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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衔池愿意。◎
熙宁被他这话堵得一愣, 求助般看向太后。孰料太后竟也将手搭给身边的嬷嬷,被搀着起身,“哀家也乏了, 皇帝不必起来了,你们继续。哀家这一把老骨头,不比从前了。”
太后这话一出, 底下自然便有无数嘴甜讨巧的, 至于熙宁本要做什么,也便无人注意了。
太后看了熙宁一眼, 刻意停下步子, 等了她片刻。熙宁再不情愿,也只能告退, 先随太后回去。
太后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扶住熙宁递过来的手。女大不中留, 她自然知道熙宁属意沈家那个,本也是想着能借这次机会,替她再掌掌眼。
总得将熙宁的大事儿办妥了, 她才放心。不然等哪天她撒手人寰, 这孩子便孤苦无依。年纪上来了,宫人伺候得再用心,她这身子也是一年不如一年——自去年入了夏起,明显能觉出来精神短了。
镇国公府本是个好归宿,奈何沈家同禛儿联系过密,而太子如今也懂得藏锋了,日后之事, 谁说得准。
若是许错了人, 这辈子可就随着交代进去了。
尘埃落定前, 她舍不得熙宁去犯这个险。
太后一走,皇帝便开始时不时去揉额角,像是头风又犯了,没多一阵儿也离了席。
席间一时冷下去了不少。宁勉没喝多少,却已经醉意醺醺,提着酒壶来找他大皇兄敬酒,贺他凯旋。
酒杯一撞,宁禛在太子下首嗤笑出声,“四弟倒是殷勤。”
这话说完,宁禛也不欲再留,起身轻飘飘留了句:“真真是兄友弟恭,不错。”
宁勉脸色一白,看着他走远,才喏喏道:“皇兄在北疆这些日子,二皇兄声势不小……眼下说话愈发没遮没拦了些,皇兄莫要放在心上。”
宁珣只笑了笑,亲手替他斟满酒。
他人在北疆,但京中的风声也一丝没漏,自然也知道,过去这几个月,老四明里暗里阻了宁禛不少。
虽在政事上露面得少,但宁勉一向是帮衬着太子的,是以这几个月来完全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宁珣看着他痛快喝下杯中烈酒,若有所思。
他那一向胆小怕事的四弟,是什么时候开始,能跟宁禛有一抗之力了的?
宁勉醉得厉害,这一杯喝完便要伏倒案上,被内侍搀了下去。
没人在前头挡着视线,宁珣抬眼,不经意间刚好望向沈澈的位置,又正巧撞上他远远投过来的视线。
两人无声对视了一眼,宁珣先笑了一声,举杯朝他示意,而后仰头一饮而尽,礼数周全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单看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大婚的婚宴,新郎官在招呼来贺的宾客。
沈澈脸上惯常带着的笑意淡下去,依礼举杯回敬后,却只将杯盏重重搁在了案上。
宁珣毫不在意,应付了两轮朝臣,便也寻了个由头,提前离了席。
他不喜这些宴席,甚至称得上厌烦,每回离席后,都只觉一身沉沉躁气。这次出来,却是脚步轻快——知道有人在等着他回去,自然同从前不一样。
四年前,正和二十一年的春天,他自北疆回来那时,若也有人这样等着他,那段时日兴许便不会那般难熬了。
是他同她相遇得太晚,否则就算是绑,也定会早早将人接来身边。
衔池等在东宫门前,百无聊赖地数着石板,低着头一步步地数过去——直到眼前走入那双玄青锦靴。
她昨夜还赤着脚踩过它,它凌乱堆在榻下——也只踩了一下,甚至还未踩实,便被人自身后捞了回去。
不等她抬头,已经被人一把拥进了怀里。
“怎么又出来等了?”
因着回了东宫,人前她对他的称呼又改了回去:“想殿下回来的第一眼便能看见我。”
宁珣捏了两下她后颈,轻轻笑了一声,“往后不等了。”
衔池直觉他这话里别有深意,一时却分不清,只乖乖被他牵着往回走,又听他道:“在心里的人,即便不在眼前也看得见。”
宁珣一身酒气,回了寝殿便先进了净室。
衔池便在榻上闲闲翻着书等他。
倒没等多久,他便带着一身潮湿水气又靠过来,抬手抽走她手上书册。
“八月初八,是个良辰吉日。”
衔池不明所以望向他,听他继续道:“你我大婚就定在那天,好不好?还是有些晚了?”
大……婚?
她彻底愣在当场,下意识摇头:“还是再等等……”
“不等了。从前总想让你再等等我,等我真正没有后顾之忧了,等我能把你捧到至高处,等我能全然护得好你,让这世上再无人敢对你有分毫恶念。”
“等到如今,却只叫你替我背了一身伤。时时刻刻,都要怕你我之间横生枝节。”
譬如今日宴上,他若是不曾为衔池备好这层身份,一时反应不及,保不准太后当场便会给他指一门亲事。
真有那时,才是晚了。
他握住她的手,温度炙热:“所以我们不等了。”
他眼神有些灼人,衔池低下头,“可是以我的身份,莫说圣人,朝臣也不会同意的。”
“我要他们同意做什么?”
衔池被他一噎,缓慢眨了下眼,凝固般看着他。
宁珣没忍住笑,凑过去亲了亲她,先将她远在荆州的身份细细说了一遍,最后才道:“只是要委屈你先去荆州,在那儿住上一段时日,再接旨回京完婚。”
“但你要知道,大婚以后,你同我便真真是生死绑在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同衾,死同穴,再也割舍不开。”
“你可愿意?”
眼下乾坤未定,若不完婚,他日若真有万一,她还有机会另寻出路。可若是成了亲,册过太子妃,昭告过天下,她便只能陪他一条路走到底。
今年是正和二十五年。
衔池咬了下嘴唇。算起来,即便真有个万一,也离东宫那场大火尚有一年多。
还来得及。
若真是避无可避,最终能合于一坟,是不是也算圆满。
她抬头,轻轻呼出一口气。而后看着他,一字一顿应道:“衔池愿意。”
娴贵妃自宴席散后,便回了云鸾宫预备着。往常宴后这夜,圣人都会来云鸾宫歇着。
许是因着这种场合总有镇国公在场的缘故,圣人当年用娴贵妃和尚未出世的宁禛逼镇国公府舍了兵权,这时候难免要给几分薄面。
可今夜,圣人却去了温妃处。
倒是还记得遣李德贤去知会云鸾宫一声,圣人身边的大太监带了圣人亲赏的不少珍玩跑这一趟,也不算是冷落了娴贵妃。
娴贵妃接赏谢恩时,圣人正枕在温妃膝上。
温妃轻轻替他按着头,他闭着眼,“这药枕当真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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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你这药枕,朕是夜夜难安。”
她语气轻柔:“臣妾也只会这点拿不上台面的东西了,能为陛下解忧,是臣妾的福分。”
温妃本就通药理,前些年圣人从未叫她配这些东西,是因为当年皇后同温妃交好,皇后心思稍重些,夜里总睡得浅,温妃便总给她准备药枕——她那方子是仔细琢磨过的,能安神静心,最是安眠。
帝后日日同床共枕,圣人如何不知道皇后枕的是什么。于是那之后很长一段时日里,圣人只要看见药枕,也会想起皇后。宫里一时无人再敢用,这两年才好些。
去岁里,太后夜里总惊醒,为表一份心,温妃便给太后配了药枕。太后本是死马当活马医,用了才发觉管用,自此便离不了,赏下了不少东西。
再后来,太后便叫她给皇帝也备一个,夜里好睡得踏实些。
圣人想起什么似地睁眼,“前几日朕去给太后请安,太后那儿的药枕,也说味道散了,该换新的了。”
“臣妾省得,算着日子呢,今儿一早便叫勉儿送去了。”
有她这话,皇帝彻底放下心,重又闭上眼。
第102章
◎“八月初八,我们成亲。”◎
那日宴后宁珣便开始着手安排送衔池去荆州的相关事宜——先让她去小住两月, 该有的痕迹都做好,这期间再找机会在太后面前再提上一提,而后借着太后的话, 将人从荆州接来京城,顺水推舟成了大婚。
但就算换了身份,人毕竟还是同一个人, 衔池只要一露面, 旁人暂且不论,单是池立诚和沈澈, 就必然要借机生事。所幸池家从未承认过她的身份, 而夺月坊那儿的舞姬身份本身就是假的,要抹去“宋衔池”在京中的痕迹让他们没有实证, 只是费些功夫而已。
入夏后,这诸般事宜总算都准备妥当, 只差择一个吉日启程。
衔池在屋里打点要带去荆州的东西——眨眼间宋弄影在荆州也有些时日了,她好不容易才能去一回,下回又不知是什么时候, 难免想多带些东西过去。
荆州要潮一些, 她刚将自己前些日子亲手做的护膝收进要带走的箱子,便见蝉衣跑过来,一张小圆脸涨得通红,跑到她近前才止住步子,跺了跺脚:“姑娘!”
这样子一看便是要告状。
衔池抬眼看她一眼,“这又是怎么了?”
“温妃娘娘那般温柔和善,怎么身边的婢女却这么咄咄逼人!”蝉衣喘匀了气, 开始细说:“奴婢方才在外头碰见了温妃娘娘身边的青竹姐姐, 她, 她说……”
能让蝉衣这么计较,那必然说的是自己。衔池继续收着东西,“说我什么了?”
蝉衣声音低下去,仍是忿忿:“说姑娘果然上不得台面,领了长辈的心意,也不知去拜谢。”
衔池记起来,前些日子青竹送过东西给她,说是温妃娘娘自上次见过一面后,一直记挂着她——东西是经由蝉衣的手直接给她的,没过东宫的账。
那东西有些特殊,是一对药枕——蝉衣说,是温妃娘娘亲手调配的。
不算贵重,但一是没过明面儿,是私赠不是赏赐,二是温妃亲手做的,听说而今圣人和太后也在用这药枕,衔池作为小辈,自然领受得诚惶诚恐。
药枕是一对,刚好她和宁珣一人一只,她本想直接摆在自己屋里用,可后来听蝉衣说,温妃娘娘当年也常给皇后娘娘配这药枕,味道一模一样。
蝉衣的长姐毕竟是皇后宫中的大宫女,这些事情蝉衣记不错。
蝉衣都记得这味道,何况宁珣。
怕无端勾得宁珣伤心,衔池想了想,还是将这对药枕收了起来,锁在箱笼。
虽最终没用上,但总归是温妃娘娘一片心意。她理应去拜谢,只是眼下这时机不太妥当——她本就还在躲着二皇子的人,又马上要动身去荆州,这时候去宫里转悠一趟,总怕会有什么变数。
何况她以为,温妃母子向来同东宫亲厚,不会计较虚礼。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礼数不能再缺。衔池将手头东西整理好,站起身,正打算去她的小库房挑些合适的当做谢礼,叫蝉衣替自己去一趟,宁珣便自门口踏进来,“这是怎么了?”
蝉衣福了福身,衔池赶在她开口前要拦,被他自身后圈入怀里捂住了嘴。他话音带笑,“让她说。”
两人姿态太过亲密,蝉衣没好意思抬头,紧盯着自己脚尖,嘴上却没闲着,添油加醋又讲了一遍,说完便自觉退了出去。
宁珣一时有些好笑,“不许她说,是怕我听了伤心?”
衔池点点头,将他的手拉下来,轻轻捏了两下。
宁珣心一软,不自觉将她拥紧,丝毫不留空隙:“受委屈了也不说?”
衔池从他怀里转过来,想捏下他的脸,“温妃娘娘也是好意,确实是我礼数不周,何况只是宫婢顺口一说,也不是温妃娘娘的意思。”
“那也由不得她们在底下乱嚼舌根。”宁珣捉住她作乱的手,先牵着她去坐下,唤了怀和进来,吩咐道:“从库房里挑几样,你亲自给温妃送去。至于那个宫婢……”
他神色冷下去,毕竟是温妃的人,他直接处置了于礼不合,却也不能放任不管,叫什么人都敢指摘她两句。
怀和忙应了一声,“有宫规约束着呢,宫人本就不该多嘴多舌,奴才明白该怎么说,定给姑娘一个交代。”
怀和领命退下去,宁珣的脸色却没见好。衔池看了又看,没忍住又伸手想去掐他的脸,半途却被他扣住了手腕。
“皇帝如今常去温妃那儿,你若真去道谢,不慎撞上了,荆州这一遭便算是白忙活了。”
皇帝和太后先前毕竟没见过衔池,就算日后有些风言风语,也有法子消了去。可若是撞见了,这条路便走不通了。
此事最好只是那宫婢自己多嘴,否则温妃激她进宫,是何居心?
衔池拍了拍他后背,给他顺着毛,“荆州那边准备得仔细,不曾有风声泄露,阿珣太紧张了。”
“怕是他们猜也猜得出来。”宁珣喟叹一声,“我是太紧张了,紧张到恨不能跟你一同过去。”
衔池笑起来,飞快伸手,如愿以偿捏上他脸颊,趁此良机甚至揉了两下,而后才靠上去,以额头相抵,故意问道:“阿珣这是,舍不得我走?”
他低低“嗯”了一声,容她两手放肆,“一个时辰看不见你,我都要心神不宁,何况你这一走,便要月余。”
“很快的。”她凑上去亲了他一下,“很快我便能接旨回京,然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镇国公府。
小五行色匆匆走到书房门前,却见二皇子正在里头同世子对弈。
小五踟蹰了一下,沈澈落下手中黑子,眼皮都没抬:“进来。”
得了令,他快步进去,对二人行礼后道:“禀二殿下、世子,去荆州探查的人传回信儿来了。知府家中确实有三位小姐,年龄最小的一个年方十八,贤良淑德,有倾国之色。”
沈澈毫无意外之色,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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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下一子:“可有画像?”
“没有。此女不曾在外露过面。都说是知府家里养得精细,她轻易不会出府,就算出来,也都戴了帷帽,遮得严实。”
宁禛手上一停,诧异抬头:“不是说当得起国色?没见过如何敢说?”
他竟不知阿澈什么时候派人去了荆州探查。何况荆州知府家的幺女究竟如何又有什么要紧,难不成太子这婚事里还暗藏玄机?
“也不是全然没见过,偶尔也有人凑巧能瞥见那么一两眼,回来便说是姿容出众,一传十十传百,就这么传开了。但真去请人画下来,便没个能说得准的了。”
沈澈轻笑了一声,“整整十八年,外头竟连个瞧过正脸的都没有。”
他挥了挥手叫小五先退下去,一时书房便只剩下他同宁禛。
沈澈先开口:“自太子回京后,表兄感觉如何?”
宁禛想起来就来气,手中棋子重重摔进了棋盒,“如何?还能如何?!”
太子不在京中这段日子,他可谓是如鱼得水,迅速收拢了人心——虽不知为何仍有些阻力在,但也无伤大雅。
可太子回来后,情形又变了。太子兼具嫡长,天然便比他更有号召力些,又屡屡立下军功,这次更是毫发无损地回了来,一时势头无两。
这朝堂之事便如一把秤,太子那头重下去,他这头自然便要轻了。
沈澈只看着棋盘上未完的棋局,黑子显然已经占了绝对优势,而白子隐隐有将反扑的架势。
他不紧不慢抬手,一子落定,定下终音:“当断则断。再拖得久些,蚕食过来,只会更难收拾。”
宁禛眯了眯眼:“阿澈的意思是?”
“可以动手了。”
宁禛笑着“啧”了一声,“阿澈莫不是着急了?”
虽不知他是为何事而着急,但他做事向来不会冒进,像眼下这般一锤定音的时候很是难得。
沈澈摇了摇头,淡然道:“时机到了而已。”
“也成。”宁禛不疑有他,一掌将棋局拨乱,“这便安排。”
另一边,护国寺内,隶属东宫影卫的寒松正藏在寮房外的树上。
论资排辈,他在影卫中的地位仅次于统领青衡。
寒松早在月余前便领命,他的任务其实是接近吏部侍郎池立诚家中独子,池怀瑜。
是衔池一直觉得池家还有些她不知道的事儿,心中不安,虽上次去试了池清萱,却并没有全然打消她心中疑虑。
自北疆回来后,她又记起此事,便同宁珣说,池立诚还有一子,今年不过十岁,性子顽劣贪玩,知道的却不少——毕竟是孩子,比起池清萱,想必嘴还是容易撬开。
她既然说了,宁珣当即便遣了人去查——只是正当用人之际,送她去荆州一事更为紧要,是以也分不出太多人手。而且池怀瑜年幼,若派去的人太多,反倒容易吓着他。
最后便选定了寒松一人,去接近池怀瑜。
寒松费了不少功夫,这月余里一步步设下圈套,先取得池怀瑜的信任,再带他去赌坊。没几回他便成了瘾,又不敢告诉家里,等他将自己的手指头都输进去了的时候,便威逼利诱着他将该说的不该说的吐了个干净。
从池怀瑜口中才得知,自打池清萱住在护国寺一心礼佛,镇国公府的人便来得少了。但池立诚前段日子却常去护国寺,说是去看望池清萱,实则每回回来都神色凝重,而后便会紧锣密鼓地忙上好一阵儿。
毕竟只是孩子,再详细些的情形,就不是池怀瑜能知道的了。
但按时间来算,池立诚常去护国寺那段时日,正是太子殿下远在北疆之时。
池家果然有异。
寒松想着先去护国寺探探虚实,便没来得及回禀——他不过是来看一眼,今夜便回东宫禀给统领,再交由殿下定夺。
兴许是他运道太好,不过刚盯了一个时辰,便见池清萱从寮房出来,警惕地四处看了看,而后朝护国寺那片先前废弃的佛堂的方向走去。
他跟了上去,看着池清萱走到一处佛堂前,谨慎地环视了一圈方闪身进去——她进门的那短暂一霎,寒松自缝隙里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四皇子。
竟是四皇子!
寒松心中大骇,当即便决定立刻回东宫回禀。
他跟池清萱跟得小心,一路没露痕迹,因此佛堂里那两人毫无察觉。
可就在他转身那刹,身后响起箭矢破空之声——那箭来得迅捷且猛,在有痛感之前,已经能自胸前看见贯穿出来的冰冷铁器。
一箭穿心。
他竟毫无招架之力。寒松愕然了一霎,再支撑不住身形,从树上重重摔了下来。
摔落那刻,他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睁大了双眼——他身上还有东宫的令牌!
影卫办事,本不该携带能暴露身份的物件。是他来之前想着今夜要回去,也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般顺手便将令牌带在了身上。
寒松伸手想去拽下令牌扔开,却不过刚将手搭上去,便猝然咽了气。至死都圆睁着眼。
宁勉听到外头的动静,眉头一皱,对池清萱道:“先藏在这儿,我出去看看。”
一出门便见阿娜尔一身劲服,手上挽着她那张鎏金长弓,活动了下脖子。
而前头稍远些的地方,有男子面朝下趴在地上,一箭自身后贯穿至胸前,想必是已经没命在了。
阿娜尔骑□□湛,射出的箭从未失过手,只一箭,便足以要人性命。
佛门净地,宁勉眉心不由得一跳,有些无奈地用契丹语唤她:“阿娜尔。”
“心情不好,杀个人而已。”阿娜尔转过头来看他,“何况他鬼鬼祟祟的,未必不是什么探子。”
她今日本不想来护国寺,是宁勉非要她跟着,她不情不愿跟在后头,同他远远落下一段距离。巧就巧在她正满腔郁气地过来,便见树上有人影,想也没想一箭便过去了。
宁勉闻言走到那具尸首跟前,蹲下身仔细端详了一番。是个练家子,阿娜尔讨了这冷箭的便宜,若真正面交手,倒不一定结果会如何。
而后便看见了他身上那块令牌。
宁勉瞳孔一缩,顾不上血污,径直伸手将那块令牌取了下来。
他翻来覆去将那块东宫的令牌看了几遍,猛地攥紧在掌心,神色狰狞了一霎:“我那太子哥哥还留了多少我不知道的后手。”
他“兢兢业业”在太子身边辅佐多年,竟都不知太子手下何时有这么一支暗探。
他这句话是用中原话说的,阿娜尔本该听不懂,但她复仇心切,不知何时便明白了“太子”这个读音下所代表的意思。
她下意识握紧了手中长弓,“你答应过我,会叫我亲手报仇。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宁勉看着她,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太子的能耐,显然比他先前所设想的还要多得多。眼下太子既然已经摸到了池家,就算阿娜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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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这人,也难保后头太子不会为此而继续查下去。
他若是暴露在太子眼前,只有死路一条。
与其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
宁勉用衣袖擦干净那块染上血渍的令牌,放进阿娜尔手中。
衔池出发的日子是特意挑的吉日,只是她这遭是秘密前往荆州,不宜铺张,护卫也不能带太多。宁珣分了大半影卫暗中跟着,又将青衡放在她身边,才勉强安心。
前夜刚下过小雨,隐隐酝酿起的暑热被消解大半。衔池一早便醒了,窝在宁珣怀里听外头的鸟鸣。
这几日他们几乎片刻不离地腻在一处,原以为这样腻够了,分开这月余便能好过些,没成想只叫分离时的抽痛感来得更早了。
直到蝉衣脆生生在外头喊:“殿下、姑娘,到时辰了!”
宁珣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低头亲了亲她眉心,“起来罢。”
衔池抱住他胳膊,一时不想撒手,又赖了一会儿,才闷闷道:“阿珣要早些去求圣旨,不然荆州天高皇帝远,拖得太久,我可要跑了的。”
“想跑就跑吧。”
衔池不自觉睁大了眼睛,愕然抬头,却正撞上他吻下来的唇。唇齿细细辗转,似是无限眷恋。
他带着笑意,低低道:“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抓回来。”
“八月初八,我们成亲。”
一切都收拾妥当,衔池坐上马车,又掀起车帘,将手伸了出去。
宁珣过来,握住她的手。
她却只摊开手掌,一只香囊赫然出现在她掌心。
白底,金线绣鹤纹。是她这段时日来背着宁珣偷偷摸摸赶制出来的,绣得很仔细,她练了一遍又一遍,针脚比起上一只来进步了不少。
鹤纹,是祈平安的。
宁珣倏地抬头看向她,衔池眉眼一弯,“同先前那只,正好凑一对。”
“殿下要好好等衔池回来。”
她的手被人紧握,半晌,听他应了一声“好。”
一旁的青衡请示了一句:“殿下,到时辰了。”
宁珣从她手中接过那只香囊,却在她收回手去之前,在她掌心落下一吻。
很轻,轻得像一片雪落了下来。衔池将手紧握成拳,像是将那片雪小心翼翼地收拢在掌心。
她将手收回来,慢慢摊开手掌,掌心却是空空荡荡。
宁珣看着她,吩咐青衡:“出发吧。”
她心下骤然一空,再掀起帘子,却只在马蹄声中见他身影愈来愈远,直至消失不见。
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惴惴的,本以为过一会儿便能好,时间愈长,却只愈来愈慌。只到京郊,马车便停下了——青衡见她脸色不太好,毕竟是启程第一日,索性提早歇息。
他们这回路上并不急,夜里能在客栈落脚,好好歇一歇。
客栈是早些时候便先派人定下的,安全起见包下了一整层,过去直接便能住下。
除了青衡外,影卫皆是暗中跟随,明面儿上她带的护卫不过十个。
衔池房里早备好了饭菜,许是马车坐得久了,她没什么胃口,草草用了一些便叫人撤了下去。
青衡正是这时候闯进来的。
她还从未在青衡脸上见过如此急躁的神色,还不等她问,青衡便沉声道:“东宫有变。”
影卫之间有传递消息用的焰火,通常是情况紧急之时才会用。而眼下影卫分作了两半,一半留在东宫,一半护送衔池去荆州。
“以殿下对姑娘的重视,若非被逼至绝境,不会准他们放出消息。”
衔池的指甲不自觉嵌入掌心,当机立断:“我就留在客栈哪也不去,留下护卫在就足够了。你带影卫速速回援东宫!”
青衡正有此意,闻言也没再推辞,只朝她一礼,便大跨步走了出去。
青衡走后,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衔池缩在榻上,却全无睡意,只在案上留了一盏灯,又藏了一把防身的匕首在怀里,慢慢熬着。
夜色愈发深下去,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外头脚步声响起。
有护卫守着,能上来这一层的都是他们自己人。
于是衔池以为是青衡回来了,她急着问到底发生了何事,听见脚步声那刻立刻便从榻上跳了下去,连鞋靴都没来得及穿,一路小跑到门前。
心跳得太快,甚至起了一层薄汗。
门被她一把拉开。
可看清门前站着的人时,她只觉浑身血液冰凉。
沈澈站在门口,身后是满地血色。她带来的护卫全倒在血泊中,甚至连一声动静都没来得及发出。
长长的廊道里,皆是一身黑衣的镇国公府死士。
衔池倒退了两步,手在细微地打颤。
沈澈看着她,慢慢笑起来:“衔池,该回来了。”
第103章
◎酩酊不醒。◎
他走进来, 环顾了一圈,视线复又落在她身上,厚重粘稠。
衔池一步步退到窗边, 摸上窗棂那刻,她回头向下看了一眼窗外。
夜色太浓,看不清底下。
沈澈看着她动作, 没有分毫要拦的意思。
这个高度, 就算她慌不择路地跳下去,也摔不死, 顶多是断条胳膊断条腿, 也好,省得她日后总想逃。
衔池却转回身, 强自镇定下来,“沈世子来做什么?”
见她没有要强行跑出去的意思, 沈澈走到榻前,将她脱在那儿的鞋靴拿来,又蹲下身放在她脚边:“接你回来。”
衔池退了一步, 他抬头, 语气轻巧得像是小时候闹别扭,她赌气跑掉又被找回来,“听话,把鞋穿上。我们该走了。”
衔池却只戒备看着他,一动不动。
沈澈叹了一口气,站起身。
他越是不紧不慢的,她越是害怕, 怕这短短一日间, 发生了什么她到现在都不知道的事。衔池死死盯着他, 嗓音沙哑:“你究竟想干什么?”
沈澈不想一遍又一遍同她重复,干脆反问道:“还在等太子来接你?”
她不应声,他自顾自笑了笑,温声道:“也是,太子薨逝的消息,不会传得这么快。”
衔池怔了一下,似是没听懂他的话,却已经下意识开口:“不会的,你在骗我。”
不会的。
还有一年呢,眼下不过正和二十五年,真要出事,那也该是明年。
怎么会无缘无故提前这么久动手?
她无意识地咬着下唇,铁锈气弥漫在齿间。
不会的,一定不……
沈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继续道:“东宫走水,先太子被抬出来的时候,全身都烧焦了。”
“还远不止。抬出来才看见,他还中了一箭,斜穿心肺的一箭。即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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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这场火,他也活不成。”
他轻笑了一声,语气再平静,也听得出一丝畅然:“没想到,竟有人同我想到一处去了。他死得不冤,要怨,也只能怨宁珣树敌太多。”
他前面那几句话落到她耳朵里,似乎都没有实感。她脑中麻木一片,每个字都听清了,连在一起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直到“宁珣”二字从他口中说出,她脑中霎时尖鸣。尖锐的痛感自头顶而下,像是将人撕成了两半。她找不到另一半身体,那撕裂断开的剧痛便持续着,痛得叫人清醒又混沌。
“可惜我来得太急,没能亲眼去看看。不然,还能同你说得更详细些。”沈澈向前逼近了一步,“你若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回去叫他们仔细说给你听。早知他会死在箭下,就不添那把火了。毕竟还是太子,该走得体面些。”
“免得烧成那般,浑身上下,连一块完整的皮都没留下来。”他话音带笑,甚至还能听出一丝怜悯。
“别说了……别说了!”脑中尖鸣猛地一停,窒息感淹没而来,衔池彻底崩溃,握紧袖中藏的那把用来防身的匕首。
电光火石间,匕首铮然一声出鞘,狠狠刺入沈澈胸口——她动作已然够果决,出手也快,但再快也没能快过镇国公府豢养多年的死士。
几乎是刺入沈澈心口那一瞬间,匕首便被打落在地。她虎口震得发麻,被护卫的死士利落反扣住了手,剪在身后。
匕首犹在地上震着,血珠被震散,溅落地上。
到底还是刺进去了一点。沈澈一身月白的袍子,自心口处洇出的点点血迹便愈发扎眼。
“太冲动了。我从前是这么教你的?”沈澈咳了几声,却不见恼,只摇了摇头,看着她通红的双眼道:“宁珣死了,这世上能护着你的人,便只剩我了。你没得选。”
他对她恨不能冲上来撕咬的神情视若无睹,弯腰将还沾着自己血的匕首拾起来,重新收入鞘中,走到她身前。
匕首连鞘,重重抵在她心口,“我说过,你这里,该收一收。”
“若我没猜错,宋弄影,人应当是在荆州吧。”
她虽极力掩饰了,身上却还是一僵。
沈澈心中有数,“宋弄影而今对我没什么用处了,只要你能听话些,别想着自寻死路,我可以不派人去荆州,让她在那儿好好过日子。”
“送你入东宫前,你说等你功成身退,要嫁予我。”他似乎全然看不见她目光里的恨意,话音里又浸染上笑意:“我看过了,八月初八,是个好日子。”
八月初八。
衔池一时有些恍惚。
明明就在今早,有人对她说,“八月初八,我们成亲。”
而今一天都没过完,为何像是隔了一辈子那么久?
沈澈后面在说什么她已然完全听不清,只觉喉头一甜,低头一咳,咳出满目的红。
意识彻底涣散前,她隐约又看见了宁珣的身影。
是前几日,她拉着他,走过湖中长廊,非要去赏荷花——刚入夏,有几朵未开的花苞已算难得,也只能赏赏荷叶。
宫人备了只小舟栓在湖边,她没看成荷花,却也闲不住,便拉着他上了船。
船自然是宁珣撑的,她只负责伸手搅动着水玩儿,惹得那一池锦鲤受惊飞窜。
莲叶接天,小舟慢慢停下来,随水波晃荡。
舟上温了酒,偏甜,不算醉人,是她能喝的那种。他喝下,再吻过来,微甜的酒液弥漫在唇齿间,不知是不是酒的缘故,很快她便有了醉意。
孤舟被莲叶包裹,与世隔绝。波光潋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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