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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供的《穿成反派他长兄(穿书)》160-180

    第161章

    雨篷之外?的少年?, 撑着一柄文雅的嵌玉竹骨油纸伞,雨水浇洒在?伞檐之下?,声如蚕食桑叶, 石击深潭, 余韵久辗转不绝。少年相容亲和良善, 但所道的一席话?,却?在温善豫与温善鲁心中,一举掀起千仞风浪,二人相视一眼, 顿时颇感意外?,他们与这位骠骑将军素来不相识,为何他要召见他们?

    居然还知晓, 他们是崇国公府的故人。

    莫非这位骠骑将军的来历是……

    听闻戍守漠北的宣武军, 有一位少年?年?纪轻轻,颇有行军打仗的文韬武略, 且御敌有功,功勋赫赫, 在?漠北百万军民心目之中颇有威望,因此颇受镇远大将军苏清秋的器用赏识,仅用了半年?功夫,便自?七品官阶的兵部主事, 一举迁擢成?了正四品的、赐名为『骠骑』的少将之位。

    易言之, 少年?已然稳坐了镇守漠北的第二座交椅。

    这也是从北地流传至岭南一带的风闻,但具体?是真是假,尚未可知, 一开始,两人没太去关注, 但一旦将这个少年?的身份,代入崇国公府的旧人——

    二人眼底出现了匪夷所思的异色,心中陆续得出答案,但心底之下?,到底还是有一丝不确信在?,不能弥足笃定?这位骠骑将军,便是当年?崇国公府的二少爷。

    在?名曰甫桑的亲信率引之下?,温善豫与温善鲁局促起身,抻手卷平原本捋起的袖裾,他们目下?是纤夫的扮相,当初的官袍早已褪下?,就?这般去见风头正盛的少将,就?感觉有些捉襟见肘了。

    二人跟随甫桑,来至顶楼的船室前。

    江上风雨丝毫没有减弱的势头,惊涛骇浪此起彼伏,穹顶墨云一派阴翳的沉色,尚未黎明的光景,迫近鼓角时分,东方?的水天相接之处,连一丝曙色也无,天色仍旧十分昏黑,时常跑船的人,时差与陆上的人近乎是反转过来的,陆人这个空当儿几乎还在?歇憩,但船人却?是十分清醒的,不过,船客这个时候还没有休息,倒是教他们有些意外?。

    船室的朱红描青的一排鸱鸮形态的拱檐,掌起一只接一只六角绢丝棉面风灯,灯油是北地常用的胡麻油,与岭南人常用的酥油不太一致,燃烧起来的时候,空气之中,会弥漫着一阵清泠沉郁的香气,这阵香气糅嵌于湿凉凛冽的雨氛之中,会教气派显得端穆且岑寂,温善豫与温善鲁的心虚,本就?有些不太平静,嗅着这般一种气味,更是掀起不浅的微澜,忍不住追溯当初,崇国公府仍在?之时,各方?各院所掌的灯笼,亦是这种胡麻油。

    甫桑信手收了油纸伞,搴开防风之用的一围素色幨帘,一副延请入内的仪姿。

    二人徐缓穿过幨帘,往船室遥遥望住一眼,原以为厚重?的雨色会将船室光线压得晦暗,但出乎他们意料地是,室内教一种出奇温和通透的灯火所笼罩着,空气弥足暖和,一片灯影憧憧之中,只见一个身着四品武官绯袍的身影,峨冠博带,立在?一堆摆放得齐整的公牍背后。

    对端的半幅帘子是挑开来的,少年?身量出落得比以往都要修长峻拔,正在?负手远眺遥远的江面,官船驶入珠江,广州城的轮廓在?飘摇的雨幕之中若隐若现,呈现出一片朦胧的雾色剪影,像是水墨画之中的皴擦写意。

    察觉到邀延的两位客人来了,少年?转过身,对二人见礼道:“二叔、三叔。”

    是记忆之中的少年?声线,但又有显著的差异,收敛了昔日?的锋芒与棱角,嗓音低沉深刻,咬字之时,俨若一记沉金撞玉,显得益发清贵雅炼,一时之间,在?二人心中奏起了活泛寥落的巨澜。

    确信了是记忆之中的二少爷,温善豫与温善鲁愣怔的同?时,心防倒是歇下?了不少,免了近乡情怯的别扭心绪,久疏通问的亲人相见,少不得要寒暄客套。

    “舜哥儿,这般久未见,都出落得一表人才,比我们皆要高拔了!”

    二老爷与三老爷脸上显出喟叹的容色,字字句句之间俱是惊喜的震颤,大掌在?温廷舜的肩膊上重?重?地拍了拍:“我们在?岭南时常听到骠骑将领的事迹,但不曾想过你便是那位少将,若是教老太夫人听闻你已经有了四品官差的职衔,他定?会大为宽慰。”

    温廷舜淡笑?:“保家?卫国,是晚辈的职责道义所在?,要不是有温家?在?背后作为依持,晚辈也难以有今朝。”

    少年?字字句句都是恭逊,气度不落庸常,对待两人的礼节,与崇国公府抄封以前,并无丝毫的变化,不会因为身份官阶的迁擢,而轻慢分毫,眉目不见矜喜。『宠辱不惊』,这四字,可谓是在?他身上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

    二叔与三叔先将温家?人在?岭南的发展近况,逐一简述一回,温廷舜专注且细致地听着,二人道毕,接着又问起温廷舜南下?的缘由。

    谈及此行,温廷舜凝声解释:“相信二叔、三叔也听闻过北地秋汛与饥荒的灾情了,晚辈此番南下?,正是为了筹措粮米而来。”

    温廷安摊展开一张岭南堪舆图,上面俱是密密麻麻的地点,打着朱色红圈的地方?,意味着他的必经之地,“承苏将军之命,晚辈负责这些地方?,目下?还剩下?广州城未曾去过,广府粮行笼统有十三座巨头,晚辈此行,是要去一趟十三行。”

    温善豫听闻十三行,不知想起了什么,沉声道:“说起也巧,猷哥儿前日?来了封信,说京城大理寺亦是调遣出一批官差,南下?寻十三行筹措米粮与勘察案情,是一位左寺少卿、一位寺丞和两位主簿。”

    话?至此,话?锋一转:“舜哥儿,你可晓得,这位少卿是谁么?”

    温廷舜其实心中已有定?数,听及『少卿』二字,最深处的心弦,俨若教一只隐形的手拨捻了好一会儿,嘈嘈切切,转轴拨弦,未成?曲调先有情,那只手离开了,心弦尚在?奏出一番余响,余韵袅袅不绝。

    温廷舜面色丝毫不显异色,顺着温善豫的话?问:“这位少卿是何人?”

    “崇国公府的嫡长孙,也是你的长兄,温廷安。”

    那个在?记忆之中沉淀已久的名字,简简单单的三字,被?旁人轻易道出来,却?是在?听者心中,掀起一场堪比飓风的风暴,风暴席卷之处,裹藏着绵深日?久的春意,他常年?广寒荒芜的心上,刹那之间,春回大地,草长莺飞,干涩凝滞的心腔里,有一种情绪正在?融冻,逐渐变得濡湿柔润,心绪也隐微起了微澜。

    温廷舜心中循回默念住这个名字,这厢,三叔温善鲁冷声斥道:“这个杀千刀的竖子,居然胆敢还来见我们,当年?抄封崇国公府,铁血心肠,眼儿都不带眨一下?的,现在?就?来了,是要做什么?该不会还是来讨债的罢?”

    都是自?家?人,说话?时也就?没个把门,温廷舜容色不见丝毫锋芒,但眸底隐微添了一些黯色,温善豫觉察到了少年?容色的不虞,便是对温善鲁道:“少说两句,大半年?过去了,咱们都扛过来了,什么坎儿过不去,事到如今,你还揪着这件事不放,在?孩子面前叨叨这些算什么?”

    温善鲁讪讪地收住了话?茬,浅啜了一口普洱茶。

    温善豫对温廷舜悉心道:“我晓得舜哥儿与大少爷,素来兄谊敦睦,晚些时候,到了广州城,舜哥儿若是不忙的时候,可去广府寻大少爷,听猷哥儿说,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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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时一直在?查一宗悬案,这宗悬案似乎特别棘手,他简直是忙成?了钱串子,我和你三叔这些时日?都碌于船事,也没暇时见他,等这一会儿舍船登岸,我们也打算延请大少爷和舜哥儿,去温家?设宴。”

    温善鲁接话?道:“你二叔话?不假,老太爷确乎很久没有见你们俩了,委实挂念牵肠得紧,平素也就?只有猷哥儿和凉哥儿一直陪着他。”

    温廷舜心中有些触动,熙然地点了点首,温声称好。

    不过,他到底是有些计较在?,温廷安成?为了大理寺少卿,这是他以前便听闻过的事,近半年?以来,他一直都遣暗桩打探她的近况。

    打从太子赵珩之得登大宝,他将温廷安管得格外?严厉,强势地中断她与任何人的书信往来,他知晓,她不仅给温家?人写过信,应当是还给他写过,不过是没寄出去罢了,就?是顾忌着赵珩之会差人拦截书信。

    近大半年?未见,不知她具体?过得如何,但关乎她所勘破的每一桩案情,他皆是了如指掌。

    诸如最近风靡洛阳城的连环奸.污案,案情涉及七位毫不相关的受害者,凶犯作案手段之残忍狡猾,这一宗公案,本是一位名曰袁宣的寺丞在?跟踪,但被?另一位名曰周廉的寺正驳回,案子提审至温廷安手上,她决意亲自?勘察这一宗案子。结果,在?她的率引之下?,真的将这一宗案情告破,为七位受了莫大冤辱的受害者,平冤昭雪。

    不愧是她。

    徐缓地想起温廷安的种种,一片温澄的灯火之中,温廷舜的容色亦是变得柔和起来,薄唇轻轻抿出一丝极浅的笑?弧。

    不过,关乎她目下?所勘察的这一宗案情,听闻他所派遣出去暗桩,据闻事发由头,是一位名曰郝容的官吏,以急脚递的形式,僭级给大理寺暗寄了一封密文,是关于广州城借粮一事。寄出密文的翌日?夜,下?起大雨,这个郝容便是离奇地沉珠江溺毙。

    这是第一桩悬案,在?温廷安抵达广府的翌日?,她逮着了与郝容生?过龃龉的一位陶匠,结果,当陶匠逮捕归入公廨之时,第二桩悬案发生?了,这位陶匠越狱,与郝容的妻儿共同?沉珠江而亡。

    至于目下?案情进展如何,温廷安有无追查到凶犯的具体?下?落,温廷舜就?暂且不得而知了。

    凭恃她的文韬武略,勘破这两桩悬案,其实,还远构不上太深太棘手的难度。

    但不知为何,自?适才论及她伊始,温廷舜的右眼眼睑,一直在?不安地曳跳,就?连左心房的心绪,亦是会隐微地感受到某种不安,并且这一份不安的情绪,随着官船驶入珠江流域开始,变得愈发剧烈而明晰。

    他能感受到一种潜藏的征兆,这一份征兆具体?而言便是,预感温廷安要出事。

    过去大半年?,适逢她每勘察一桩公案,在?进展至抓捕凶犯的环节之时,远隔千里之外?、身居漠北之地的温廷舜,竟是会存在?这样一种潜藏在?不安感,这种不安通常会持续一刻钟左右,尔后,便会逐渐消歇下?去。

    它应当是代表一种隐喻,只消温廷安将凶犯缉拿归案了,并且身心无恙,温廷舜便能感受到踏实稳妥的心安。

    但是在?这一会儿当中,那一份不安感,正在?温廷舜的心中,变得愈发强烈而浓重?,一刻钟后,不安感不仅没有顺理成?章地消歇下?去,反而变得愈发强烈,俨似一颗愈发沸烫的滚石,绞紧于胸腔深处。

    温廷舜隐抑住这一份莫名不安的情绪,面色仍旧沉笃,吩咐郁清入内,淡声问道:“到广州城还有多久?”

    郁清禀声道:“少将容禀,雨沉浪大,加之官船乃是逆水而行,船速会较寻常慢些,平素只消三刻钟,这一会儿因雨天之故,还有一个时辰。”

    竟是还有一个时辰。

    船室内的南隅处搁放着一只桐漆火盆,火炭享受着高温炙烤,不断发出『哔剥——哔剥——』的声响,温善豫与温善鲁觉察到了气氛的凝滞,他们亦是朝着窗栏遥遥望去,隔着缥青色的浓郁雨幕,广场城的轮廓已经愈发明晰了。

    驶入广府,亟需通过最下?游的细长拱桥,只消通过了拱桥,便是真正意义上抵达了广州城。

    不过,他们真正登岸的码头,则是在?珠江的中下?游。

    更准确而言,是在?水磨青泥板桥的北岸。

    一个时辰,也不长了罢-

    这厢,广州城,珠江中下?游北岸,水磨青泥板桥。

    时交鼓角牌分,逡巡在?巷弄里闾的更夫,利落地敲了数声更锣,锣声是清越通幽的质地,一举撬开了浓重?的雨幕,串珠般的雨丝,铺天盖地,连绵不休地敲叩一柄竹骨伞,温廷安蹚着及踝的湿冷雨水,应约踏上了桥墩。

    桥上人影寂寥,仅有一道纤细窈窕的人影,正侧立驻足于桥心的位置,首戴垂帘褦襶,身披苍青雨蓑,仪姿宁谧如水,这个人,应当就?是望鹤的双胞胎姊姊,阿夕。

    未来得及试探一二,温廷安便是看到了阿夕近前的桥垛上,有一具少年?躯体?,半悬在?其上,只消女?子信手一推,这个少年?便会跌沉珠江。

    这个少年?,不是温廷猷,还能是谁?

    温廷安的呼吸陡地凝滞住了,温廷猷仍旧穿着夕食庵米商的役衫,整个人遭受着瓢泼大雨的浇淋,衣衫浸湿,可他丝毫味觉,容色近乎痴醉呆滞,眼神朦胧迷离,视线隔着参差的桥垛,隔着雨幕望着她,但他的瞳仁失去了焦距,看着她同?时,又好像不是在?看她,而是在?一种由意识编织出的幻象。

    温廷猷迟钝地笑?起来,丝毫感知不到自?己被?人绑了,即将命悬一线。

    温廷安整个人仿佛被?当头一棒,世间消声了,耳畔嗡嗡作响,顷刻之间,心绪亦是沉到了谷底。

    凶犯真的,对她的族弟下?手了!真的下?手了!

    给温廷猷灌食罂-粟花籽粉,痹麻了他的身心,导致他出现了这等娇无力的现状。

    “你到底给他灌了多少?!”

    温廷安感觉自?己的心脏,庶几要碎裂开来,整个人好像被?掐住了喉咙,吐息随着瓢泼大雨一同?剧烈地震落下?去,话?一道出,喉腔凛瑟干燥,连尾音皆是震颤的。

    她迅疾自?袖袂之中,摸出那一封朱漆折子,凝眸望向阿夕,攥着折子的手,手背上的青筋狰突虬结,隐抑住庶几快失控的声息,沉声道:“我应约来了,你有任何事就?对我来,是大理寺在?查你,别对着一个无辜的局外?人下?手,温廷猷对你所做的事,根本一无所知。”

    幽幽一阵风,戛然吹拂开了褦襶的半角雪绢纱帘,露出了女?子的右半张侧颜,遥观上去,这就?是望鹤的行相,但又与望鹤全然区分开来,望鹤眸底慈悲,但这个人,她的眸底,吸纳了湿沉的雨水与凛冽的霜露,空旷而寥落,俨若雪原上密不透风的万里冰层。

    易言之,阿夕眸底的弑气,浓稠得仿佛可以挤出水来,阴鸷,沉郁,阴戾,还有丰忠全常言的桀骜与不驯。

    阿夕朝着温廷安阴毵毵地笑?了笑?,煞有介事地思忖了一番,清声道:“嗯,我其实灌得不多,就?半只海碗多罢。”

    居然还是半只海碗的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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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廷安的身体?曲线忍不住绷直,五脏六腑近乎脱缰,呼吸失控,厉声道:“你明明知晓罂.粟粉,光是食下?一小撮,就?有致人于幻迷的状态之中,你居然给他灌了半海碗,你简直疯了!”

    阿夕似是听到一桩笑?闻,纤纤素手很轻地摸了摸温廷猷的脑袋,仿佛在?抚摸一只缺乏思考能力的动物,这个动作与望鹤的悲悯如出一辙,但阿夕的眸色,却?是阴戾得瘆人:“因为温廷猷他画了不该画的场景,也让大理寺查到了不该查的东西,是以,他和大理寺,都必须死。”

    阿夕眉眼勾了勾,“今夜,除了他,温少卿,你也莫能例外?。”

    温廷安算是悟透了阿夕的真实意图,这个人挟持了温廷猷,夜半招引她过来,不过是将计就?计,想教她和温廷猷一同?沉珠江。

    阿夕根本就?没有知罪的觉悟,明明知晓大理寺查到她身上,她不仅不感到畏葸,反而益发变本加厉起来。

    似是洞察出温廷安之所思,阿夕隐隐一笑?,道:“只消温少卿意外?离世,那么大理寺自?然是群龙无首,这一宗案子,亦是必然成?为悬案,也就?不可能再追查下?去。”

    查案一事,也根本不在?丰忠全与杨佑的公务范畴之内,他们也不可能会再配合查案,毕竟北地饥荒之灾迫在?眉睫,谁有这门耐心去查几桩命案呢?

    温廷安心中确信了阿夕的真实计谋,甫思及此,她忽然镇定?沉静了下?来,深呼吸了一口寒气,收敛住容面上的愠色,笑?了声,漫不经心地道:“既是如此,反正在?你眼中,我是必死无疑了,那你是不是总得让我死不瞑目,是也不是?”

    与预想之中的反应不同?,温廷安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倒教阿夕惕凛起来,她敛了笑?,露出了兽的眼神,提防而惕凛,审视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阿夕往桥墩前后上下?四望一下?,发觉并没有多余的人。

    “如你所见,我是独自?赴约来的,并没有带其他人来,”温廷安慢慢摸索着与匪徒谈判的感觉,凝声道,“你可以信任我了罢?”

    阿夕冷嗤了声,松开了温廷猷,偏着螓首,仔细端详对方?:“死到临头,你还想知道什么?”

    温廷安一手撑着伞柄,一手扳着指头道:“哎,我想要知道的事儿有点多,就?比如第一桩命案,午门仵作勘验郝容的尸首,推断死因是溺毙,但我们逮着贺先时,贺先说,案发当夜,他与郝容有过争执,但他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推郝容下?去。是以,郝容之死,跟你有关系么?”

    论及郝容,阿夕的面容出现一丝显著的恹嫌,仿佛是听到某种腌臜之物,直截了当地道:“此人发现了罂.粟之物,意欲知会丰忠全抄封夕食庵,他挡了阿朝的道,我自?然要杀他。”

    原来如此。

    温廷安狭了狭眸,道:“所以,半个月前的雨夜里,是你推了他,教他沉了珠江?”

    阿夕点了点首,牵开唇角,轻然一笑?道:“好巧不巧,他也有仇家?,居然还是常给夕食庵送食具的贺陶匠,我本是指望贺陶匠会将郝容推下?桥去,结果,贺陶匠存了些妇人之仁,反而被?郝容反将了一军,自?个儿威胁人不成?,还坠水而去。”

    阿夕冷哂道:“这个郝容,显然并非省油的灯,将贺陶匠反向推下?桥后,也不打算救人,将自?个儿的妻儿詈骂了一回,他自?视甚高,也自?然没有甚么防备,我行至他身后,朝他朝外?一推,他就?坠桥了去。”

    温廷安凝了凝眸心,案发当夜,原来这一座水磨青泥板桥上,还有第三个人,这可不正是应证了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郝容是蝉,贺先是螳螂,阿夕则是隐藏蛰伏着的黄雀。

    蝉和螳螂俱是不晓得黄雀的存在?,螳螂被?蝉陷害,蝉洋洋自?得,被?黄雀盯上了却?不自?知。

    温廷安细细思忖,道:“既是如此,那你同?船手阿茧是何种关系?他打捞着了郝容的尸首,窃自?藏起郝容的酒瓢,瞒而不宣,并且,他与贺成?之死,也是根本脱不了干系罢?”

    雨水徐缓地浇洒于阿夕的褦襶之上,她搴起了白绢纱帘的两角,整个人的容色一时变得有几分古怪诡谲。

    她只说:“这个细路仔,是来跟阿朝讨债的,若不是阿朝拦着,我早就?杀了他。”

    这一番话?没首没尾,听得温廷安云里雾里,问道:“这是何意?”

    阿夕的话?陡地变作毛毵毵,敌意沉鸷,语锋阴翳如刃:“阿茧与我们是何种关系,这与大理寺所调查的案情毫无牵涉,你没有必要知晓。”

    温廷安眸底浮聚起了一丝异色,照此看来,这个阿茧,似乎远不止一个寻常的船家?这般简单。

    她静缓地捋平声息,望定?阿夕,凝声问道:“那贺成?和郝家?母子呢?他们根本对你在?膳食之中投放罂-粟一事,毫不知情,你为何要弑害这三位无辜之人?”

    第162章

    夜重, 雨湿,雾深,更锣敲了好一阵子。

    适值近五更天的光景。

    “无辜之人?”阿夕一字一句地咀嚼温廷安的话辞, 似是听到了一桩笑闻, “确实如此?, 唐氏与郝峥确乎不?知情,但贺陶匠,倒也没你所说的这般无辜,甚或是, 他比郝容要更早知晓罂.粟花籽的存在,早已成?为了祸患,我一直想要寻觅到一出契机, 根除他——”

    阿夕眼尾牵出一丝肆虐的笑意, 口吻倨傲而堂皇,曼声道, “人算弗如天算,是大理寺逮了他, 予以了我可乘之机。”

    “贺先更早知晓?”温廷安凝了凝眸,此?则她不?曾获悉的线索,贺先在此?前的招供之中,根本没有提到过?与罂.粟相关的只言片语, 她抚了抚鼻梁, 揩却散落于皮肤上的丝丝雨水,深声道:“他为何会知晓?”

    阿夕道:“阿朝今夜同你叙话之时,不?正告诉过?你, 贺先逢每月中旬,皆会给夕食庵送来?新批的天青瓷食具么?就在去月中旬, 贺陶匠他没循照规定,将食具径直送赴后院公?厨,他见着?阿狸所啃啮的花籽,他也见着?了我,见着?我将罂.粟投掷入膳食之中。贺陶匠他,什么皆看着?了,我断不?可能会给他留活路。”

    话至尾梢,连咬音与吐字,俱是冷鸷、阴郁,滔天的煞气从话腔的纹理游弋而出。

    温廷安心中了然:“所以,你决意杀了贺陶匠,但我仍有一桩事体尚不?算太明晰,贺陶匠分明关押于刑狱之中,你是如何教唆他越狱?且外?,在他从珠江中下?游,纵出石岩洞之时,到底是你伺机蹲守在那儿杀了他,还是说,贺先溺毙,仅是阿茧一人所为?”

    听闻第一句问话,阿夕冷嗤了一声:“我不?需要教唆他越狱,只需要一声威胁罢了。你们查过?出粪役的两辆粪车,是不?是遍寻无获,发觉贺陶匠根本未曾藏于粪车之中?”

    阿夕居然知晓大理寺查过?出粪役的粪车,她是如何知晓的,难不?成?,当时查案,她人就在现场?

    似乎洞悉出温廷安的惑意,阿夕笑意益深:“我当时正于珠江南岸,为郝家母子,逐一灌下?那掺杂了毒物的黄埔米,又怎的可能会有暇心窥伺大理寺查案,你们的一举一动,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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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那两位出粪役给我抖得风声。”

    听得此?话,温廷安心中一沉,一霎地什么都明悟了:“出粪役,是你暗设在牢狱之中的暗桩?”

    “可不?如此?,很久以前,我在广府地牢待过?一年半的光景,对地牢的地势熟门?熟路,牢内的人脉势力,亦是不?曾断结。”

    阿夕伸出纤纤细指,将雨风拂得缭乱的一绺鬓发,徐缓撩至耳屏,“我教出粪役给贺陶匠捎了句话,『假定他不?越狱,郝家母子即有性命之忧』。我对贺陶匠的为人接物,熟根熟底,只消一些激将,他遂能铤而走险,更何况,郝家母子乃系他的命脉与软肋,他听得这一出威胁,又焉能无动于衷?”

    “他会纵溺井,亦是你吩咐出粪役,指使他这般做的?”

    “正是。”阿夕一哂,“贺陶匠熟谙水性,断不?会在溺井之中溺毙,他纵游出石岩洞,正好?位处珠江下?游之地,亦正是赶上了云岫最为浓盛的好?时候,阿茧早在石岩洞地下?静候他了,贺先捞着?那一柄竹桨,欲要爬上筏舟,阿茧接力使力,活生生将他给溺毙了。”

    话及此?,阿夕细致地端详温廷安好?一会儿,“事后,少卿居然能怀疑到阿茧身上,认定他是帮凶,这委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还以为凭恃一己计策,能做到天衣无缝的境界,毕竟事发当时,所有人,包括府衙和?午门?,俱是认定贺先与郝家母子,乃属投江而亡——”

    阿夕话锋一转,笑意泯灭在了唇畔,话辞沉郁如霜:“但你和?那些从洛阳城来?的官差,却将我的计策,清算得真?真?切切,庶几是算无遗策,阿茧差点就教你们逮入牢中。假令他锒铛入狱,那我得救他出来?,这般一来?,这事态很可能变得棘手。”

    “好?在,这杨佑杨书记,有一腔格外?老好?人的心肠,同阿茧有些交情,觉得大理寺的物证人证俱是不?充分,认定这位细路仔乃属清白无辜之身,故此?,阿茧当日被大理寺逮入府衙,当日亦是被放了出来?。”

    阿夕哂笑道:“这杨书记居然给弑人帮犯撑腰,还真?是滑稽荒诞,温少卿,你觉得呢?”

    通过?这一番雨夜对峙,温廷安已然将阿夕在两桩命案的作案手法,问询得有九分清楚了。

    阿夕坦荡地承认,郝容是她从水磨青泥板桥上推下?去的,贺先是她教唆出粪役和?阿茧间接弑害的,唐氏和?郝峥是她灌了罂.粟粉后,从水磨青泥板桥上,沉入珠江。

    目前,还剩下?最后一问。

    也即是,阿夕作恶的本源。

    鼓角时分的雨,一直持续至下?一更夜,穹顶上都是连绵不?辍的雨,雨丝粗疏,雾水凉彻,穹色昏晦得极具压迫感,江水教凛冽的狂风吹出此?起彼伏的涟漪,像是巨鲸身上鳞次栉比的鳍片。

    岸畔上的木棉树,婆娑斑驳的树影彼此?在剧烈撕扯,珠江水下?一滩冷濡的潮气,一阵又一阵地掀翻而至,拂动着?桥面?上两人的衣袍,远观上去,俨似两艘彼此?角力博弈的孤舟,膨胀的风帆,是彼此?的战袍。

    一片憧憧昏晦如墨的暗影之中,温廷安深深凝住眸心,飘摇的雨水教泼墨般的斜风一拂,接天的雨水旁逸斜出,几些蘸湿了她的官袍,她再?度抻手拭去鼻梁上的雨汽,淡声问道:“听丰知府说,你天生厨艺神乎其技,既是如此?,为何要在膳食投放罂.粟?”

    没料到温廷安会这般发问,阿夕怔愣了一番,继而笑了出来?,这一回,她的笑意变得冷鸷,阴寒之中,又平添了一丝妖冶的绮丽韵味,她原是寒寂的五官,一时随着?笑意的挥发,而张扬生动起来?。

    不?过?,她虽然面?上噙笑,但那一对清凌眼,目色却比以往更淡了,流露不?出任何思绪,教人委实琢磨不?透。

    “这一种毒物,是在十七年前,在珠江中下?游的北岸津渡之中,在一批西域胡商的货船之中收剿上来?的,亲自截货的人,是那位被广府百姓所惦念的工部尚书,朝扬。”

    温廷安微微一顿,谨声道:“按你的意思,这毒物是从西域引进的?当年收剿了这一批贡货的人,是朝尚书?”

    据她所知,十七年以前,大邺的水运事业,远没有如今这般发达,不?论是江运还是海运,都是先人从一步一步的摸索起来?的,运货的水路舟程,由南往北,由沿海往内陆,循序渐进。先帝在位执政期间,倒是分别于广州府、泉州府、雷州半岛等靠海较近的州路,各自设立市舶司,与周边小国发展诸多贸易往来?。

    不?过?,经济繁荣期只若昙花一现,后来?大金换了一位执政者,也就是金禧帝,这位帝王频繁对大邺兴起战事,举朝动荡不?安,加之燕云十六州被接连吞并,这教熙宁帝生了疑心,诸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不?惜实施了闭关锁朝的政策,碌于调兵遣将、筹措军饷。

    设置于岭南沿海州路的各处市舶司,亦是断绝了与异域商客的贸易往来?。

    但有些胡商,总有百般法子钻空子,在他们眼中,大邺就是一块肥满的蟹螯,寸土寸金,每一寸纹理都彰显着?无数商机,是以,他们需要想方设法,在如蚌壳般紧锁的商路之上,撬开一条象征着?阳关大道的贸易坦途。

    好?家伙,暗渡罂.粟,便是其中一条不?二坦途。

    温廷安在前世?学过?近现代史,一直以为关于这种毒物的贩运,只存在于特定的朝代与历史时期,哪承想,在这个不?曾出现在史书上的朝代之中,在她所无法发现的隐秘角落之中,这种毒物早已在无数胡商与船商上,暗渡了陈仓。

    居然在十七年前,这种毒物就已经撬开了大邺的朝门?,在珠江中下?游,堂堂皇皇地舍舟登岸。

    那个时候,温廷安还没出生。

    那个时候,阿夕与阿朝姊妹俩,刚满十三周岁。

    那个时候,下?野的工部尚书,朝扬,三十四岁。

    狂风骤雨浇打在阿夕的褦襶边缘,将两角纱帘袅娜地掀拂开来?,似乎在谈及这位朝大人时,这个女?子的情绪才有了显著的微澜:“朝扬收剿了这一批毒物,起初,所有人都不?知晓这种东西,究竟有何功用,据那落狱的胡商道,吸食了此?物,能送人赴往琼台天间,明眼人都晓得,绝对不?能蘸染的这种毒物,本来?是该彻头底尾的焚毁,但朝扬在这种毒物上边,发现了莫大的契机。”

    “十七年前,是阿朝和?我在夕食庵的第二年,掌任庖厨之事,一时之间夕食庵宾客盈门?,再?后来?,偌大的广州府内,大大小小的师姑厅遍地开花,这庵厅之中,最常见的膳食,便属素筵,广府早茶便是素筵的其中一个分支。我们烹制早茶,别家的庵厅亦是照猫画虎,纷纷起烹制早茶来?,我们做什么,别人便仿照什么,甚至还仿得很高明,花样迭出,时而久之,夕食庵的生意,也逐渐有了式微的势头,不?负年前的福旺兴隆。”

    常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夕食庵若是想从千百家师姑厅之中,脱颖而出,就必须另辟蹊径、独具匠心。

    光有阿夕这一门?手艺还远远不?够,她会烹制早茶和?各色食味,论样式,其他庵厅的师傅亦是能如法炮制。

    关窍就在于食谱。

    非要作喻的话,膳食的样式,是浮在水面?的冰山,受万众瞩目,而这食谱,则是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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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潜藏在水面?之下?,任何竞争对手皆是窃不?走的,因为画虎画皮难画骨,皮毛给旁人都瞧去了,但这骨子里的精髓,旁人没见过?,又哪能学了个钻骨透?

    夕食庵最大的东家,朝扬朝大人,决计从食谱入手。

    他的策略是,必须做出旁人未曾尝过?食味,教人刻骨铭心,教人流连忘返,教人生出忠诚,从今往后,非夕食庵的素宴不?食,这般一来?,夕食庵又能回至广州府东道主的席位之上。

    至于破局的秘宝,便是从胡商暗渡而来?的罂.粟。

    温廷安听至此?处,喉头一片冷涩,匪夷所思地道:“朝扬朝大人,教你将罂.粟投放入膳食之中,是为了留客,给夕食庵牟取暴利?”

    阿夕嗤笑了一声,眸色被斜风狂雨洗濯得格外?透亮,朗声道:“想不?到罢,平素道貌岸然的朝大人,那一身绸服之下?,居然镶满了腌臜的虱子。这广府的黎民百姓,敬重他,爱戴他,誉他治水有功,乃是大禹的后裔,众民不?惜集资,在珠江下?游修葺了一座镇江塔,就是为了惦念追思他的丰功伟绩。”

    “但世?人终其一生皆无法想象,堂堂的工部尚书,会凭恃这种下?作的手段,来?大肆敛财。”

    哪怕阿夕没有详细明说,温廷安仍旧能想象地到,将罂粟投放于早茶的食谱之中,那种堪称是『天上人间』的滋味,会如何引起百姓的拥捧与眷恋。

    这些茶客、食客,根本不?知晓他们食下?去的,是拥有致幻之效的毒物,他们仅是知晓,这种食物堪称绝味,能让他们浮想联翩,陷入一种得未曾有的美梦之中,这种美梦就如一种蛊,一旦陷落进去,神识就不?想再?回归入现实之中。

    阿夕凛冷轻哂的嗓音,质感空灵幽幻,响在温廷安的近前,“平心而论,人是有惰性在的,他们宁愿活于醉生梦死?之中,也不?愿睁眼去正视现实。”

    “当梦愈是美好?,一朝醒来?,发现残酷的现实,还是一成?未变,有些人内心强大的,得过?且过?,仍旧会继续吸食,循此?往复。但有些人,内心不?那么强大的,意识脆弱一些的,那么很容易就做出一些偏激之事,诸如——”

    阿夕倏然提溜起温廷猷的后领,朝桥垛之外?轻然一推,温廷猷的的上半身,失了重心,躯体俨似脱轨的马车,伴随着?衣料滑蹭桥石的蹭响,他猝然滑出了桥垛!

    阿夕就这般将温廷猷推了下?去!

    竟是毫无任何征兆!

    温廷安的呼吸蓦地一滞,悉身血液凝冻成?霜,身体快于意识,她风驰电掣一般,趋步朝前,奋力震袖出剑,千钧一发之际,挣鞘而出的雪光,在寂寥的雨夜之中划破一层沉寂,软剑俨若湿滑柔韧的游蛇,一举缠住了温廷猷的腰。

    顺带也堪堪阻住了温廷猷下?坠的身体!

    已经陷入迷失之境的少年,高悬于桥心之下?、珠江之上的高空,温廷猷悉身的重量,仅牵系挂在温廷安的软剑之上,身躯一摇一晃,岌岌可危,处境弥足巍然!

    偏生温廷猷对自己濒死?的处境,俨然不?知,被雨水淋了个透彻的面?容之上,眼神涣散,毫无焦距,仍旧是一副迷醉呆滞的痴痴笑色,不?曾回应长兄的分毫。

    见着?族弟这般情状,温廷安胸腔内俨似灌入了一阵沸热的岩浆,沸热过?境,几近于将她的五脏六腑烧灼开去,原是抱持着?一线生机,目下?,有一种名曰溃不?成?军的思绪,不?偏不?倚地攫住她。

    温廷安整个人都在隐微地发抖。

    温廷猷,是不?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为何她屡次呼唤他,他丝毫没有反应?

    温廷安胸线剧烈地起伏着?,一只手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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