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着葡萄般的眼睛,伸出白嫩的小手, 咿咿呀呀的, 直要往凝珑怀里钻。
凝珑不好推辞, 又被推着往人前去。
皇后睨她一眼:“你倒是越过越年轻了。……哎呀, 瞧我这话说的,你年纪本就不大, 跟我外甥女是同龄人。”
凝珑勾起嘴角,试探地抱了抱小太子。
小太子单名益,字正清。宫里面几位傅母常叫他益哥儿。
小太子原本在午睡,被一群女眷们吵醒, 眼里噙着几滴泪。见了凝珑,不但把泪水倒流回去, 反倒踢着脚, 晃着手撒起娇来。
软绵绵的,像一滩吸了棉花的水。那股独属小孩的奶味扑鼻而来, 浓得很, 也就呛鼻。
凝珑唯恐哪个动作做得不好就把小太子摔了, 赶忙塞到傅母怀里,寻了个借口去外面走走。
也许二十多年前她也跟小太子一样,被母亲慈爱地注视着,被傅母温柔地哄睡着,被一帮不同年龄的女眷围着观看。
岑氏很久之前提过,她小时候粉雕玉琢的,嘴巧会说话,又天生爱美,把自己打扮得娇俏。聪明伶俐会看眼色,所以年纪较大的女人们都疼她。
如今那些女人不知都去了哪里,她也默默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女人。
她年龄的确不大,但心态却被岁月磨得无比沉稳。她嗅着风里的凉意,仿佛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饱经风霜的老者。
女人或许都在哪一时刻叹老伤春,所以总会找点乐趣反抗这种悲观的念头。
或是打牌消遣,或是穿得更靓丽,或是喜欢上聊八卦,说家长里短,或是慢慢喜欢上说媒。
凝珑没想到她也有想为旁人牵线搭桥的一日。
宫女茗叶对皇后宫殿里的一个传话小太监福禄有意。茗叶这丫头与她有缘,原来这丫头曾是虫瘴山里的一位卧底,巫教灭后,她被选为宫女。福禄是她老乡,俩人还未进宫时,她就看上了福禄。那时不知福禄会进宫当太监,但即便是他做了太监,她也要与他做对食。
在宫里,找对食并不罕见。难就难在她鲜少能见到福禄,因此趁这日凝珑进宫赴宴,赶忙找了她去。
茗叶给凝珑磕了个头,“皇后娘娘宫殿里的仆从除非犯错,否则一辈子都不能调到别处去。婢子求郡主把福禄调到别处,只……只要郡主肯同皇后娘娘说一声就成。”
茗叶很聪明。别人求凝珑,都是求王妃求夫人,唯有她,是求郡主。她求的不是谁的附庸,只是一位尊贵的郡主。
凝珑端起茶盏,呷了口热茶,手脚慢慢回温。
“这不算难事,你既说了,我必定要办到。只不过福禄的心意如何,我就不曾知道了。”
凝珑最怕麻烦,总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没几回保证会把哪件事做成。她与茗叶渊源很深,在虫瘴山,她能给冠怀生递信,便是得益于茗叶等人的掩护。
茗叶还想求一事,“郡主可否帮我给他转一句话,就说三日后那棵老梧桐树下见面。”
凝珑应声说好。
茗叶本能自己去说,却偏要凝珑做中间人去传话。这便是红尘男女的拧巴之处,倒不失为一桩情趣。
又到皇后那处说,皇后朗声答应,“福禄这小子干事利落,好几处宫殿里的主子都想跟我要他,我都不肯给。既然你开了口,我岂有不做的道理?”
说起来真是巧,福禄下个要去的地方,竟是胡昭仪的婉约阁。
凝珑顺道去了胡昭仪那里。
后宫里的女人跟别处的不同,嫔妃一旦得了皇帝的临幸,就要想尽办法怀上子嗣。一方面是为皇家开枝散叶尽责,一方面是为娘家争得荣宠,还有一方面是生个孩子来抚育,度过漫长寂寞的宫中岁月。
胡昭仪想怀孕,又不想出风头,便让了皇后一回,叫正宫先生育,她再把皇帝勾来。
凝珑过去把茗叶与福禄之间的事同胡昭仪简单说了几句,胡昭仪说这好办,“这几月我先给福禄布置点轻松活儿,好给他时间去跟茗叶相处。”
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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珑笑道:“你也观摩观摩,看他对茗叶的情意如何?”
胡昭仪往榉木窗边一指,“你看如何呢?”
窗子框着一方金黄的秋景,福禄跟着婉仪阁的管事嬷嬷来认路,他满脸惊喜,却心不在焉,眼睛就快飞到了外面去,似在期待着什么。
“就是不知他是不是在期待与茗叶见面。”凝珑转过眸,瞥向娇艳的胡昭仪。
她问:“你闷不闷?”
胡昭仪用她鲜红的指甲剥着一个鲜红的石榴,又拿长勺把石榴籽尽数敲在瓷碗里。
她没趣极了,一声声地数着石榴籽到底有几个。
故意拿来个大石榴,故意数得慢悠悠的。
“五百三十二颗。”片刻数完,脸上满是落寞。
胡昭仪泄愤似地嚼着几颗石榴籽,“皇宫再大,也能用脚走完。嫔妃更惨,只能在后宫里走动,走来走去,那些一成不变的风景都看得很厌倦。有时把陛下哄高兴了,能让娘家人过来半日说话解闷,或是回家省亲。更多时候,就是枯坐在屋里,看日升日落,等陛下来。”
石榴的汁水甜丝丝的,却叫胡昭仪品出几分晦涩的苦味,久久不散。
她“呸”一声,把咀嚼过的石榴籽吐到痰盂里。
“陛下看我们看烦了,会等选秀时选几只新鲜的花蝴蝶。我们呢,只能日复一日地看他那张脸。”
宫女端来一盆瓜子,胡昭仪给凝珑抓了一把,“吃啊,边吃边说。”
于是凝珑磕着瓜子,听胡昭仪讲她与李昇之间的八卦事。
凝珑问:“你跟另几位娘娘斗不斗?”
胡昭仪摆摆手,“刚入宫那几个月人人心强气盛,大家一起选秀入宫,凭什么你是昭仪我是贵人?起初还斗,每每见面就要拌嘴,你绊我一脚,我踢你一腿。后来斗着斗着彼此都觉无趣,就握手言和。陛下不来,一盘马吊牌搓一天。陛下来了,点谁去谁就去,剩下的继续搓牌。”
日子整体来看无趣冗长,可又能在无数个小细节里感到温暖。
胡昭仪不禁抚上平坦的小肚,“皇后生了,那我也要生。”
凝珑:“你们俩不是挺要好的,怎么还比来比去的?”
胡昭仪“哼”了一声,“这你就不懂了吧。要好归要好,但她与我终归是两家。谁没个比较心,她生了,我唯恐落后,自然也要生。”
大抵谁都不肯叫对方看笑话,所以都攒着一股劲。
也就算是给无趣的生活里添一份乐趣吧。
凝珑舀一勺石榴籽吃,牙齿碾过,嘴里咯吱咯吱的。
日子太安逸便会觉得无聊,她又想起从前与凝玥偶尔拌嘴,与舅舅舅母时常较劲的日子。
最近频繁想起他们,想去陵前看一看都不行。凝理的尸身早先扔在乱葬岗里,而另三口葬在遥远的福州。
回去后,凝珑往御街拐了一趟。
原先的凝府早已拆了,建了座园子,园内构造精巧,百姓与贵人皆可来此游玩。
她住过的那间屋现今是一弯清澈的莲花池。初秋,满池莲花尚还绽放着,萧瑟之意未显。
凝珑买了一瓯鱼食,倚着栏杆,弯腰抬手往池里投喂锦鲤。
这池里的锦鲤各个肥硕,甩着漂亮的尾巴,不紧不慢地游来,慢悠悠地张开嘴,不争不抢地分食。它们并不饿,却聪明地知道吃鱼食会惹得游人怜惜。
付出需要回应。游人花钱买鱼食,一捧洒下去,若鱼儿都不张嘴吃,自然会心觉无趣,往后便不再来了。
“欸,你怎的自个儿来这里喂鱼?”
有人拍了拍凝珑的肩膀。凝珑把身转过去,见是芷怡与程瑗俩人。
“旁的都能来,难道偏我不能来?”凝珑扯过程瑗打趣。
程瑗依旧精瘦,像个飒爽的女将军。她挽着凝珑的胳膊,撒娇似的喊了几声嫂嫂,“我可想死你和兄长了。”
这俩人抓了把凝珑手里的鱼食,各自投喂着。
芷怡诚恳道:“我是怕你触景伤情。”
凝珑眼神一暗,“我心量哪有那么小,动不动就感伤的。”
李昇对她终究有怨气,不过当着冠怀生的面不好发泄,处置完凝理后,下令把凝府拆了建新园。
凝府再不济,也算她半个娘家。娘家人走了没话说,偏这家也给拆了,搁在谁身上会好受?
现在她想走娘家也无处可去,每每提起,心里便惆怅。
不过也仅仅是惆怅。舅家犯下的滔天大罪足够株连九族,按国律,她也得连坐进去。她舅舅联和表兄私下聚兵谋反,她舅母与表妹插手仙人跳拐卖女人,她虽清白,但有谁会信?
这事到底是被冠怀生压了下去。而李昇也补偿她一个“郡主”封号,她若再埋怨,倒成了不知好歹的人。
能活下去,已是万幸。现在想想当初闽南试险,仍旧叹服自己的勇气,仍旧心惊肉跳。
程瑗晃了晃她的胳膊,“嫂嫂是不是在平京城里待烦了?我看兄长近日也不算忙,要不你俩干脆去游历山川吧?”
芷怡附和说是呀,“京城再繁华,也总有过腻的时候。你俩还没孩子,今日想走,明日就能动身,还怕有什么牵挂?”
没有孩子对情谊深厚的夫妻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旁的夫妻这时候半点不敢松懈,今日挣钱养娃,明日苦恼孩子读书识字,日子过得一地鸡毛。
比起来,凝珑与冠怀生就显得很潇洒。
因为年轻,因为有权有势,所以做什么事都不必着急。
凝珑却推辞说再说吧。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别人看她是整日游手好闲,她却以为不然。英国公家的老夫人八十寿辰将至,她要备贺礼。枢密使的儿媳妇即将临盆,她也要备贺礼。宋将军的女儿要寻觅对象,请她与婉仪做保媒人……
她有那么多件事还没做,哪里走得开?
随后又在妯娌俩的陪同下把园子其他地方走了走。这些风景,芷怡与程瑗看了内心毫无波动,却引得凝珑回忆不断。
凝玥原先住的院,现今被改成了一处登高观景的阁楼;堂屋是几座亭子,凝理原先住的院是枫树林;她与冠怀生产生许多邂逅的东院是小吃街。
总之园子繁华,但一切都与她再无联系。
三日后,她又去了趟禁中。
胡昭仪依旧指了指窗外。
茗叶与福禄绕着一棵老梧桐树打闹。
胡昭仪侃笑道:“这桩姻缘,被你牵成了!”
走出后宫,正好碰见下朝的冠怀生。
凝珑很少见他着一身公服的正经模样,一时站在原地看呆,待被他揽过腰往外走才回过神。
巫教的事已了结,可北边的邻国又有躁动。冠怀生摇头叹气,“不得闲,当真不得闲。”
国家大事上,凝珑只能出一份全力支持。
“陛下是不是给你派了活儿?你只管去,别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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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冠怀生笑道:“轮不到我。进士放榜,有一批更年轻有为的男儿郎会抢着做事。陛下有意招揽人才,所以这次只让我辅助。”
凝珑挖苦道:“看来你不能不服老。”
“老了也好,能省下许多力气来陪你。”他抱她上马车,借机拍了拍她的臀,“晚上想玩什么?”
凝珑把车帘拉紧,直接跨坐在他腰腹上。
她的腿肚狠狠贴着他的身,手指在他的公服上绕圈。
她把柔情的一双眸垂在他脸庞上,“不许提‘老’,听着晦气。”
冠怀生往后稍稍躺去,大有任她处置之意。
俩人相识不过五六年,但期间共同面对处置了许多事。消春蛊、斗凝家、灭巫教、办白事、服孝……
也算同生同死许多回。
因此相处带着老夫老妻的风格,她一眯眼,他便知她想要什么精致玩具;他一放松,她便知他藏着哪般鬼心思。
她依旧嫌弃他,在床榻上喊过他各种称呼。狗奴才、不要脸的、你这贱\.狗……
可他若稍稍冷淡,她便软了话声,搂紧他的脖颈,喊好夫君、鹤渊哥哥。
他最喜欢她有气无力地唤他“怀生、怀生”。
现如今,他的公服湿了一些,有她的,也有他的。俩人的动静没闹太大,浅尝辄止,待天黑回到府里,才尽兴玩去。
尽兴的劲头达到顶峰,心里却稍稍感到失落。
飘飘忽忽,梦里不知身是客,仿佛魂飞魄散一般。
她揉着趴在她身前的脑袋,冠怀生炙热的气息喷得她有些痒。
凝珑抬高唇瓣,想说喜欢或爱,仍旧说不出口。
反倒是冠怀生咬着她的唇瓣,低低哑哑地重复好爱你,好想黏着你。
她的耳垂泛红,不好意思地别过脸。
所以即便是老夫老妻,某些时候还会梦回暧昧阶段。他勇敢说爱,一如当初;她扭头回避,也一如当初。
变化显现在细枝末节,冬推了秋,雪沫子顶替霜雾堆在屋檐上。
凝珑搓了搓手,往支摘窗上哈出一口白气,指尖写了“怀生”二字。
“呔!”冠怀生这厮猛地从窗外冒了出来,朝屋里的她拱了拱手,“小娘子新禧呀。”
又把手摊平,“我的红包在哪儿?”
凝珑吓得往后一缩,来不及把“怀生”抹掉,只摁着胸口大喘气,“你是不是存心吓唬我?”
冠怀生掀开门帘,提着被油袋包着的口水鸡进了屋。
“好好,我就知道你没准备红包,”他拿来个托盘,把油袋搁在托盘上,慢慢展开,“我去街上给你买了袋老张家的口水鸡,你尝尝合不合口?”
老张家的口水鸡最是难买,大冬天里,天不亮就要起来早早地去排队,管你是王侯将相还是老百姓,通通先来后到,没捷径可走。冠怀生排了一个时辰方归,凝珑还当他是去找同僚说事去了。
他挑筷夹了块不肥不瘦不多油的,递到她嘴边。她顺势张口接下,慢慢咀嚼。
“确实好吃。”凝珑真诚夸赞道,“不过下次就不要自己犯傻去挨饿受冻了。”
她起身,拂落冠怀生肩头的雪。
他却把眸一转,瞥见窗户上的两个字。
说出去,她又要恼了。他假装没看见,扯着她去院里堆雪人。
凝珑尚存着一颗童心,手指头越搓越红,不断哈着冷气,却认认真真地塑造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小雪人。
不知是谁先抛出一个雪团,也许是云秀,也许是冠怀生,总之大家打雪仗打得不亦乐乎。
凝珑脚边是一个神态傲娇,用萝卜当长鼻子的小雪人。而小雪人旁边是另一个纨绔小雪人,目光如炬地看着院里的欢声笑语。
不知是谁喊了凝珑,凝珑一回头,正好被一个雪团扑中。她愣了愣,随即揪起更多雪团,胡乱投着。
挡着脸,扭着身,这里那里来回窜。
余光中,爱人与好友都在,仿佛什么都不曾变。
过会儿玩累了,大家坐在游廊底下,脸庞红彤彤的,个个大喘着气。
夜里,凝珑打着哈欠,说不守岁了,“也没人看,何必让自己累得慌?”
冠怀生横抱起她,却把她搬在软榻里,“奴才伺候姑娘洗脚。”
凝珑踢了踢他宽阔的肩膀,“去你的,没个正形!”
她问:“怎么不让我躺床上?”
他朗声道:“奴才先给姑娘暖被窝。”
凝珑被他的绘声绘色逗得咯咯直笑,“你这奴才分明是自己熬不住想先我睡去,还给自己找个理由来!”
盥洗毕,冠怀生与她皆换了衣裳,他果真把被窝暖热才叫她躺进去。
暖和使人发困,她娇小的身躯完全被他包裹,汲取着温暖,眼皮上下打架。
捞了捞枕头,本是想枕得更舒服些,却意外地在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鼓鼓的红包。
冠怀生困意也浮了上来,拍着她的腰:“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红包。”
凝珑:“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呀?”
她心里自是欢喜的,只是她未给冠怀生准备红包。拿人手短,平白无故地生了点歉疚。
凝珑转过身看他,“你想要什么礼物?”
冠怀生:“说句喜欢我。”
凝珑又把身转过去,卷着被褥往里面走。
他赶紧追上去,“好好,你不愿说就不说。”
凝珑把脑袋闷在被褥里:“我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清楚?非得要说出那些个字眼,才能证明我的心意?”
这又是她那自尊心作祟,冠怀生也不愿逼她,“那……不如给我个暗示?”
凝珑闷闷地“嗯”了声,“反正我是不会说的。往后你就注意着我的暗示吧!”
“那什么暗示才算是喜欢?”
“你自己猜去!”
“提到某个人?”
“不是。”
“提到某件事?”
“不是?”
“提到某个风景?”
凝珑不再吭气。实际上,她自己也没想好用什么暗示冠怀生:她对他非常中意。
但自古以来就兴借景抒情嘛,这话倒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她便默认了。
冠怀生得她一句承诺,心里比吃了蜜还甜。自此凝珑每每跟他说起天气或风景,他总要格外注意,直到听到她要说的话外之意。
次年清明,小两口去程家祖坟扫墓。
程拟的墓挨着他的夫人,两墓间长了棵婀娜柳树。绿盈盈的,明明是扫墓,却总能扫出无限生机。
凝珑想冠怀生应有些话要跟他爹娘说,便兀自走远,给他一个独立的空间。
纸钱噼里啪啦地燃烧,缕缕白烟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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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他对亲人的思念。
其实有时候,活着未必不是一种残忍。程拟爱子女,但他更活在悲痛的回忆中。终其一生都在后悔没有即使挽回夫人的性命,后来卧病在榻,每每病得迷糊,嘴里喊的都是夫人的名字。
看似深情,但这种深情是一把钝刀子,割着自己的心,也割着子女的心。
冠怀生想跟爹娘说什么。
“儿如今不再孤单了,儿找到了媳妇,与她相伴,再不觉孤单。”
从前他问程拟,为甚人一定要寻个伴侣,自己逍遥自在不好吗?程拟只叹他太年轻,“你没经历过,便不懂陪伴的乐趣。陪伴会让你觉得,即便山崩地裂,天塌地陷,也不足为惧。有人与你同喜,与你同忧。世间关系大多如浮云,倏聚倏散。若能找到厮守终生的人,那便是这一生最大的幸事。”
清明时节雨纷纷,这些淅淅沥沥的雨水给青翠的天地添了份婉约的朦胧。
纸钱烧尽,白烟消散,冠怀生回过神,看向不远处背对他而立的凝珑。
墨髻罗裙,婀娜的身影也披了层朦胧。
这些雨珠落在地上,很快就变干,因此不需打伞。在细雨中漫步,反倒是独特的享受。
他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慢悠悠地走着。
俩人什么话都没说,却都懂得彼此的心意。
慢慢、慢慢地走,在青山绿水里从容沉静,身影逐渐变成黑点,消失不见。
下晌几家女眷操办好了该操办的事,聚着游湖听雨声。
一道小舟平稳地划过河面,舟里飘着几道不同颜色的裙摆。
程瑗耍宝地拿出一把平平无奇的伞,“我这伞可不一般,能把一舟人都藏进去呢!”
芷怡、婉仪对视一笑:“不信!快打开瞧瞧!”
程瑗站起身,“唰”一下打开伞。
这伞真是大,快成了个雨棚,把一整个舟都包裹进来,撒下一片阴影。
芷怡与婉仪赶紧扶紧程瑗,怕她掉下舟。
雨滴顺着伞架滑落,啪嗒,啪嗒,滴在凝珑的手背上。
她懒散地把裙衫铺在舟里,头歪在左胳膊里,右胳膊则顺着舟身垂下来。
水流湍急时,她的指腹会碰到凉凉的河水。水流平静时,她一节圆润的藕臂被风吹着,被点点雨珠打着。
她的脸挤在胳膊弯里,挤出白嫩的脸颊肉。
伞打下一片阴影,不均匀地洒在她的身上,胳膊上。
河里的鱼儿似乎把她手腕处的玉镯当成了鱼食,不时跃出水面,用脑袋或是尾巴蹭过玉镯。
生活就是这般惬意啊,春泛舟,夏避暑,秋散步,冬听雪。偶尔遇上些鸡毛蒜皮,处理不了也不要紧,毕竟人生有缺憾实在正常。
婉仪芷怡与程瑗仨人身挤身热聊着,不知为何会说到用什么表达情意上面。
她们戳了戳凝珑,“欸,你要是想表达自己对郎君的情意,会做什么?”
凝珑并未多想,指着泛起涟漪的水面,“我会邀他一起与我泛舟清河之上。”
程瑗不满意她的答案,“这个不算,嫂嫂你再重新说一个。”
凝珑拗不过,说那好吧。她扭过身,抬眼盯着巨大的伞棚。
“就直接说我心悦你呀。”
大家一齐笑起来,想不到她回答得这么耿直。但谁都没想到,她这句可从没在冠怀生面前说出。
过会儿雨势变大,几家夫君坐不住,前脚后脚地撑着伞来接自家的夫人。
芷怡看见袁祁拿了把清秀的伞,调侃道:“你这伞用不了。”
说罢指着程瑗抬着的那大伞,“那把伞才算好。”
程瑗兴高采烈地挥着手,大大咧咧:“快来快来,我这伞可大了!”
袁祁的脸霎时变得通红,于是扛着一把沉重的巨伞把程瑗接回了家。
芷怡、婉仪跟着自家夫君腻歪。
凝珑与冠怀生走在最后。
回到家,凝珑支起榉木窗,欣赏着朦胧雨景。
冠怀生搂着她的腰顺势躺下。
抬眼望去,一切锦绣繁盛都被绵绵细雨披了件透明罩子,人影阔绰,山河秀丽,触手可及。
凝珑挠着他的手心,“你看,外面下雨了。”
冠怀生把脑袋搁在她的肩头,无心看雨,只看着她,怎么都看不够。
“我知道。”他浅笑道。
凝珑将他稍稍推远了些,脸上挂着紧张与认真,“我的意思是,我心悦你。”
恰逢雨落群山头,陡然间,天地模糊旋转。
他说:“我知道。”
可还是急切地吻住她的唇瓣,就像当初急切的小哑巴,只会撕咬,想怜惜,又不知如何怜惜。
凝珑抚上他的脸庞,把他紧紧抱着。手胡乱一抻,“啪嗒”把窗阖上。
怀生、怀生……
名字是世间最短的咒语,又是最深的羁绊。
她只管喊着,一声两声。
春燕抖着翅膀,划过天际,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影子。仿佛所有朦胧的景色都是铺垫,用心浇灌一道情,直到硕果累累。
她把果实咬开,甜丝丝的。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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