐振父子的心结只是一个小小的触发点,他心底的迷茫远比这更沉重也更复杂,他不知道自己舍生忘死做的那些事究竟是对是错,在那平静无波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个极其动荡孤寂的地下世界。

    “我……我能帮你么?”她不知道该怎样宽慰他了,总觉得说什么都没用,“我做什么才会让你好过一点?”

    这是讨人喜欢的话,他听后扬了扬眉、眼中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抱歉跟你说这些,”他牵起她的手轻轻亲吻,对她怜爱已极,“……吓着了?”

    摆明又是在哄人。

    她才不想被哄、是真心想为他做些事的,可同时她也知道这世上根本没人帮得了他——他要救的是国难,可如今国家贫弱是不争的事实,别说是她,就是北京总统府里那群大权在握的高官也同样茫然自失,没人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

    “为什么又要道歉?”她用力摇着头,“我并不害怕,也很高兴你能愿意跟我说这些……我们是要一起过一生的,难道能永远避开这些最重要的事不谈么?”

    过一生……

    他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神情有点怔愣,白清嘉一看眉头皱得更紧,情绪也上来了,质问:“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不是要跟我过一辈子的么?”

    这问题真是十分尖锐、让他立刻回过神了,连忙回答:“要的,当然要的……”

    态度尚算诚恳,勉强令人满意,她于是也缓和了一下语气,接着说:“所以我们就是要像这样跟对方说自己的心事——我就是所有事都会跟你说啊,有关的无关的,有意思的没意思的……我希望你也能这样,哪怕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能听你倾诉一下也是好的……”

    她十分认真地说着、像个较真的小学究,使他原本沉重的心情也渐渐有些转好,过一会儿又听她抱怨:“你有没有在用心听我说?怎么都不回答?”

    “用心了,”他无奈地叹着气,“都听见了。”

    她撇了撇嘴、半信半疑,想了想又追着问:“那你说说有什么希望我帮你做的?我保证都能做到。”

    他笑了,眼睛里浓郁的黑色渐渐变淡,可一时间却说不出什么想让她做的事,她于是又觉得被敷衍了、漂亮的小脸儿绷起来,自己转了转眼睛,忽而灵光一闪,说:“我知道了——我要给你布置这个官邸。”

    他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嗯?”

    “就是把这个房子收拾一下啊,现在光秃秃的跟牢房一样,”她兴致勃勃踌躇满志,“你也不许再住这个破阁楼了,必须搬到正儿八经的房间里去,我去给你挑家具——还有客厅,起码要买一套沙发吧,就算你想把它用来开会也得置办一套像样的桌椅,现在那个椅子太硬了,我刚才只坐了一会儿腰就疼得要命……”

    嘀嘀咕咕抱怨不休。

    他看着她在自己怀里神采奕奕地安排这安排那,不知为何心里忽而浮起一阵强烈的满足,甚至比与她紧紧拥吻时更感到踏实,不禁便有些出神;她发现了,于是又开始不高兴地指责他心不在焉,接着问:“你是不喜欢让我插手这些么?觉得我多事?”

    “怎么会?”他连忙解释,又低头吻了一下女人的鼻尖儿,“……我很喜欢。”

    她哼了一声、好像不太买账,可其实脸颊又因为他轻轻的一吻而悄悄变红了,正了正脸色才继续说:“那我就真的着手安排了,大概小半个月就能收拾好。”

    他心里其实觉得没必要折腾,毕竟他早就习惯了简朴的生活、也不在意居住的条件,可他知道她的本意并不在于装饰一座房子,而是想借此帮他解开因徐振父子而留下的那个心结。

    他不愿拂她的好意,最终还是同意了,并说:“我陪你一起。”

    “不用,也不是多麻烦的事,我自己看着办就好,”她又善解人意起来了,美丽的眼睛十分明亮,“你最近不是很忙么?还要应付北京……”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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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是交了什么好运才能有机会和她在一起,感慨时又听到她笑了,在说:“不过我只出力,钱是没有的——你得负责掏钱。”

    如今的徐中将又怎么会缺钱呢?单是每月的薪俸就有近两千大洋,足够她买东西了。

    “都拿去,”他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脸儿,“随你用。”

    她被哄得甜蜜极了,偎在男人怀里咯咯地笑,过一会儿又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忧地问:“不过你妹妹会不会不高兴?她应该要搬回来了吧?看到我改动陈设说不准会有意见。”

    的确要搬回来了——方才他们长谈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是把之前在新沪的事做了一个了结,她向他保证以后一定会规行矩步安分守己、绝不会再无理取闹冒犯未来的嫂子,兄妹二人也算和好如初,他已经让张颂成带她去这段日子暂住的房子收拾东西了,今晚就会搬回家来。

    “没关系,照你的意思安排吧,”他说,“或者把她的房间留出来由她自己布置。”

    她点点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想了想又说:“算了,我还是多问问她的意见好了,省得那小丫头心里不舒服再跟我闹情绪。”

    这对一贯娇气的猫咪来说可是不小的让步,他对此是感激的,当下也就搂着人又说了许多好话,还诚恳地道了谢。

    “我才不稀罕你的道谢,”她又撇嘴了,还十分神奇地要给他立规矩,“你要是真对我好以后就要多跟我说心里话……别总是吞吞吐吐说一半留一半……”

    他低低地笑,答应她说“好”,彼此间的亲密感在那一刻强到无以复加,她骨头都软了,靠在他身上不想动,偏偏肚子又饿了,拉着他的手说想吃午餐。

    他低头看表时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于是也暗暗责怪自己没有把人照顾好,想了想说:“去外面的餐厅吃?官邸里没什么东西……”

    她叹了口气,心说这回还得给他请一位厨师,省得这男人忙起来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琢磨完才答应他的提议,不料要下床时却发现自己的高跟鞋不见了,仔细一想才记起是刚才他把她抱进来的时候掉在了半路。

    他也想起来了,亦为自己方才的孟浪尴尬不已,当着她的面咳嗽了好几声,说:“我、我去帮你捡回来……”

    说着就在女人愉悦的笑声中走出了房间,回来时手上拎着她精致小巧的鞋子,画面有种奇特的浪漫感;他还蹲在她面前为她穿鞋,美丽的女人连脚都生得迷人,细腻的皮肤白得像是会发光,圆润的脚趾漂亮可爱,连指甲盖儿都是晶莹剔透的,将男人迷得有些出神了。

    “怎么还没好呀?”

    她又在假作无辜地勾引他,明知道他特别迷恋她的手和脚,却还是要坏心地用脚趾拨弄他衣服上的扣子,居高临下看着他的那个眼神妩媚得惊人。

    他发誓自己本来真的想忍耐的,可最终却还是在女人刻意展现的风情面前败下了阵,结果又将人压在阁楼那张简陋的床上狠狠亲吻起来,正如此前无数次他在这里梦过的一样。

    这顿午餐……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得上。

    第142章 回校   人不要脸天下第一

    打从这天起白清嘉就再次忙碌了起来。

    她是心里不能存事的人, 计划好的差就要尽快的办,答应要重新修整官邸的当天就回家琢磨起了方案,次日就大致有了雏形, 等隔天再到官邸去的时候已是胸有成竹了。

    可惜却没见到徐冰砚——他一直忙、最近更是忙到没空回家, 据说是因为北京来了人要谈判, 这样的大事不能假手于人只可亲自处理, 估计最近几天都要住在警政厅,只能让张颂成陪着她忙前忙后——这是有远见的做法, 毕竟张左副这人办事颇为灵巧、尤其跟徐冰洁关系处得不错,依白清嘉看两人说不定还有点特别的情分,最适宜调剂这姑嫂之间尚且不太平顺的关系。

    眼下徐冰洁刚被她哥哥放回家不久、正是最乖的时候,尽管心里很不喜欢白清嘉以女主人的架势到官邸来指手画脚, 可表面上也不敢作声,只感在对方指挥着伙计测量房屋尺寸时在旁边反复路过、然后阴阳怪气地哼唧几声罢了。

    张颂成最喜欢看这小祖宗吃瘪,暗叹能制住她的果然只有脾气更坏更厉害的白小姐, 于是一整天都心情愉悦地偷偷翘着嘴角, 不幸的是后来被徐冰洁发现了,气得她往他腿上踹了一脚, 还大骂:“你个没良心的叛徒!嫌贫爱富的狗腿子!”

    这一脚是真狠, 疼得张颂成龇牙咧嘴,一边躲一边悄悄腹诽:难怪要被学校开除呢,还“嫌贫爱富”,他这没读过几年书的都知道这词儿用得不对!

    白清嘉也知道徐冰洁心里不痛快, 将心比心,如果真有新嫂子到白公馆把自己家改得面目全非她也不会觉得舒服,于是态度也摆得软,时不时就会把未来小姑叫到跟前问问她的意见, 譬如沙发喜欢什么颜色的,窗帘喜欢布艺还是天鹅绒,餐桌要方的还是圆的……等等等等。

    徐冰洁也是好哄,原本气鼓鼓的看白清嘉很不顺眼,如今一见对方把自己的意见当回事那口气也就有点顺了——她其实也觉得官邸原先光秃秃的样子很不体面、住起来也不舒服,如今发现有机会重新装饰心里也是高兴的,偶尔还会遮遮掩掩地跟未来嫂子说说自己的喜好,一旦建议被采纳小羊角辫就会高兴地抖一抖,眼睛都跟着亮了。

    白清嘉原本对这个小丫头也颇有成见、觉得她是个蛮横无礼的小混蛋,可相处一久也发现了对方的可爱之处,说到底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黄毛丫头,不管有什么情绪都明晃晃挂在脸上,答应给她买个新衣柜都要在跟前喜滋滋地晃悠好久,别提有多好伺候。

    “别光在这些杂事上用心,书也要记得读,”她还难得起了提点对方的心思,“这都四月了,学校的招考已离得不远,你准备得如何?”

    徐冰洁是立志要重新考回新沪读书的、还指望着要继续跟她的好苏青做同学呢,近来也是卯着劲用功读书,将一干法文科的材料收集了个遍,只差把它们尽数塞进脑子里了。

    “自然、自然都很妥当了,”她装模作样地扬着下巴回答,“……才不用你操心。”

    白清嘉听言一笑、也不往心里去,只顺口应了句声,而徐冰洁嘴硬过后却又有些后悔,心想白清嘉再怎么说也曾是法文科的老师、没准儿还会知道些招考的风向,倘若她能帮她辅导辅导,那……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徐冰洁的小算盘打得灵着呢,连着好几天都围在白清嘉身边打转,时不时还要冒出两句漏洞百出的法文吸引她的注意,就指望对方能看不下去出手帮她。

    白清嘉怎么会看不穿她这点小心思?心里只觉得好笑,表面上则端得板板正正不接茬儿,惹得小丫头越发着急;她一边悠悠哉哉地看热闹一边在心里默默做起打算,暗想自己似乎的确可以考虑回新沪看一看了……

    她要回新沪的理由是很多的。

    一来要收回书稿、跟丁务真彻底做个了结,二来她的东西还放在学校的宿舍里、事发之后一直没有来得及去收拾,三来她也想确认一下自己是否还对学校有所留恋,倘若真的舍不得那三尺讲台往后便安安心心回去教书了。

    只是当初那起糟糕的事件毕竟是在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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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睽睽之下发生的,她不确定学生们会怎样看她、心里多少有些打怵,自己默默在家里做了好久的准备才终于下定决心回去,且没有提前跟任何人打招呼,就直接自己坐车去了。

    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学校总是最清净安宁的地方,荟萃行知二楼内传来朗朗书声,伴着春日晴好的天色,令人的心境也跟着变得更加松弛明润。

    她在校园里慢慢地走着,原本打算径直去找丁务真算账、后来却又舍不得糟蹋这美妙宁静的心情,于是又决定晚一些再去寻对方的晦气;进荟萃楼时她从二楼的国文科经过,正瞧见许久未见的程故秋在教室里上课,温润隽逸的先生还和过去一样一身长衫风骨卓然,似乎正在讲晚唐诗歌,台下的学生个个听得入迷,不时还有掌声从窗内飘出。

    她听了一会儿就打算走了,不料他却恰好抬头看见了她,当时似乎愣了一愣,接着眉眼间就流露出喜色,教室里的学生都察觉了先生神情的变化、于是纷纷随着他扭头看向窗外,白清嘉心里依然有几分怯,下意识就退后了一步躲在了墙壁后,隔绝了大家张望的视线。

    踌躇间教室里又传来了程故秋的声音,似乎是在安排学生们自习几分钟,接着便匆匆推门走了出来、没两步就到了她跟前,语气依稀有些激动,看着她说:“清嘉?你……你回来了?”

    旧友重逢自然是一桩喜事,白清嘉的心情也颇为愉悦,先是笑着跟对方打了招呼,又探头朝教室里看了一眼,说:“抱歉,是不是打扰到你上课了?”

    他听后很快摇了摇头,说原本也快要结束了,但此地显然不是一个适宜说话的地方,遂转而说:“不如你先去我办公室坐一会儿?稍后我过去找你。”

    这提议颇为合理,白清嘉略想一下便点头表示了同意,并说:“好,我不着急,你慢慢上课。”

    她固然是不急的,可与她两月未见的程故秋却是十分着急,她刚进他办公室坐了没一会儿他人便到了,手上拿着一摞书本显得步履匆匆。

    他是正式的教丨员、可跟她这种助理教丨员不同,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颇为宽敞舒适;只是他们国文科的人读的书总是比旁人更多,时日一久堆积成山,难免显得有些杂乱。

    “你……你等我收拾一下吧,”他有些尴尬地把桌子上堆的书搬到一旁,尽力想让白清嘉待得舒服些,“我这里太乱了,见笑……”

    “书多可是体面的事,有什么值得笑的?”白清嘉朝他摆摆手,笑容十分真诚,“快别忙了,我只坐一会儿而已,做什么大张旗鼓的。”

    他也朝她笑笑,却还是执拗地又收拾了几分钟,直到将她座位附近的书都搬空了才终于消停,彼时额上已然微微见汗了。

    “之前联络不到你,我便又冒昧登了一回你家的门,却听你大哥说你已随令堂一同回皖南老家去了,”他的语速较往日稍快,似乎仍在为她感到忧虑,“那里当时不是在打仗么?有没有影响到你们?途中可曾遇到什么麻烦?”

    这其中的曲折可真是太多了,白清嘉心中感慨,又觉得现在再跟旁人细细说这些委实没有什么意思,遂只淡淡一笔带过:“的确有些曲折……幸而最后一切还算顺利,没出什么大事。”

    他点了点头,心里也知道自己在事后再问这些已没有什么意义了,是以攀谈几句后也就转了话题,又问:“今日怎么想到要来学校了?是有意回来继续教书么?”

    “恰巧最近有空,就想着回来看看,”她坦诚地回答,“至于要不要回来……老实说我还在考虑当中。”

    程故秋也知道她心中的顾虑是什么、十分体谅她的难处,想了想又说:“我自然很希望你能回来,但这事最后还要看你自己的心意,不要太过勉强便好。”

    他一贯是这样的周到体贴、令人感到如沐春风,白清嘉感激地对他点了点头,过一会儿又问:“丁务真呢?他还在学校里吗?我跟他还有桩官司没了,今日来也是想见一见他。”

    丁务真如今可不在学校任职了。

    两个月前他被教育厅查了个底朝天,共计二十余本出版物中真正由他自己主笔的竟不过三本,其余皆是借着权力从他人那里窃取而来;有如此劣迹摆在眼前,学校又怎能继续让他做教务长?三月初便撤了他的职,各种赔偿纠纷还有一大堆呢。

    只是因他过去给学校捐过资、眼下便还是学校的董事,即便校会有意要退了他的资让他离开学校他也不肯,三五不时就要跑到学校一趟,看样子是打算赖着不走一辈子吃红利了。

    白清嘉听言不禁冷笑,心想真是人不要脸天下第一,斑斑劣迹都被扒掉一层皮了就还能大摇大摆招摇过市,怕不是城墙拐成了精变的人吧?

    她冷哼一声,正要出言讥讽,不料恰巧此时办公室的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屋里的两人扭头去看,正瞧见丁务真这个事主从外面奔了进来,老鼠一样的眼睛含着泪、猴子一样长的手臂又在身前荡来荡去,没等白清嘉反应过来就一个箭步迈到她跟前了,哽咽道:“白小姐——我犯了罪——我犯了大罪——”

    第143章 决定   “向筚路蓝缕的翻译者白清嘉女士……

    近来白清嘉也是做多了债主:就近说, 前几日徐冰洁便刚刚又哭又闹地给她道过歉;推远些,她那二房的姐姐也曾拖家带口跑到门上来请她原谅。

    外人皆以为做债主听人讨饶是桩难得的美事,殊不知这些声泪俱下的场面都十分骇人, 尤其若碰上丁务真这样面目可憎不讨喜的冤种, 便更要教人头疼不已左右为难了。

    “丁教务长这是做什么, ”她已觉得无趣、巴不得眼前这人赶紧走了, “小小过节罢了,说不上是什么罪, 可别搞这些哭哭啼啼的把戏。”

    丁务真却更来劲,一听“哭哭啼啼”四个字眼里就直接掉下了豆大的泪,看着白清嘉便又开始了陈词:“白小姐,我、我当初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竟做出那等荒唐愚蠢的烂事!得亏您宽宏大量没有同我计较,这才让我有了迷途知返的机会!”

    白清嘉一听皱眉,心说自己这么小肚鸡肠的人什么时候宽宏大量了, 接着就看到对方用那双汗哒哒的手颤巍巍地举起了一本书, 一边试图朝她递过来一边继续说:“这是您的译作,已经定稿装帧有了样子, 倘若小姐过目后尚算满意我便去通知书馆, 他们很快便能印刷出版销到书店里去了!”

    这回白清嘉真是愣住了,低头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书半晌都没有回过神。

    ——那是一本很厚实的书,装帧精美漂亮,墨绿色的封面上用烫金的大字写着“忏悔录”, 一侧又端端正正清清楚楚地写着两列小字,前一列是“【法】卢梭著”,后一列是“白清嘉译”。

    “白清嘉”。

    ……她的名字。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写过千百遍的名字了, 可当看到它被工工整整地印刷在书籍上时她还是感到了一种陌生——诧异、茫然、无所适从……什么奇奇怪怪的感觉都有。

    她是有些出神了、都忘了要搭理丁务真,只缓慢地伸手接过了她的书,真实的触感使她的心跳渐渐加快;她默默地抚摸了一阵那几个烫金的字,接着又小心翼翼地翻开了书页,只见扉页上写着两列很清楚的字——

    “向卓越的法兰西思想家卢梭先生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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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向筚路蓝缕的翻译者白清嘉女士致敬”。

    “女士”……

    这两个字让她的心跳得更快了,那一瞬忽而觉得手中的书变得沉甸甸的,起码远比此前那些署着“贾先生”名的报纸来得有分量——“筚路蓝缕”是多么令人惶恐的话,可同时又让她感到一阵激动与鼓舞,仿佛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很了不起的事、甚至在她眼前揭开了一个更广大壮丽的世界。

    这……

    “白小姐……”

    偏偏此刻思绪被打断,是站在她跟前的丁务真又开了口——他可精乖呢,已瞧出白清嘉被手中的书打动了,于是赶紧趁着这个机会上前讨饶。

    “白小姐,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也绝不敢再犯,”他十分真诚地哀求着,早已没有了当初在宿舍门前威胁白清嘉的那副凶相,“烦请您代我跟徐将军求求情,让学校不要退了我的资、放我一条生路吧!”

    说着连连弯腰鞠躬,每一下都恨不得把身子叠起来,便是拜佛祖拜菩萨也没有这样殷勤虔诚。

    一旁的程故秋原本只在提防这位前教务长忽然发疯伤到清嘉,却不料对方忽而开口提及了另一个男人……他沉默着用余光看身边女人的反应,却只见她随手把书合上,脸上的神情照旧平淡自若。

    “他?”她甚至冷笑了一下,“你当他是什么人,还会为了你这点小事劳神费力?”

    白清嘉抱起了手臂,大小姐的气派端出来,又显得矜高傲慢了。

    “你自己也明白吧?为难你的不是他也不是我,是做错了事的你自己,无论被革职还是被退资都是阁下应得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丁务真一听这话就更着急了,两只手又合在身前来回地搓,额头上还在冒汗,又在求:“可是白小姐,我——”

    “你觉得这后果太重了?”

    白清嘉却打断了他,神情冷漠极了。

    “那么那些被你倚仗权势夺走成果的人呢?他们的损失又该由谁来弥补?”

    “你觉得你夺走的只是一本书?”

    “那是他们的未来!是他们的理想和希望!”

    “一个被抢走成果的教丨员该如何在学校里立足?他们会不会因为找不到出路而被迫放弃这份工作?离开学校之后又该去做什么?”

    “而你呢?躺在别人的功劳簿上、你又有哪些了不起的建树?是兢兢业业培养出了优秀的学生?还是扎扎实实译出了振聋发聩的大书?”

    一连串质问一句比一句凌厉,直把丁务真逼得节节败退。

    “书我收下了,但阁下要求的事我恐怕无能为力,”她已拿着书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起来冷漠又高贵,“你请自便吧。”

    从程故秋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白清嘉还是有些懊恼的。

    她原本都想好要跟丁务真这个无耻之徒当面锣对面鼓地好好算一笔账了,无奈事到临头却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成书泄了一半的气,方才那几句质问顶多只将她往日的风范发挥出了二三分,着实是便宜了那个畏强欺弱扒高踩低的小人。

    正埋怨自己到一半、却见程故秋也跟着她一同从办公室里出来了,走到她身边时看了一眼她抱在怀里的书,倒是很周到地没有再提起丁务真破坏她的心情,只微笑着祝贺她:“鸿文即将付梓,我该对你道一声恭喜。”

    一说这个白清嘉的眼中便又浮现出笑意了,正如此刻窗外的春日一般明朗温柔,还说:“这都是多亏了你,倘若当初没有你帮我找到教职,我也不会误打误撞走到这条路上来。”

    顿一顿,又兴致勃勃地提议:“等书都印刷好了我送你一本好不好?程先生是北大出身,可要给我斧正。”

    他听言便笑,看起来十分开怀,点头答应:“却之不恭。”

    两人相谈甚欢,从荟萃楼的走廊经过时自然会被往来的学生们看到,大家见到久未露面的白老师亦皆难免惊讶,纷纷看着她窃窃私语;她本来有些怯的,可因如今怀中多了一本书,不知为何心境却忽而大不相同,不仅底气足了许多、而且看学生们时心中还有一股热情,只觉得学校的确是全世界顶顶好的地方,每个人的未来都有无尽可能,而她便是那个帮助她们追求更美妙的人生的人。

    就那么匆匆几个闪瞬她便打定了主意:她要回到学校里教书。

    她要出版更多的书籍,要带出品学卓越的学生,要不愧对扉页上“筚路蓝缕”那四个大字,要过更充实、更有意义的生活。

    这个决定让她神清气爽,走起路来步子都更轻快了,荟萃楼外的春日于是也显得更加烂漫,像是美好的生活正在对她招手——她本来还打算去原来的宿舍收拾一下东西的,如今也觉得不必了,反正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回到学校,忙起来还会再回去住的。

    “我这就走了,你也不必送我,”她笑吟吟地扭头看向程故秋,已打算与他道别,“过段日子我就回来了,往后一起共事的日子还长呢。”

    他听言眼前一亮,虽不知是什么让她忽而打定了主意、可日后能继续见她的消息毕竟还是令人欣喜,于是忍不住微笑起来,温隽的眉眼显得特别柔和。

    “那更要送了,”他看着她调侃,“白老师已有大作问世,或许往后还要名留青史,我怎可惫懒怠慢?”

    她被逗笑了,也就由着他送,只是走到门口时他又瞧见了送她来的高级轿车,登时便有些怔愣,联想起方才在办公室丁务真提起的那位“徐将军”,心中一时也有些起伏,反复犹豫后还是忍不住叫住了她:“……清嘉。”

    她的司机都为她拉开车门了,但她依然为他回了头,问:“怎么?”

    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试图以此掩饰内心的局促。

    “你和那位将军,”他的神情尚算自然,可其实心里早已崩成了一根弦,“你们……”

    这是暧昧不明的问题,她却立刻听懂了,与此同时一并明了的还有对方的心——她是被男人追求惯了的女人,开口拒绝是家常便饭、早就不觉得这有什么,偏偏面对程故秋时心里有些不自在,大概因为她心里是极尊敬他的,而且真正把他当作可以交心的友人。

    但那又怎么样呢?该说的话还是一样要说,不清不楚最是伤人、还易阻扰了他人真正的好姻缘,她于是微微垂下了眼睑,嘴角还染上了三分笑。

    “我和他?”她的神情比他自然上百倍,潇洒得很,“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在一起了。”

    婉约又甜蜜,带一点小小的羞涩,似乎只要谈到那个人她就会感到幸福,没人会看不出他们之间的浓情。

    他的心震颤了一下、某根弦好像就要崩断了,必须下很大的力气才能维持表面的得体。

    “是么?”他依然对她报以微笑,勉力埋下自己的伤情,“……那很好,喜事成双。”

    她亦假装看不出对方的勉强,同样体面地对他点头,两人礼貌地相互道别,接着她便优雅地坐上了气派的高级轿车;一度落难的金枝玉叶如今又重新回到了高高的枝头,离开前没有任何预警,只留下一缕令人难以忘怀的香气。

    让他……那么那么难以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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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4章 复杂   分身乏术

    除了官邸和学校的事情以外, 白清嘉最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了静慈和她二哥身上。

    她原本已听了徐冰砚的话、打算将这些事都交给二哥去处理了,却没想到静慈是铁了心不想再见他,甚至每回她去她新家探望时她都有意回避与二哥相关的话题, 被问及原因又三缄其口, 着实令白清嘉感到头痛。

    她没办法、只好转头去找她二哥, 不料他竟也忙碌起来了, 整日整夜不在家,每次回来都是深夜, 看上去满身疲惫。

    “哥……”她真是十分不安,那天凌晨终于在家里等到了人,忍不住便拉住对方的手臂查问,“你如今身份敏感, 这样天天在外面跑怎么行?”

    “你到底在忙什么?”

    白二少爷当初既然能瞒着家里人一声不吭入了革命党,如今自然就有本事糊弄妹妹让她对自己的事一无所知,几句话便搪塞了她, 只说要到楼上去休息。

    可白清嘉也不好糊弄, 即便她二哥讳莫如深她也能察觉些许端倪,譬如他衣服上隐隐有着硝烟的味道, 与普通的烟草香不同, 倒与她前段日子在皖南战场上闻到的气味别无二致。

    ……他开枪了。

    或者至少……身边有人开枪了。

    血肉横飞的糟糕记忆再次涌上,她的脸色于是立刻苍白了下去,她二哥淡淡看了她一眼,似乎也叹了口气, 接着抬手轻轻顺了顺她的头发,说:“没事,二哥有数。”

    有数?

    什么叫有数?

    她亲眼见过战场上死人的场景,在那些要命的子弹面前任何人都做不到“有数”, 轻而易举被夺走生命,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哥……”

    她的阻拦是无力的,白二少爷表面上看起来多么随和多情、实际内里就多么决绝狠心,当时说完那句“有数”后便离开她独自往楼上走去,后来似乎想起什么又停住了脚步,在楼梯上回身看着阶下的妹妹。

    “我找了个医生,大概明天会到,”他的声音淡淡的,“你把人带上……去看看她。”

    这个“她”字他说得有些模糊,可谁都知道他说的是静慈,白清嘉一听眉头又皱起来,同样跟着迈上几级台阶,看着哥哥问:“你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两边都这么奇怪?”

    “你既然找了医生就亲自带去见她,做什么要我替你?”

    白二少爷没立刻接话,过了一会儿才眯了眯眼,说:“过几天吧……”

    他身上混杂的烟味渐渐飘散在空气里。

    “我现在去……她会伤心的。”

    这是既冷又热的话,说得白清嘉似懂非懂,可她见他态度笃定、一时便也跟着信了——谁不知道呢?白二少爷是这世上最懂女人心的男人,无论何时点到即止,最缥渺也最确凿。

    她于是没再追着他问、点点头表示了同意,他勾了勾嘴角,又摸了一下她的头,步伐略显疲惫地继续上楼,随后身影终于消失在了二楼右手的拐角。

    次日白公馆门外果然来了一位日本医生,姓水野,旁边由一个脸生的中国男人领着,自称是白二少爷的司机,叫江丘。

    “这是二爷亲自交待过的,”他客客气气地对白清嘉鞠躬,“请小姐代劳。”

    “二爷”……

    尽管白清嘉早就知道她二哥在外面跟在家里完全是两副脸孔,可却依然难以适应这处处透出痕迹的陌生气息,尤其“二爷”这个称呼让她感到危险,总是难免联想到那些凶神恶煞的地下帮派。

    她应了句声,又试图跟江丘打听她二哥最近的行迹,对方果然守口如瓶、半个字也不肯跟她透露,只说二爷的事自己不敢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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