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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上望十里洋场
沪上望十里洋场
舒瑜川沪上的公馆是愚园路一座巴洛克风格的三层洋楼, 此时是下午, 舒珍湘穿着一条火红的方领连衣裙,外披一件绸外衣,坐在二层露台的铁质雕花圆桌旁喝咖啡。
喝一口,她皱一下眉, 其实她从来都喝不惯这种苦味的东西。
“阿妈!” 她大喊了一声,声音尖利地像被猫挠了一下。原本趴在阳台脚的花猫不满地弓起了身, 跳到了另一个露台。
苏妈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二小姐, 您有什么吩咐?”
舒珍湘其实还没想好怎么差遣苏妈, 但眼睛一转, 就有了个主意:“你去叫人给我带几块巧克力奶油蛋糕来, 记住,要到洋人开的咖啡店里去买, 像桌上这种假冒的糕饼我可不爱吃。”
桌上摆了一碟老婆饼和一盅双皮奶布丁, 都是赵英英从新港带来的大厨特意做的。
苏妈应下了,舒珍湘又道:“我在这露台上闲得发疯,你看这下面不是网球场么, 叫两个佣人打网球给我看。”
“这……” 苏妈有些为难:“这是先生和太太的网球场, 我们下人不好去打的, 而且我们也不能随意离开岗位。”
“我不是你主子么?” 舒珍湘斜着眼一睐,语气已不好了。
“二小姐, 你是我们家的客人,但我不能违背家里主人,你哥哥的要求不是?” 苏妈露出一个息事宁人的笑。
“好呀你, ” 舒珍湘庶出,自小又处处被舒瑾城压了一头,总有些疑心自己不被人重视。于是怒气冲冲,用一只涂了玫瑰红指甲油的手指着苏妈,“你个南夷子看不起我吗?”
“我没这个意思……”
“苏妈,怎么回事?” 赵英英从玻璃推拉门进来,她用一条深绿与褐色相间的丝巾将头发绑起,上身一条豆青色紧身绒小衣搭松垮的渔网罩衫,下身穿一条浅蓝绸缎撒花阔脚裤,配上小麦色的皮肤,颇有异国风情。
舒珍湘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她最看不惯赵英英这种奇装异服,但又不得不承认,她穿上还挺好看的。
听完苏妈的回报,赵英英坐下道:“二妹妹,你要是无聊,我陪你聊聊天。苏妈,你下去忙自己的吧。”
舒珍湘拉住赵英英的手撒娇:“嫂子,家里不好玩,你陪我出去逛街或者上电影院去吧。”
“不是才回来两小时吗?” 赵英英笑道。
“我只逛了永安一家,还有先施、新新、和大新百货没逛呢!” 舒珍湘眼睛发亮,她道:“光在永安屋顶花园吃餐便饭就花了十几大洋,我还买了好几包玻璃丝袜和一些衣服,大嫂,你要是要丝袜,我送你一双。”
“你不早告诉我,我和永安百货的黛西小姐是好友,和其他几家也是世交,下次你去报我的名字,还可打折。” 赵英英道。
四大百货东家都来自广东、新港,她自然和他们有些交情。
舒珍湘讪笑两声,又喝了一口凉掉的咖啡。才道:“那嫂子下次在家里举办个宴会,让我也认识认识她们岂不好?”
“等有时间了我一定办一个。” 赵英英微笑。
两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无非是吃喝玩乐的事。舒珍湘的心眼子小,又不喜欢读书,连吃喝玩乐也透着一股俗气,赵英英点燃了一根情人牌女士烟,一边抽一边偶尔回答几个问题,纠正一些偏见。
玻璃门拉开,苏妈又进来了,赵英英看看天色,问道:“先生还没回来么?” 她决定开溜,舒瑜川自己的妹妹自己生受去吧,她可再受不啦!
“先生刚刚回来了,刚好电话铃响了,他正在接电话。” 苏妈道。
“谁的电话?” 赵英英顺口问。
“说是金陵一位姓张的先生。” 苏妈道。
“金陵张先生?” 舒珍湘惊喜地问,她的红唇因太过激动而弯成了“O”字形,她站起身就往楼下走,一边道:“肯定是我未婚夫,我去看看。”
看见她雀跃的背影,赵英英与苏妈对看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赵英英将香烟在玻璃烟灰缸里按灭,道:“苏妈,你把这里收拾一下,我也到楼下看看去。”
舒瑜川正在和电话那头人告别:“好的,那我就恭候泽园兄大驾了。”
舒珍湘急匆匆过来,问道:“是谁?是不是鹤轩?”
这边舒瑜川把电话挂上,看着舒珍湘急迫的样子,不由皱眉道:“珍湘,你忘记我说过了什么吗?”
舒珍湘顿了顿,抿嘴道:“我是答应过不私下见鹤轩,但他来咱们家又不一样了。大哥,是不是他?”
“不是他。” 舒瑜川不顾舒珍湘的失望表情,简单地说。这时候赵英英也走了过来,舒瑜川搂住她吻了吻脸颊,道:“Hello, darling.”
赵英英在他耳边用粤语道:“你再唔返嚟,我就要受唔住了。”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受不了了)
“怎么了?谁惹我阿英不高兴了?” 舒瑜川含笑低声问。
“你个妹!” (你妹妹)赵英英瞪他一眼,右手悄悄伸进他西装去掐了他一把腰。
舒瑜川面色不改,抓住妻子的手腕,一边道:“张泽园今天到沪上,晚上八点会来家里拜访。”
“张泽园?” 舒珍湘瞪大了眼睛,忽然说:“我回房间补个妆。” 便转身离开了客厅。
“你这个妹妹呀。”赵英英叹了口气。舒瑜川却没管舒珍湘,把赵英英掐腰抱起放到沙发上,笑道:“你今日很美。”
“甜言蜜语。” 赵英英知道舒瑜川是要哄她,打开他的手,还是忍不住笑道:“我也去冲个凉,然后补个妆,别丢了你们舒家的脸面。”
“你去冲凉?” 舒瑜川眸色一暗,站起身跟在赵英英身后:“苏妈,放水,我和太太要一起泡个澡。”
赵英英嗔怪地看了一眼舒瑜川,加快了脚步。
……
因着张泽园要来,舒珍湘的晚饭都吃得心不在焉,每隔十几分钟就睃一眼挂钟,还要让自己不露痕迹,话倒比平时少了很多。
就这样盼到了晚上八点,一辆福特轿车驶入了舒家宅院,张泽园手捧一束鲜花走进了门。
舒氏夫妇将他引进门,张泽园将鲜花递给赵英英:“第一次来大哥在沪上的公馆,小小一捧花不成敬意。嫂子光彩照人,难怪舒大哥那么爱重。”
赵英英已换了一身白色的旗袍,她将花接过,笑道:“泽园你客气了,快请进吧。”
舒珍湘因是客人,又是还未出阁的姑娘,没有出门迎接,但早在客厅翘首以盼,见走廊里有响动,便将裙子下摆扯撑,袅袅婷婷地站了起来。
她不是第一次见张泽园了,在北平舒宅时两人也有一面之缘,但那时候父亲也在,她连话都没有说两句。虽然外人都说张鹤轩是个不成器的败家子,但他光是有这么个前途光明、容貌俊朗的哥哥,就能让她对嫁入张家有无限的期待了。
“泽园哥,好久没有见了。” 她娇声迎上去,一双媚眼闪动着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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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湘,你也到沪上了。” 张泽园看着舒珍湘,心里不由想到了舒瑾城。她和舒珍湘是姐妹,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为什么瑾城就不能有舒珍湘一半的热情亲切呢。
打过招呼,舒珍湘问道:“泽园哥,你想喝茶还是别的饮料?我们这儿有很多汽水儿呢!”
“我喝杯绿茶吧。” 张泽园道。
“苏妈,没听见吗,还不快去!” 舒珍湘扭头轻斥,赵英英不满地皱眉。
她客气地请张泽园入座,又主动问起了他在金陵的工作。赵英英交友广阔,生性活泼大方,又见过世面,作为女主人能够很好地引导话题。张泽园告诉舒瑜川夫妇,他现在为准备王景进南都的事情十分忙碌,这趟来沪上也是为了公务。
“西南王?” 舒珍湘终于找到了一个插嘴的机会,道:“据说他是西川省的土皇帝,长得高大雄壮,杀人就像砍瓜切菜一样,而且他还和高原上的野蛮人有亲戚关系,那些人闹饥荒了就抓人吃呢。泽园哥,你可千万要注意安全,别把他给惹恼了。”
“珍湘。” 舒瑜川不悦地开口。
舒珍湘却并不服气。这可是张家的公子,如果不是她的婚姻,他才不会来舒家公馆,于情于理她也该是今晚的主角。
“舒大哥,你的妹妹很可爱。” 张泽园却不甚在意地一笑,如同清风拂过朗月,他温声对舒珍湘道:“我会注意安全的。”
舒珍湘顿觉心跳加快了一拍,赶紧点头,脸有些发红。
“听闻舒大哥还有一个妹妹……” 张泽园启发式的开头。
“她还在英国留学,一直没有回来。” 舒瑜川不想聊这个话题,用一句话带过了。
张泽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才笑道:“舒大哥,我知道嫂子喜欢了解世界各地的风俗文化,我这里正好有两张环球书局举办的沙龙邀请函,主题是羟人的艺术。最近我公务繁忙抽不开身,你和嫂子倒可以同去。”
他又对舒珍湘笑道:“不好意思珍湘,我不知道你也在沪上,下次定当补上。”
舒珍湘对书局、文化、西川统统没兴趣,所以并不气恼,只觉得张泽园说下次补上,可能是要和她单独出去约会的意思,不觉心脏又砰砰直跳。
舒瑜川接过邀请函道:“你有心了,我替Jessie谢谢你。”
“我就在这里,还要你替么?” 赵英英嗔怪地看了眼丈夫,接过自己那张邀请函,笑着对张泽园道:“多谢张先生。”
背后有寒月青帮
背后有寒月青帮
3月11日上午, 舒瑾城从闸北区的小旅馆出来, 乘电车往环球书局而去。
两旁高大的西洋建筑徐徐倒退,沪上与金陵自有一番不同的风景。
金陵是六朝古都、十朝都会,目送过一个又一个短命王朝,于古朴中总有些旧时王谢堂前燕的凄凉。此外, 金陵城内还有许多村庄农田,仿佛时空倒错, 于繁华中又透露着质朴的生活气息。
可沪上作为新兴的港口城市, 没有任何故旧的拖累, 吸引了无数外商与资本的涌入。这里是金钱、享乐、疯狂与欲望的天堂, 是一个畸形社会可以孕育出的最闪耀夺目的明珠。
环球书局坐落在公共租界内的春州路, 是一栋三层楼的西洋建筑。舒瑾城走进编辑的办公室,见到了负责她书籍发行的编辑于振生。
于振生是个斯文瘦高的年轻人, 穿着衬衫西裤白皮鞋, 只是因为打了太多摩丝,显得有些油头粉面的。
“密斯舒,你好。” 于振生见到舒瑾城, 先是脸上闪过惊艳。他原以为从西川回来、翻译出这等史诗的学者必然是一个饱经风霜、如同男人般坚韧的女人, 但舒瑾城看上去太年轻了也太美貌了。
光凭这模样, 她的书就能大卖。
可是,立刻, 他就现出为难的样子:“密斯舒,您穿得衣服好像有点不妥。”
舒瑾城穿得是一件灰色棉布长衫,脚上还踩着双布鞋。
“我?” 她低头看了下, 新洗的长衫还带着肥皂的香味,出门前特意熨烫过,连一个褶子也没有,至于布鞋也是崭新的,上面没崩一个泥点子。
“我觉得很体面,没什么纰漏。” 舒瑾城笑道。
“可我们这是个沙龙会啊。” 于振生为难地摸了摸自己被摩丝固定得像个盔甲的大背头:“不管怎么样也该穿件旗袍或者洋装吧。”
“其他的男学者举办沙龙会的时候也是这么一身,大家也没觉着有什么问题啊。” 舒瑾城坦然道。
“伊拉是男个呀。”(他们是男的呀)于振生被逼出了方言。
“男个女个不都一个样嘛。” 舒瑾城露出明艳的笑容,用夹生的沪上话逗编辑:“只要侬个沙龙会举办成功不就好个了?”
“啊呀,密斯舒你别取笑我。” 谁知道于振生不禁逗,连脸都红了,自己转移了话题:“密斯舒你没吃饭吧?沙龙会还有两个小时才开始,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好吧?”
“好呀,走吧。” 舒瑾城笑道。
春州路十分热闹,除了叮叮当当的电车和往来穿梭的黄包车,两旁都是商铺与餐厅。
于振生说要带舒瑾城去吃整个沪上最好吃的鲜肉小笼包,两人便拐进了一条热闹的小街。于振生道:“密斯舒,你要当心点,这里人流多,小偷扒手也不少。”
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消瘦的穿短褂的男人就擦着舒瑾城走了过去,胳膊还重重撞了她一下。
舒瑾城警觉起来,她提起手中的布制手提袋一看,上面果然已经被割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的钱包不翼而飞。
“那个人是小偷!” 舒瑾城将手提袋扔给于振生,拔腿就朝那个短褂男人追去。她穿一双布鞋,两腿又长,跑的极快,眼看着与那男人的距离逐渐缩短。
可那小偷比兔子还狡黠,他专门往人流密集的地方钻,不顾路人的咒骂,三窜五窜就甩开了舒瑾城。舒瑾城盯着他的衣角,一边跑一边喊有小偷,可路人非但不帮她,还像害怕霉运沾身一样赶紧避开。
终于追到了一条巷子口,小偷已经彻底失去了踪影。舒瑾城一只手抵着长了青苔的红砖,弯着腰气喘吁吁。
于振生抱着舒瑾城的包从后面赶过来,一副比舒瑾城还累的样子:“密斯……舒,小,小偷,抓到了吗?”
“没有,被他给跑了。” 舒瑾城喘匀了气,直起身子说。
“那哪能办?你钱包里有多少钞票?” (那怎么办)于振生急得又用手去抹头发。
“10块大洋,还有一张回程票。” 舒瑾城咬牙。这钱说多也不多,但想想她这段时间为了省钱一直在食堂吃清蒸菜心和芹菜,脸都快吃绿了,就让她心情跌落谷底。
“密斯舒,你别不高兴了。今天的鲜肉小笼我请了,今晚晚饭我也请了!” 于振生看舒瑾城一脸抑郁,怕影响到沙龙的质量,忙拍胸脯保证,“要是下半天的沙龙成功,你新书大卖,10块大洋么也只是小意思。”
“于编辑,谢谢你的安慰。” 舒瑾城倒也不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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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狭隘的人,这钱眼见是追不回来了,再垮着张脸不体面的人就是她了,于是苦中作乐道:“还好这小偷不大聪明,我口袋里还藏着3块大洋。”
这时,巷子里忽然传来了殴打与求饶的声音。舒瑾城和于振生朝里面望去,只见一个穿黑色马褂十分高大的平头男子已经用一只手枪指住一个瘦弱的人,揪着那人的领子往巷口走。舒瑾城看得分明,被揪住的人正是偷她钱的小偷。
于振生却吓了好大一跳,拉着舒瑾城要赶紧离开,舒瑾城告诉他被抓住的人是偷她钱的小偷,于振生却不管:“啊呀,这都动枪了呀!你晓得那个大汉是哪个吗?他是青帮邱寒月的义子和打手邱小金,普通人见到他就要掉头走,谁敢招惹他?我们赶快走吧。”
邱寒月舒瑾城是知道的,曾经北平军阀邱大州的庶子,因为反对父亲称帝受到忌惮,最后跑到沪上加入青帮,成为了帮派里德高望重的一个。但此人生性风雅,最爱的事情是看戏和上青楼,对打打杀杀倒不上心。
没想到收了个义子,倒还挺高大威猛。
“邱寒月是个讲道理的,他义子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 舒瑾城对于振生道。
于振生无言以对,而且邱小金已经看见了他们,他的腿早就软了。
终于,邱小金还是拎着那个吓得几乎要昏厥的小偷走到了两人面前。他的一双细长眼睛仿佛能射出精光,将舒瑾城扫了一遍后,道:“这个人偷了你的钱包?”
舒瑾城坦然点头。
“还给她。” 邱小金抖了那人两下,小偷立刻将刚刚入手的钱包双手递到舒瑾城手上。邱小金这才放开小偷道:“快滚!” 那鼻青脸肿的小偷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自由了,愣了一秒后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舒瑾城当着两人的面打开自己的钱包,然后冷静地说:“我只丢了10块大洋,但现在里面有50块大洋。”
“这不关我的事。” 邱小金迈开步子要离开。
“慢走,邱大爷,是谁让你过来帮我的?” 舒瑾城不顾邱小金手里有枪,在于振生看死人般的眼神里挡在了邱小金的身前。
她并不认为这位邱小金邱大爷是正好路过的正义路人,更何况,钱包里的钱还莫名其妙地多了。
邱小金这才又打量了舒瑾城一遍,似乎也有点对她刮目相看,微点了下头,开口道:“是寒爷的意思。”
寒爷?邱寒月还在北平时她才是个七八岁的毛丫头,两人以后也从来没有见过呀。
“我压根不认识寒爷,他没有理由帮我。” 舒瑾城一点不怵,盯着邱小金的眼睛道。
“义父自有他的道理。” 邱小金开口。
“那么这样,这四十大洋我还给你。” 舒瑾城知道青帮规矩严明,她从邱小金的嘴里是掏不出有用的消息了。便从钱包里数出四十大洋,递给他。
邱小金低头看了钞票两眼,道:“这点钱不过是小意思。” 比起那个远隔千里还要千方百计来关注你的大人物来,简直什么都不算。
舒瑾城固执地将钱递到邱小金的手边,大有他不接她就一直举着的意思。邱小金想了片刻,便将钱从舒瑾城手上抽出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舒瑾城将钱包拉上,静立在原地。
如果不是邱寒月本人的意思,那又会是谁呢?张泽园?不,他父亲都差遣不动青帮大佬,更别说他一个小年轻了。大哥?他也不会认识青帮的人,而且他根本不知道我在沪上……
“密斯舒,密斯舒?” 于振生等邱小金彻底消失了,才算活过来,用敬畏的口气道:“没想到你还大有来头!”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压根儿不认识什么寒爷热爷的。” 舒瑾城找不到原因,只能无奈地道。
“但他们就是帮你啊。” 于振生本来是想吃完小笼包带舒瑾城再去逛逛成衣店,现在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摆摆手:“管他为什么,侬在沪上可以横着走了。”
“横不横着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可以大摇大摆的去吃小笼包了。” 舒瑾城一笑。这些人帮她总是有所图的,她只要静观其变,图谋总有一天会摆在她面前。现在嘛,还是小笼包来的重要。
于振生这才捂着肚子说:“对的,我们快去,不然晚了可没有位置了!”
吃完小笼包,回出版社休息片刻,舒瑾城和于振生就先去对面的“情园咖啡厅” 二楼候场,那里已摆好了茶水咖啡和蛋糕。
沙龙的流程是这样的:包括舒瑾城在内三个研究羟人文化的学者先进行每人15分钟的演讲,演讲结束后,大家便可以一边喝下午茶一边自由讨论。
赵英英穿着八厘米的高跟鞋从车上下来,觉得神清气爽。
被聒噪了七八天,她终于甩开舒珍湘出来了。Alvis还没有下班,但是沙龙结束了会来接她,然后他们可以一起到外面吃个罗曼蒂克的西餐,然后去舞厅跳舞。天知道她多久没有享受过夜生活了。
赵英英露出一个笑容,高跟鞋“蹬蹬蹬”的踩着木头地板走上情园咖啡二楼。
酒庄兄妹叙温凉
酒庄兄妹叙温凉
赵英英进来的时候, 舒瑾城一眼就认出了她。
杏子红的夹大衣, 里面一件贴身剪裁的宝蓝色镶碎钻连衣裙。她一贯喜欢这种明艳大胆的配色,也只她衬得起这大胆明艳的配色。
其实前世舒瑾城也只见过这大嫂三次。
赵英英出身新港,祖上下过南洋,身上有四分之一英伦血统, 说不定还有南洋血脉。
“她这样杂七杂八的混种南蛮,生来性格就不稳定, 最是张扬轻狂。你舒家祖先若泉下有知, 也不知道会怎样的嫌弃呢。” 林佩玉最看不起赵英英。
舒瑾城刚新婚时, 忙于帮助丈夫在金陵立稳脚跟, 大哥一家又在沪上, 没时间多来往,等后来流产被迫在家静养, 林佩玉三番两次地拒绝赵英英上门探望。
赵英英极聪明又有个性, 怎么会看不穿林佩玉的心思,更不屑于热脸贴张家冷屁股,便真与舒瑾城断了来往。
现在想想, 如果不是她初时忽略了与大哥一家的关系, 后来又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 怎会与哥哥-日渐疏远,最后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这一世赵英英从来没有见过她, 想来也不知道自己是舒瑜川的妹妹。
舒瑾城为了不暴露自己,让沙龙的邀请函上仅署她的英文名Shirley Shu,这样想来还真是做对了。
赵英英将白色的鳄鱼皮手提包放在桌上, 一手托着头好奇地看舒瑾城。此时沙龙会已经开始,舒瑾城朝她微微一笑,然后便收敛心神,开始了演讲。
这个沙龙会请了不少文化界、媒体界的名人,演讲的另外两人也都已经小有名气,只有舒瑾城在沪上并未广为人知。
但舒瑾城有木喀的实地调查经验,《梵岭天王传》的发现和翻译又确实是一项重大而重要的工程,所以成功地吸引了许多注意力。
她的演讲趣味横生,又有些京式幽默,让许多人频频点头,笑声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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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上是国内出版业的集中地,许多杂志编辑决心邀请舒瑾城写稿,就连载她在木喀的见闻也能吸引一大批读者;而本来就是被环球书局请来写宣传文章的记者更是文思泉涌,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演讲结束后,是自由的用餐时间,舒瑾城被一拨又一拨的人包围着,这群聊完下群聊,根本没有时间吃东西。但她心里满是滚烫而纯粹的喜悦,不是因为她离出名又近了一步,而是因为她的研究得到了更多人的认可。
终于,在身边又一拨人散去后,赵英英朝舒瑾城走来。赵英英气势十足,一看便是个有地位的名媛,大家自动地就为她让出了位置,让她得以与舒瑾城单独对话。
“Miss Shu,你刚刚关于木喀文化和史诗的演讲太精彩了。” 赵英英朝舒瑾城露出一个灿烂地微笑,伸出手道:“我叫赵英英,你都可以叫我Jessie。”
“Jessie小姐你好,久仰。” 舒瑾城也朝赵英英伸出她的手。
她其实一直就挺喜欢这个开朗直接的大嫂,也为大哥与她结合而由衷的高兴。只是前世两人没机会多接触,没想到这一世竟然在这样的场合见面了。
赵英英问了她一些关于木喀吃穿住行的问题,又同她聊起了欧洲的风土人情,两人年纪相仿,都是见多识广,竟越聊越开心,越聊越投缘,赵英英道:“真可惜我先生等下要来接我,不然我一定邀请Shirley你出去小饮一杯。”
这句话的威力不亚于一道惊雷,让舒瑾城浑身一凛。赵英英的先生就是大哥,上次在扬子饭店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还没有做好与大哥相见的准备。
“真不好意思,Jessie……我想起我还有东西落在了旅馆,我是今晚的火车票,我现在就要走了。”她找了一个拙劣的借口想提前离开。
“你的旅馆在哪里?我有车,可以送你。” 赵英英道。
“不必了,很近,我走路去就可以。” 舒瑾城僵硬地越过赵英英往门口走。
赵英英不解地望向急迫的舒瑾城,于振生赶忙走过来,跟在她身后道:“密斯舒你要去哪里,这沙龙会还没有结束呢,还有很多记者等着和你聊天呀。”
“我有事一定要先走了。” 舒瑾城抱歉地摆摆手,匆匆往楼梯口赶。
“诶!” 于振生想拦她,但又想到了今天才遇到的邱小金,手僵在了原地。哎,惹不起惹不起,不过伊今日的演讲已经大获成功,现在离开对新书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Alvis!” 赵英英忽然兴奋地喊了一声。
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穿深蓝色呢子西装、戴金边眼镜的男人,舒瑾城低着头从他身边匆匆经过,边道:“抱歉,请让一下。”
这声音太过耳熟,以致于舒瑜川起初一愣,然后条件反射地抓住了经过那人的手臂。
“放开。” 舒瑾城条件反射地回头,看到那人的下巴后就像触电一样又扭了回去,可手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瑾城?” 惊讶的,试探的,又有些小心翼翼的声音。
是大哥的声音。
舒瑾城心猛然一缩,额间的短发有一缕戳进了她的眼睛里,她压低声音道:“先生,你认错人了。”
可这一句话已足够让舒瑜川确定,眼前这个身高和身形同妹妹一模一样,却穿得像一个女先生一样的女子,一定就是五年间音讯全无的舒瑾城。
“Alvis,这是怎么回事?” 赵英英赶过来,看到丈夫握着刚才相谈甚欢的Miss Shu的胳膊,眼神几乎可以称为深情,她眼睛里就喷射出几乎可以把舒瑜川的手烧出两个窟窿的怒火。
要是今天这事不解释清楚,舒瑜川就等着睡沙发吧!
“英英,我找到我的妹妹了。” 舒瑜川道。
“什么?” 赵英英愣在原地。她先是想到家里那个烦人精舒珍湘,然后又想起来,舒瑜川确实有一个同父同母的亲生妹妹。
说起来,Miss Shu的姓也是舒,怪不得她的眉眼怎么看怎么让自己觉得熟悉,怎么看怎么顺眼。
赵英英感觉到,今晚的浪漫晚餐已经离自己远去了。
“瑾城,你什么时候回国了,怎么,怎么回国也不告诉大哥一声?” 舒瑜川问。
舒瑾城沉默不语。
赵英英看了一眼沙龙里投来的好奇目光,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我知道一个僻静的地方,你们两兄妹在那里好好谈一谈好不好?”
“瑾城。” 舒瑜川又叫了舒瑾城一声,她愣了几秒,终于缓缓地点头了。
黑色轿车停在外滩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楼前,他们坐三角电梯抵达六楼,又沿着铺了红地毯的走廊走了十米,两扇胡桃木双开大门出现在眼前,上面用霓虹灯勾勒出“爱弥儿酒庄”的汉语与英文。
这是一间专供会员品尝各式红酒的高档私人会所,赵英英和舒瑜川是这间会所的高级会员。她让招待生为兄妹两人开了一间单独的房间,自己则坐在露台沙发上,对着黄浦江品起了红酒。
房间里的灯光刻意调的昏暗,为舒瑾城清丽的面容无端打上了阴影。舒瑜川从来没有看过舒瑾城这样心事重重的样子,她的容貌虽然未曾改变,气质上却完全变了一个人。
就好像是整个儿换了一个灵魂。
“瑾城,你这些年过得好吗?”“……你每年只寄一封信回家,又没有地址,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舒瑜川忍不住先开口道。
当年他知道舒瑾城擅自转学时曾有过责怪之意,可往后妹妹失去了联络,他心里就只剩下忧虑和担心。他甚至有时候怀疑,妹妹是不是早已经不在人世,只是为了不让他担心,才提前写好信,托人每年往家里寄一封。
舒瑜川的关心之色不能作假,舒瑾城深深看了大哥一眼,答道:“我过得很好。”
她在轿车上已经将心情平复了下来。
前世她真真切切地怨恨过大哥。恨他的无情,恨他的愚孝,恨他为了家族的名誉竟然不顾手足的亲情。可是……可是后来的战火让她放弃了愤怒,而重生一世又让她的疑惑与质问再也没有答案。
她早不恨大哥了。可是她也不再是大哥心里那个一心爱戴着他的妹妹。
舒瑜川看着舒瑾城的短发和粗布长衫,不由想到她离家那日的样子。
高挑的少女穿一身天蓝色印蝴蝶的洋装,从火车车窗里探出头来对着他挥手,明朗地笑道:“大哥,你快回去吧!我在柏林会给你写信的,记得在我回来前找到嫂子!”
那少女的表情是那么生动鲜活,将一场离别的伤感冲淡得不剩分毫。
可现在的她没有任何表情,连开心还是不开心都看不出来。
舒瑜川突然觉得心很疼,五年了,妹妹回来就好,又何必要再逼问她。
为什么她要离开德意志?为什么她要和家里断了联系?她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又为何将自己逼到现在这个地步?这些问题,舒瑜川很想知道,但不愿意在此时再问了。
“瑾城,这是你以前最喜欢喝的苏美尔葡萄酒,我特意存在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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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在这里,就是想着有一天你回来,可以带你来喝。”
舒瑜川替舒瑾城倒上一杯红葡萄酒,血红的液体挂在杯壁,让舒瑾城无端想到宿舍里那个缺了个口的鸡缸杯。
“起码告诉大哥,你现在住在哪里,在做什么?”
“我在金陵教会大学教书。” 舒瑾城答。
“大学里教书,那生活的应该不错呀。” 舒瑜川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舒瑾城质朴的打扮。
“是挺好的,宿舍虽小却清静,食堂里的东西也挺好吃的。” 舒瑾城回答。
“那就好……学生们同事们都还好吧?” 舒瑜川道。
“都挺好的。”
舒瑾城拿起那杯葡萄酒,抿了一口。
“好喝吗?” 舒瑜川眼巴巴地看着她,舒瑾城觉得大哥这样子莫名有些可怜,点了点头。
“大哥。” 她轻声道。
“诶!” 这还是舒瑾城今天第一次叫大哥,舒瑜川立刻应了一声,声音积极的都不像自己了。
“我的车票在晚上八点,可能要走了。” 谁知道下句话就峰回路转。
舒瑜川看了眼手表,六点四十,时间确实不早了。
“我送你去火车站。” 他道。
“谢谢。” 舒瑾城答。她将杯子里的红酒像高原上的汉子喝青稞酒一样一口气喝完,对舒瑜川笑笑:“很好喝。”
舒瑜川突然觉得打从心底里高兴。
见这兄妹二人出来,赵英英放下手里的酒杯,迎上前去问道:“你们聊得怎么样?”
舒瑜川道:“瑾城要回金陵了,我送她去火车站。”
“那你们去吧,Alvis,我在这里等你。” 赵英英替丈夫穿上外套,一边小声和他说:“路上再好好和你妹妹聊聊,我觉得她是个很讲理的人,这几年不回来肯定有她自己的原因。”
舒瑜川拍拍妻子的肩膀,吻了吻她的脸颊,带着舒瑾城出去了。
汽车沿着宽阔的马路飞驰,一侧是宽阔的黄浦江,另一侧是富丽堂皇、灯火通明的外滩洋楼,两兄妹坐在后座,一路都没有说话。
终于,汽车驶过了吴淞江,很快火车北站就在眼前了。
“妹妹,你还记得当年我送你出国吗?你坚持要一个人去码头,只准我将你送到火车站。” 舒瑜川道。
“……记得。” 舒瑾城拿好自己的布手提包,跨出车门道:“大哥今天也别送进去了吧。”
“好,听你的。” 舒瑜川果真没有动,他沉默地坐在车厢阴影里,如果舒瑾城回头,也会看不分明。
舒瑾城回过身道:“大哥,别把我在金陵的事情告诉父亲。”
“好。” 舒瑜川答。
“那么,再见。” 舒瑾城说。
“再见。” 舒瑜川顿了顿,又说:“我周末会去金陵教会大学看你的。”
舒瑾城背对着他点了点头,接着就用很快的速度往车站里走去。
等两兄妹都确认彼此再也看不见彼此了,才同时伸手往眼睛上擦了一擦。
沪上三月的风真大啊。
人心乱仔细提防
人心乱仔细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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