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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供的《浮世珍馐馆》60-70

    第61章 扇贝肉丁丸

    ◎“真是养歪了。”释月忍不住感慨,“它见了尸油,本该馋得流口水才是。◎

    张巷边离去后, 释月拔下鬓上的花簪转着出了一会神,笑道:“五十两买这个消息,很值啊。”

    “有起雾食魂之能, 莫不是堕妖的腾蛇?”方稷玄也皱眉, 道:“光是船老大就听说了两回, 那粗算算,岂不叫它吃了几百人去?”

    “堕妖的腾蛇啊, 又是蛇。”释月重复着方稷玄的话, 不知在想什么。

    关于海上有噬魂妖物的事情, 从来都无实证,因为都是连人带船直接随着洋流消失在远海,或者卷进鲛人设下的涡旋里, 也不知道这消息是怎么传过来的。

    如此一看, 从喙珠湾杂草丛生, 淤泥未清的野港拖进来的两艘货船是唯一实证。

    释月和方稷玄此时无声无息地进了被守卫团团围住的野港, 大部分的尸首已经被焚烧处置了。

    如今天虽凉了几分,但还远不到冰冻的地步, 这么多的尸体摆在一块, 其实也很冒险, 万一有一个带病,倒霉些, 整个喙珠湾就是填进去了。

    因为不想被百姓发觉,所以焚尸都是在夜里进行的, 前些日子仵作验尸稍微耽搁了一下, 今夜还要再烧一批, 就烧干净了。

    方稷玄听到挖坑焚烧四个字, 额角青筋就是一跳。

    他不是见不得人家这样做, 只是猝不及防被触动了一下。

    仵作的验尸手札没什么可看的,尸首大多完好无缺,就是没魂了。

    释月和方稷玄看着余下的几具尸体被浇上火油,焚烧殆尽,黑烟浓郁,气味令人作呕。

    方稷玄觉察到释月在看自己,轻轻一笑,道:“无碍。”

    烧过尸首的地方来年一定花繁叶茂,但释月瞧着那一地的黑汪汪的尸油总觉得不对劲。

    小呆坐在方稷玄肩头捏着鼻子,意思很明显,‘臭臭。’

    “真是养歪了。”释月忍不住感慨,“它见了尸油,本该馋得流口水才是。”

    刚说完,小呆和方稷玄一起看她,一大一小的眼睛里都是嫌弃。

    小呆还多一丝惊恐,释月忍不住扯着它的面颊拧一拧,道:“真不想吃啊?”

    闻言,小呆干呕了一下。

    它刚凝出灵智就随着释月和方稷玄住在人世里,一日三餐,玩闹说笑,活得太像人了,不食尸油也能理解,怎么还恶心上了?

    “史书记载,西南一带有尸蛊,人死焚烧炼做油,三日后,会有蛊虫从油中而生,遇到猫儿狗儿便钻入其窍眼中,随后寻到机会再入人脑,至此,这人看起来时候还是寻常,只是性命已经拿捏在下蛊者手中了。”

    这事是释月和方稷玄被镇在地底下之后发生的,祈姓王朝在这一战上吃了大亏,自以为赢了,其实却是输了,气数大损,后来不知那妖道用了什么法子勉强挽救一二,西南蛊王被逼得隐遁深山,至此也没有出来。

    方稷玄不是无缘无故讲起这事的,释月沉吟片刻,出手将这片不太对劲的尸油冻上了。

    她割开一片冰冻尸油举到眼前细看,小呆也好奇地从方稷玄肩头蹦到她肩头,同油黑的色泽倒映出她和小呆脑袋挨脑袋的模样来。

    “似乎,没什么……

    释月话音戛然而止,就那一片油忽然动了起来,无数蛊虫在其中蠕动着。

    小呆龇着牙,一副被恶心到的样子。

    方稷玄也愣了,看向那一片在冰面下渐渐开始激烈钻拱的尸油蛊虫。

    原本是死物,却忽然化活,真是神奇。

    “今天是第三日整?这得算我多少功德?”释月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本无意救人,但偏偏分寸就是拿捏得刚好,再迟一点,蛊虫渐次活了,就算再冻上,也难保没有漏网之鱼,这玩意只要漏掉一条,那也是贻害无穷。

    “烧。”释月对小呆道。

    小呆看着释月眨巴眨巴眼,顺着她打开的一个灵力小口把火都灌了进去。

    尸油坑畔野草丛生,随晚风摇曳,火焰在如镜的寒冰下烧得热烈而狂乱,那火焰的形态非常扭曲狰狞,像是有无数的虫子在尖叫嘶吼,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一幕充斥着诡异的美感。

    释月的灵力总是施展得这样漂亮,全然想象不到她在歼灭多么可怕的东西。

    这一场冰下的火烧了整夜才烧尽,释月看着坑底那一把黑珠子,犹豫着要不要去拿。

    方稷玄见她举棋不定,索性走下坑底捡起珠子,反正以

    他的体魄,根本不会被蛊虫侵害。

    黑珠入手,那种感受竟很温润,不烧也不冰,也不知是不是释月和小呆的灵力彼此融合的缘故,莹泽光亮,在月光下一照,好似眸珠。

    小呆累坏了,灵力耗尽需要时间复原,瞧见方稷玄手心那一把珠子,却是眼前一亮,‘乌拉’一下搂过来全吃了。

    方稷玄来不及阻止,眼瞧着它趴在释月肩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揪着她的一缕头发美美地睡着了。

    留下俩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直到它睡着睡着,放了一个黑臭臭的屁,才被释月忙不迭揪下来丢给方稷玄。

    天亮透了,守卫围过来想把焚尸坑的土填回去,却见坑底一片绿茸茸的,竟是一夜之间就长满了如毯般的野草。

    草能一夜冒芽不奇怪,可怪得是前几回的烧过的坑都灼烫无比,一夜过后也是温热,如何能有草籽生长?

    但现在,不论是这草芽还是海风,皆给人一种满目清凉的感觉,通透又舒服。

    小呆睡着睡着,时不时就是一个屁,这其实它在提纯灵力的表现,小东西很有点天赋。

    可也实在太臭了,释月已经逃出去玩了,方稷玄把它搁在小篮子,趴睡着,撅着屁股,‘卟’一声又是个屁,臭得方稷玄赶紧抬手把它挂在屋檐下了。

    风吹过来晃啊晃,既是哄它睡得舒服,又是为了快点把这屁味给散了。

    对面铺子的徐娘子狐疑又紧张地搅弄着锅底,暗道:‘怎么一股焦臭糊味,可是火大糊了锅底儿?’

    释月脚步轻快的走出去,踢掉街口那个打盹的乞儿的讨饭碗,那乞儿哭哭啼啼的叫嚷起来,释月却笑盈盈蹲下身,口吻亲和道:“叫王翎看好自己门户,别犯蠢盯着我,否则,秋来我要吃蛇煲补身了。”

    满脸脏污藏不住惶恐,乞儿见裙踞摇摆,偷眼看去,已不见半个人影。

    释月要去看阿鱽教死囚闭气凫水,已经教得有些模样了。

    在男人堆里讨一口饭吃真是不容易,阿鱽除了要面对心性恶劣的死囚之外,便是侍卫中也有言语轻浮的,总觉得嘴上调笑她几句不打紧,又没损皮肉,又没沾油水。

    释月远远地看着她,觉得她黑瘦了好多,但看起来并不憔悴,浑身上下给人一种紧绷精悍的感觉,她冷肃着一张脸,不敢出现一丝松懈和柔软的表情,更不可能笑一笑。

    也不知男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女子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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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略微露几分好脸色,几乎就等同于勾引了。

    等着这一日的训练结束了,阿鱽将死囚转交给侍卫,一转脸看见释月端着一只大瓷碗正倚在路边吃着。

    释月这般样貌姣好,举止又这样肆意不羁,车来车往,人人回头看她,她却一点也不在意,只对阿鱽挑眉一笑。

    阿鱽也笑,赶紧跑过去,见她端的瓷碗中浮着是十来只白胖滚圆的丸子。

    这瓷碗是边上招云楼的,碗中就是他家招牌的扇贝肉丁丸。

    一只扇贝就取上头那一点贝丁肉拍成泥,掐成丸,看着清汤寡水一大碗,白醋白胡椒悄没声的酝酿其中,阿鱽连汤吃进去一丸,酸酸辣辣呛得她咳了半天才缓过劲来,再一嚼着扇贝肉丁丸,简直痛快。

    阿鱽如今手头很宽裕,干脆拽着释月进招云楼吃一顿。

    “明日囚犯下水采珠,我今儿也吃点好的。”阿鱽笑道。

    秋风起,馆子里的菜色有了些许变动,上了更多炙烤的菜色。

    阿鱽想喝酒,就点了一道炉烤四拼,猪拱嘴、鳗鱼段、海带鱼、鱿鱼爪,一样样都是卤过再烤的,滋味很透很香很有嚼头。

    阿鱽正吃着,笑着,聊着,忽然一个扭头瞪过去。

    释月坐她对面,自然早早瞧见那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只是意外阿鱽变得这样敏锐警觉。

    这份工果然磨砺人,阿鱽身上的兽性都被磨出来了。

    释月只执杯喝酒,瞧着那几个笑着走过来的男人。

    其中一人用腿一跨凳想坐下,阿鱽把腰间的刀鞘横过去抵住长凳,道:“这多得是位置,没必要坐我这里。”

    阿鱽的刀法在实战中练得飞快,但她大多时候未脱鞘,刀在她手里像一根棍。

    跨腿那人自然不怕她,眼睛只盯着释月,道:“我又不是同你吃饭,你男人婆一个,瞧着就倒胃口,哪及这位姑娘花容月貌?”

    释月作势赶紧起身走到阿鱽身侧坐下,靠着她,揪着她的衣摆,似乎很害怕的样子。

    她的这份畏惧叫那些男人的快活如火遇风,越发猛烈起来。

    “靠她可是没用,她是假男人,我们哥几个才是真男人,来,上哥哥这来,哥哥请你喝口酒。”

    “这一桌子,要一钱银呢。”释月怯怯开口,只在阿鱽身后露出一双眸子,眼神像是长了小钩子,能剜人心肉,“你们做小侍卫的,听说月银只得两钱,还比不得阿鱽能挣,罢了,我就不吃你的酒了,免得叫你心肝疼,在人前还要打肿脸装大方呢!”

    阿鱽也没少同他们几个叫骂过,嗓子嚷破,还不及释月这三言两语来得厉害。

    他们这波人是珠场的看守,正经也算不得什么侍卫,但平头百姓一见官靴就怕,多是毕恭毕敬,哪听过这番刻薄,当即面上挂不住,抬手就要掀桌。

    释月抓着阿鱽的腕子往桌上一按,他掀了半天竟然是纹丝不动。

    周围的笑声更不加掩饰了,那侍卫暴怒不已,又要踹凳。

    释月勾着阿鱽的腿一抬,搁在凳上,他踹了几下踹不动,瞪着阿鱽喘粗气。

    “啊呀呀。”释月笑得娇媚,“瞧着郎君虚得很,呶,还有几口猪头肉,你既瞧得上奴家,怕也不嫌奴家吃残的,不妨捡去吃吧。”

    阿鱽听得瞠目结舌,释月居然能把这些媚气横生的话说得如此奚落!

    那侍卫原本只想嘴皮上调笑几句,如果释月上道,叫他挨一挨,贴一贴膀子,摸一摸小手,那就更美。

    他可赏这小妮几个子,叫她再同自己亲香亲香,但没想到她倒是真敢说些风骚话,可这风骚话说出来,又比骂人还毒辣。

    众目睽睽之下,打个女人不像话,可那侍卫心中火旺,伸手要提释月,捏一捏她细细的肩头,吓得她胆战心惊要叫官爷!

    阿鱽见他伸手过来,赶紧一挡,释月还抓着她的腕子,像是怕得忘了松手,成了一株依附在她身上的藤蔓。

    但阿鱽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侧,灵巧避过劈过来的一掌,屈膝一跃,女子的轻盈体现得淋漓尽致,脚尖抵在长凳一踹,长凳飞了出去,叫那追赶过来的一拨人摔做一团。

    他们追打到外头去,街面上的行人都散开一圈。

    阿鱽用绳紧束了袖,但释月宽宽的袖袍落下来,随着那一招一式而迅疾舞动。

    所有的动作在阿鱽眼里都放缓了,她清晰的感知到释月在教她,叫她记牢人最脆弱的骨头,最薄软的经络,最要命的穴位。

    相比起那日方稷玄虽然精准,但也浮于表面的指点,释月这一次像是直接把这个本事掐进她的身体里。

    阿鱽觉得自己的每一滴血都记住了,也听见释月在她耳畔道:“在喙珠湾,女子可以像男子一样向上爬,王翎会给你这个机会。”

    阿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是个很聪明,也很愚钝的人,所有看不懂看不清的事情她就不深究了,只依着她自己想要的路去走。

    因为所有的意图和计谋总是要有一个目的,而那个目的,早晚也要公之于众的。

    第62章 小豆蟹

    ◎‘若是同别人捆在一块,积年累月的,也会处成这般关系吗?’◎

    用琉璃缸子养豆蟹, 天下恐怕没几家。

    方稷玄养死了几钵豆蟹后终于摸准了这小玩意的秉性,偷摸拿来的一钵新豆蟹已经活过好几日了。

    琉璃缸子看起来就像个浅滩,分作三份, 一份是淤泥, 一份是碎石, 一份是海水,小豆蟹活了不少, 每次来看, 总有三三两两只在石滩上晾着。

    小豆蟹时不时就会添新, 码头集市上买来的鲜味里中总会夹杂着几只,小呆一边帮着方稷玄打理,一边就把那小豆蟹挑出来放进缸子里。

    最小的豆蟹只有米粒那么大, 一点火星就能烤透了, 但它再也没烧死过一只。

    渐渐地, 小呆根据习性、公母分出了不一样的小豆蟹。

    母蟹抱了一肚子卵, 要生小蟹的时候就会懒洋洋的,小呆睡一觉醒来, 母蟹就雄赳赳气昂昂的开始踱步了, 肚子上的卵也没了, 而水中多了好些透明的,密密麻麻的小蟹。

    这时候的小蟹只有一粒沙那么大, 样子更像弓背的小虾米,要褪好几次壳才能勉强有些蟹的模样。

    小呆好奇地看着懒洋洋的在屋檐下看流云的释月, 又低头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随即被释月扔过来的一片枯叶拍飞。

    “别看我, 你是你爹生的。”

    不是所有蟹卵都能孵成小蟹, 也不是所有小蟹都能长成大蟹的。

    小呆发觉就连一只小豆蟹想要长大也很难, 每当一些小螃蟹爬到到石滩上时,可能是想褪壳了。

    小蟹褪壳很慢很艰难,小呆陪了它一个午后,才收获了一张完好的透明壳。释月见它捧着蟹壳发呆,两只眼睛都快看对眼的,故意说:“刚褪壳的知了好吃,蟹也好吃,软壳的。”

    小呆抱着缸子一个劲摇头,小豆蟹是它养的,原本就没有吃的打算,吃不下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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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了是它预备着吃才去抓的,自然不一样。

    释月见它居然能自圆其说,有一番道理,笑道:“真是长大了,那你还要褪几次壳呢?”

    小呆眨一眨眼,看着释月笑。

    后院里也不只这一个琉璃缸子,还有一个养水母琉璃桶子,一个养小鱼养海葵的细筒琉璃杯子。

    这样式的琉璃器皿市面上根本没有,都是小呆闲着没事干的时候一点点烧出来的。

    看着也不规整,歪七扭八的,但是一倒水,水面波折,反而有种逼真的水波晃动之感。

    尤其是夜里,小呆一趟一趟把琉璃缸桶搬进屋子里。

    小小的水母像一朵朵透明发光的云,荧光小鱼在海葵胖嘟嘟的触须里穿梭,照得满屋子波光粼粼。

    小呆趴在那个被释月永恒封存住的南瓜窝里,怀里抱着方稷玄用花椒木给它雕刻而成的红毛小木偶,常常就这样看着氤氲迷离的光芒,听着豆蟹轻微的吐泡声,直到入睡。

    小呆从来没有想过,它会这么喜欢水这种与自己天性相背的东西。

    释月仰面倒在床上看着房梁上鱼儿游动的光芒,觉得跟方稷玄神识里的那一汪池子很像。

    那池子里的花与鱼其实都是他小心保存下来的记忆和情感,释月已经挺久没有钻进去肆意看过了。

    方稷玄愈发不设防,夜里有时流转灵力,还会把释月裹缠进去,眼前时不时就出现一个脏兮兮的小方稷玄,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递给她一个好不容易抢来的窝头。

    释月有时候也出现在方稷玄的记忆里,她没从这么多个视角看过自己,正侧反卧,一颦一笑,还有皱眉挥鞭居高临下的样子。

    释月想了想,应该是他们刚被迫处在一块的时候,总起动不动就打架。

    说是打架,但方稷玄其实很少还手,那样子叫释月更加气盛。

    ‘若是同别人捆在一块,积年累月的,也会处成这般关系吗?’

    这个问题猝不及防地钻进释月心里,她转首,方稷玄的面孔近在眼前。

    ‘轻易,我如今能很轻易地伤他。’释月有些情不自禁地想着。

    银白光刃在他的脖颈肩胛腿骨处时隐时现,随意试探着。

    同别的修士不一样,方稷玄是活生生被炼化的,身体就是他最主要的修行,是承载他灵力的器皿,所以释月那时候才会要他自断一臂。

    方稷玄缓缓睁眸看她,动也不动一下,光刃化作无数牛毛小针淬进他眸珠,方稷玄没有眨眼,只感到一阵凉意沁进眼睛里。

    “怎么会把自己的性命压在别人的仁慈上呢?”释月轻声问。

    “哪有别人,只有你。”方稷玄用鼻尖蹭了蹭她,又道:“我是你的桎梏,要我死,也是很公道的。”

    小呆在南瓜床里翻了个身,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什么,释月勾了勾嘴角,道:“近来总是叽里呱啦的乱嚷嚷,快能说话了吧。”

    方稷玄见她笑,神情更温柔了几分,略略叹气,道:“日后不知多少聒噪。”

    石城战事大捷,王翎凯旋归来直接入了皇城受赏,此番更处处是陷阱,稍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

    若非白蛇助了几回,王翎能在人与人之中计谋之中活下来,但受不住某些阴私手段。

    “受赏之日天象波诡云谲,想来会有埋伏,提早回喙珠湾吧。”

    在白蛇虚弱无力地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再没出现过了。

    王翎自请免去受赏大典,带着赏赐快马加鞭回了喙珠湾,明明是打了胜战,心境却好似落败。

    回到喙珠湾之际,见珠场奉珠,数量又多,品相又佳,心情这才略好几分。

    他还没忘了自己离去前提拔起来训练囚犯采珠的几人,本想说要赏赐,耳边却刮进好些风,对阿鱽等人明褒暗贬,说她们孱弱,费了侍卫营好些力气替她们周全。

    “这都是你们分内之事,若觉得麻烦,回家种田如何?”

    王翎还是一如既往的回护女子,侍卫头领忙道不敢,又把几斛珠的事情提了又提,好像是他们挣来的,而没有阿鱽什么事。

    王翎心情不佳,像赶苍蝇似得把他们赶下去,盯着那几斛珠一皱眉,又吩咐人把阿鱽叫来,她要亲自一见。

    消息是由侍卫营传下去的,自然也是那侍卫先于阿鱽知道,这可不是他能昧下的赏赐,也不是他能克扣瓜分的银子。

    他拙劣地掩饰着心底的慌乱,揪住阿鱽道:

    “在殿下跟前可要紧着你的皮子!莫不要以为能一朝飞天了,女人没根,也别不识好歹,痴心妄想了!”

    阿鱽一把甩开他的手,不言不语地瞧着他,摸了摸自己满是新伤旧茧的手,忽然体会到了释月那一日看他们时的心境。

    可笑的玩意,真是可笑,怎么能容忍这么可笑而低级的东西在她之上?

    阿鱽转身大步朝门外去,更觉自己是一步步向高处攀爬。

    那一日,阿鱽与王翎谈了些什么,释月不得而知,她也没好奇到那份上,要一字一句的打听清楚,只晓得阿鱽做了珠场的管事,不但管着珠场的一应事宜,连珠场侍卫营也交由她统管着。

    原本的管事是王翎府上的人,因为珠场要紧,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才把他调了过去,如今更能分出精力,帮王翎筹谋其他的事情了。

    见释月把几份信件折子扔在养豆蟹的琉璃缸子边上,王翎心底一惊,惊得不是这折子密函差点被细作所得,而是释月分明帮了他,他却派了眼线暗中监视,不知释月眼下的平静,是否遮盖着怒气?

    小呆坐在檐角,摇晃着腿,看着释月训人,只要不是训它,那都是好戏。

    “跪下。”释月含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歉兼道谢。”

    王翎默了一瞬,起身撩袍子干脆利落地给释月跪下了。

    释月捏开一颗新炒好的花生,爆开的口子中飘出一阵细小的烟尘,她的笑多了一丝意外。

    “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儿就没有了?”

    王翎警惕四下看了一圈,窥见屋顶的相风乌无风自动,一团长着眼睛和手脚的火苗正抱着檐角的麒麟兽,好奇地看着自己。

    王翎呆愣片刻,确定那个火红一团的小精怪是在看着自己,而且年岁很小的样子,被养得很好,脸颊饱满肉乎,满眼的天真童稚。

    这样明亮点眼的小精怪在屋檐上都无人发觉,她定定神,揣测释月必定有设下结界灵术,就算叫嚷起来,外头人也听不见。

    王翎低下头,轻笑一声,道:“从小到大,我都不知道跪了多少次,其中大多是些没生我没养我,整天盘算着要我死的人,仙君好歹是帮了我,跪上一跪,有何心屈?”

    释月‘哼’了一声,把一片薄冰扔到王翎眼前。

    她起初看不明白这是什么,只见薄冰在地上一蹦,好像随时会碎。

    王翎捡起那片黑兮兮的冰,就见里头像是油,会动的油。

    释月三言两语把满坑尸油化蛊虫的前情后果说了,王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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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脸稍白了些,还算有胆色,把薄冰轻轻搁下,又给释月真心实意地磕了一个头,道:“多谢仙君,烦请仙君将这个也处置了吧?”

    释月微一扬手,就见一簇火苗如箭般射过来,钻进那薄冰里烧了个干净。

    王翎抬头瞧着小呆,对它拱了拱手。

    小呆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轻轻晃着小短腿。

    王翎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精怪在凡人口中都是可怖顽劣的存在,可这小家伙瞧着真是乖巧,那是否也可反推,能养出这样一个小家伙的释月和方稷玄也算良善呢?

    她正想见,方稷玄买菜回来了。

    小呆欢欢喜喜蹦下来,坐在方稷玄肩头捧在他递过来的一把花椒边吃边继续晃脚,那样子真是依恋。

    “这位,可是喜欢香辛之物?”王翎投其所好,笑道:“此番受赏,也得了些胡椒、茴香。”

    方稷玄没理她,托着小呆往厨房去了。

    释月打量着王翎的神色,忽然笑道:“你那条小白蛇呢?”

    第63章 豆腐箱和糗糕

    ◎“因为像她们这般不怯懦的人很少见,值得你观察一下。”◎

    王翎这般干脆服软, 除了释月非人,难以抗衡,兼之她又帮了自己, 救万民于水火之外, 她还想讨教白蛇的事情。

    昨夜梦中雾气迷障, 王翎在浓白之中越走越是迷惘,涉水而不自知, 直到水没肩头, 她才从梦中惊醒。

    “他替我挡了许多邪术, 似乎力弱不能支,可有什么补救的法子?”王翎忙问。

    释月笑道:“法子?我方才不是告诉你了吗?”

    王翎一愣,想起释月所言龙神缺位那两日, 从瞿城出港的船只总有失踪的, 这事情王翎手下探子也有记录在案, 只是没个头绪。

    直到这一回, 终于有连尸首带船只一并被人发现了,却是含着戕害人命的蛊虫!

    “仙君的意思是, 如三皇兄那般, 每年用千百来号人的魂魄为饲?”王翎的语气变得沉重而缓慢, 全然没有了刚才那种热切。

    皇家血脉,打小活在尔虞我诈之中, 听多了隐含深意的话语,一个眼神就能剖析出万般心思来。

    释月方才并未提到王翡半个字, 甚至没有提到瞿城。

    “咦?你如何听出这许多意思来?”释月笑道:“不过, 这的确是最快也最滋补的法子了。”

    见王翎不语, 释月声色幽幽如鲛人吟唱, “做大事的人, 怎么能这样心慈手软呢?也难怪,你身负白蛇,想来难为这乱世之主,还是在这海角之地做个寻常郡王,小心守着你为女身的秘密,遮遮掩掩,躲躲藏藏,莫要连这点子荣华富贵都握不住了。”

    软舌赛过利剑,但于王翎来说,释月这话也不算什么。

    她待释月说完,平静开口道:“王翡这般心性,他日若登临王位,我是没有活路的,只能进不能退。”

    释月又盯着她看了一会,掩口笑了起来,道:“原来,你早就打定了主意,只不过还得做出一副被逼无奈的样子,似乎被是压到极点才反抗,没有活路了才抽刀,如此这般,便可清清白白,名正言顺了。”

    “清白不清白的,”释月接二连三言语带刺,刺得王翎面皮也有些松动,看得出她很哀伤,但掩藏得极好,“无所谓了,名正言顺更是可笑,我永远也无法名正言顺的。”

    “可笑,”释月轻哼一声,道:“我看错你了?世间的规矩不破不立,你反倒把自己拘束在一个腔子里。”

    王翎叫释月说得动容,真实的情绪一下涌了出来,释月看着她眼底的难过一歪首,道:“何故这样难过?蛇也好蛟也罢,哪怕是龙,都是依附你而存在,你强大他自强大,用邪门歪道饲养供奉,只会助长他的气焰,于你无益,被反噬吞没是必定的。”

    王翎搓了把脸,看着释月扯了扯嘴角。

    “我难过是因为我母妃死了。她病了多时,苦苦撑到我归来,想见我一面,但却死在我入皇城的当夜。”

    释月竟是猜错了,怪只怪王翎与白蛇之间的关系实在过于缠绵了些,但在她心中,还是不及娘亲。

    “巧吧?”

    王翎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神十分尖锐,释月甚至能摸到她未说出口的恨意。

    ‘呲啦’一声,油锅响。

    王翎一下没回过神来,在这样情绪浓郁如阴云,几欲落雨的情况下,方稷玄在厨房忙活起来了。

    她突然有种不知该怎么描述的感觉,什么皇权富贵,什么龙神权势,在这院里还比不得一餐饭紧要。

    今儿饭菜是什么呢?豆腐罢了。

    豆腐切成四方块,正在油锅里炸,炸成金黄之后,再削开头顶一面,但不能弄断了,因为这菜的名字叫做豆腐箱,削开的一层做盖子,断了就不是盖子了。

    那个火红色的小家伙正踩在灶台小凳上,用勺子挖豆腐馅,然后再把释月起先炒好的肉沫、海参、笋粒、香菇馅填进去。

    小勺看起来居然是银的,似乎是小家伙专用,大小合适。

    它每个豆腐都塞得很满,轻轻用勺子拍平,得意洋洋的晃晃身子,很满意自己的手艺。

    “它是火一类的精怪吗?”王翎很懂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但此刻实在好奇,“怎么能被你们养得这么讨喜?”

    释月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憋出一句,“有时候也皮。”

    一个个豆腐箱填满之后,还要上锅蒸。

    这厨房里的锅就没闲着,另一个焖着的锅盖一掀开,透出一股非常诱人的香气。

    “这是做了糗糕?”王翎有些惊讶地,含笑上前了一步,道:“我娘会也做。”

    ‘糗’这个字的意思,可以理解成熬,大黄米、江米、枣子、花生在锅里慢慢的煨着,煨成一种粘稠拉丝的质地。

    王翎还在母妃身边的时候,每年生辰都能吃到糗糕。

    吃糗糕的时候,她什么烦恼都会抛之脑后,只专心享受着那种甜蜜而柔糯的感受。

    “还不走?”方稷玄却是很不客气。

    他倒了许多红糖进去,把一锅糗糕搅成更为深沉甜蜜的色泽。

    小呆见爹要赶客,钻进灶洞里又出来,‘呼啦呼啦’扇着一把灶灰要驱赶王翎。

    它的速度奇快无比,王翎拂袖要挡,已经来不及了,被糊了一脸的灰,眼睛也被迷了,抻着眉眼在那难受着,也不好揉,也不好搓,只能逼出眼泪把灶灰冲出去。

    她可算知道释月那句‘有时候也皮’是多么委婉而不客观的一种说法了,这小火精若不好好管制,肯定要无法无天的。

    旁人家的美食无福消受,王翎睁着一双红眼离去。

    小呆得胜归来,叉腰飞过去站在小板凳上,张着大嘴吃方稷玄喂过来的红糖。

    ‘奇了怪了。’释月瞧着这爷俩,暗自思忖着,‘我什么时候成了最温和懂礼的一个?’

    豆腐箱蒸熟了,方稷玄在炒浇汁,释月在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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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支起小方桌,小呆端着热乎乎的糗糕飞出来。

    片刻之后,方稷玄端着豆腐箱落座,神色看起来松快很多。

    原本他在人前就绷着一张脸,少有好颜色,但这回见到王翎时脸色那个难看,小呆赶王翎走时,他那个赞许之意都要溢出来了,一罐红糖都快倒完了。

    两厢对比之明显,让释月有些忍俊不禁。

    释月忽然发笑,方稷玄和小呆都转脸看她,见她指了指堆成宝塔状的豆腐箱,笑道:“前些日子翻到一本残破的菜谱,上头有一道菜叫做雾中金塔,其他做法就如这豆腐箱一般,只是还要淋上烧酒点燃,令气腾烟,便如宝塔缥缈在雾中。”

    说罢,她一扬手,水气化烟雾,裹着这座豆腐金塔。

    小呆又夹一块,嚼吧嚼吧一耸肩,那表情那举止,分明就在是在说:‘嗯?没变得更好吃啊?整这一出干啥?’

    释月拧它腮帮,道:“懂不懂什么叫风雅?”

    小呆摇头。

    寻常小院落,寻常小方桌,方稷玄给一喵一呆盛糗糕。

    释月听得屋顶的相风乌随风转动,下盘上坠着的一串串铜铃清脆作响,她托腮瞧着,垂眸时眼前碗盏里金黄粘稠,香黏甜浓,似乎在责怪她的心不在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是先吃吧。’

    喙珠湾的秋天特别明快,尤其是午后,雾散尽了,天空蓝是蓝白是白,树梢红是红黄是黄,果子也特别好吃,薄皮黄绿橘,脆甜爽口梨。

    释月过早地搂上了一个手炉,好让小呆可以同她一起坐在檐下看行人车马。

    小哒哒秋来要开蒙,每日晨起坐在他爹马奔肩上去私塾,在落日余晖中拖成一道长长的影子归来。

    面婆婆、面公公没客人的时候也总坐在屋檐下打盹,秋来收了新麦磨粉,面点坊的气味更好闻了,闻起来像阳光。

    释月和方稷玄在北江游荡了很久才在鸭子河泺住下,鸭子河泺地方小,积年累月的住着,又开了间小铺子,人头怎么也会熟络起来。

    但释月自己不觉得,她看那些人,总还是隔着一层。

    后来到了栓春台,邻居若不是蓉娘这蠢沙狐,街坊若不是粟豆一家,释月觉得自己瞧着那些往来食客也好,街坊邻居也罢,好似用余烬烧水一样,永远沸腾不起来。

    但,释月在不知不觉中好像学会了这种同人交往的能耐。

    面婆婆一见她走近,就要握她的手,盛夏天也止不住念叨,要她多穿衣;

    徐娘子待释月也好,也许是因为释月从没笑话过她嫁了个憨夫。

    很多人也没当面笑话过,但徐娘子就是知道他们的心思。

    至于阿鱽,她跟喜温有些像。

    阿鱽头一回拎着蛏子来饺子馆的时候,方稷玄同她打了个照面就进后头去了,似乎也不奇怪释月怎么把这姑娘钓上来的。

    释月后来问他,方稷玄没怎么想就道:“因为像她们这般不怯懦的人很少见,值得你观察一下。”

    有些时候,方稷玄比释月还要了解她自己。

    天气这样好,释月却在胡思乱想。

    忽然,湛蓝的天空变得迷蒙,小呆在手炉里动了一动,透过镂空的缝隙看街道上丝丝缕缕流淌而过的黑雾。

    这黑雾诡异非常,可街坊们好像是瞧不见。

    “怎么这一阵就冷下来了?”徐娘子搓了搓胳膊,进屋取来一件小哒哒的袄子,要马奔给送去。

    面婆婆面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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