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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供的《熟夜并无别事》30-40

    第31章 订婚宴·中

    ◎杀死他的青春◎

    “恩知?”他白皙脸孔上浮现茫然的神色, “关他什么事。”

    紧接着,他看到叶澜眼周涨得通红。

    随着她的讲述,叶恩弥似是被一个个字眼一段段情节狠狠击中了, 整个人沉入漫长的缄默中去,渐渐地, 一些音节相互挤擦, 在胸膛里不断往外膨胀, 偏要自顾自闯出来。

    “为什么……”

    叶恩弥真的相信是他不能获得认可, 是他给不了盛凌薇未来, 所以才要被迫与她分别。于是他拼命向上爬,直到荣耀加冕,赞誉满身,满心欢喜回去找她, 却一次又一次被拒之门外。

    他独自熬过八年时间, 多少个黑黢黢的无望浓夜, 哪怕经历撕心裂肺的离别, 掌骨断裂时天昏地暗的绝望,也从没有怨恨过谁,只是怀着仅存的几分念想咬牙坚持下来。当他手伤退役,以为自己再不能获得荣誉的时候,仍在寻找每一个机会,去读书, 开公司, 纵使碰壁头破血流, 也想多一种受青眼、被接纳的可能。

    叶恩弥有时恍然想起少年时, 他下跪, 哀求, 痛泣,依然被拆散,被驱离,可他只觉得是自己还不够好,还不够被他和她的家人所承认。

    甚至他后来也不怪沈恩知将她夺走。尽管对盛凌薇依然余情难消,可叶恩弥是真的希望他能给她幸福。

    他有时暗暗觉得,那些年还好有沈恩知陪伴左右,起码盛凌薇不至于和他一样痛苦。

    事到如今才明白,在沈恩知眼里,沈家从来不该有他的位置。

    他杀死他年少的爱恋,一并杀死他的青春。

    而他的家人,她的家人,都是共谋。

    想到盛凌薇,他心头酸软发沉。

    故事里的每个人都爱她,却也都在试图决定她的人生。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受到蒙蔽,成为帮凶。

    叶恩弥找到守在走廊进口的小鹿,以沈恩知的名义,叫盛凌薇出来一下——

    虽然这场订婚仪式是沈恩知想办,但选址却是完全为了成全盛凌薇的梦想。

    她走过不少高定秀,总是想要光脚穿着高定礼服,在阳光明媚的海滩上懒倦地晒太阳。

    正如此时此刻一样。

    私人沙滩已被重新布置,铺排着纯白的坠饰和椅凳。巨大拱门柱后方是一望无际的蓝海,穹隆之上天朗气清,云也仿佛熔化成水面的湿雾。阳光不经任何隔膜,清热地灿烂在每一双眼睛里。

    盛凌薇正斡旋在四周的宾客之间,忽然被人攫住手腕,她皱眉一扬眼,对上叶澜涩然的目光。

    许是休息不好,叶澜的脸显得惨白没血色,只有眼窝红胀温热,目光沉甸甸的,不知道该抛去哪里。

    盛凌薇有些意外,缓下语气说:“叶阿姨,我以为您来不了了。”

    叶澜低声道:“薇薇,我有点事要跟你谈……”

    旁边忽然来了一对老相识,先生太太各自拥抱她一下,左右留下两记吻面礼:“新婚快乐呀薇薇!好久不见了。”

    盛凌薇有些顾不上叶澜,很快转过头留一句:“阿姨,您先坐一下,我这边有点儿忙,仪式之后再说吧。”

    “等……”叶澜还想挽住她,却见她的长裙裙摆隐没在人群之中,波光柔顺如一条轻橄榄色的河流。

    沈恩知在楼上做最后的准备。依次检查领结、袖扣,正装的层次与褶皱,每一处细节都一丝不苟。

    忽然有人敲门进来,是贺思承拉着一个高个子的男人,朗声向他介绍:“恩知哥,这是我表哥唐劲,他小时候和薇薇姐一个学校的。”

    唐劲以前和贺思承并无交集,直到二十岁时他母亲改嫁给贺思承的舅舅,两人成了不沾血缘的兄弟。贺思承对他向来放心,这回无意中透露了参加盛凌薇婚礼的消息,也就应了唐劲的请求带他来疏通人脉。

    贺思承还牢记沈恩知此前的嘱托:“我知道你说不能带外人来,但他是我表哥,还是薇薇姐的老同学,应该没事吧。”

    沈恩知正对穿衣镜,并未分出视线给他,边细致地整理衣领边说:“没有下一次。”

    贺思承笑得一脸纯真:“明白,恩知哥,百分百明白。”

    出了房门,贺思承扯两下唐劲的衣袖,好奇地确认:“诶,你之前说的是真的?薇薇姐真和他哥哥也交往过?”

    唐劲颔首说:“对,我亲眼看见的。当时在学校里,除了我应该没别人知道。”

    唐劲在心里反复翻检着沈恩知方才见到他的表情,如同在看一个完全的陌生人。神态稀松平常,语气疏离礼貌,毫无异样。

    沈恩知的演技比他认识的所有演员都要出色。

    唐劲险些讽笑出声,但掩饰得很好。

    贺思承又带着他下楼去见盛凌薇。

    她听完贺思承的介绍,上下打量唐劲两眼,认出他是个二三线演员。尽管和贺家沾点亲戚关系,也不应当出现在这个场合。

    她本来就有意避开这类半只脚踩进时尚圈里的朋友,甚至连蒋睦西也没邀请。

    唐劲身材健朗,容貌周正,一身沐浴阳光的蜜色皮肤。眼皮软塌像含着一汪水,笑起来跟下眼睑捉在一起,怎么看都真诚和善,跟所有坏心思不搭边。

    他就这样笑盈盈地看着她,立起一根手指冲向自己的脸:“盛凌薇,你真不记得我是谁了啊?”

    盛凌薇盯着他的五官看,渐渐地,把熟悉的味道看出来。

    她不由挑眉:“唐小胖?”——

    上初中那会儿,唐劲身材猛地抽长起来,高出班里所有人半头还多。高中时盛凌薇回去上学,两人还分在一个班。

    盛凌薇是成绩拔尖的优等生,人又长得漂亮,就是有点无伤大雅的心高气傲。

    哪怕后来摔断了腿,依然有很多男生或暗恋或明追,她吃过苦受过教训,因而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她初中就收到过唐劲的情书。拆也没拆,随手塞回去。

    整个初中时代,唐劲都在为此暗自憋气。等到高一盛凌薇拄着拐杖来学校,这下可被他逮到机会,趁着老师不在的空当,追在后面一个劲儿喊她小瘸子。

    盛凌薇觉得肤浅又幼稚,没劲透了,也从不往心里去。但长此以往,总归还是烦腻。

    叶恩弥虽然和她也是同班,但对这件事并不知情。经过盛凌薇腿伤那件事,他被罚得狠了,高一开头两周还在禁足,谁也不让见。

    盛凌薇忸怩了一段时间,终于决定主动找他讲讲话,一天回家就对热娜说:“我去找恩知哥问功课!”

    然后坐在轮椅上,被推着送到隔壁沈家去。

    沈恩知给她讲了两道题,敏锐地发现她根本无心学习,于是歇了笔,笑问她怎么了。

    “我……也没事,就是想问……”声音在口中挣扎了一下,“叶恩弥在干嘛呢。”

    沈恩知眸中有些意外的神色,还是回答:“我哥还在关禁闭,把门反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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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听这话,盛凌薇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急了,央沈恩知留在屋里替她打掩护,自己扶着墙去寻叶恩弥的房间。

    沈家的房子真大,走廊又深又长,淤散着家具沉沉的木气,闻起来凉郁发涩。

    她艰难来到门口,稍有犹豫,还是轻轻叩响。

    “叶恩弥?叶恩弥。”她低叫了两声,里面的少年没吭气。

    “你怎么回事呀。”她得不到回应,手心慢慢起了汗,腻得握不住那铜色的门把手。腿伤还未愈,身形失去重心,嘭地跌在地上。

    这一下摔得不轻,盛凌薇耐不住痛意,嘴里小叫一声。门马上开了,出来一身松软的淡蒸栗色家居服,称得叶恩弥脸孔苍白。

    他蹲下来扶她,很快地问:“疼不疼?你疼不疼?”

    盛凌薇摇摇头。

    “明天又要去康复训练了,这才叫疼呢。”她只是这样说。

    叶恩弥用一只手臂做她的脊梁,撑起她身体大半的重量。就这么半抱着盛凌薇,送到自己房间扶手椅的软垫上。

    明明冬天都穿得严实,哪怕在有地暖的室内,也是隔着两层薄衣料的,可他的体热还是全渡过来了,将盛凌薇烧得满脸漫红,连耳根都在烫。

    真奇怪,没道理,为什么会这样,不应该……

    肯定是他的呼吸声太大了。

    她蜷缩在扶手椅上,对面是靠坐床沿的叶恩弥。盛凌薇定了定神,出声:

    “哎,你……”

    “你……”叶恩弥也在同时开腔,两个人在空中碰了碰目光。

    哪怕两人之前交集甚少,盛凌薇甚至一度对他抱有负面态度,而今少年人之间有了心照不宣的秘密,距离一下子就变得亲近许多。

    盛凌薇马上问起从前不会关心的问题:“你怎么不去学校呀?”

    “过两天才行,这不是挨罚呢么,我爸气儿还没消。”叶恩弥答,视线轻轻擦过她的脸,停在那双细白的腿上,定了定睛,又撤开视线,“好点儿没?”

    “还行吧,就是不太能走路。”

    叶恩弥略点一下头:“没谁欺负你吧,咱们学校有的人挺无聊的,不用搭理他们。”

    “没有。”盛凌薇说。

    她是真不觉得唐小胖那种行为够得上被称作欺负。

    再去学校,他又来骚扰。盛凌薇自己在课桌前专心低首做习题,坐姿端正笔直,还是一派清高模样,甚至吝惜于抬一寸眼皮。

    唐小胖只觉自己总遭她瞧不起,一张满饱的圆脸益发鼓胀起来粗声恶气说:“不都成了个残废吗,还跟这儿神气什么。”

    旁边忽然一道男生的声音:“你说谁呢。”

    微暗的,丝丝的哑,不够清亮,拖着懒洋洋的语气。直接把唐劲说怔了。

    而盛凌薇则一下丢了笔,撑目去看,眼神晶晶亮。

    叶恩弥跟同龄人在一起总显得成熟,倒不是样貌上的老成,是他浮泛的外表之下天生有一股劲在,被血筋和脊梁扎实地撑持住的,立起他整个人的气质。

    他就站边上,单肩背着书包,眉目深长飞挑,就坦然地露着这一股劲。

    明明在校内还算安分,却很受同龄男生追崇,总让人觉得是个小霸王,不好去招惹的。

    唐小胖立时沉默了,眼珠向旁边撇过去,又转回来,就是不敢看他。

    “别往别处看啊,问你话呢。”叶恩弥话里带点笑的调子,似有若无的,眼睛里面却没表情,“你说谁?”

    “跟这人较什么劲儿啊,走了走了。”

    盛凌薇把手一抬,叶恩弥即刻会意,马上递过来胳膊。

    明明两个孩子此前并不亲近,在这一刻却仿佛天生存在默契。

    她顺势扶上去,动作自然而然,借力缓缓站起身,跟他一并往教室外走,故意说:“叶恩弥,你怎么来上课啦,今天爷爷让我去你家吃饭……”

    唐小胖被晾在原地,形容尴尬。

    过了半晌,班主任进屋来,他跺了跺脚挤到讲台边,指着门口告状:“老师,我举报他俩早恋!”——

    如今回想起来,唐劲自己也承认,那时的他纯属是气急败坏。

    可是他没料到高三那年,真的看到盛凌薇和叶恩弥背人耳目偷偷亲热的画面。

    谁能想到时过境迁,她要嫁的人却是叶恩弥的亲弟弟。

    唐劲对她和善地笑:“小时候不懂事,说了很多混蛋话,你别放心上。”

    盛凌薇摇摇手,也没太在意。就是有点惊奇,中学时的小胖子瘦下来,相貌居然可圈可点。

    她转过身,没注意到移开视线的时候,唐劲的眼神瞬间降冷下来。

    这时她忽然被小鹿远远喊住,说沈恩知叫她出去一趟。

    沈恩知这会儿应该在楼上准备,是有什么急事么?

    结果一到外面就见到叶恩弥,他的神态好不对劲,开口语速快极了,每个字都套连起来,不加牵绊地迸出齿关,仿佛多留一秒就要烫舌头:“薇薇,我必须得见你……不行,求你了,求求你,薇薇,你不能嫁给别人,我还要……”

    可是到了耳道里,却像一排碎钉子,扎得她隐隐的疼。她不想再听。

    “行了叶恩弥,你有完没完。你在我最喜欢你的时候头也不回走了,现在装深情给谁看?我没工夫听你的滥借口,听你有多少不容易多少苦衷,难不成还有人逼着你离开我?”

    盛凌薇浑身剧烈地打抖,几乎站立不稳,叶恩弥伸手要来扶,她甩了胳臂一把挥开,“我现在喜欢沈恩知,不,我爱他,我答应了要嫁给他,别来打扰我了,你到底能不能听明白?”

    越说越快,越说越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声嘶力竭,从嗓眼里破出来,像是一刀劈在他心上。

    叶恩弥沉默良久,耷眉低眼说:“能。”

    他垂着头,不给她看见脸上的表情,声音也反常的空洞:

    “不管你信不信,薇薇,如果我有选择……”

    她生硬地打断:“别说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叶恩弥仍执拗着不放弃:“薇薇,要是你嫁给别人,我会……”

    盛凌薇捂着耳朵扭脸就走。衣裙柔滑的缎面流动在顶光之下,逶迤出一地金痕。

    他怔怔去看,下意识抬起手,指尖一收一张,什么也没能抓住。

    直到她的背影消隐在视线尽头,叶恩弥才悄无声息笑了一下,没人看见,喁喁低语也只有自己在听。

    “我会很难过。”——

    仪式准时在白沙滩上举行,海风也垂怜一对新人,融融舒和地飘拂而过,勾弄着在场每一条丝巾和飘领。

    唐劲面上笑得两排牙齿都要满出来,随着人群一道簇拥着上前去,诚挚恳切地送出祝福。

    同时冷眼看着沈恩知与盛凌薇拥吻的画面,喉尖不由掖起一丝冷笑。

    是在高三时班里一场成人仪式之后,同学大都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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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落了东西在教室,于是走到半途折返回去,无意中看到叶恩弥半靠着课桌,把盛凌薇抱到怀里。

    叶恩弥那时还是个形致挺拔的大男孩,低敛面孔注视着她,额发软垂,眉宇和眼眸漆黑。

    他仍是那揶揄口吻:“薇薇,你刚才是不是偷偷看我来着?”

    盛凌薇侧脸囫囵在他心口蹭了两下,肢体亲密无间,嘴上却不承认:“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在看你旁边隔壁班的美女。人家比你强多了,那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嗯,确实。”叶恩弥露出薄笑,声音也在调侃,“但我喜欢任性妄为胡搅蛮缠的那种美女。”

    盛凌薇头脑机敏,听着听着就恼了,使劲掐他手背:“叶恩弥!你再骂我一句试试看……”

    叶恩弥直叫冤屈:“我不是在说我喜欢你,还顺便夸你漂亮?薇薇,别不讲道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漂亮的长手指托她下巴,低头去亲。少年人不懂收敛,体热和力度都是极致,盛凌薇在他口舌之间酥到后脊梁,下唇被他轻轻舔咬着,含混地说:

    “你从哪儿学来的?用舌头……”

    他脱开嘴唇,又在她面颊响亮地吻了两下,依稀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我在这方面一向无师自通。”

    紧接着,又慢慢往下,挪到唇心。

    唇齿缠绵声里,唐劲就在门外听。

    透过教室门上一方窄窗,他用手机拍下许多画面。

    隔天唐劲跟着学校戏剧社到北京四中交流演出,意外偶遇了时任舞台双语主持的沈恩知。那会儿唐劲还不知道叶恩弥有个孪生兄弟,只当这是他本人戴平光眼镜的扮相,于是在后台一处没人的地方,抬手揽上沈恩知的肩,一脸坏笑:

    “我说,你和盛凌薇,是不是……”

    对方忽然凝目看过来,淡淡问:

    “你有什么证据?”

    唐劲那时没留意,他咬字非常规整,嗓音也比叶恩弥要更透亮、柔润一点。

    唐劲还闻到一种气味,不甜不苦、近乎无嗅的洁净气味,应该来自这个人的身上。

    他没多言,打开手机展示出照片。

    “说个价吧。”沈恩知看过便说。

    唐劲本意就是想以此讹点钱花,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提议。他将信将疑报了个极高数额,给自己留点讲价余地。

    沈恩知唇角忽然微扬起极小的弧度:“我给你十倍。”

    唐劲那时没敢相信,觉得自己遭人捉弄,一时气恼地呛声:“叶恩弥,我警告你别逗我玩儿……”

    对面的人却一径从容优雅的姿态:“等下活动结束,我带你去拿现金。”

    “忘了问,怎么称呼?”他镜片后双眼平和,并不受挑衅,似是永远无悲无喜,“我是沈恩知。”——

    仪式结束,还有后半场酒会。盛凌薇手里握着捧花,沈恩知弯腰帮她轻掸裙尾沾染的砂尘。

    叶澜就在这时找过来:“薇薇。现在方便么?”

    她摇摇欲坠的神态过于明显,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沈恩知留意到一丝不同寻常,他站起身,唤一声:“妈妈。”

    叶澜只是哑着嗓子说:“小知,我想和薇薇单独谈谈。”

    盛凌薇虽然不明就里,还是按了按沈恩知的手背:“恩知哥,你去安排一下酒会吧,客人多,小鹿应付不过来。我等会儿过去找你。”

    “好。”沈恩知临走之前,轻轻吻了她的脸。在她手上紧握一下,指关节触到戒指,不由发起淡薄而真实的笑意。

    这一隅沙滩霎时空了。盛凌薇直到此时才获得一些实感,她真的要嫁给沈恩知了,成为一个小范围内公之于众的消息,不再是秘密。

    心头起伏跌宕,被难以言喻的感受压得扁薄,薄成一张纸,在海风之中粉脆地抖响,

    情绪蔓延到胃里,似乎也四处碰撞挤压,印下许多不安的疮疤。

    就在这时,她听到叶澜说:“薇薇。对不起……”

    这话没头没尾,颇显古怪,是近乎于不妥的。盛凌薇怔住了,看不懂叶澜眼里昭然若揭的愧疚,下意识以手搀扶她:“阿姨,您说这个做什么?就是来晚了点儿,也没错过仪式,真没关系。”

    “不是的。”叶澜以手揩抹眼角的泪渍。

    叶澜的气质本来养得雍容华贵,胸前常年吊着透青一块翠玉,只要放在她身上就成为一种无形的说服力,叫最不懂成色的人也能相信,这必定是一块顶好、顶稀贵的料子。

    可她现在一脸倦容,脊背坍塌着,语调也疲惫地垮下来:“是当初小弥和你的事。”

    盛凌薇意识像飞出了大脑,又强迫自己抓拢回来,立时双眸发紧,声音跟着绷住了力道,不可置信地问:“您……您知道?”

    “我知道,我和小弥他爸爸,还有你的父母,我们都……”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万字长更直接一口气写完这段剧情,结果昨天从凌晨开始就被锁章快一天……折腾到晚上实在没心情写,就拆成两部分更吧,绿江我恨你(这段不会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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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订婚宴·下

    ◎我要她◎

    叶澜是在不久前才得知这个秘密。

    近些日子以来, 热娜的身体迅速枯萎下去,她重新用上大剂量的止痛药,整日混沌嗜睡。

    偶尔热娜神志清醒, 盛长荣才放叶澜进去探望。

    她很是为热娜的情况担忧,但一进门故意做出喜上眉梢的样子, 对着病床说:“薇薇和小知的日子快到了。他们马上就去纽约, 我也很快就要动身, 到时候给你看……”

    热娜没有回应, 缄默许久, 久到顶灯光线泛了旧,叶澜几乎以为她又因为药物作用昏沉地盹着了,热娜才终于开口,声音轻似叹息, 只是叫她名字:

    “叶澜, 叶澜。”

    叶澜忙凑上前去, 坐在床边握她的手应声:“哎。”

    她的手似乎只剩下掌骨, 皮肤如同薄薄筋膜,摸不出血色和温度。

    叶澜面上再挂不住笑容,唇角往下坠去。

    热娜长睫翕动,眼窝血管纤毫毕现,呈现淡淡青色:

    “自从上次你说,薇薇和小知要订婚了, 我就总是做梦。”

    “做什么梦?”

    “我梦见那个时候, 小弥没有走, 现在会是什么结果……叶澜, 这么长时间, 你有没有想过他?”

    叶澜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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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会讲起叶恩弥, 一时拿不稳表情,抿了抿嘴干涩地说:

    “想啊!怎么能不想,小弥也是我的骨肉,流着我的血……”

    热娜又问她:

    “当年那件事,他们是怎么告诉你的?”

    前尘往事,明明已经多年未提。叶澜不明就里,仍然回忆着答:“州同说,说是他们发现小弥喜欢薇薇,想让他去当兵历练几年,这孩子懒散惯了,也不听话,闹着要娶薇薇,否则就离家出走。”

    她看到热娜虚弱地抬起眼睑,仿佛单单与她对望,已经要耗空全部力气。

    眸中情绪挣扎,浮现难得的激动:

    “叶澜,我的一生很少保守什么秘密,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是其中之一。我不剩多少日子可活,这段时间左思右想,横竖不该带进棺材里。你想做什么,说什么,就由你自己决定……”——

    高考之后,唐劲如约与沈恩知取得联络。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沈恩知,又从对方那里拿到厚厚一沓现金,都是新钞,质感像是光滑的薄瓷片。

    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钞票,一时迷了眼睛。

    唐劲的父亲具备一定的地位和财富,否则也不会有能力将他送入这所北京数一数二的子弟附中。可是父亲的金钱就像他的爱一样,吝于多向家里倾投半分。

    和现金一并交到唐劲手里的,还有一个厚实信封,摸起来是几张照片。

    “就是上次我卖你那些照片?”唐劲一边数着钱一边问。

    沈恩知并不回应他的话,表情仍然清淡,声息温润地说:“下个月薇薇和朋友去毕业旅行,你空出一天,再来找我。”

    他有一种天赋,明明是在下达指令,口吻却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月余时间,转瞬即逝。后来走在沈恩知家门口的那条路上,唐劲回想方才在入口处看到的小战士,荷枪实弹执勤巡逻,心里难免萌生退意。

    “要不改天……”

    他谨慎地开口,回头对上沈恩知的目光,剩下的推脱说辞就陡然断在嘴里。

    沈恩知这人很是奇特,明明一派与世无争的淡然气象,眼光从镜片之后慢伸出来,稳稳当当带有力度和重量,一下子就把人压在那里。

    唐劲下意识改了口:“没什么,就按你说的办……”

    唐劲等了未久,看到盛长荣的车从道路尽头驶来,拍照和款式都符合描述。他于是蹲下身去,假意把信封往大门底下塞。

    果然立时被擒住,在盛长荣的吩咐下,扭送到家里面来。

    盛长荣稳坐在门厅一把重木椅上,随意撕开信封,将照片拆出来看。

    每翻过去一张,脸色就阴沉一分,最后甩手嘭地撂在桌台上,抬眼冷声问他是谁,把这些送来盛家要干什么。

    盛长荣眉眼冷厉,形容威严,甚至有些凶犷之气。眼神更是坚肃如冰地凿下来,仿佛能将人刺个对穿。

    唐劲到底还是高中刚毕业的少年,一下脑袋里发软,差点把准备好的说辞忘了个干净。

    他想了半天,终于期期艾艾,说叶恩弥夺走他的女友,还和盛凌薇纠缠不清,自己只是想借她家人给他一个教训。

    盛长荣上下审视着他,敏锐地敲出情节中细微缺漏:“你怎么混进来的?这里的地址,是谁告诉你?”

    唐劲后脊梁一阵发麻,只觉出一种冷意。盛长荣会产生这些质疑,也在沈恩知意料之中。

    他按照沈恩知的安排,口中支支吾吾半晌,最终如实招供——

    从叶恩弥手里抢回家族的姓氏,也一并将家人的关注和宠爱争夺到手里。沈恩知就在那年萌生一个念头——叶恩弥应该从他的生命中彻底消失。

    十八岁当夜,沈恩知看到叶恩弥和他心爱的女孩热烈亲吻的画面。

    他决心将这个念头付诸实践。

    被叫去盛家问话的时候,沈恩知并不感到意外。那日的天阴沉而炎毒,正如盛长荣紧迫的目光。而沈恩知心神宁定,开口解释,言辞真假掺半,没人猜得透十几岁的少年会有如此深沉缜密的编排。

    他说我哥无意间害过薇薇一次,尽管那是场意外,可我实在不愿看到薇薇因为他再陷入危险的境地。她被保护得太好了,看不穿有些错误的选择会伤害到自己,甚至有可能贻误一生。可是我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说什么。我知道应该提醒您和伯母,又想不出周全的方式。请原谅我的自作聪明。

    盛凌薇的性格有一部分遗传自盛长荣。他们都喜欢站在上位,看人在眼前放低姿态,垂首乞怜。

    他说,我知道什么也瞒不过您的眼睛,我……我喜欢薇薇,想要照顾她,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请原谅我的私心。

    他在告诉盛长荣,尽管对叶恩弥发难,不用担心和沈家的关系会出现裂隙,因为还有一个更合乎心意和标准的备选答案。

    他几乎是在哽咽地哀求,说恳请您不要告诉薇薇,我是一个如此卑劣的人。如果她,如果她真的爱上我哥,我会保持距离,如果您不放心,我可以离开沈家。

    以最卑琐的、乃至是自我厌弃的语气,掩盖了其中威胁的含义。他隐晦地在向盛长荣透露,沈家这对双生子,总有一个要离家。不是叶恩弥的话,就会是他。

    盛长荣在这时问他:“真的?如果薇薇认定了你哥,你就要退出?”

    沈恩知想起他探听到的那个传言。盛长荣遇见热娜时,她身边有爱人。

    他站在原地,低眉敛目,似是陷入一场漫长的挣扎,终于重重摇头:“原谅我说了谎。伯父,我做不到。我从小就喜欢薇薇,很多很多年。我会永远爱她……我要她。”

    沈恩知的计划详尽而周密,除去盛长荣对叶恩弥已知的偏见和反感,他甚至调查到此前在新疆发生的一段过往,因而笃定盛长荣会站在他这一边。

    本质上他们是一样的人。

    为爱甘愿不择手段。

    如他所料,盛长荣欣赏他的坦荡,甚至嘉许他的诚恳,受用着他每一句哀切而低微的“请原谅”。

    “恩知,我和你伯母也老了,我们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是个靠得住的小伙子。你哥和薇薇,得不到我们的容许。你回去劝劝他,主动和薇薇断干净,也是给我们两家一个体面。否则。”

    这段话断在这里,生硬而不妥帖,其中含义却昭然若揭。

    沈恩知说:“我会的,伯父,希望您不要太苛责我哥。他是一个单纯执著的人,对薇薇也一定是真心实意。”

    不用点破,盛长荣自然能听出丰富的隐喻。

    就快了。

    他想。

    这一段话,他不可能告诉叶恩弥。他要看着叶恩弥继续恣意地活,放肆地爱,独自占有他一心挂念的女孩。

    直到盛长荣出手干预。

    排空旧的血液,拔出牙床里一颗朽烂的神经。一切如此顺利。

    热娜这时从楼梯上下来,触眼就是沈恩知和躲在门厅里的唐劲,她笑笑说:

    “小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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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朋友吗?留下来一起吃饭吧,薇薇不在家,我和你伯父总觉得家里冷清。”

    叶恩弥离开后,热娜才得知今日真正发生了什么。

    以及今日之后,叶恩弥遭遇了怎样的对待——

    那天是唐劲生平唯一一次见到热娜。

    她如此温柔,如此善良包容,连美貌也仿佛收敛着,不想给旁人带去困扰。

    盛长荣看着她的时候,眼神也柔和下来,他们结婚多年,吃饭时还要靠坐在一起,浑然一对恩爱眷侣。

    这一幕给唐劲留下极深刻的印象。当时他眼露艳羡,闷头扒饭。他的父母并不相爱,婚姻关系纯属家族利益的结合。

    后来他父亲唐枫死于心肌梗塞,母亲迅速改嫁曾经的心上人,而他始终无法融入新家庭,就此成为母亲尚在的、灵魂的孤儿。

    他开始近乎自虐一般的健身,减脂又增肌,混迹演艺圈多年,专注于打拼事业。直到今年春节,才有勇气回到旧宅,独自整理起父亲的遗物,想与童年的缺憾彻底和解。

    他找到一本父亲的日记。

    翻阅过半才得知,唐枫其实经久地恋慕着一位女性,是他早年的青梅竹马。两人自幼相识,一路携手并肩走来,平淡度过二十余年人生。唐枫向她求了婚,而她含泪应允。

    父亲几乎已经将幸福攥在手里,直到有人以强势的姿态进入他和她的生命,近乎蛮横地横刀夺爱。

    日记里没有说明她的名字,只以月季相称。

    唐劲不愿再窥探父亲对另一位女人深切的渴望,这令他反复咀嚼那段父爱缺失的童年。他合上日记,正欲放回书架的一格空缺里。

    书脊倾倒,一张老照片从夹页中掉出来。

    他弯腰去捡拾,认出了照片里风采卓然的父亲。他容貌年轻,嘴角带笑,是唐劲从未见过的幸福神态。

    他也认出了笑盈盈站在父亲身旁的少女。

    旧年照片褪色,仍不掩少女眉目如画,姿态安然,唐劲几乎是立刻想到若干年后,她柔目低眉,与盛长荣琴瑟和鸣的模样。

    他的父母各有所爱。母亲仍然承担一部分职责,完成任务一般将他养育成人。而父亲几乎从来游离于家庭之外,连目光也很少往唐劲身上投去。

    没有爱和温度的家庭,原来盛长荣和热娜才是一切的起因。

    恰在此刻,听到贺思承说要去参加婚礼。

    从贺思承口中套出需要的信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得知是盛凌薇的婚礼,唐劲要求同行,而贺思承欣然应允——

    订婚宴后的酒会如期进行。酒店中最大的宴厅,夜影低垂,天花板没有主灯,朦胧的光从墙缝中向外漫散,壁上打着几粒圆形的聚光,是可爱的芥末黄。

    盛凌薇就站在聚光之下,感到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她对来宾微笑,闲谈碎事,姿态优雅如故,呵责了将红酒洒到裙上的侍酒师,还在沈恩知亲吻她时习惯性地仰头递上嘴唇。

    只是她不断地与人碰杯,不断地喝。无论谁来敬酒都不拒绝,各色酒液不分品类和度数,统统顺滑地收进喉中。直到沈恩知面露忧色,过来想替她挡下。

    盛凌薇护住了手里的玻璃杯,怎么也不肯让给他,嗔怪地笑着说,恩知哥,干什么要拦我?我只是太开心了,太开心了。

    而魂灵脱离到形骸之外,像一张空洞无机质的脸,在上空漠然地注视一切。

    结束时已是深夜,送别所有宾客,回到顶层套房。这里也布置成新婚氛围,昏暗夜色之中,几缕暧昧的玫瑰红。

    沈恩知臂弯温暖,浅拥着她的腰肢,低首在她耳畔温声呢哝:“还记不记得,上次你说……”

    盛凌薇语声机械,全凭最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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