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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乖顺得很,吃饱了就回到了长板车旁趴着歇息了。身边有这么个活物,辛珊思也不再觉孤单,扯掉背上的小布包,躺到车棚子里,计较起明日事。
自个失踪已经一月余了,辛家不放弃找寻她,但久寻不到,态度上肯定会有疲乏、松懈。下午路遇辛悦儿一行,柱子娘都问她是哪个了,一行几个竟都没多瞅她一眼。
枕着手,翘着一郎腿,舌抵在嘴角,她嗤笑一声。也许…辛家没人觉着她还活着,不停寻她,只是因为…不甘心。尤其是原身成功替辛良友杀了回人,这么一把好用的刀长腿跑了,野心勃勃的辛良友岂能意平?
可惜啊,他难以分·身,不然在找寻她的事上,必定亲为。
打了个哈切,辛珊思有些犯困,但还不能睡。明天她要去趟坟地,找座无名墓,然后往大姐家里。爬坐起,挪出车棚子,摆势打起太极。出了点汗,小风吹在身凉飕飕。
放空了心思,太极走势愈发快速。守道以柔,四两拨千斤。出击迅猛,拳风凛冽。不知不觉,东方见白,收势席地盘坐,闭目冥思。
许是气息太弱,有鸟儿停驻她肩头,仰首喳喳叫唤两声又飞走了。辛珊思缓缓睁开了双目,扭头看向左肩,弯唇笑之。深吸长吐两回,站起身,伸个大大的懒腰。
熬了两夜,眼干涩得犯模糊。拿出水囊,漱了口。看驴爬起嚼着车棚子上的草和绿枝,不禁发笑。
“你倒会就便。”
驴嗤鼻。
她钻进车棚子,点了根细长的小柴,倒半碗水,照下脸。不错,脸上皮更显松弛了。果然,熬夜和泥灰是美貌的最大杀手。又调了点土,补补“妆”,把布包绑回背上。
确定没啥疏漏,熄火出来。驴也吃好,辛珊思开始套车。往山西边走,昨日她从那头过来时,有见着成群的房屋。跟着驴小跑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抵近那群房屋,上了条小路。
这时天也大亮了,她随挎篮背背篓的村民走,顺利到达镇上。镇子名,应是根据常云山取的,叫常山。人不少,还挺热闹。在路边食摊吃了碗馄饨,打包了一笼合面馒头,她就去找纸扎铺子了。
见着粮店,看了米面,价格公道,便称了五斤米斤面斤苞谷。在纸扎铺子买了两扎冥纸和香,不再多逛去寻坟地。
出了镇子,左拐向南。她要往南郊小阴山坟场,因着时间紧,也不跟着驴跑了,爬上了车。路上问了个大爷,日头偏西时,总算是找着地儿了。
半人深的杂草里,藏着一座座土堆。北边上还有纸扎歪斜着。放驴去吃草,辛珊思两手合十拜了拜,小声念叨:“无意打搅无意打搅,请各位海涵。”从车上拎下一扎冥纸,烧起,“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各位尽情享用。”又点了把香,插在地上。
烧完纸,起身再次拜了拜。拿上一把香,她抬脚跨入坟场。这真的是荒野啊!除了她,没别的活人了。坟,有的有立碑,大多是竖个木牌。经年累月风吹日晒,不少木牌都腐化得看不清上面的字了。
插脚走了会,她见着了李大志的墓碑,往右移两脚在一座无碑无牌的坟前站定。这就是娘为老妪立在小阴山的墓了,深鞠躬,点香祭奠。
无论躺在棺中的是谁,她都望他或她能安息。看着香烧完,才转身离开。驴已经跑到西边。辛珊思过去,拉住缰绳,刚转身又回头,眼望向不远处空了块杂草的地方。
沉凝几息,她松开了缰绳,走向那。空地拱起,上面还有踩踏的脚印。脚印都一般大小,应该来自同一人。蹲下身,叉开手指量了下,脚印跟她的鞋差不多大。不宽,八成是女子。
看土色和被铲的杂草根,可断这里应是近两日刚填的。石碑没有、木牌没有,连个土堆都没给堆,还把土踩实了…辛珊思吞咽了下,移目看向左边的一块巴掌大的石。
迟疑了片刻,她还是伸手把石拿了过来,沉气运力,右手作刀,一下将石削成两块。择较薄的那块,挖土。土被踩得很实,她拽起被掩埋的杂草…刨开凸起部分,继续下挖。挖了近一刻,薄石终于触上了一物,挖不下去了。
辛珊思手轻轻拨开上面的土,见到了布缕。看料子,是缎子。穿得起缎子,却连棺材都没落着一副?她不会是刨开…哪个富户家的秘辛了吧?有心想把土填回去,但又觉这是冥冥中的牵引。
好吧,单纯点,就是她今天好奇尤强盛。接着掘边上的土,费了好一番工夫,将整个坟刨开了。
站在坑边,垂目看着躺在坑底的死者,心突突的。是个姑娘,两眼眶空的,面容…已被毁完,就伤口,应是利器划的。嘴不大,咬着块…桃木吧?身条很好,估计比她还要高点。穿着一件浅紫交领上衣,下裙藕色。放在腹上的双手很漂亮,十指如青葱。
目光定在两手握着的金色…金色楼阁金簪上,她不解了。棺材不给,却舍得给只这么华贵的金簪?凝目细想,难道这金簪是死者的心爱之物?
看过死者脚上的绣鞋,没什么稀奇。辛珊思大着胆子,屏着息将她抱离。死者身下竟然还有东西,一本烧得只剩小半的户籍册。把死者放在坑边,捡起户籍册。翻开一看,双目不禁一缩。
朱碧?洛河城山什么…烧糊了。
朱碧…朱碧?这名字好熟。辛珊思凝眉细想,现世她交往的人里没有叫朱碧的。小说里…洛河…洛河城?《雪瑜迎阳传》中女一博尔赤·乌莹的父亲博尔赤·巴尔思在洛河城做过几年达鲁花赤。
博尔赤·乌莹十岁前,生活在蒙都,是男主蒙曜的小青梅。十岁后,母亲去世,便跟随父亲在任上。眼睫一颤…她想起来了,乌莹跟谈思瑜对上时,有提过一回朱碧。朱碧是乌莹的父亲与养在外的白月光所生,年纪比乌莹小岁半。
乌莹提她,是借以讽刺谈思瑜的出生。谈思瑜,也是外室女。
朱碧?辛珊思转过身,眉头不展,目光又落到死者拿着的金簪上,伸手小心地抽走。这支金簪做工可谓极精,楼阁窗棂都很分明。金子披着层古色,沾了土,透着股沉淀感。
她是朱碧吗?可朱碧在乌莹嘴里不是这个死法。她好像…与汉人娘是病死的。病死不久,乌莹的爹就娶了继室,乌莹寡居多年的姨母。
辛珊思移目,望向那张被毁的脸,怎么觉哪里不对?握紧手里的楼阁金簪,好像有什么被忽略了。挖·眼又毁容的,是泄愤还是要隐藏什么?
“嗤…嗤,”驴吃饱,在嗤鼻。
不想了,她出坑,把死者放回坑里,将簪子也还给死者。只明明刚抽簪子时,这簪子是被握紧的。可现在,无论她怎么放,那簪子都会滑·出。试着把尸身放平整,还是不行。
驴又嗤鼻,辛珊思抬首瞪了它一眼,将簪子扔到坑上,对死者说:“是你自己不要的,我暂且收着。不过以我的体质,遇上蒙曜、乌莹是迟迟早早的事。在没找到杀你的人之前,我不会将簪子典当。”
说完,又把放在死者身下的户籍拿出来。既然馋人家簪子,那这东西也一并带上吧,说不准哪天会用着。将土填回,捡起簪子去将车上剩下的那扎冥纸拿来,烧给她。
离开小阴山坟场时,红日都挂西山上了。辛珊思套好车,拍了拍驴屁股:“走了。”天黑透了,进了王村,停在了村头往里第户人家院外。她边敲门边压着嗓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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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华嫂子在家吗?”
正打算上铺的妇人,听着声一下认出是昨个送她回来的大妹子,忙趿拉鞋子去开门。
“娘,谁呀?”端着盆洗澡水站西屋外的青年问。
“倒你的水。”妇人跑到院门口,抽了门闩,拉开门,没等看清人,就问:“大妹子你咋这时候来?”
“我是急呀。”辛珊思被拉着进了院子:“一华嫂子,你是不知道啊。今天去坟场了,气得我心口疼。也不知哪个不干人事的畜生,把我老子娘的坟给刨了?我说咋突然入梦,对着我抹眼泪。”
“这叫什么事儿?”一华嫂子插上院门:“那现在咋办?”
辛珊思拉住一华嫂子的手:“我这是无事不登宝殿,来求您的。您昨个不是说娃他大伯在牙行做事吗?我想赁个小院,安顿下来,好好给老子娘修墓,墓修好了再去寺里祷告祷告,给他们守些日子。”含着泪说,“可以的话,我还想去信家里,让当家的领孩子过来祭拜。”
“应该的。”一华嫂子能理解大妹子的愧疚,嫁的远,少回娘家,少在娘老子跟前孝敬。她要能常回来看看,娘老子的坟也不至于被刨了。“你等会,我去换身衣裳,孩大伯家就在后头。这会应该还没睡。”
辛珊思连声感谢:“萍水相逢的,我真不想麻烦你。只住客栈,太废了…”
“说的什么话。你赁院子不给银钱的?这可不是添麻烦,是送生意上门,孩他大伯还得谢谢我。”
一华嫂子回屋换身衣裳,很快就出来了,领着人抄小路往后去。
“大嫂…”
“弟妹啊?”
“是我,大哥在屋里头吗?”
看着院门从里拉开,辛珊思跟在一华嫂子后进去了。穿着长褂的中年汉子听说她要赁院子,立马让媳妇点灯:“你要赁个啥样的院子,长住还是短租?”
“不拘什么样的院子,能凑合住就行。”辛珊思摆着愁容,将自个的情况说了遍:“事都办妥当了,我还得回家去。这次要为难您了。我屋里也有在租的铺子,清楚大多不愿短租。可住客栈两月,我也是真有点咬牙。”
一华嫂子在边上帮嘴:“常山镇上客栈下房,都要七文一晚。这一月下来,便是一百多个子,再加上吃喝,那花销更大。日子还长着,哪能这样过?”
“是。”辛珊思叹气。
“什么院子都成?”中年汉子问。
辛珊思点头:“能住就成。”
“我这倒有一处,就在城外南市越口桥那里。院子不大,很干净,还有口老井,走个半刻就到南市,买个啥相当方便。唯一的不好就是…”汉子迟疑了瞬息,才吐露:“前头屋主老两口子月初先后归西。”
下午刚抱过具尸身,辛珊思倒不忌讳这点:“人家同意短租吗?”
“就是要短租,过个人。”汉子也不瞒:“死了的老两口只一儿子,儿子一家住城西。现在想把这小院卖了,我带了几个客去看,价都压得很低。贱卖,屋主也不愿。你要去看看吗?”
这就合适她,辛珊思忙点头:“要的,您什么时候有空?”
“别您了,大妹子要是不嫌,就叫声我梁哥。”
辛珊思爽利,立马叫人:“梁哥。”
梁哥笑说:“若是看成了,咱们也别签契了。我这不上牙行记档,也能省得你被官家查来查去。对外,你就讲是亲戚借住。”
正中下怀,辛珊思笑言:“都听您的。我留这,是有事要忙,也没闲跟左邻右舍往来。”
“明天早点…寅初如何,咱们一道去找屋主?”
“行,早安顿好我也能早踏实办事儿。”
“那就寅初在南市口汇合。小院你见了一定满意,方方正正,房了会话,辛珊思才和一华嫂子一道离开,婉拒了一华嫂子的留宿,驾着驴车往常云山去。这夜,她就在常云山脚下搁车棚里眯了一会,没敢睡熟,醒来打了几遍太极,吃了两个合面馒头,捯饬了一番,便赶驴去城南。
院子如梁哥说的一般,坐北朝南,方正整洁,正屋里盘了炕,厨房一大一小两张锅,院子里还有几捆柴。屋主也好说话,不问她住到什么时候,只让明年一月前空出来,要了百六十文钱。
梁哥给做了保,辛珊思直接数了百六十个铜钱出来:“那我就照您的意思,若有人来查,便说是城西岳懂表叔家姑奶奶。”
屋主接了铜钱:“八成查不到这。七月中到现在,孝里巷子只被挨家挨户查过一回。南市上客栈查得多,最近城里也查得不紧了。我估摸着,再有个一两月,肯定就消停了。”
“消停了就好喽。”梁哥苦笑:“这一月牙行门前是撂棍砸不着人,再闹下去,我都要把嘴缝起来一半。”
屋主掂了掂铜钱,重量对了,便收了起来:“辛家抓个贼,抓到洛河城来了,也是蹊跷。”拍了拍梁大,“我这就不陪着了,铺里还要照看。”
“我跟您一起。”孤男寡女的,他也不好多留。
辛珊思跟上:“我去南市买些油盐酱醋,正好送两位哥哥到南市口。”
“那就劳烦了。”出了院子,屋主扭头看向把路边一点杂草全啃完的驴,夸赞:“妹子这驴养得精神。”
“家里老驴前年下的崽,都是我男人在喂。”锁好门,辛珊思请两人上车。直走几步,拐进河边路,行个半刻,看到桥就到越河口了。过了越口桥,便听到闹了。
南市比她昨日去的常山镇还要繁盛,集上熙熙攘攘,摊子摆了两百丈远。铺子也热闹。
到南市口,别了两人,她不禁长舒口气。拍着驴,转个弯,开始大采买。猪肉、大油、长针、碗、冥纸…一直到中午,才将将把她列在心里的单子买全了。车棚子里都被塞满了,回到孝里巷子,把驴赶进院里,插上门闩。
屋里屋外虽空荡荡的,但她愉快得很。拎了两口锅出来,铲去锅底灰,再团把草擦一擦。点火扔进灶膛,刷锅。灶收拾干净了,提井水,将厨房大缸洗两遍,装满水。
堂屋里间窗户撑起,透透气。拿了布头,淘了淘,一通擦。最后用笤帚把地扫扫,将长板车上的菜盆、洗衣盆、洗澡桶…炉子、坛子归置到合适的地方。
原本她是要买棉花自己做被子的,但棉花得先去籽,再用弦弓弹成棉絮,还要缝布…发现太麻烦了,就干脆在成衣铺里先买了一床。
炕上铺上席子,把被子折好靠墙放。枕头简单,赶不及做就用布包塞两件衣裳充一下,等闲了拼布裁个套,装点稻壳便成。她还买了一捆蒲草一捆藤条。
里外里拾掇好,辛珊思把大油提到井边泡盆里。磨了磨新刀,割了半斤五花,洗洗切大块。烧锅下油,炒糖色,做红烧肉。收汁时,搁两馒头在肉上。
汁水收得浓稠,她实在忍不住了,夹了一块肉吹了两口,放进嘴里。喷香软烂…烫得眼泪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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