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叶恩弥看也没看他所指的方向:“不了。有人等我呢。”
“谁?”
“家属。”
“你资料上不是未婚么?”
猝然提及这个问题,叶恩弥忽地垂眸,不自觉牵一丝苦笑。
他想跟她结婚,是他一个人的事儿。
已经与她无关。
叶恩弥在车上见到盛凌薇。
确切地说,是远远看到她按照约定等在他的副驾驶席。透过窗能看清,她手肘支着窗沿,掌根撑在耳下的位置,托着黑发如瀑。
还没见脸,只一个背影,这些年来磋磨砥砺,对坑所有沉苦酸涩,撑持着他不倒下的力气好像刹那间全抽干了,叶恩弥只觉得血肉枯萎,骨头垮散,被海啸一般的疲惫全然吞没。
如果可以,他情愿就此栽进她的怀抱里,睡一个只余美梦的长觉。如果足够幸运,可以永远不必醒来。
他实在累极了,步伐都左右摇晃,慢拉开主驾一侧的车门,坚持着不漏出分毫脆弱给她看。
盛凌薇提了提肩膀,坐直了身体,在他面前,她难得展露如此柔软的神情:“得偿所愿的感觉,怎么样。”
叶恩弥一时没开口,沉默的空余中想的是,她不可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拼到这块奖牌。
起初是想获得双方家人认可,到最后又因为她至高的地位,想着必须要与她匹配。
可是盛凌薇跟他不同。她的成功与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无关。
叶恩弥知道他没资格征服,更无权占有。可是就连是否能够被选择,甚至成为选项之一,他都无从确定。
“谁说得偿所愿了?还没有。”他泄了气,低声说。
明明盛凌薇在那么近的地方,近到越过中间的扶手箱,就能碰触到她的气味和肌肤。
可是他与他的愿景和梦想,终究还相隔着遥远到一生的距离。
叶恩弥说:“这条路走到这儿,也到顶了。”
“不打了?”
“不打了。”
修长的手臂横展过来,指腹从她流畅利落的肩线滑过。盛凌薇以为他准备讨要一个拥抱,却不想他只是轻轻把金牌挂在了她的脖颈上。
【📢作者有话说】
时间线打乱了,本章结尾其实是要接第50章 的内容。
还有5章左右正文完结qwq
非常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53章 水晶鞋
◎她并不一定非要挑一双来穿◎
杭州才醒入一个迟来的清晨, 天懵懵懂懂地翻亮了一半,雾色稠白,模糊地漫在廊桥外, 微风穿行其间,留下不均匀的划痕。
叶恩弥先在靠前的位置坐定了, 点一杯秋末冬初的迎宾特调。细脚玻璃杯端上扶手桌的时候, 盛凌薇才迟迟从前方登机。她帽子的鸭舌压得很低, 经过他身边脚步也没停, 唯独眼神垂放下来, 把他掐住了一个瞬间。
而叶恩弥慢条斯理抬起手腕,对她浅浅举杯致意。
两人装作素不相识,擦肩而过,各自分坐机舱左右。后来的两个同程的女孩子认出叶恩弥, 连声向新科冠军道贺, 还热情地拉他合影。
自始至终, 叶恩弥的视线不住向旁侧偏斜, 频繁去留意盛凌薇的反应。她偶尔转眼一瞥,目光不咸不淡,脆而硬地抛过来,在他心里轻砸了下。
除此之外,再没等到她给出更多、更特别的反应。
叶恩弥不免有点懊恼,又知道没资格要求太多, 可心里横竖挣扎, 就是不想彻底认命。
舱内响起广播, 通报延误情况。航班在机位上等待的空隙里, 盛凌薇分神睨向窗外朦胧的晨景, 未久, 竟然收到叶恩弥的短信:
给个面子,吃点儿醋呗?
盛凌薇扭头对上他隔两个座位看过来的视线。他歪着头,嘴角轻挑,冲她明晃晃在笑。
她翻了翻眼睛,双唇开合,回以一个口型:无——聊。
叶恩弥这人总是如此。越严肃庄重的时刻,越是不够正经的样态。
导致她也不自觉跟着心情放松,差点忘了这次与他一道回京,是为了探望身体状态每况愈下的爷爷。
叶恩弥感到衣袋里手机嗡地一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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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是盛凌薇的回复,打开却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没配任何文字,手指往下一滑,立时翻出许多照片。
他几乎一眼认出,是在长岛那间熟悉的酒店。当时叶恩弥没有受邀入场,和盛凌薇也发生一些摩擦,因而这是他第一次看清订婚宴的布置。细软的白沙滩,鲜花砌成拱形高门,而她赤足穿着礼服裙,手挽在别人的臂弯之中。
那人有着和他相同的一张脸。
一张一张翻看过去,他们拥抱,接吻,脸唇漫起红潮,交换黏腻眼神。极度热烈的氛围。
接着往后划动,进而看到夜晚薄薄窗纱后面,两人纠缠在一起的身体轮廓。
那样紧紧相连,密不可分。
结合窗外的景色判断,应该就是当晚,一对爱侣在酒店亲热的画面。
看不到面容,或许是她和沈恩知,或许不是。真真假假,无从考证,但是被放在订婚宴照片之后,显然发短信的人别有深意。
叶恩弥见过太多更为激烈的画面,至今已经脱敏,甚至称得上麻木了,轻描淡写用指尖触了触照片里女人的侧影,心里泛起说不清的感受。
想的似乎只有——
她和他,还没试过这种姿势。
发照片的人,究竟盯准的是盛凌薇,还是沈恩知?
叶恩弥琢磨不透,也不打算回复,把这事掩住了没和她说,挑了两张不算太露骨的,给沈恩知转发过去。
沈恩知半天回了个一言难尽的句号。
叶恩弥:……不是我拍的。找人查查?
那边应该很快理清头绪:嗯,随时联系。
飞机即将按序起飞,空乘礼貌过来提醒。阖上手机之前,他对沈恩知说:待会儿见——
沈老爷子病重的消息,已经传到不少人耳朵里。医院深侧那一扇门前,时常来往特殊牌照的车辆。
沈家派了司机去机场接到两人,而沈恩知等在门前。他远远望见低调的黑色轿车从旁道驶入,后座没开窗,隐约看到茶色玻璃里她的背影。一只男人的手伸过来,将她卷曲柔润的长发撩到耳后,又往下滑去,轻慢地抚摩脖颈。
他们是不是在亲?
沈恩知眼前起了一阵雾气,起先以为是镜片模糊了,无意识地摘下来握在手里擦拭,紧接着却发现是眼膜迷离,有些看不清东西。
他紧合双目复又睁开,很快恢复清冽。收起手帕,什么也没有再想。
车停在面前,沈恩知为她拉开那一侧的门,特地去留意她唇上的色彩是否完整。
没有口红溢出唇际线,方才在后座匆匆一瞥,看到的景象应该不是在接吻。
沈恩知心里熨帖了一些,从司机手中接过行李箱。一转身,和叶恩弥碰上目光。
“恩知。”叶恩弥对他笑,“好久不见。”
他垂眉敛眸,带着他们往里走:“哥,昨晚爷爷看了你的比赛。”
“现在讲这些……”叶恩弥神色怅然,最终只是低声说,“算了。”
沈爷爷病房的会客室摆满蓬放的鲜花,这天才喷湿过,色泽浓艳欲滴。老人已经处在失语阶段,据沈恩知所说,已有不详征兆。
叶恩弥他向来意志坚定,这次却在冷黄的把手上按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推门而入。
盛凌薇没有跟进去,里面的小战士很快把门关上,盛凌薇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他的步伐越走越慢,挺拔的脊梁一寸寸塌下去,在病床边将身量伏到最低。
老人的手布满皱纹和暗斑,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
盛凌薇和沈恩知并肩坐在沙发上。她面有倦容,不自觉拧动一下后颈,肩胛旋即被他手掌揿住,轻轻舒缓按摩。
她紧绷的身体和精神,都在他细致温柔的抚触之中慢慢松弛了,忽然叫他一声:“恩知哥。”
“怎么了,薇薇。”
“妈妈去世之后,有次我重读了一本书。”
“嗯?”
“小时候只觉得苦难和悲哀。后来再开始重读,心境变了太多,才看出不一样的地方。”她眼睫拢了拢,并没有看他,只是认真在说,“好像人总是不得不与至亲离别。只要《活着》就必然要反复经历失去,创伤无可避免。我得到过很多,也失去过很多。”
她这时讲的话,被沈恩知揣在心口,捂得微微发热。直到叶恩弥从病房出来,他迎上视线,这次没有再避开。
沈恩知意识到,叶恩弥是对的。
她得到一个,就会失去另一个。非要逼她作出选择,也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他们争强好胜的私欲,和内心深处企图独占的妄想。
沈恩知从小在羁束里屏息而活。对他而言,亲人只不过掌控权力和他全部人生的角色。他表面滴水不漏,与谁都能交好,但是没有知己好友,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到无从察觉出孤独。
而他初次对爱有所感知,也是由盛凌薇开始。沈恩知自觉这是一项欠缺的能力,是以往后的许多年里,总是不断在学习。
可是沈恩知又未免疑心,自己终究在这一方面天赋浅薄,要不然怎么会事至如今,才模糊地认识到自己犯下过大错。
还能有机会陪在她身边,已被他视作恩泽。
沈恩知于是问:
“哥,你在北京有地儿住么?”
“没。”
镜片之后,沈恩知的眼眸剔透而从容:“那么我们回家。”
叶恩弥显然非常意外,眉尾一扬,正要说话,外面忽然一阵脆亮的地板声,应该来自沈洲同的硬底皮靴。这么多年,他的脚步声总是如此,把握着每个步幅的间隔,端得四平八稳。
进来撞上叶恩弥,沈洲同先发了一瞬间的怔。他很快调整,摆手遣退旁人,见叶恩弥忽然勾起一丝笑,神色说不好是不是讥诮,叫他声:“爸。”
“恩弥回来了?”
沈洲同也笑。上前在他手臂侧面象征性地拂了拂。这是他曾经最厌恶的一个儿子,散漫无纪律,只会毁坏他最看重的名望。但是叶恩弥如今荣誉加身,昨夜夺冠后,几个总局和地方上知内情的打电话过来道贺,连带着将沈洲同吹捧一番,到底感到面上有光,眼下也就顺其自然摆出亲近的神态:
“我和你妈都很想你……”
多年未见,叶恩弥依旧是眉睫飞挑的样子,眼内唇际仍有沈洲同看不惯的慵懒笑意,指尖将他的手利落地往外拨开:“还是免了吧。我这次来看爷爷,也不是要和你们沈家重新扯上关系。”
“你——”
叶恩弥向旁撤了半步,避开沈洲同所能触及的范围,一手斜插在口袋:“您也不用多操心,自己保重身体吧。薇薇,恩知,不是说了么,我们回家?”——
当天晚上,他们分别睡在两间客房,盛凌薇想给叶恩弥找件睡衣,却不期然从主卧的衣橱中翻出一只水晶鞋。它刻纹细腻,光彩熠熠,唯独鞋跟断出一线裂痕,竟成为某种颇具艺术性的缺憾。
摸在手里触感温润,是一颗清莹如晶的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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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衣橱只有沈恩知常用,该是被他藏在那处角落。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让他决定收起这件礼物,已经没必要问清。
盛凌薇将它安放到自己鞋屋的展示柜中,与小时候叶恩弥送的那双牛津鞋并列。
后退半步,抱起手臂盯了片刻,盛凌薇抬手松松挽起长发,转身关灯离开。
她并不一定非要从这里面挑一双来穿。
第54章 戒指
◎这两处皮肉是与别处不同的◎
盛凌薇并没有出席沈爷爷的葬礼。
近些日子以来, 她行事颇为低调,鲜少公开露面,也将许多商务合作机会转给旗下工作室签约模特。业内传言她经过那一番舆论滑铁卢, 已经萌生功成身退之意,正在一步一步转型幕后。
而盛凌薇眼见时机成熟, 在严愫的筹划下忽然亮相巴黎, 接受几家一线时尚杂志专访, 宣布接下来的诸多品牌发布计划。与前一阵的沉寂形成强烈反差, 一时赚足关注与曝光。
这段行程末期, 她接到沈恩知的电话。他并不寒暄,口吻依然很淡,只是简略告诉她,爷爷去世了。
盛凌薇当时身处一场社交冷餐会, 挂断电话, 神情如旧, 一滴眼泪也不流。
她甚至没有动过临时回国的念头, 除去事业安排要有始有终,也是因为自己常年身处海外,和盛长荣闹得很僵,在与沈恩知解除婚约后,如果再出现在那样的场合,势必会引起一番议论。
爷爷不在了, 她终于与自幼生长的根基彻底割离。
而叶恩弥也处在同样的境地。
举办葬礼那天, 盛凌薇回到位于北京的寓所。随身没带行李, 鞋包珠宝都要养护, 衣物也由小鹿带到工作室, 分门别类送去清洗熨烫。她一身空泛地回了家, 身上和心里都了无牵挂,一眼就是客厅地毯上沉默着的他。
叶恩弥仰躺着,挺拔的脊梁微微弯折,情态凝定,像一株植物的根茎。他只是盯住天花板看,眼睛有些放空,好像什么也没有想。听见门页开合,瞳孔才慢慢有了神采,一只手撑起身体望过去,低声叫她:“薇薇。”
盛凌薇感知到他的目光,轻忽而浮荡的,没有聚点,似是刚刚从眠梦中苏醒过来。
和以往不一样。他的双眸从来都明亮。
她问:
“是今天么?”
“是今天。”
无需特地说明细节,每个人都知道答案。
他们此时的心情,都具有相似的面孔。而细微之处,到底有所不同。
每一刻的时间走过去,年少时与他撕碎心肠的一场离别,以为全世界都为此天崩地裂,如今却在人生这庞大的阴影下显得不足一提。
她脱了外套,上前去抱他。叶恩弥慢慢舒展开身体,半坐半靠起来,与她肩臂相抵,晒在午后融暖的阳光里。
他用手抚摸她薄薄的绒衫,经过长途飞行,接线处有点细皱,像一块浸泡到岁月中依然美好的皮肤。他忽然感慨,似问似答:“我该恨他们,是不是?”
“没人知道你什么感觉,也没人能替你做决定。”
“以前还没有觉得遗憾。我这些年走过来,也不是为了他。但是见完那一面,好像又有点儿感激。薇薇,还记得以前我是什么样么?”
盛凌薇没开口说,但她确实记得。他打游戏的时候,她在旁边低头写作业,偶尔因为过于吵闹而瞪他一眼,多半会得到响亮的亲吻作为补偿。他们似乎一生都可以仰仗着优越的家世,无需忧心思考梦想和未来。
那是少年人窄窄的一方天空,装不下别的什么挂虑。
可是人会成长会改变,总有一天她将站在高处,意识到年少的心动已经不值一提。
盛凌薇开口:“这么说,你确实不后悔。”
“说不清楚。以前觉得是命,后来才发现……”
人不敢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所以将一切统称为命运。
浪费多年时光,才总算看得清。
“你说的对,叶恩弥。你要是没走,我们也不会一直在一起。”
“我会看到越来越多更优秀的人。”
叶恩弥表情凝住了,似乎沉浸在那个他离开的清晨。蝴蝶振翅般的伊始,人生随即发生偏移。
多么残忍的现实,如今的荣耀和名望,似乎是离别之后所得的报偿。
放弃爱,才获得一切。
又或者说,他须得获得一切,才有资格站在心上人身边。
天色泛旧,暮光初升。盛凌薇从酒柜里取了一支名庄红酒,还在四下翻找醒酒器,沉重的玻璃瓶已被叶恩弥从她手中抽走。他重新坐回客厅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垫,拔开软木塞,仰头就灌。
盛凌薇并不爱酒,柜里多是拍卖会上的顺手收藏。年份老,价格多半不菲,他这个喝法称得上暴殄天物。但她什么也没说,干脆和他并肩坐着,共享这一支沉睡了数十年的老酒。
饱满厚重的酒体未经氧气浸润,未醒就流进喉咙,香气强劲又脆弱,偶有积年的沉淀,果味熟烂到顶,如同腐坏的汁液。
是以吻也带着醺然的酒意。
是她勾过他的脖颈,可又是谁把嘴唇凑上去,总之齿舌相依,再难说清。
叶恩弥深深吻她,眼睛在动情,手也不规矩,摸她柔韧的脖颈和耳背。这两处皮肉是与别处不同的,有筋脉和软骨撑着,触手软脆薄弱。
唇齿肢体相互纠缠之间,指关节被人套上了什么东西,盛凌薇低头,看到一枚戒指。
不像沈恩知送她的那一枚,并非轻简低调的款式。叶恩弥挑选的是颗粉钻,四面围一圈赘饰,设计和用料极尽繁复。他从来都认为,她理应配上世间最华美雍贵的东西。
盛凌薇想到他在上海的那间房子,装满豪车和游艇的钥匙,珍奇珠宝,古董字画。
唯独没见这枚戒指。
原来他一直放在绒盒里面,随身携带。
圈口是他凭记忆定制的,戴在她手上有点宽大。叶恩弥显然也察觉到,他喃喃地说:
“薇薇,怎么这么瘦了……”
她咕哝着回答了什么,眼皮实在太沉了,与他就这样依偎着昏在一起。不知过去多久,又双颊酡红地醒过来。
窗外已经入夜,形成北京阴冷干燥的初冬。身上却暖烘烘的,跟叶恩弥合盖着一条毛毯。
盛凌薇脑袋里尖锐疼痛,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去卧室拿了毯子。身侧叶恩弥还在沉睡,呼吸均匀平顺,眼睫是茸茸的窄扇面。
她用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细细的痒传到心里。知觉一点点从宿醉中复苏,忽然意识到卧室传来窸窣动静。
盛凌薇撑起身体往那边走,从半开的房门伸了半截目光进去,发现沈恩知在收拾行李。
他卸任之后没再穿那种一丝不苟的正装,色彩倒是一如既往的深沉。他好像偏爱蓝色和黑色,站在顶光之下,也显得肃静而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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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
沈恩知感觉到有人来,没抬头,开口问,醒了?
盛凌薇点了下头。
他再不说更多,只说冰箱里的乌龙茶可以醒酒。
盛凌薇注视着他的手臂线条匀称,从衣橱中摘下一件套装,细致地展平折叠,放在摊开的行李箱里。她头脑还不够清醒,下意识问:“恩知哥,你要去上海了么?”
“嗯,过几天。”他终于移过眼来,旋即微微一凝,“薇薇,你们。”
“怎么了?”
盛凌薇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扶在门框边沿的手,指间闪烁着剔透的荧光。
“……没有,你别多想。”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要解释,条件反射般随手脱下戒指,放到卧室门口的角柜上。
沈恩知却忽然走近了,从口袋里摸出什么,轻轻放到粉钻边上。
是他在英国求婚时的那枚钻戒,曾经戴在她手指很长一段时间。
沈恩知精挑细选,款式素洁典雅,完完全全贴合她手指的圈口。
指尖在两颗钻石上各碰了一下,神志一丝丝回笼,盛凌薇笑了笑,把戒指拢进手心:“都很好看。”
床头柜有一面小型的水培玻璃花盒,她对着敞口松了指掌,泠泠两声金属入水的清响。
从外面望进去,花茎细长而缠结,隐约透出钻石流光溢彩的剖面——
沈恩知在数日后启程前往上海,临行前叶澜喊他小聚。走进湖心亭的独桌,才发现叶恩弥也在。叶澜用眼尾的余光频频观察两个人的面色,说小弥也快回杭州了,我们一家人吃顿便饭。
一家人。沈恩知不置可否,神态如常,直到远远看见有人被侍应生引到这边来。她不笑时眉睫冷艳,气质显得很凉,一笑又如星如火,照得人眼底发热。
盛凌薇施施然坐到他身边:“没等太久吧?”
沈恩知看着她衣裙摺边的一沿珍珠,数十颗并列排串,光泽细腻如同肌肤。
他薄唇启合,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她另一侧的叶恩弥抢了先:“薇薇今天这么漂亮,再多等一会儿也不介意。”
于是沈恩知沉默下来。
叶澜离开沈家,整个人明快许多,也不爱端长辈架子,热络地聊起自己的近况。
沈家爷爷去世之后,叶澜再无顾忌,向沈州同提出离婚,然而进程并不顺利。他一生最看重荣誉和名望,叶恩弥年少出走几乎被他视作久远的心病,后来沈恩知行事低调,仕途上进展缓慢,也令沈州同颇感羞惭。
膝下一对双生子已经让他半生郁郁,更无法放任叶澜离他而去。
叶澜生性爱说爱笑,喝空了一壶茶才停下嘴,注意到盛凌薇心不在焉,有点走神,不由在她眼前晃晃手:
“薇薇怎么不说话?”
盛凌薇仿佛才回过神:“有点饿了。”
她掩饰般低头夹菜,同时将腿向内一并,躲开右侧叶恩弥滑上肌肤的掌心。
“发生了这么多事,看见你们三个孩子还能像小时候那样,我也放心了。”叶澜转而面向叶恩弥,眉尖蹙起,“小弥,我之前看到那个亚运会夺冠的新闻,有人说你英年早婚,怎么回事?”
“谈个女朋友,不是很正常么?放心吧,妈,您儿媳妇是大明星,大美女。”叶恩弥说着,有意无意往身侧一瞟,“我心里有她,就是不知道她心里有没有我……”
“什么时候带回来见见?”
“说不定您早就见过了。”他懒洋洋地说。
盛凌薇越听越不对劲,在桌子底下掐他一下,反被叶恩弥拉起手,扣到自己腿上。
“你们不是去上海,就是去杭州,还是薇薇懂事,在北京能经常陪陪我。”叶澜说,“薇薇,有空来阿姨的剧场坐坐,我在排个新戏,不少年轻男演员,都是长相出众的小伙子……”
桌上两张相似的面孔一齐变了脸色。
“妈,您就别瞎张罗了,薇薇在外面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帅哥没见过?”叶恩弥率先出声,“她还跟您的两个儿子一起长大,眼光要高到天上去了。”
叶澜还没说话,盛凌薇已经活色生香地横他一眼:“少自卖自夸。”
“我说恩知呢,恩知长得不帅?”
“比你帅。”
叶恩弥于是唇角轻勾,顺着她的话,语气戏谑地往沈恩知身上点:“薇薇说的对。妈,您有那个精力,不如给恩知介绍对象。”
“那,小知……”
沈恩知浅浅抿唇:“妈妈,我接下来还要读书,没有太多时间考虑这些。”
叶恩弥总是这样的。他春风得意,张扬外放,从不惮出风头。有他在的时候,不论好与坏,别人注视的重心都会放在他身上。
多少年过去,依然如故。
少年时那股子被忽视的惯性,一下又压在心头。时过境迁,沈恩知已经许多年没有尝到如此滋味,因而不知道作为成年人的自己,理应作何反应。
这时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纤长,柔软,指甲粉润整齐。安抚性地将他拢在手心。
沈恩知反过来握住她,攥得很紧很紧,远眺着亭外湖岸,阳光落在草尖,晒出一层茸茸金黄的苔痕。
离席去往上海之前,沈恩知拿走了她裙摆掉落的一颗缀珠。
他放在衣袋里,跟心贴得很近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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