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卫青,你多大了?怎么故意折腾人呢?”
“信不信我拿刀砍你!”
陆卫青双臂环在?身前,斜勾着魅惑的唇角,既不放她下来也不答她,静静地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瞧着。
许是此刻的她过于滑稽,某一个侍卫没忍住,轻笑出声。
陆卫青冷冷地瞥了一眼,眼神如锋利的刀,对方立即跪在?地上,“属下自去领罚!”
陆卫青的面色适才好了些,撩起衣摆,翻身上马,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掐着苏霓儿?纤细的后腰。
——“驾!”
苏霓儿?横在?马背上,耳畔是呼啸的狂风,夹杂着马蹄声,吹得她帷帽变了形。
若不是帷帽系在?脖子?上,她又一直艰难地低着头,帷帽怕早被吹翻了。
脚下是肆起的尘土,在?快速往后略去的官道上飞扬,呛得她呼吸困难。
被剧烈颠簸,她整个人头昏脑涨、摇摇欲坠,骨头都快要散架了。最让她难受的,是才用过午膳,她胃里翻涌,快要吐了。
她所有的矜持和骄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化?作无边的惊惧和委屈。
“陆卫青,有本事你就这样带我去上京,我保证不在?娘面前告你的小?状!”
“我不会?打你、不会?杀你的马、更不会?吃千里雪的肉!”
“我好得很,我一点都不怕!”
苏霓儿?声嘶力竭的咒骂,混着断断续续的哭泣,竟听来分外悦耳。
陆卫青冷冷一笑,夹紧马肚,追逐着盛夏的烈日,使马儿?跑得更欢了。
渐渐的,张牙舞爪的猫儿?偃了嚣张,融成一滩死水伏在?马背上,不骂也不叫了,安静地有些反常。
陆卫青斜睨了一眼,蹙眉,放缓了奔跑的速度。
“知错了没?”
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却也没得到?任何回应。他下颌线咬得很死,长?臂一捞,手心触过她的前襟,湿润润的一片,全是无声的泪水。
——“吁——”
他勒紧缰绳,迫使千里雪停下,迅速将她捞起,按坐在?马背上。
见她尚能正常坐立、并无晕厥的迹象,只?是被吓到?了、颠累了,他适才松一口气。
他从怀中取了一张织木棉花的绢子?,递到?她跟前。
“只?要你不再胡闹,我们?便换回马车。”
面前的人不说话,更没接他的丝帕,呆愣愣地杵着。
帷帽里,那双盈盈美目晕着朦胧湿意,不住地滴出水来。
陆卫青捻着丝帕的手顿了顿,收回去,气势渐冷,一贯的孤傲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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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再说第二回 。”
却还是没得到?任何承诺。
陆卫青隐隐生出几分烦躁,却在?几个深呼吸后,掩下浑身的戾气,勾起她帷帽外层罩衫的一角。
她猛然张开唇,狠狠咬在?他白净的手背上。
他有一瞬间的呆怔,却也没缩回手,任由她咬着。
鲜血蔓延过她的贝齿,口腔全是浓烈的血腥味。半垂的眼睫中,是他捻在?指尖的月牙色绢子?。
她恍然意识到?,或许,他只?是想替她擦拭眼泪而已。
她渐渐恢复理智,松口,却是“哇”的一声,哭得惊心动魄、惨绝人寰。
陆卫青却不厚道地笑了,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柔情,用丝帕随意地擦了手背上的鲜血,问她。
“为?何要把车轮割断?”
苏霓儿?沉寂在?巨大的悲伤里,听见了也当没听见,自顾自地哭着。
当然,这里面多少有些心虚的成分。
从陆卫青把她丢上马儿?的那一刻起,她大致能猜到?,陆卫青已经晓得了是她干的坏事。
可她不能认、也不会?认。
陆卫青:“不想去上京?还是不想和我在?一起?”
自然两?者?都是有的,可苏霓儿?不能说,侧过头,傲娇地不看他。
恰好马车追上来了,远远的,黑漆漆的小?点渐渐放大,不多时,停在?二人脚边。
陆卫青顺势将她揽入怀中,亲昵相缠的模样似在?哄她,却是低下头,咬着牙威胁。
——“反悔也来不及了,再不喜我,也得陪我熬两?年。”
强行?抱她上了马车。
有了车帘的遮挡,他不再伪装,极快地和她分开,沉声对车夫交待,“跑快些,争取夜半前抵达城门?!”
苏霓儿?也不知究竟什么时候到?的上京。
反正天已经黑了。
马儿?跑得极快,中途仅有的一次停歇,在?傍晚时分。
停的时间也不长?,最多一炷香的功夫,也就是扒拉几口冷饭,顺带躲到?哪个旮旯里小?解方便。
苏霓儿?迷迷糊糊的,困倦得要死,却也不敢真睡着,怕陆卫青偷摸掀她的帷帽或者?另起歹意。
等到?了上京的陆府,苏霓儿?都没细看她究竟住在?哪,跟着带路的小?厮入了后院,简单地沐浴后,倒床便睡了。
再睁眼,天已大亮。
这是一间陈设雅致的厢房,黄花梨拔步床、床畔一把古木琵琶;西北角立着一顶褐色的置物架,置物架旁是红木色梳妆台。
窗外蜿蜒的廊下是新盏,红色的灯笼在?暑风里起伏
这和她前世住过的景阳宫的布置,近乎一模一样。
苏霓儿?完全怔住了,一时间分不清自个身在?何处,直到?青衣领着四个婢女进来,板着脸让婢女们?走路轻些,莫要吵到?主子?。
青衣:“小?姐,这是少爷安排在?咱们?院子?里的婢女,还没赐名,您看叫什么合适?”
四个婢女穿着统一的下人服,规规矩矩地站着,眼观鼻鼻观脚,很是恭敬。
苏霓儿?终于醒悟,这不是她的景阳宫,她也不在?丰县,而是回到?了阔别?八年的上京,此刻在?陆卫青的府上。
她依次给四个新来的婢女赐名,分别?唤作春雪、夏至、秋葵、冬暖,寓意四季美好、岁岁安康。
安排完了,苏霓儿?问青衣。
“这儿?是你布置的?”
青衣笑,“奴婢比您还要晚半个时辰到?呢,没时间布置。再说了,奴婢也没这本事。”
听府上的下人说,这个园子?里的一切都是少爷亲手打理的。
夫人在?得知后,特别?满意,没做大的变动,只?将院名改为?冬雅阁,同时将她的院子?改回茗香居、将少爷的院子?改为?墨雨轩,说是听着亲切。
苏霓儿?拧着眉梢,“那你是否知道咱们?院子?从前叫什么?”
青衣,“梨园还是篱园?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这个音。夫人说‘篱’通‘离’,彩头不好,执意改了名。”
苏霓儿?掀开被褥正要起身下床,闻言眉心一晃,险些摔着。
篱园原是景阳宫的前称。
入宫以后,陆卫青嫌这个名字不吉利,加之有意立她为?后,便将篱园改为?景阳宫。
而景阳宫,是历任皇后的寝宫。
苏霓儿?扶着床头的柱子?,微红了眼眶。深吸几口气,强忍下心头的酸涩,好生一阵才缓过来。
她十分确信,陆卫青不是重生的。
有关这一点,她早在?八年前试探过且得到?证实。
陆卫青没有前世的记忆,却能复刻出相同的院子?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活该她和陆卫青纠缠不清。
想起前世的今日——她刻骨铭心的劫难,心头像是晕了一股无名的焦灼,仿佛她已走上绞刑架,那些该死的冷嘲热讽响在?耳畔。
“少爷呢?”苏霓儿?问。
青衣取了桃木梳给苏霓儿?挽发。
铜镜前的美人儿?柳叶眉、芙蓉面,唇间一抹点降红,娇媚得似窗外盛开的蔷薇花。可惜了,如此动人的娇颜,得用帷帽遮了。
青衣:“少爷朝中有事,一大早就出门?了。今个您生辰嘛,少爷说了,他中午不回来用膳,晚上回来陪您。”
说话间,青衣让春雪去外间端了碗长?寿面。
“小?姐,少爷特意叮嘱厨房给您做的,说是用大骨熬的底汤,味道鲜美着呢。”
青色的瓷碗里装着白色面条,浓郁的汤面上撒着绿色香葱、配了半个卤蛋和几片薄薄的肉,香味溢了满室。
如此美味,苏霓儿?愣是一口都吃不下。
她愁结心尖绕:“他最好别?回来呃,我是说,他不是忙么?办完正事再回来呗,不打紧。”
苏霓儿?刻意装出来的千娇百媚,听起来分外娇滴滴的,软得青衣骨头都酥了。
从前小?姐可不这样,只?有提及少爷,才会?这般妩媚。
青衣冲苏霓儿?眨眼:“小?姐,少爷是真疼您。怕您到?了新地方不习惯,闷得慌,特意安排家丁带您出街逛逛,还请了上京最好的裁缝给您做新衣裳呢。”
上京最好的裁缝在?西街——陈氏成衣馆,料子?好、样式新颖,好多富家女花了大价钱都等不到?呢!
苏霓儿?挑了根面条,皮笑肉不笑,敷衍道。
“呵,是挺好”,
那面条太长?,完完整整的一根,怎么也挑不完、没个尽头。
苏霓儿?不耐烦,换了片青菜叶子?吃,“不过我太累了,不想出门?,改日吧。”
她就想窝在?家里,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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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去,把今日混过去得了。
青衣似是没料到?姑娘家还有不喜新衣裳的,愣了半晌又道。
“没关系,您要是不去呢也有事干。少爷给您请了个教骑术的师傅,人在?外头候着呢,看起来很老实、靠谱。”
苏霓儿?抬头:“教啥?”
青衣:“骑术,骑马啊!”
苏霓儿?两?眼一翻,差点想骂人。
昨日还没把她吓够?
明知她惧怕马儿?、有心理阴影,还强行?让她学骑马,这不是存心找茬么?
她恨恨地夹了块肉,塞进嘴里,咀嚼了好多下,就是咬不烂。
一碗长?寿面,面条吃不进嘴、肉咬不烂,难道只?能就着葱花喝清汤?
她气道:“什么玩意?没煮熟?”
“马肉啊,后厨说了,马肉就这个味道,带劲!”青衣笑得天真又烂漫,“您不是嚷嚷着想吃马肉么?少爷特意给您弄的”
苏霓儿?想起昨个在?马背上,她冲动之下确实说过要吃千里雪的肉。
不过情急之下的口无遮拦,做不得数,戏言罢了。
她手里的筷箸抖了抖,“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她面色青白,胃里翻江倒海。
俯身,吐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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