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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0-120(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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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众矢   ……这世上根本没有人会在意她的……

    那一晚的白清嘉简直像个孤魂野鬼。

    她的思绪完全抽离了, 混混沌沌的像一锅烂粥,甚至连情绪都不清不楚,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悲伤还是愤怒。

    她晕晕乎乎地走回了自己的宿舍, 连钥匙都忘了掏, 只像魔怔了一样站在门口一直按着门把手, 锁闩反复发出“当啷当啷”的声音, 没有惊醒她却把隔壁的程故秋吵了出来。

    他看到她时很惊讶,因为往日她一般要等到礼拜一才会回学校来, 而现在还是休息日的晚上;见到她他本来很高兴的,还想跟她聊几句天问问她家中的情形,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了她的异常——她根本没发现他出来了,还在反复按着自己的门把手, 直到他叫了三遍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扭头看向他的时候眼神都是涣散的,美丽的面容苍白得惊人。

    他吓了一跳, 连忙走到她身边, 皱着眉问:“出什么事了?你看起来……很不好。”

    她没有很快答复他,神情愣愣的, 像是没有听懂他的问题, 他于是又问了一遍,这次她终于明白了,答:“我……”

    却又没了下文。

    他被她吓坏了,恍惚间又想起了去年头回在街头偶遇她的那个场景, 她的状态与那时很像,沉重压抑、恍惚迷离,可又偏偏没有眼泪。

    他很迫切地想知道她究竟碰上了什么事,这时她的眼睛又看向了他身后的方向, 他回头一看发现是汤晓晓来了,正笔直笔直地看着他和白清嘉,手里还端着一个小锅,散发着食物的香气。

    这学生也许是来给他送夜宵的,但现在他并没有心思跟她周旋,正要张口请她回去,白清嘉却终于说话了。

    “你跟学生聊吧,”她已经掏出钥匙打开了自己的门,“我这儿没什么事。”

    说完不等他挽留便很快走进了屋子,“咔哒”一声关上了门。

    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远远没有进入她的世界。

    九点过五分时汤晓晓回到了自己的宿舍,那时房间里还热闹呢,同屋的潘晴和吴英子都没睡,外文系的徐冰洁和苏青也在,几个女孩子正一起夜话,热闹得很。

    潘晴第一个瞧见她回来了,很快便笑着调侃:“怎么样,见到你心心念念的程先生了?”

    话音一落女孩子们便禁不住一起起哄地笑,唯独汤晓晓笑不出来,只沉着脸把自己手上端的锅“啪”的一声重重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人就趴到自己床上去了。

    她的朋友们于是都不敢再笑,只吴英子大着胆子把她的锅盖掀开了一条缝,发现锅里熬的鸡汤跟端出去的时候比一滴都没有少,遂惊讶地问:“这是怎么回事?程先生没喝你的鸡汤么?”

    这左一句“程先生”右一句“鸡汤”真是彻底挑痛了汤晓晓的神经,折腾得她又猛地从自己床上坐起来,大声骂:“还不都是因为外文系那个姓白的狐狸精!大半夜还在那儿纠缠程先生!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个什么货色!”

    这番怒喝又引起了女学生们的讨论。

    “真可恶,怎么哪里都有她!”潘晴顺着她骂道,“深更半夜还跟程先生拉拉扯扯,是没男人就活不了么?”

    一旁的徐冰洁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听人提起白清嘉,一愣之后心底的怒火又窜高了——好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招惹她哥哥还不够,现在又跟学校里的男老师纠缠不清!她真该让哥哥亲眼来瞧瞧这个女人的真面目,这样他就不会屡次三番地护着她想着她了!

    恰巧此时坐在身边的苏青又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无忧虑地说:“可她毕竟还是我们的老师,我们做学生的还是应当尊敬她……”

    这话真是不合时宜,把徐冰洁气得直接站起来了,火气比汤晓晓这个正主还大,叉着腰说:“真是烦死了!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滚出学校?就这种败坏风纪的坏女人怎么配当我们的老师!”

    义正词严字字铿锵,真像个仗义执言的道德小卫士,引得众人连连附和——她眼下也是今非昔比,人人都知道她有个当了巡阅使的哥哥,是如今整个上海滩最风光的千金大小姐,不管说什么大家都会捧着她,只怕自己捧得慢了会拍不到她的马屁。

    这下好了,有她这么一句表态垫在前面,其他人就像听了冲锋号的小战士,不需人再指点就知道该做什么;汤晓晓已经和潘晴她们商量开了,明天一早就要给那个该死的狐狸精一些颜色瞧瞧,让她知道这上海滩可不是法兰西,由不得她肆意妄为勾搭男人!

    大家讨论得十分热烈,只苏青一个低垂着眼睛走出了宿舍,说是要去一趟盥洗室;女孩子们都分不出神去管她,她便安安静静地离开了,裹着外套摸黑走到了宿舍楼下,又顺着校园里的小径一路走到围墙边,透过森严的铁栅栏看到外面冒出了一道黑影。

    她似乎有些害怕,把衣服裹得更紧了一些,压低声音说:“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都说了这事儿我不愿意做了么?”

    对方却不说话,只把手伸进栅栏递给她一封信,月光下只能勉强看见信封上几个模糊的字——“吾儿亲启”。

    苏青抿抿嘴,眼神已变得很复杂,似乎有些恨又有些痛,犹豫半晌后还是把信接了过来,那黑影于是立刻转身走了,悄无声息地消弭在夜色之中……

    而那一晚的白清嘉当然是失眠了。

    她躺在自己宿舍狭小的硬板床上,眼睛一直空洞地盯着天花板,干涩的眼眶没有哪怕一点湿润,所有情绪都是平坦的死寂。

    她也没感觉到有多痛。

    就只是……迷茫。

    这是半年多来她体会最多的情绪,就像密不透风的牢狱把她紧紧圈在里面;她不知道该做什么选择,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冥冥之中的那个主宰似乎总是很爱刁难她,因此才一次一次给她出无解的难题,要眼睁睁看着她崩溃、看着她无计可施。

    现在她该怎么选?

    选择投降然后逃跑?如那些人所愿递上一封辞呈,忍着耻辱承认自己的失败?

    还是咬紧牙关坚持下去?哪怕被各种无端的恶意伤到浑身流血也绝不躲避,硬碰硬直到被毁灭?

    ……她不知道。

    过去的白清嘉真的已经不见了,原来彻底改变一个人只需要短短半年,从没有哪一刻她觉得自己如此虚弱,不仅没有反抗的力量,而且连反抗的意志都变得薄弱了……她原本觉得自己很厉害的,可其实过去所有人对她的迁就都是出自对她身份的忌惮,而剥离了那一切之后她这个人是分文不值的,没人会再卖她的面子,可以随心所欲地欺负她,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踩进泥巴里。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更努力了。

    也或许丁务真说得没错——

    ……这世上根本没有人会在意她的努力。

    即便整夜无眠,她第二天还是拖着疲惫的身体早早起了床,打算到办公室整理一下自己上周五就批改好的学生作业,等上课时间到了就到教室去评讲。

    可到了办公室以后却发现办公桌上空无一物——学生的作业、她的教案、她帮尼诺教授整理的文书、还有她搭在办公桌椅子背上的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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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套,所有东西都不见了。

    她的眉头紧紧皱起来,第一反应就是丁务真在搞鬼,她不敢相信一个学校的教务长会用这么幼稚低劣的手段来折辱她,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后便转身朝楼下走去、想到励耘楼去跟丁务真讨个说法。

    结果刚从教学楼出来就在楼前的泥地里看到了自己的东西。

    她花好几个小时认认真真逐字批改好的学生作业,她翻查资料字斟句酌写好的教案,她跟尼诺教授反反复复确认才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文书,她用自己赚的钱给自己买的第一件白色的小外套……

    ……所有东西都在泥地里,被肮脏的泥土弄得脏污不堪,甚至还有明显被踩踏的痕迹,处处都是凌乱的脚印。

    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她的衣服……被用剪刀剪烂了,上面还用红色的油漆写着四个大字——

    “滚出新沪”。

    那时正是学生们从宿舍走出来要到教学楼上课的时间,来往的人多不胜数,人人都看见了这热闹滑稽的一幕,看到她手脚冰凉神情呆滞地独自站在泥地里,于是都忍不住要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了,好像人人都知道内情,人人都有一个异彩纷呈的故事想跟身边的看客分享。

    ……只有她一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她现在该做什么?

    把她的东西捡起来?

    对、对……应该先捡起来,她一会儿还要去上课,这些作业可不能丢了……她一定得去把它们都捡起来,即便现在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僵硬得无法动弹了。

    她忍着恐慌和羞愤,努力想要迈开腿弯下腰去捡她的东西,学生们议论的声音都像淬着毒的利剑,一下下戳在她身上留下一个个血窟窿,她其实很希望能有一个人在这时候出现帮她挡一挡,可自己心里却知道这只是荒谬的妄想,恍惚间她忽而听到有人在叫“白老师”,声音像是从教学楼上传出的,她心里乍然冒出了一点希望的小火苗,下意识便抬头向上面看去,小小的窗口处挤挤挨挨地站着几个女孩子,似乎有徐冰洁和汤晓晓,还有几个在后面她看不清脸,接着一个油漆桶紧跟着从窗口伸出来了,几个女孩儿一起推搡着,直到桶口完全倾倒。

    她心里立刻升腾起极糟的预感,下一刻就看到一团黑影从天而降——

    唰——

    她来不及躲避——

    无助地闭上眼睛——

    ……然后整个身体就被黏腻又刺鼻的油漆浇透了。

    那一刻她忽然不知道。

    ……自己究竟还在坚持什么。

    第102章 宣泄   “希望我们这辈子再也不要见面了……

    老实说白清嘉并不知道自己当时的样子有多狼狈。

    刻薄的始作俑者们往她身上倾倒的是黄色的油漆, 它们既黏腻又冰冷,粘在她的脸上、头发上、衣服上,不断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还让她裸露在外的身体感到微微的刺痛, 像是在腐蚀她的皮肤。

    最糟的是她的眼睛也被油漆糊住了、完全无法睁开, 这让她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只有耳朵能听见外界的嘈杂,学生们有的在惊呼有的在大笑, 当然最多的还是窃窃私语议论纷纷,每一点声音都是对她残忍的凌迟,注定要成为她一生的梦魇。

    她想自救,于是努力想用手去擦眼睛, 可是她的手上也沾满了油漆,结果只能是越擦越狼狈;她看不见,所以也找不到逃跑的路, 不知道往哪里走才能离开这个活地狱, 困顿与茫然完全统摄了她的心,

    那一刻她才终于明白。

    ……什么叫绝望。

    ……还是算了吧。

    她不再挣扎了。

    她承认自己坚持不住了, 承认自己输了, 输给卑鄙,输给下作,输给强权,输给鬼祟。

    她承认自己无能, 也承认自己懦弱,没有能力反抗这些出处莫名的恶意,也没有勇气再面对那些看不见的敌人。

    笑吧。

    非议吧。

    肆意抹黑吧。

    摧毁我辛苦本分才得到的一切吧。

    把我钉在原地用目光和流言凌迟吧。

    我输了。

    ……你们满意了么?

    她已全然抽离了,灵魂像被囚禁在了另一个地方, 外界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那些可怕的嘲笑也好像变得有些遥远了,恍惚间又有一些新的声音钻进了她的耳朵,似乎有其他人来了,很多很多人,现场在短暂的混乱过后突然变得很静,有一个人朝她走过来了,还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她不知道那是谁,眼前只有一片黑暗,这加重了她的恐惧,让她感到自己即将受到更严重的伤害;她于是拼命挣扎了起来,用力想要推开那个抓住她的人,直到她听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叫了一声“白小姐”,然后又沉沉地补了一句:“……是我。”

    ……是他。

    徐冰砚。

    她已经有些麻木了,思绪混杂乱成一团,想不出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学校里,更想不出他为什么会突然抓住她;她只在一片黑暗中听见了他不平稳的喘息,又听到他用很焦躁的语气命令他身边的军官。

    “去打桶干净的水,要温的,”他的语速很快,声音也冷极了,“其他老师呢?让学生都回去上课!”

    她听到有几个军官应答,接着就是一连串的脚步声,在场的士兵似乎有很多,他们在驱赶学生,惊呼和抱怨一刻不停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然后周围渐渐恢复安静,大概是没有其他人了。

    他要的水也很快来了。

    她听到了水桶被放在地上的声音,听到用水沾湿巾帕的声音,接着她的眼睛就感到了一阵温热,大概是他在帮她擦拭被油漆糊住的眼睛。

    他擦得很小心,动作很温柔,另一只手还轻轻托住了她的脸,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可却听到自己的心在凄厉地大叫:让他走!让他走!别让他碰你!

    ……可她没有力气了。

    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溃败,她无法反抗任何人,只好像个没有感觉的提线木偶一样任他摆布,直到眼睛上的油漆被温热的巾帕一点一点擦掉,直到她终于能睁开自己的眼睛。

    她看到他了。

    就站在她眼前。

    了不起的巡阅使将军还是那么威严体面,和乱七八糟狼狈不堪的她有天壤之别,只是他身上也沾了一些黄色的油漆,尤其手上更不干净,她真是犯了天大的罪过,连累他变得跟她一样脏了。

    他好像不太在意,那双曾让她无比迷恋的黑色的眼睛正深深看着她,严厉的眉头紧紧皱着,好像很担心她爱护她,也好像正在为她受到的伤害感到愤怒,与前段日子在医院偶然遇见时的冷淡截然不同。

    她又开始觉得好笑了。

    “你还好么?”她听到他语气匆忙地问,仿佛他对她的生活是有责任的,仿佛他已打定主意要护着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还好么。

    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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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都是好听的话,像一个无所不能的救世主,终于要降临人间替苦大仇深的她主持公道了。

    她真的很想笑,可惜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失去了,只有在刺鼻的油漆味中摇摇摆摆地看着他,并朝身后的荟萃楼抬了抬下巴,眼神依然麻木。

    “去问问你妹妹吧,”她疲惫地回答,“……她大概比我更清楚。”

    话音刚落她就感到他正托着她脸的那只手僵住了,漆黑的眼睛染上了震惊和慌乱,再不是那么板板正正无褶无皱。

    “我……”

    他的声音很低,就跟她记忆里一模一样,过去她曾多么喜欢他的声音,还渴望要一直听上一辈子,现在她却不想听了,只觉得累,只觉得聒噪。

    “你什么?”她打断了他,感觉一股强烈的情绪正在从自己心底冒出来,巨大的力量在无形间积蓄,“‘对不起?’你又要对我说‘对不起’了么?”

    她被黄色油漆沾满的脸上流露出无限的嘲讽。

    “我该感谢你么?权势滔天的徐将军跟我道歉了,这是多大的荣宠啊。”

    “然后你想听我说什么?‘没关系?’”

    “好,我可以说——‘没关系’。”

    “好听么?能让你满意么?”

    “去吧,去告诉你妹妹,就说我又说了一遍‘没关系’,她可以去准备下一次对我的侮辱了,玩得再大一些也没关系,反正我还会说‘没关系’,我可以一遍一遍说‘没关系’。”

    “我可以一直说到你和她都满意。”

    她一句接一句地说着,一点停顿都没有,明明半分钟之前她就已经脱力了,可现在却突然获得了一种空前强大的力量,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所有之前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情绪都一股脑儿醒过来了,它们开始泛滥、开始折腾,跃跃欲试地要冲破她给自己设下的最后一道关隘。

    ……她还感到自己的眼眶变热了。

    有滚烫的液体从里面流出来,她不太确定那是不是眼泪,毕竟她实在太久没有哭过了,有时她甚至怀疑自己失去了流泪的能力;现在它们却在未经许可的状况下冒了出来,让她在他面前显得更加狼狈可笑、更加软弱可欺。

    她看不清他了,因为视线已经因泪水而变得模糊,她只能感觉到他宽大且温热的手再一次触碰到了她的脸,并又叫了她一声“白小姐”。

    ……像是要安慰她。

    她却一下子变得更加愤怒!

    就像火星沾上了油,唰的一下就烧成了无边的大火,巨大的力量一瞬间降临在她身上,让她狠狠一巴掌打开了他的手,力道大得连她自己都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

    “不要再叫我白小姐!”

    她完全爆发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嘲笑我讽刺我?我们家已经完了!彻底完了!我的父亲已经走不了路说不了话!我的大哥已经被政府罢免!我的母亲给人下跪磕头只为了求来几十块大洋!这些你都没听说么?”

    “我早就不是什么白小姐了,你为什么还要一次一次地撕开我的伤口往我心上捅刀子?”

    “难道我曾经伤害过你么?难道我曾经对不起你么?”

    “你说啊!我有吗!”

    她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了。

    压抑在她心里大半年的情绪——委屈、痛苦、茫然、愤恨、纠结、恐惧……所有的所有都在这一个瞬间爆发了!暴烈的大火焚烧着她,也让她渴望歇斯底里地烧毁整个世界!

    这样的她吓坏了他,他甚至害怕她会在冲动之下伤到自己,因此即便她拼命抗拒他也还是试图拥抱她,黏腻的黄色油漆沾了他满身,可他一点都不在乎,他只希望她能平静下来,不要被这股强烈的情绪击垮。

    “清嘉,清嘉,”他一边紧紧拥抱她一边全力安抚她,脱口而出的新称呼是他此前默默在心里叫了千百遍的,可现在已经没人在意了,“是我错了,都是我错了,你先冷静一下,我……”

    她却再也不想听他说哪怕一个字了。

    她一点也不想再见到他,一点也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一点也不想再被他触碰,这个怀抱她曾经有多迷恋多眷恋,现在就有多恐惧多反感;她用自己所有的力气去推开他,就像一个浑身是刺的刺猬,因为不想再受伤害而干脆选择刺伤别人。

    可其实就算她再拼命,那点力量在他眼里也是微不足道的,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圈在怀里,只是她剧烈波动的情绪让他不敢继续触碰她,唯恐她的情绪会被逼得更加失控。

    他于是放开她了,而她在他松手的那一瞬间就立刻挣脱了出去,小小的手高高地举起来,用尽她所有的力气狠狠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他有一万分余裕去躲避这个耳光,可最终他还是选择一动不动、成为一个让她宣泄怒火的工具。

    “你错了?你有什么错?”

    “你没有错!你一点错都没有!”

    “你只是一次一次放任你的妹妹来伤害我!你让她借丁务真的手抢走我的翻译!你让她跟她那些龌龊的狐朋狗友一起往我身上泼油漆!你让她觉得自己是至高无上的千金小姐,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人格和尊严!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是我错了,从头到尾都是我做错了!”

    “当初我就不该瞎了眼对你这种残忍自私的人动心!我就不该把你捧得高高的、为了你作践我自己!我就不该忍让你妹妹,在她第一次试图冒犯我的时候就该让她尝到苦头!我就不该来新沪,放任所有这些卑鄙下作的小人一起掠夺我的一切!”

    “可你觉得你和你妹妹就可以一辈子顺风顺水恣意妄为么?”

    “得到权力和财富就让你们这么得意这么自满么?”

    “你们会遭报应的!谁都会从云头上坠下来!就像我和我的家人经历的一样!”

    至此那奇迹般的力量终于告罄,她亦早已泪流满面。

    天知道她有多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哭泣,还妄想在他面前保留最后一丝体面和尊严,至少不要显得弱势、不要引来他的嘲弄和轻视;可偏偏只有在他面前她是如此的容易落泪,仿佛她的软弱都是为他而造的,只有在他这里才会暴露无疑。

    她真恨,恨命运、恨他、更恨自己,恨这世界上所有的东西,然而她是如此的渺小,即便是这些强烈到几乎要杀死她的憎恨也不会给他者带去任何影响,而她的怒火最终也将无声无息地消失,变成空泛寡淡的一声叹息。

    她知道的。

    她都知道的。

    “我真的很后悔认识你,只可惜这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

    暴烈腿去,绝望涌起,她最后以冰冷决绝的口气对他说着。

    “徐冰砚。”

    “希望我们这辈子再也不要见面了。”

    第103章 门外   “如果她不愿意看,丢了也无妨。……

    从那之后白清嘉就不再去学校了。

    回家的那天家里人都吓坏了, 看着她满身的油漆不知如何是好,贺敏之一边让秀知去帮忙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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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水一边心疼地看着女儿哭:“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了?——孩子,难道有人欺负你么?”

    她不说话, 像是早已魂飞天外, 清洗的工作也都交给贺敏之和秀知了, 她自己一动不动, 眼神空空的,好像成了一个没有知觉的漂亮人偶。

    那些油漆可不容易洗掉, 约莫花了两三个小时痕迹才淡去,她白皙细腻的肌肤已经被搓红了,得亏二月里天气还冷、她穿的都是带袖子的厚衣服,否则还不知会被折腾成什么样。

    清洗过后她就回了房间, 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关上房门睡下了,单薄的木门遮掩不掉外面的声音, 她听到家人们在小声说话, 大概是在猜测她在学校遭遇了什么吧——连不能说话的父亲都着了急,嘴里一直发出模糊的声音, 这让她感到酸楚又疼痛。

    她好累啊。

    ……她只想睡一觉。

    当晚过八点她才醒来。

    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过了一会儿意识才逐渐恢复,身体微微的酸痛,连手指尖都是无力的, 她的精神仍是一片混沌。

    这时房间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了,也许是她翻身的动静让门外的家人们知道她醒了,母亲和秀知一并走了进来,一个手里端着粥, 另一个手里端着一盘小甜果儿。

    她们一起坐到她床边哄她吃饭,她却完全没有胃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母亲见了连连叹气,又问她:“到底是怎么了,你多少也要说句话,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在床上躺着,母亲的心都要被你揉碎了……”

    说着又落下了眼泪。

    她有些茫然,其实也不是有意要瞒着谁,只是很多事不知该从何说起,何况此刻她的伤口还很新鲜,立刻去揭又要鲜血淋漓,她只希望家里人能容她养上几天,等创口结了痂她便可以云淡风轻地对他们讲述了。

    “我没什么事,只是有点累了,”她终于开了口,也许是因为白天说话的声音太大了,此刻她的嗓子已经有些哑,“我只想再休息一下……过两天就会好起来的。”

    她母亲见她终于开口说了话,心里多少也踏实了一些,一边轻轻拍着女儿的手背一边说“好”,过一会儿又听幺女说:“学校的工作……我不太想做了,之后会再找别的去处,就是薪酬上……可能会少一些……”

    她说这话时神情间有些愧疚,好像很抱歉自己不能让家人过得更好一些,贺敏之简直心疼得要命,眼泪不自觉掉得更凶,立刻说:“不去了不去了,你不舒服就再也不要去了,横竖现在你哥哥也找到了工作,你就好好养在家里,踏踏实实陪着母亲……”

    这真是体贴的话,令白清嘉心头一暖,她动了动自己无力的手指,也轻轻摸了摸母亲的手。

    ……很暖和。

    一旁的秀知看着她们小姐的情绪似乎变得好些了,便赶忙趁势劝她吃饭——这是秀知的老本行,十分娴熟十分自然,来回哄了几回终于说动了白清嘉、肯自己坐起来喝两口粥了。

    贺敏之和秀知见状都很欣慰,后者想了想又试探着说:“今天下午小姐睡着后,有、有人登门来找,想见小姐一面……”

    白清嘉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问:“是谁?”

    秀知和贺敏之彼此对视了一眼,各自的神情都有几分微妙,过了一会儿才答:“是……是徐三少爷。”

    啪嗒。

    白清嘉的勺子掉进了粥碗,一点汤水溅了出来,弄脏了她的手指。

    她母亲和秀知并不清楚她和那人的渊源,既不知晓一年前她被他拒绝的事,又不知晓近来他们早已碰过好几次面;在她们眼里那人只是个亲手杀了徐振和他儿子的狠绝之辈、如今上海滩最有权势的将军,跟她还有几分暧昧的情意,仅此而已。

    此时秀知见了她这个反应、还以为她只是纯粹的吃惊,于是又紧跟着说:“人是下午两点前后来的,身边只带了两个军官,说是想见小姐一面……我说小姐睡了,他便说他可以在门外等,人到现在都没走,还在外面站着呢……”

    秀知在此时说这些话也都是经过考虑的。

    她毕竟知道她家小姐曾有多么迷恋那位军官,就算对方一文不名、老爷夫人都不赞同也毫不在意,执拗到屡次三番放下身段去跟对方见面;如今可好了,对方得了泼天的富贵,就算是姓爱新觉罗的格格也娶得起,老爷夫人必然不会再说什么,这双曾经遗憾错过的有情人也总算能终成眷属了。

    哪料她家小姐一听这话不但毫无喜色,还气得一把摔了手上的勺子,“咣当”一声巨响把人吓了一大跳,又脸色冷极了地说:“让他滚!滚得远远的!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他!”

    如此激烈的反应实在让秀知和她母亲都措手不及,惊慌之下又听白清嘉一个劲儿咳嗽了起来,气息都因此乱成一团了,于是谁都不敢再提有关那个人的事,捡勺子的捡勺子、安慰人的安慰人,真是手忙脚乱一团糟。

    好不容易把人哄睡下又是半个多小时之后的事了。

    贺敏之和秀知一起从房间里出来,白清平和邓宁正和白宏景一起坐在厅里,一见她们就问:“清嘉是怎么了?刚才发的是什么脾气?”

    贺敏之也说不明白,只能一直摇着头叹气,过了一会儿又扭头跟秀知说:“你去瞧瞧他还在不在,要是还在就把人劝走吧,就说清嘉不想见他,请他往后也别再来了。”

    秀知点头答应,很快便朝门口走去了,邓宁的神情却有些奇怪,手在下面偷偷扯了扯自己丈夫的衣角,白清平不明所以地扭头看了她一眼,问:“怎么?”

    邓宁的嘴张开又合上,先看看白宏景、又看看贺敏之,最终还是没说话,只眼神复杂地摇了摇头。

    另一边的秀知终于打开了门,小心翼翼探出头去瞧时,那位将军果然还站在原处。

    她们这个小弄堂十分狭窄,军车是开不进的、只能停在弄堂口,今天左邻右舍回家时都瞧见了,纷纷议论这样气派的车子是属于谁的;等一路叽叽喳喳地走进堂口便看见了在白家门口安安静静站着的军官,挺拔而肃穆,一看便知身份卓然,令人不禁望而生畏。

    这也不能怪邻里胆小,毕竟就连秀知见了这位当年的徐三少爷也难免心里打鼓,尽管他看上去其实跟过去一模一样,并没有摆什么大将军的架子;此时月色朗润,他就那样站在二月寒冷的夜风里,沉郁且安静,好像有着永远也用不完的耐心。

    她开门的动静惊动了他,让他抬眼朝她看了过来,漆黑的眼底依稀划过一点波动,后来看到是她也就消弭了下去,但还是很礼貌地询问:“……她好一些了么?”

    语气很沉,字字清晰,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左脸处有一个巴掌印,那个胆敢打他的人或许还蓄了不短的指甲,以至于在那里留下了两条血痕,伤口还没处理过,依稀还有殷出的血迹。

    秀知不敢再看了,匆忙低下了头,答:“好、好一些了……已经醒过来了……”

    ……竟紧张到有些结巴。

    他应了一声,好像有些放心,默了一会儿又问:“我可以进去看看她么?”

    这其实不是一个有权势的上位者该说的话——他已经什么都有了,在这混乱的世道上只要手里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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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把枪就可以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而他在此之外还拥有无穷的财富和权力,他完全可以让他的兵破门而出,让所有人按着他的心意做事。

    可他却并没有那么做——相反,他选择了征询和等待。

    秀知有些惶恐,想起刚才小姐的抗拒、手心也不禁生了一层冷汗,斟酌了半天还是尽力磕磕绊绊地答:“小姐她还有些不舒服,就请将军回去吧,往后……往后也……不必再来了……”

    说后半句话时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简直不敢再看那位将军的神情了;好不容易硬着头皮抬起头,却见站在他右手的副官当先动了怒,眉头紧紧地皱着,说:“荒谬,我们将军于百忙之中专程……”

    这番不满的话还未说到一半就被他的将军挥手打断了,他的神情还和几年前秀知认识的那位徐三少爷一样平和而谨笃,没有一丝恼怒或不耐。

    “那就请她好好休息吧,”他似乎叹了口气,挺拔的身影被明亮的月光拖得很长,“我明天再来。”

    秀知很庆幸他没有发火,可又对他那句“明天再来”感到费解——难道刚才他没有听懂她的意思?瞧小姐刚才的架势,别说明天了……就是到了明年恐怕也不会愿意见他的。

    她抿了抿嘴,犹豫着要不要把话说得再白些,刚要张嘴便看到那位将军缓缓从怀中取出了一枚信笺,就像过往一样叠得方方正正整整齐齐,没有哪怕一丝褶皱。

    “烦请你把这个交给她,”他继续礼貌地说着,说到一半时语气微微顿了顿,英俊的面容有一半隐没在没有月光的阴影里,“如果她不愿意看,丢了也无妨。”

    秀知闻言立刻局促地接过,连说自己一定会转交,他点头说了一声“谢谢”,随后便转身往弄堂口外走去,左右两个副官纷纷跟上,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月色融融处。

    秀知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总觉得那个场景……瞧着有些萧索。

    第104章 冷遇   谁爱管就谁管

    白清嘉当然是不愿看徐冰砚的信的。

    秀知小心翼翼地把它拿进房间交给她的时候外面恰巧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音, 她扭头往窗外看了一眼,依稀还能瞧见那人军车的尾灯;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有一瞬间似乎透过车窗看见了他的侧脸, 含混在夜色的阴影里, 一片晦暗不明。

    那一刻她的心底猛地升腾起一片烦躁, 还有些许隐没在怒火之下的涩痛, 冷笑一下就把工整的信笺团成一团狠狠扔到了地上,秀知要捡她还不许, 动静闹得很大,把从她门口经过的润熙和润崇都吓坏了。

    两个孩子不知小姑姑发的是什么脾气,只是不敢进屋和她一起睡了,于是只好跑到父母房间找被窝, 没多久就在母亲邓宁的抚慰下进入了香甜的梦乡;他们的母亲却还睡不着,靠坐在床头轻轻拍着他们的肩膀,过一会儿又下床倒了杯水, 递给了仍在灯下工作的丈夫。

    白清平此前经受了整整半年无业在家被妹妹养的日子, 心里一直是既愧疚又憋屈,如今好不容易天降喜事找到了工作, 做起来自然百般卖力, 每天都要工作到深夜才肯休息。

    “你先睡吧,不必等我,”他回头轻声对妻子说,“我今天要晚一些。”

    邓宁摇了摇头, 裹着披肩在丈夫身边坐下,说:“没关系,还不困呢。”

    白清平听言点了点头,也没再劝, 继续低头核验复杂的保险单了,没过一会儿却又听妻子忽然问:“你说,小姑和当初徐家那位三少爷之间……到底是怎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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