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供的《熟夜并无别事》15-20
第15章 三更合一
◎“我是疯了,早就疯了。”◎
沈恩知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又走了多久,叶恩弥一径失去概念。
杭州正在缓缓睡入一场夜晚。他身体被夕阳完全浸泡,发起融融的暖。
头脑却一片混沌, 沉浸到微凉的少年时代中去了。
小时候他就注意到,隔壁家的小姑娘和沈恩知形影不离。当时的他并没起什么旖旎心思, 也就从未有过异样感觉。
叶恩弥把回忆的每一线褶纹平展开, 仔细触摸寸寸细节。发觉是那次她出事之后, 开始频繁对他投以关注。除了叶恩弥自己, 没人知道为什么。
现在想来, 沈恩知就是在那时出现变化的。
在盛凌薇面前他依然如故,谨慎,自持,有分寸, 和她一同学习, 给她盖毛毯、戴围巾, 在冬天把她一双手揣进衣袋里。
和叶恩弥却益发生疏了。平日在家里打照面, 只是清淡一声问好。在家人面前,倒还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
那会儿叶恩弥只当作是弟弟暗流涌动的青春期。
现在想想,似乎一切都有迹可循。
沈恩知一直在背阴面窥视着。隐忍多年,终于等来那个好时机。
十九岁的夜晚,叶恩弥离家,切断所有联系。而他趁虚而入, 一举得偿所愿。
可盛凌薇又是怎么想的?
他们竟然要结婚了。
整座城市盹着了, 日头全暗下去, 霓虹和街灯还没亮起来。月亮在地缘露了寸毫, 散发着清辉凌凌如冰, 照得风也白, 花也凉。
他垂手而立,在越来越浓重的昏暗里几乎窒息,直到被陈霜拍了下肩膀,终于如梦方醒。
陈霜问:“怎么还不上去?都等你总结今天的训练呢。”
“在思考人生。”叶恩弥说。
眼角的余光里,落在地上那根烟已经燃尽。
他呼出口气,中途变成一声叹息,罕见有点迷茫:“女孩子真难懂。搞不清楚……”
她到底是爱他,想他,抑或只是打算玩玩他而已。
又或者,和沈恩知在一起,本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复?
陈霜听得张口结舌:“你在下面站半天了,就为这个?”
“嗯,就为这个。”看对方一脸震惊,叶恩弥的口吻却平淡,甚至有点理直气壮,“我恋爱脑,你不知道?”
“你以前又没谈过恋爱,我上哪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
回到训练室,叶恩弥调整状态,集合队员开了小会。
然而散会之后,独处时频频走神。
怎么回事,他还真是恋爱脑?
内心闷了半天,叶恩弥决定放弃无谓内耗,拿起手机翻找她的名字。
无论如何,总要当面问清楚。
他给盛凌薇发短信:最近有空见一面么?
那次忙完上海的工作,她回到北京,就再也没联系过他。
见面如斯缠绵,一分开就迅速冷淡,比陌生人还要疏远。
就像戏剧影视里眠花宿柳的坏男人。
好半天才等来回复:最近忙。
叶恩弥手指打字飞快:忙什么。
等他回了家,浑身松弛地躺到床上,终于又收到她的消息。
——时装周。
屏幕发亮的那一瞬间,叶恩弥立刻翻身坐起来,从腰脊紧张到肩颈。又哑然失笑,觉得自己急切得有失体面,像个懵懂早恋的少年。
他问:我去北京找你?
——不行。下周飞伦敦了。
——那伦敦见。
盛凌薇没再回复。
叶恩弥等到后半夜,终于捺不住困意,手机从掌心滑落,还停留在盛凌薇的消息界面。
睡前在心里想着,不说话,那就当她默认了。
于是第二天训练的间隙,他叫了陈霜来问:“去查查,伦敦最近有什么比赛。”
陈霜不久之后传回消息:“两周之后有个小比赛,好像是什么体育用品公司赞助冠名的,我看了下,都是名不见经传的三线队伍……”
叶恩弥颔首,没犹豫:“报个名吧,我们去。签证你抓紧时间处理,都加急。”
陈霜差点一口呛住。圈内没人不知道,叶恩弥这次复出,赌上了职业生涯的全部荣誉和身家。自己是传说级别的明星选手,出资拉了个银河战舰,竟然还要打这种小比赛?
陈霜试图劝他,又知道叶恩弥这人向来笃定,很少改主意。郁结了半天讷讷说:“这样规模的比赛,主办方肯定不会报销机酒吧……”
然后他看见叶恩弥轻翘唇角,心不在焉一抹笑:“你看我像缺钱么?”——
九月时装周,盛凌薇提早放出风声,只为三个蓝血高奢品牌走开闭场。一场在米兰,两场在巴黎,其余时间,不会上秀台。
此行去伦敦,纯属以嘉宾的身份受邀看秀。
也是严愫的提议:“你现在一年走几场就足够,要精不要量。”
她自己其实也不爱走秀,帷幕遮拦之下,后台各处腌臜。
跟多数模特一样,盛凌薇最爱香水广告,利润高,标准宽松,摄制流程短,多数时间轻松愉快。
奢侈品牌的平面邀约也不错,尤其是每个季节新发布的成衣鞋包,高定系列,公认的好赚又好拍。
最累就是走秀。
圈内都说排练两个月,上台两分钟。虽有夸张成分,但秀台模特的辛苦也的确不假。步幅,身型,定点角度,乃至唇鼻眉眼的神态,所有细微之处都要精心敲磨设计。
这次飞伦敦,她和宗笑同行。
显然这段时间,她和叶恩弥的绯闻也传进了宗笑耳朵里。好几次宗笑想提起话题,盛凌薇竖起食指抵住嘴唇,小声对她说:“十个小时呢,先睡一觉行不行?吃饭的时候跟你聊。”
话虽如此,盛凌薇放平座椅,左翻右躺,其实也没能睡着。
索性打开平板,翻阅严愫助理整理的时装周各项资料。时值九月,品牌发布的大都是隔年春夏系列。
记得沈恩知为数不多的几次和她在国外相见,其中之一就是一场春夏成衣发布会。
应该是四年前,沈恩知随大领导因公出境,在罗马勾留几天,空余出一个夜晚的闲暇,到米兰找她。
他赶到时大秀已近尾声,在米兰横斜丛乱的砖石路上迷失方向,恰逢盛凌薇从后台出来抽根烟。
她纤体素肤,披一身黑色长风衣,目光太沉太倦了,懒得抬起来去看他的脸,反而低头找他借火。
十月秋寒料峭,她的面容苍白,在风里显得尤为冷冽。
沈恩知平时不抽烟,身上没备打火机。他攥了攥她几根冰凉指尖,脱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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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温暖厚实的毛呢大衣,悉心覆在她肩头。
全身顷刻间暖成一团,盛凌薇愣住了,视线移到他面上,眨眼就笑:“恩知哥,怎么是你。”
那时他们做起亲密动作,还没有现在这样熟练自然。沈恩知想抚摸她的脸,可抬手又忍住,最终只是垂到身侧,牵起她的手。
顺便收下了她指间那根沾着唇印的烟卷。
之后他们在酒店共度整夜。沈恩知性情温润,做什么动作都非常舒缓,哪怕在意乱情迷之时,也克制着幅度与力度。
她在泯泯夜色中抚摸他的脸,闭眼亲吻那两片与叶恩弥如出一辙的薄嘴唇。不去看他洁净的细边眼镜,和鼻梁上那一颗小痣。
后半夜,盛凌薇迷迷糊糊醒来,逮到沈恩知站在阳台上背对她,偷偷抽她的烟。
米兰上空星幕高悬,光是极淡的灰,将空气染得蒙蒙如雾。原处看不真切,他凛冽的背影却很清楚,落在眼里,显得孤高而挺拔。
沈恩知俯身撑着大理石围栏,她那根细长的女士凉烟,正明灭在他指间。他听到盛凌薇起身的窸窣动静,回头望过来,烟还衔在口中。
似乎难以习惯烟味,嘴唇并不舒展,形状紧绷,色泽显得凉薄。
不知是凑巧还是刻意,他恰恰含住了烟嘴上,她口红留下的唇印——
在去往伦敦的长途客机上短暂睡眠,盛凌薇梦到的就是当夜那个场景。
有点奇怪,她在外面的时候,明明很少想到沈恩知。
可能是登机之前,他送她过海关,说的那个消息太具冲击性。
当时沈恩知把行李箱交过来,对她说:“下周我应该可以在英国待几天。”
“出差么?”盛凌薇随口问。
“嗯,去瑞士。”
“没听说瑞士最近有什么外交活动吧。要在那边常驻?”
沈恩知轻描淡写,神色也如常:“我申请调职到商务部了,对外贸易司。陪央行的人过去,是银行业那边的会。”
他语气稀松平和,盛凌薇步子却一下子呆住,脚步也猛然停了。
“沈爷爷同意么?”
他轻轻摇头:“不同意。大领导也没批,只同意临时借调。后面我再争取一下。”
沈恩知在外交部,走的是沈家爷爷铺好的路。他从小就是最懂事听话的乖小孩,想不通为什么忽然如此执拗。
沈恩知仿佛看出她的疑虑,伸手将她拥进怀里,面孔垂在她颈间,深深呼吸,像是呓语:“我们要结婚了,换一个部门,想多点时间陪你。”
盛凌薇身体酥了一半,回抱着他,说:“……嗯。那过两天伦敦见。”
沈恩知仰起头,吻上来。用嘴唇,用舌头,甚至用上牙齿,啮咬和吮吸缠绵至极,他眼里却晦暗如夜——
宗笑在伦敦骑士桥附近有间排屋,平时都宿在家里,也不和盛凌薇同住一间酒店。
白天两人结伴一起看过秀,有时要约盛凌薇去夜店玩,盛凌薇摆摆手说:“疯了?被拍到又要上黑热搜。况且伦敦的夜店有什么好玩的,都土得要命……”
一周时间,宗笑都没找到机会,好好和她坐下来聊天。
看出是盛凌薇在有意推拒,宗笑干脆在一个深夜打去电话:
“我喊了个日本主厨,在他自己店里开私宴,就咱们两个。这人的板前预约已经排到明年了,薇薇,这回你说什么也得跟我去……”
盛凌薇看了眼日期,不算近,在巴黎时装周结束之后。她想不出什么托辞,只好答应下来。
她和宗笑认识也有几年了。起初是在纽约打过照面,宗笑陪母亲作为品牌的SVIP来看秀,而盛凌薇是压轴登台的闭场模特。
宗笑后来说,她是网瘾少女,对金钱名利堆成的时尚造物并不感冒,那时唯独对盛凌薇印象深刻。
两人真正熟络起来,是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在马尔代夫相识。
盛凌薇有个商务片约,预计历时八天,偏偏触到霉头,被摄影师猛烈追求。
她一再拒绝,说自己已有男友。男人在细白如银的私人海滩上同她撕扯,涎皮赖脸地说可以共度美妙夜晚,彼此不用对关系负责。
盛凌薇厌烦极了,正要发作,宗笑在这时出现,高声让摄影师离开。
男人一脸不悦,讽刺地看向宗笑,而她不急不缓:“这是我家的酒店,我的岛。你说我是否有权请你出去?”
直到盛凌薇在她那幢写字楼里重逢叶恩弥,才知道宗笑是他粉丝。这两个人能合伙开公司,想来想去也无非是因为游戏相识。
第二天如约去看秀,宗笑蹭她一张邀请函,进了严格限制入场的私密时装秀。
在看台边跟盛凌薇耳语:“对了,偶像的队伍要来伦敦比赛,正好过两天咱们一起看吧。就在温布利体育场,到时候坐我家车过去。”
盛凌薇一直不愿把私事在好友圈里广而告之。不难想象要是宗笑知道,自己平时提起来以偶像相称的叶恩弥,私底下和她如此不清不楚地缠乱着,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沈恩知从瑞士过来,在傍晚抵达酒店。盛凌薇怕他太辛苦,叫了晚餐到客房里吃。
套房里有一面餐台,酒店侍者将菜品依次拿出推车。流程繁冗的法餐,因为空间所限,前菜、主菜和甜点一同摆上桌,盘碟精致而杂细,占据餐台多数空间。
沈恩知极富耐心和涵养,等侍者鞠躬准备离开,在推车里放上纸钞小费。
“这次能待几天?”盛凌薇问。
沈恩知西裤上铺着洁白餐巾,握着餐刀的手指也干燥白皙:“三天四夜吧。”他斯文地切下一片鸭胸,吞咽时喉结性感,搽搽嘴角才又开口,“薇薇有什么安排?”
“明天吗?明天没事儿。”
“那么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盛凌薇点了头。
她知道沈恩知喜欢旅行。高中毕业之后,盛凌薇的人生一下子空了。叶恩弥离家出走,杳无音信。而沈恩知则选择出国留学。
他用三年时间走遍欧洲,期间会不时和她通信,发来照片和视频,诉说经历见闻。
忙碌拥挤的时装周,他们偷出一天时间到海边玩。就在伦敦附近,慢悠悠坐一个半小时火车。规模很小的沿海城镇,建筑相互拥挤着站成一排,道路窄如细线,两侧房屋紧夹欲倾。
阳光滤过薄云,眼中全部色彩都被涂抹一层淡淡的金。
他们手牵着手,在金色阳光里慢慢地走。
英格兰艺术氛围浓郁,这样一个不知名的小镇里,也有一家美术馆。
正在展出东德艺术家的油画作品。
沈恩知带她买了票进去,馆内空阔,人影寥寥。他手臂从背后环过来,将她拥在胸口,声息温而潮,氤氲在耳廓:“可以从半侧面欣赏。薇薇,看到了么?他色料用的很足,能看到立体的肌理。”
盛凌薇在他的呼吸里发软:“说话就说话,抱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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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恩知淡淡一笑,松开手臂,向后撤离半步:“抱歉。”
且行且歇,一直逛到下午,腹中都有些饥饿之意。沈恩知带她在镇上盘根错节的小道间穿行,找到一家西班牙小碟菜餐厅。
老板是标准的昂撒人面相,浓重的伦敦西北部口音,热络又健谈。说自己也游历过四方,和沈恩知很是投缘。
等着后厨烹饪的空档里,老板索性抽把餐椅,靠过来与沈恩知聊天。
沈恩知本硕都在剑桥,一口英语流利且纯正,是标准的RP腔。
当初他提出要出国念书,很是把沈爷爷和父母吓了一跳。他成绩优异,高考也发挥稳定,已经接到清北招生办的来电。
盛凌薇至今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当初做出那个决定。
后来餐点上齐,老板去招呼别桌客人,盛凌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他:
“恩知哥,高考之后你为什么突然要来这边读书啊?”
沈恩知认真地想了一下:“当时有点不开心,突然想逃走。”
他没有告诉她,就在十八岁生日当夜,他独自登上露台,窥见她和叶恩弥接了一场长吻。
餐后走到海边,现在是淡季,游客很稀。
海水并不蔚蓝,反而呈现一种清透的暗银,天顶高远,也有灰调的气色。
海鸥在头顶盘旋,圆润的白头颅,长嘴尖啸如风吟。
砂石滩并不松软,踩上去脚底触感奇特,她抬头观察海鸥展翅飞行,不知不觉入了神。
许久之后,脖颈泛酸才回过头,却被沈恩知握住了手,低声说:“一直都想补给你一场求婚。”
他屈起长腿,单膝触地。
手指在衣袋里勾出一个深色绒盒。
在她面前敞开,他同时开口,声音低回而轻柔:“嫁给我,好不好?薇薇,就像小时候说定的那样,做我的新娘。”
钻戒是在瑞士买的,目标明确,是品牌多年长盛不衰的经典款。
盛凌薇小时候跟他窝在一起看美剧,风度翩翩的纽约上东区贵公子,向心上人求婚,拿的就是同样的钻戒。
那时盛凌薇就说,如果以后嫁人的话,她也要这枚戒指。
只是小女孩的随口戏言,没走心,可能早已经忘却脑后。
而沈恩知记挂到如今。
银环冰冷光滑,尺寸合宜,小心地套上她纤长的手指。
就像沈恩知本人。清凉温润的,妥帖,得体,从不出错。
也最适合她。
盛凌薇感受着这枚戒指,严丝合缝圈在指间,像是那处皮肤延伸出的一部分。
脑中想起严愫的话。
叶恩弥那边,能断就断了吧……
也是巧合,收到叶恩弥的短信:
“登机了,明天到伦敦。”
她按熄屏幕,没回。
回伦敦的路上,聊起小时候的事。那时被沈恩知温柔呵护着的细腻感受,又重新回到心底。
盛凌薇只觉得情绪好柔软,不自觉往他怀里靠。
是真正发自内心的亲近。这一次,没把他当作另一个人——
叶恩弥落地希斯罗机场,第一件事就是关掉飞行模式。手机讯号满格,却没有收到盛凌薇的任何回信。
他当夜患上严重感冒,幸亏身体底子好,服下陈霜送来的两粒药,昏睡一整天就差不多痊愈。
皮肤上淤着热汗,洗澡时心神不宁,又摸到手机来看。
她仍未回复。
于是叶恩弥转而打开微博,先是被爆炸的私信塞满视线。
定了定神,发现粉丝发来的都是差不多的问题。
——你真的要结婚了?
叶恩弥很是摸不着头脑,简单搜了下自己的名字。最热的一条动态,是有人声称拍到“叶恩弥”在英国海边单膝跪地,向盛凌薇求婚。
发布消息的博主还说,她接受了那枚戒指。
叶恩弥将手机往床上一扔,自暴自弃地把自己也摔进床里,用手背掩住眼睛。
下面有张照片,是戴着眼镜的、他的脸。正把钻戒套在她指间。
那是沈恩知。
而照片里的盛凌薇背对镜头,身型清寥,长发飞扬,看不见表情。
叶恩弥看过她走秀,就在杭州西湖。
是顶级珠宝品牌的年初发布会。那时他刚拿下史诗级成就,得到电竞第一人的称赞,风头正盛。承办方的公关送了邀请函给他。
他本来不感兴趣,却在宣传物料上看到盛凌薇的名字。
当夜她最先出场,身上只一件柔雾般缥缈的轻纱,没有任何裁剪修饰,全靠完美的身材曲线支撑。那一场秀,每个模特浑身都缀满华贵珠宝,台步依然轻盈婀娜。
只有她像黄金铸成的猛兽。踩着展台布景飘扑的影子,每一步都是美和力量的韵律。眸中翻浮着珠宝折光的碎沫,仿佛真的成了豹一样的竖瞳。
那时她已经爆红,是世界闻名的风貌凌厉,别具一格。
这套造型也成为经典。
后来叶恩弥忘记自己在哪里看到过一个形容,靡艳到刻薄的美神塑像,想起的就是那夜的她。
年底俱乐部的巨额奖金分成到账,叶恩弥全花在后来的展销会上,买走她身上几件世间唯一的珠宝——
宗笑说的比赛要在晚上才开场,然而她晌午过后就到了酒店。像是怕盛凌薇爽约,没提前打招呼,指挥司机把车停在楼下,大有一番盛凌薇不来她不走的架势。
盛凌薇只好找借口敷衍过沈恩知,下楼坐上宗笑家的轿车。
宗笑一眼就看见她指间那一枚钻戒,质地冰透,工艺考究,剖面折射出炫目的火彩。
宗笑问:“听说他求婚了?”
盛凌薇点头:“嗯。”
宗笑问:“是哪个?”
盛凌薇答:“我未婚夫。你见过的。”
宗笑脑袋里有点木,处理不清庞大的信息量:“那你和叶恩弥是怎么回事啊……”
盛凌薇唇舌发苦,声音也不流畅,说:“我和他……没什么关系。有点复杂,过段时间吃饭的时候再说吧。”
不知道用什么说辞搪塞,只能一拖再拖。
等她把和叶恩弥的关系处理清楚,就可以掩饰掉这一段纷乱芜杂的过往。
她们坐在最前排。
也是盛凌薇第一次见识到,在叶恩弥的世界里,他有多么万众瞩目。
她没想到观众看台座无虚席,各色皮肤和头发,各自母语不同的读音,拼成叶恩弥的名字。那三个字交换在每个人口中,渐渐共鸣成推宕的声潮。
参赛双方选手尚未入席,台上的玻璃隔音房里还空荡无人,头顶巨型荧幕先一步亮起来,播放着官方剪辑的每支战队的高光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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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凌薇留意到,每次有叶恩弥的画面出现,总会引起一阵超乎寻常的喝彩。
盛凌薇出席最多的公众场合,以往都是在秀台上,哪经历过这种氛围。
她有点不习惯这样明确热忱的追捧,偏头去问宗笑:“叶恩弥这么多粉丝?”
宗笑盯着荧幕紧看,抽空回答她:“你不知道,薇薇姐。这个项目是全球最热门的游戏,但是叶恩弥出道之前,已经五年没有中国队拿到冠军了,国外论坛都说我们是最弱赛区……后来叶恩弥横空出世,终于又把世界冠军的奖杯捧回来。然后就一个接一个,拿遍当时所有比赛的头名。他打职业才不过两年半啊!不知道有多少玩家崇拜他。”
盛凌薇挑眉:“你是说在这个圈子里,叶恩弥很受人崇拜?”
她意识到一种奇异的反差。小时候每回跟爸妈到沈家吃饭,叶澜提起这个长子,总是免不了一番唉声叹气。说他头脑聪敏,就是总把心思放在没用的地方。
沈家人都对他失望透顶。可是叶恩弥一直没变过,从始至终做他自己。到另一拨人眼里,又成了奉上神坛的偶像。
宗笑猛点头,看得出用足了力气,生怕她不信:“是啊,他是世界公认十年才能出一个的天才少年。这个项目,国内的顶尖玩家青黄不接,很多人认为他会是中国赛区最后的冠军了……他宣布手伤退役那天,你真该上微博看看,什么叫哀鸿遍野。”
这时选手登台,于是宗笑噤了声。
在穿着统一白色队服的人群里,想找到叶恩弥轻而易举。他身量很高,脊梁笔直,走上台时露半个侧脸,下颌线条工整锋利,骨相优越,鼻额呈现完美的夹角。
走到舞台中心站定,他转过身来。
那张脸迎着光,皮肤欺霜赛雪的白,而眼目是纯然的黑,眉睫浓长,鼻骨形状优美,下方是她最爱的薄嘴唇。此时勾着一丝笑,懒洋洋地对观众席招手。
直到两小时的比赛结束,盛凌薇都没看懂内容,连赛果都不知道。但看宗笑如此兴奋,猜测该是叶恩弥赢了。
身后有男生凑过来,看样子是年轻的留学生:“小姐姐,你们俩也是叶恩弥粉丝啊?”
盛凌薇懒得理会,宗笑斜去一眼:“那不然呢。”
后座的男生目露了然,半开玩笑说:“弥神脸长成那样,女粉丝是不是都想嫁给他啊?但是听说人家女朋友是国际超模,都要结婚了。”
他的话实在有失礼貌。盛凌薇不悦地皱起眉,正欲出言,叶恩弥领着队伍走出玻璃隔音房,全场一时如滚油入水般沸腾起来,后座的男生也缩了回去。
叶恩弥视线轻快地在看台逡巡半圈,忽然一凝。
然后撕开步子,径直走过来。
盛凌薇脸上墨镜口罩遮阳帽,掩盖得严丝合缝,不明白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叶恩弥站定在她座位前,弯下腰,向她伸出手。
众目睽睽之下,盛凌薇只好起了身,将手放在他掌心。
已经有粉丝往前拥挤,问他要合照签名,叶恩弥摇摇头说:“不好意思啊,女朋友来看我比赛了,先走一步。”
宗笑向她抛来含义丰富的眼神,嘴里故意小声问:“不是说没什么关系?”——
跟叶恩弥回到他住的酒店,也是想把事情都说清楚。一路上两人坐在后座,都盯着各自窗外鸽灰色的阴天,似乎没人有交谈的意愿。
他酒店楼下就是唐人街。路面里出外进不平整,砖石缝隙成了小小陷阱,下出租车时,她的高跟鞋卡在里面,鞋跟应声而断。
叶恩弥垂眼不语,抱着她上楼,轻手轻脚安顿在房间里面。
自己出门买回一双高跟鞋,半跪下来给她试穿。
是盛凌薇所熟知的品牌,秋冬新系列,佛青色麂皮面料,前端尖长,脚腕各环着一圈水亮莹透的钻扣。
他品位不俗,眼光很准,挑的鞋裙都合眼又合体。
叶恩弥亲过来的时候,她还穿着这双新鞋子。
这样的姿态,让盛凌薇很受唤起。脚上是她迷恋的美丽鞋子,身上是她挂念多年的人。
叶恩弥的气息和嘴唇覆上来的时候,她几乎理智沉沦,双手环抱着他的劲腰,仿佛即将抛下过去的是非缠结。
此时此刻,迷离光影之下,柔软床被之间,只把他当作一个令人心动的男人。
但在断弦之前,盛凌薇维持住冷静。
挣脱他热烈的嘴唇,尽量把声音放平:“叶恩弥,这是最后一次了。”
叶恩弥一手撑在床头,慢慢站起身体。
眸中光彩急剧变换,最终归为一种深海般的浓黑。
他开口,咬字清楚,每一个音节都利落:“所以你选他?真的?”
盛凌薇意识到他什么都知道了。
“真的。”她也起身坐在床沿,淡淡回答。
叶恩弥不知是何种情绪,低笑了起来,又问她:“那就不要我了?”
盛凌薇“嗯”了一声。
她外套脱在沙发上,里面是一条露背长裙。
叶恩弥用手抚摸她的裸背,语声和动作都慢条斯理:
“如果我说不行呢?”
他依然是惯常的玩笑般的口吻,神色却是认真受了创痛,如同被钉在十字架上剖开胸膛,把一颗真心露给她看。
这样苦涩,脆弱,摇摇欲坠,却还强自维持着最后一丝尊严和体面。
不像叶恩弥。
倒像他一走了之那年的她自己。
盛凌薇腾一下站起来。
正好,让他也尝尝被抛弃的滋味吧。
她也把嘴角向上挑,徒劳地笑着说,叶恩弥你不用这样,你不是最了解我吗,肯定看得出来吧。你走以后,我想了你多少年,就恨了你多少年。
盛凌薇没说爱过他,但她知道他是明白的。
跨越这么多年,经历那场离别,到如今爱不完整,恨也不纯粹。
他终于无法再伪装下去,所有撑持的表象在一瞬间碎裂,声音凄楚,如同下坠:“我可以补偿你,薇薇,我什么都可以做……”
盛凌薇低头不语。半晌,抬起两扇密匝匝的长睫,目光落在他英挺而痛苦的脸上。
“叶恩弥,你真要补偿我?那你跪下。跪下,吃我。”
她一手撩开裙摆,冲他挑衅地笑。
像神话故事里,仲夜时分出没在海面的女妖。潮湿,阴暗,又极致美艳。
背后掀起惊天的狂潮巨浪。
叶恩弥一把将她掀到床上,俯身压上去。她整个人仰面倒下,却翘着一只脚,高跟鞋尖长的鞋跟踩住他肩膀。
他侧过脸去,亲她那只细脚腕。
——“叶恩弥,有些事情是没办法挽回的,做什么都没用。”
他不语,又往上轻轻啄吻。
到了膝窝。
——“叶恩弥,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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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样子好难看。”
嘴唇落在软嫩滑润的皮肤上。
——“叶恩弥,你舔我的时候好像一条……”
“你说的对,薇薇。我是最了解你的。”
叶恩弥忽而抬起脸,薄唇和黑眼睛都沾着湿汽,语声也滚烫动人,“来吧,伤害我,弄疼我,说些羞辱我的话。你知道这是因为你还爱我。”
盛凌薇忽然不动了,喉里锈涩,唇舌枯萎,怎么也发不出声。
面颊一片潮湿,指尖触上去,才发觉是在哭泣。
可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别哭,薇薇,我哪里都不去了。之前是我不好,是我不对……不哭了,啊,听话。”
叶恩弥耐心哄弄着,渐渐的,终于又忍不住亲她,亲掉睫毛上、脸颊上的泪珠,然后慢悠悠地,终于要抵达唇心。
手扣在她纤长的五指之间,不期然摸到那一枚订婚戒指。
于是顿住了,往下紧看一眼:“他就给你买这么小的钻石?”
盛凌薇推开他的手,自己擦眼泪,勉强找回声音,压抑着故作平常情绪:“五克拉,够用了。况且他别的比你大……”
他眼睛眯起来,连名带姓叫她:“盛凌薇,你再说一遍?”
盛凌薇就笑,揶揄他:“我开玩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这么急?”
“那你试试谁更大。”叶恩弥嘴上孩子气地恐吓,手上却按住她膝盖。是属于成年人的抚触,温热而强硬。
“我不要。”盛凌薇干脆拒绝,掌心推他小腹。
叶恩弥当她在玩闹,面上笑意轻佻,手握着她腰肢,还想索取更多亲昵的接触。
却听到盛凌薇重复了一遍:“叶恩弥,听见了吗,我不要你了。”——
回到她订的酒店房间,沈恩知在等待。清俊平和的一张脸,落眼在她指间的戒指上,唇边有极淡的笑纹。
而盛凌薇避开他的眼睛。
刚才离开时,叶恩弥的表情语气还在心口重重压着。呼吸好吃力,她不敢和沈恩知接吻,匆匆进了浴室。
卸掉脸上残剩的妆容,手机亮起来。
是叶恩弥的消息:
薇薇,我在楼下。我们别这样了……行么?
盛凌薇心里懊恼。
她明知道不行,可又不忍心说不行。
只好把手机倒扣过来,当作没有看到,去淋浴间冲洗。
沈恩知走进来时,手机正在嗡嗡振响。
他拿起来看,是叶恩弥的消息。
——我上去找你。
沈恩知没往上翻阅,心里明知窥探信息是失礼的行为。
他把手机放回原样。
盛凌薇披了浴袍出来,视线与他撞在一起。他看见她肿热的眼底,应该是不久前哭过一场。
目光下滑,捕捉到她小腿上一个牙印。
深刻,清晰,无从躲避,落在他眼睛里。
盛凌薇一无所觉,看了眼手机,面色微变,抬脚就往门口走去:“恩知哥,我出去一趟……”
话音未落,手被他攥住。
沈恩知说:“不行。”
她被抵在酒店的薄门板上,身体曲线完全掌握在他手里。
“薇薇……”
沈恩知低头,以唇侍奉,以手抚触。她也被勾起情潮,没那么推拒了,亲得晕晕乎乎,下一秒被他掀开浴袍的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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