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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0-60(第2页/共2页)

  只希望那位宋姑娘当得起殿下如此待她。

    否则,即便是抗命,拼上这条性命他也要杀了她。

    同青衡核对完细节,两人出了密室,宁珣又回到榻上。

    密室里终日不见光,比之外面要冷上不少。他身上沾了寒气,便坐在榻边等着。

    衔池睡相一向安稳,睡熟了便喜欢蜷缩着。

    宁珣将她的头发往一侧拨了拨。

    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他那二弟为他耗尽心思设下的局里,只这一场,让他入局入得心甘情愿。

    他甚至连自己是从何时起才真正踏进局中的都分不清。

    是她在雨中醉意熏熏地留他的那刻;还是他中了药却满心满眼只有她的时候;或者更早,是东宫夜宴时,她刻意朝他望过来的那一眼。

    她到底是有什么被沈澈握在了手里?

    宁珣倏地想起那盏沈澈赠她的珠灯,也想起她遗落在他这儿的那支赤金衔珠步摇。

    熙宁对沈澈念念不忘这么多年,除了礼节上的来往之外,硬是没从他手里讨出过一点儿东西——就是要幅字画,也须得转托宁禛去讨。

    再看看她。沈澈和她之间,早已不言而喻。

    宁珣算了时辰,将她的右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取了药膏,慢慢给她又揉了一遍,心平气和。

    但人已经在他这儿了。

    既然是沈澈亲手送来的,那么他,祝他永远不要后悔。

    衣上沾的寒气退了下去,宁珣翻身上榻,将她重新抱回怀中,亲了亲她的眉尾。

    衔池倦倦睁开眼,确认了身边的人,才又闭上眼睛,含糊不清地唤了一声:“殿下。”

    方才涂药的时候她隐隐有些感觉,但实在太困,他手上也柔着,她连眼皮都懒得抬。

    宁珣应了一声,将她收得更紧了些。

    第二日,有宫人送来新做的冬衣,蝉衣将她的衣箱稍稍收拾了一下,衔池远远看见了去岁时池清萱赠她的那只护身符。

    那护身符她本是贴身收着的,后来知道池清萱有异,她不想再带在身上,就随手收了起来。

    算起来,她去护国寺给娘求护身符,已有一年了。

    护身符,要的是岁岁平安。最好是每年都去请一回,才见诚心。

    刚好宁珣还要养几天身子,趁此机会她可以自己去一趟护国寺,住上几天——顺便也同宁珣稍稍分开几日。

    自他回来后,两人几乎没有一刻不是在一处待着的。

    本也没什么,可她总觉得心里乱着,无暇独处,便更理不清。

    她跟宁珣商量此事时,用的还是上辈子的借口——说是他跪那一场她实在心疼,又别无他法,便想着替他去求一个护身符,聊表心意。

    她知道宁珣一向不信神佛之说,话便只能怎么漂亮怎么来,再委婉说说自己想借此散散心,显得更可信些。

    宁珣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他还记得她去岁里是怎么求的护身符。夜以继日,在早已荒废了的佛堂里。

    ——更何况那佛堂那日还被他染上了满地鲜血。

    说她不虔诚,她又确实每一个步骤都做到了,说她虔诚,可从她眼中却看不见半分笃信。

    说起来,这倒不是她第一回给他求护身符。

    去年他从护国寺走的那一夜,她也曾赠过他一个。

    就是在那废弃佛堂里求来的那个。

    见他半天不应声,衔池软软依偎过去,娴熟地搂住他腰,顺势将他手中正在看的书册抽出去。

    宁珣一手收紧她,分神去想,皇帝正在查那两家地下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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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他已经铺好了,顺藤摸瓜查下去就是。沈澈这几日想必要为此事焦头烂额,既如此,应当没什么精力去护国寺。

    衔池等了片刻,见他还没有要应下的意思,在他唇角飞快亲了一下,“殿下?”

    效果卓著。

    他马上便应了一声“好”,却在她就要欢快从他身上跳下去前一刻及时扣住她后颈,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青衡:前两天殿下是怎么说的来着??不是说要利用她?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宁珣:。

    青衡:(试探)要不殿下还是给个名分吧,良媛?良娣?

    宁珣:不妥。

    青衡:(深呼吸)还好还是理智的……

    宁珣:太委屈她了。

    青衡:?

    宁珣:而且她还没同意。

    青衡:一……厢情愿?

    宁珣:两情相悦,不过她还没承认而已。

    青衡:6

    宁珣:她给沈澈办事儿,到底是想要什么?想要什么我没有?

    沈澈:哦,她想要的是我。

    宁珣:???

    宁珣:不,她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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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于是她搭上他递过来的手,极其自然地应了一声:“郎君。”◎

    一年过去, 护国寺依旧香火鼎盛。

    衔池是带了蝉衣一同来的,刚住进来这天要准备的多一些,蝉衣做事利索, 见她总跃跃欲试地想帮忙,干脆将她推了出去:“姑娘还是出去逛两圈吧,好不容易出来, 看看风景也好。”

    衔池被她推出门, 裹了裹身上披风,毫不迟疑地向一个方向走去。

    正合她意。

    池清萱被送来了护国寺后, 便没了消息。她也不知道沈澈送那尊翡翠玉佛去池家时, 是用的什么借口。

    她得去见池清萱一面,好确认些东西。

    池清萱本也常来, 因此有住惯了的寮房,衔池去年来的时候便是住在那儿。

    她找过去时, 屋里房门半掩,檀香燃着,白烟丝丝绕绕, 香气浓郁。

    池清萱跪坐在一尊翡翠佛像前, 闭目捻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寮房简朴,窗子上是糊的窗纸,日光透进来便会昏暗一些。

    但那尊翡翠佛像通身剔透,置于窗前,只借一线日光,便散出温和光晕, 将佛前跪坐的孱弱身躯笼在边缘。

    玉佛高坐莲台, 垂眸望向世间, 目露悲悯。

    衔池步子稍稍一顿,在门前站定,抬手轻敲了两下。

    池清萱闻声睁开双眼,看见她时显然怔了怔,又往她身后看了一眼。

    衔池走进来,顺手将门阖上,“姊姊。”

    她话音一落,便见池清萱慢慢红了眼,撑着一旁的矮几站起来,急切走到她身前,抓住她胳膊前后看了看,“一年不见,妹妹受苦了。”

    又怕说错话似的看了眼门外:“只有妹妹自己么?这里说话可方便?”

    衔池顺势搀着她去坐下,而后不动声色地退开一些:“我来替太子殿下求护身符,知道姊姊常来,便自己找过来,想着碰碰运气。”

    “瞧着都瘦了。”池清萱看着她,满眼心疼:“你在东宫,过得可还好?我听人说,太子对你很是上心。”

    衔池垂眸看着她腕间佛珠。

    池清萱这样反应,想必是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撞破了她和熙宁郡主那番谈话。

    这样也好,维系着表面上的亲密,她私下的动作便不会太过火。

    再说沈澈自从上次那回后,对娘看得也严,刚好不会给池清萱可乘之机。

    衔池心里有数,点了点头,“还好。”

    见她不愿多说,池清萱以为是提了她的伤心事——也是,被倾慕之人送去他人枕席,料是谁都说不上过得好。

    于是她主动提起沈澈来,“沈世子请了这尊翡翠佛像给父亲,说是可佑得官运亨通,只是还需家人日夜祝祷,我索性就住了进来。”

    “一直到年前,我都住这儿。你若得空,随时可以来找我说说话。”

    她说话时视线一错不错地望着衔池,似是温柔安抚。

    衔池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官运亨通,绕了半天,沈澈这是敲打的池立诚。

    池清萱的话乍一听句句皆是关怀,可仔细想想,又像是句句都在刺探。

    刺探太子对她是否真如传言一般,刺探她如今行事是否自由,刺探那尊佛像背后有没有她推波助澜。

    “是世子所赠?”衔池抬头看了那佛像一眼,像模像样地合十双手拜了拜,“我不能在父亲身边尽孝,劳姊姊受累了。”

    衔池余光看着她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离开,才重新转向她,神情落寞:“离了家以后,身边也没有能说话的人,我也想同姊姊多说几句。可惜我身上限制颇多,今日来见姊姊已是不妥,若非挂念太久,本不该这么冒险的。”

    “也是,你的处境我也明白,还是小心为上。”池清萱不漏痕迹地松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对了,你娘一切都好,你可以放心。在来这儿之前,我还常去看她呢。”

    衔池朝她道了谢,要走之前,池清萱又塞给她一只护身符,道了一声:“岁岁平安。”

    衔池步子一顿。

    她在衔池身后,柔声细语道:“妹妹再忍忍,既然没有旁的法子,不如就多配合着沈世子些,如此便能早日回来。沈世子既然有意,必不会亏待了妹妹,届时还能将宋夫人一道接过去,也算了却妹妹的心事。”

    “即便妹妹有旁的打算,那么大的功劳在身,同父亲他们好好商量一番,哪有什么行不通的?妹妹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衔池笑了一声,摆摆手走出去。

    拿着护身符回自己那间寮房时,蝉衣已经收拾妥当,见她回来,欢天喜地迎上来,一眼便看见了她手里的护身符:“姑娘这是去哪了?”

    衔池随手递给她,“遇到一个阿姊,说我合眼缘,便赠我了。”

    蝉衣向来心大,没去细究,“这是好事,奴婢给姑娘戴上吧。”

    说着便要给她系腰上。

    话都说到了这儿,她再拦似乎不合情理,衔池别扭了一下,还是任由蝉衣给自己系上了。

    寮房陈设简单,前后两张床榻,蝉衣歇在外头那张。

    衔池翻了两次身,一点睡意都没有——许是深秋时节,寮房里有些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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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她已经习惯了榻上有另外一个人的温度。

    听到她动静,蝉衣支起身,揉了揉眼睛问她:“姑娘怎么还不睡?”

    衔池默了默,突然莫名有些疲惫。

    她不想见池清萱,可又不得不见,不想同池清萱虚与委蛇,可那些话她又不得不说。

    原来跟旁人做戏,和跟宁珣做戏是不一样的。

    “姑娘?”

    衔池转了个身,面对着蝉衣的方向,忽地问她:“蝉衣你说,如果两面都是山崖,悬了一根细绳在中间。你在上头走,走得久了,眼花了,看不清细绳在哪儿,也不知道它还在不在脚下,甚至分不清这根绳到底存不存在,是真是假,怎么办?”

    蝉衣有些莫名其妙:“姑娘这话说的,那绳若不在脚下,人不就掉下去了吗?”

    “等到掉下去了,不就晚了么?”

    蝉衣被她问住,支吾半天,憋出一句:“都到山崖中间了,那也总不能不走了吧?”

    衔池轻轻笑了一声,“说的也是。”

    蝉衣试着提议:“要不然就……顺着来路走回去?”

    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走已经走过的路,总会轻松得多。”

    衔池不再说话。

    这两日她不是没有想过旁的可能。

    譬如一心一意为二皇子做事,她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只要能护住娘,事成之后,也便能想办法从京城脱身。

    沈澈必然舍不得他的功业,只要她和娘逃出京城,天大地大,何处去不得?

    旁的事儿,就都不要去管了。

    可她不过这样草草一想,便觉心口一窒。

    转眼就已经在寺里住了三天,衔池替宋弄影求的护身符求成了,转而真开始替宁珣去求。

    这日午后,衔池说要出去消消食,自己逛两圈,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西北边那几处荒废下来的佛堂。

    白日里看,佛堂尽显荒凉,风过草伏,比之月夜下少了几分诡谲的静谧。

    门没有完全阖上,中间一道三寸长的缝隙,可以窥见里头端坐木制莲台上的金身佛像。

    佛法庄严,即便蒙了尘也叫人下意识地不敢直视。衔池抬头,恍惚间似乎看到了月夜下那个戴了半张银面具的身影蓦然转身,同她遥遥相望。

    她脚步一转,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她可没忘,那一夜她来这儿,本是要找东西的。不过被宁珣那么一打岔,后来便再没有机会独自过来。

    机会难得,她没迟疑,直接从箱柜开始翻找。

    已经泛黄的经书卷轴倒是找出了一堆。

    找了一阵儿,她起身扶着矮柜短暂休息,却觉有什么拽了拽她。

    衔池低头去看,正看见一只枯槁的手,扯下了她腰上那只护身符。

    惊呼还闷在喉咙里,她一手按住矮柜,利落从上头翻过去,跳到矮柜后面,刚落地便折身拿起一盏铜烛台,指着那只手的方向往后退。

    正是这时,柜门“咯吱”响了两声,有人从矮柜里钻了出来。

    “什么人?!”

    “福泽如此深厚之地,竟有人身上戴着这东西?”

    两人同时出声,那人转过身,看得衔池一怔。

    是个僧人,可身上僧衣破破烂烂,也不知多久没擦过脸,脸上沾着的黑灰几乎糊住了整张脸,形容疯癫。

    但神智似乎是清楚的,看见她防备的样子,僧人举起双手示意:“如施主所见,贫僧一介僧人而已。”

    衔池谨慎看着他,“哪儿的僧人?在这儿做什么?”

    他越过她前一个问题,旁若无人地朝那尊佛像长长一拜:“悟道而已。”

    衔池皱了皱眉,似乎理解了那夜宁珣听她说要在这儿求护身符时的心情。

    僧人起身,抖了抖几乎快成了布条的袖子,看向衔池的时候却像是陡然发现了什么,盯着她的眼神发亮:“施主身上,有旁人没有的大机缘!”

    衔池又退了一步。

    这人莫不是个疯子?

    “施主就没有经历什么匪夷所思之事?”

    她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显:“没有。”

    “就譬如,”那僧人不死心地从矮柜那头急急跑过来,声音却倏地小下去:“逆转死生?”

    衔池默了默,将烛台的尖头对准他抬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双手合十,朝她一揖:“施主如此谨慎,是桩幸事。凡人福泽浅薄,施主若将此事告知,信不信另说,怕是会先折了他们寿数。”

    烛台离他太近,僧人不得不止住步子,眼神却依旧亮得瘆人:“贫僧只告诫施主一句,天下万物,自有定数,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衔池将烛台放低了一些,望着他的目光里多了两分探究,显然是不觉间已经信了三分:“什么意思?”

    那僧人却大笑着摇了摇头,一把扯开了手里的护身符,将里头的符纸撕成碎片:“这般恶毒的咒,还是不要戴在身上的好。”

    衔池眼皮一跳,“这不是护身符么?”

    “护身符?”僧人咬重了前两个音,忽的将那把碎片高高扬起,碎片被风送到她脚边,她低头看了一眼。

    符纸上绘着的符咒暗红如血,“赠此物之人,巴不得施主替她尝尽这世间苦厄。”

    是池清萱所赠,她已然知道了池清萱对她没存什么好心,因此倒也不算太意外。

    只是心中难免还是会难受。

    不过比起这个,她更在意他方才说的话——这人虽行迹疯癫,但却能看出她逆转生死,又能一眼便看出那护身符的蹊跷,没准儿……还真是个高人?

    衔池深吸了一口气,朝那僧人郑重一拜,“还请高僧指点迷津。”

    “该说的,贫僧都已经说了。不过,贫僧与施主,倒是有些缘分,不妨再多说两句。”

    衔池猛地抬眼,却听他道:“十年前,贫僧起过一卦,与施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施主的姻缘,在簪缨世家。”

    十年前?

    十年前她远在江南,同京城里的僧人能有什么联系?

    她在心中算了算,某个荒唐的念头不自觉便升起来——十年前正是沈澈下江南的时间,他那时说是母亲经人指点,南下寻名医。

    她同京城也就这点联系了。

    指点国公夫人的,莫不就是眼前这位吧?

    可沈澈确实寻到了名医,同她有什么干系。

    她摇摇头,可见眼前这人多半只是疯癫。

    她连这人的话都能信,才是见了鬼。

    见她没什么反应,那僧人像被戳到了痛处,不依不饶起来:“施主不信?施主命定的姻缘,是个尊贵之人,可惜少时体弱,命数……”

    后面那句她没怎么听清楚。

    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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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突然有人出声,打断了那僧人的话。

    “夫人。”

    过分熟悉的嗓音,诱着她回头去看。

    来人一身轻便骑装,宽肩窄腰,骑服下的身躯线条明显,抬步走向她——显然同“体弱”二字搭不上边。

    衔池没明白宁珣为何会这样出现在她眼前,但明白他这么称呼自己,显然是不打算暴露身份。

    于是她搭上他递过来的手,极其自然地应了一声:“郎君。”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自罚三杯orz

    宁珣:我就说这些东西不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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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孤会想你。”◎

    宁珣拉过她的手, 一步刚好挡在她同那僧人之间,将她护在身后。

    他面朝着那僧人,慢慢打量了一眼, 眼神发冷,似藏了某种无声的威慑,开口问衔池的话音却柔着:“夫人, 这位是?”

    衔池看不到他的表情, 只轻轻捏了下他的手,反被他用力抓紧:“不认识。”

    那僧人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双手合十朝他深深一拜, “寻常僧人而已。”

    宁珣从不信这些鬼神之说,自然也没多少敬意, 淡淡道:“我在门前,似乎听见高僧为内人算了姻缘?”

    他口口声声“内人”, 再谈姻缘,周身气势沉沉压人,何况方才两人举止亲密正如夫妇。

    若是常人, 说是认错人也好起错卦也罢, 此时怎么也该找个台阶下。

    那僧人却只应了一声,“正是。”

    承认得倒脆快。

    “出家人不打诳语,卦象所示,便是贫僧所言。”僧人直直越过宁珣望向衔池,“施主命途多舛,做事前,还需三思。”

    他说到“命途多舛”时, 宁珣倏地抬眼看向他。

    佛门净地, 踏入山门上香叩拜的多是善男信女, 眼中不是至诚恭敬,也得心醇气和。哪有如他这般目光锐利,周身煞气掩都掩不下去的?

    那僧人往后退了一步。

    察觉到宁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杀意,衔池一激灵,果断伸手,两手拽住他胳膊,轻轻晃了一下,柔柔唤了一声:“郎君?”

    大周朝从太祖皇帝那时起便佛道盛行,倘若他在护国寺杀僧……后果不堪设想。

    宁珣低头看她,衔池往他身侧靠了靠:“起风了,有点冷。”

    还用她的手贴了贴他侧颈。

    她的手本就四季都发凉,紧贴在颈侧这温度对比便更明显些。宁珣穿的骑装,披了件玄色披风,刚好能将她整个兜进去,环在身前。

    宁珣低头替她暖手的时候,她借机偷偷给那僧人使了个眼色。

    她是看出来了,这人疯得厉害,若还不走,一会儿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万一宁珣一时按捺不住,事情便麻烦了。

    那僧人却对她的眼神视若无睹,只直直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旋即大笑起来。

    僧人笑得突然,那张沾着黑灰的脸颤动着,衔池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抱紧了身侧之人,反应了一霎,又将他胳膊也抱在怀里,以防他突然动手。

    好在那僧人边笑着边往后退,没几步就退到了门前,摇着头,嘴里喃喃有词:“妄念太深,随缘方能消业……”

    话说完,竟转身张开双臂,大笑着向前跑去。

    宁珣望着他疯癫远去的身影,眯了眯眼。

    他有所耳闻,护国寺里确实有个疯僧——本也不疯,甚至被如今已经圆寂的上任住持寄予厚望,可惜那人于多年前某日突然跑下了山,再回来时便衣衫褴褛,言行怪异。

    偶尔看上去也如常人一般,但不清醒时便自说自话。

    有说他是得了大圆满,只肉身还囿于世间,也有说是受了刺激神志不清。

    他行踪不定,但毕竟曾是护国寺的僧人,没有不叫他回来的道理。因此偶尔也会有香客在护国寺里撞见这人。

    旁的便罢了,什么叫命途多舛?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将人绑回来问清楚,便见莫名就被下了“命途多舛”判词的那人从他怀中抬头,眼神澄澈,仰头看向他:“殿下?”

    罢了。

    佛门净地,他再不敬神佛,也不至于因为僧人一句“卦象”便杀人。

    就当是替她攒些福泽。

    “殿下怎么会来这儿?”

    “蝉衣说你往这边走了,孤便来看看。”

    衔池望着他眼底,“……我说的是护国寺。”

    他笑了一声,反问道:“还问?孤若不来接你,你还想住多久才回去?”

    衔池下意识算了算日子。

    寺里清幽,过着过着便忘了时间。但算上今日,也不过是第六日——她替他求的护身符不过刚求成。

    忍不住就辩解了一句:“没有很久……”

    宁珣淡淡看她,她莫名心虚,别开了视线,又画蛇添足地多解释了一句:“况且这么几日而已,殿下也不会有什么事要找……”

    他打断她,“有。”

    衔池愣愣抬眼,听见他低声:“孤会想你。”

    他话音刚落那时,她还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两人做过很多亲密之举,夜里甚至同榻而眠,宁珣对她的宠纵整座东宫有目共睹,以至于宫人都拿她当半个主子看——何止东宫,怕是满京城都知晓,东宫有个备受太子宠爱的舞姬。也是这么多年,太子唯一肯留在身边的女子。

    可衔池从未从他口中听到过这么直白的话。

    前世也没有。

    他不说这些话,她便逃避似地,不会去想他对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只在他身边本本分分地做一个漂亮的摆件,借机做她要做的事情。

    骤然被点破,她会无所适从。

    衔池看着他的眼睛。许是因为那双桃花眼,他望向什么的时候,总会比常人显得更专注些。

    譬如此刻,她在他眼中似乎只看得到自己。

    衔池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稍微挣了挣,他很快便放手,任她从他怀里出来。

    紧接着便扣住了她的手,十指交握。

    他领着她往外走,“即便是看风景,怎么偏偏往这么荒凉的地方走?”

    仿佛刚刚那句话只是他一时兴起,随口一说。

    衔池却松了一口气,跟上他的步伐,从佛堂走了出去:“从前来过这里,隔了有一年了,便回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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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说的是同他初遇那回。

    衔池低头看着两人交扣的手。

    她那时躲在矮柜里,借着月色认出站在血泊中擦剑的那人时,满心惊惧。倒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同他回到这儿。

    她知道宁珣不会再追问了,便另起了个话头,试探着问他:“殿下找过来的时候,可有听见那僧人在说什么?”

    虽然那僧人疯疯癫癫的,说的话不可尽信,但有一样他没说错。

    她确实是重新活过一世。

    只是此事听起来天方夜谭,应当不会有人相信,所以她也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

    信不信另说,僧人还说了一句,若叫旁人知道了,怕是会折了他们寿数。

    她对这些鬼神之说虽也不算笃信,但……万一呢?

    宁珣步子慢下来,淡淡道:“听他算了你的姻缘。”

    那僧人透着一股古怪,靠她太近,她又明显一副防备的样子,他看见的那一刻没有多想,直接就进去了。

    簪缨世家,身份尊贵,少时体弱……

    宁珣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扣着她的手慢慢握紧。

    衔池追问了一句:“殿下就只听到这句?”

    他停了下来,衔池本是紧跟着他走,一时不察就撞在了他身上,后退的刹那却被他扣住后颈拉了回去。

    他站定看向她,放缓的话音里无端透出几分危险意味:“还说什么了?”

    “还说……”

    后颈突然被他揉了一下,很重,但不疼,只是让她酥了半边身子。

    她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低头给他系在腰上,笑着道:“还说,殿下会长命百岁。”

    宁珣松开手,垂眸看着她将护身符系紧,竟没有丝毫要拦的意思。

    半晌,只道了一句:“旁人见了孤,都言千岁。”

    衔池系好,后退了一步,左右看了看,才又抬起头,望着他的眼中笑意点点,似银河倾倒,璀璨得叫人一时能看迷了眼。

    “千年太久,衔池一介凡人,再怎么求,神佛怕是也不能允。百岁刚好。”

    早就起了风,寺里的秋风比山下要更烈一些。佛堂荒废久了,杂草都长了半人高,风过纷纷折腰。

    衔池站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笑着看他,裙袂扬起又堆叠回去,连带着身上悬的玉佩清脆一响。

    宁珣倏地上前一步,揽住她腰身。

    不必她仰头,他俯下身,含住她的唇。

    这儿刚废弃时,不过荒地一片。不知何时,野草疯长。

    贪腐案的余韵绵长,有朝臣质疑东宫那份礼单与先前由太子拟定的官员升调名单有关,暗指东宫卖官鬻爵,甚至想顺带着彻查那份礼单上隶属太子一党的人。

    而圣人钦点了心腹去查地下钱庄,却查不出丝毫能指向东宫的实证,再细究下去,便隐隐看得出有人操纵的痕迹。

    至于是何人操纵,这么一盘算,皇帝心里自然明镜似的。

    何况当初官员升调之事,虽名义上交由宁珣操持,实则是圣人亲自把过关的,怎么可能打自己的脸?

    其间几次,沈澈的人都给衔池传过信。

    ——不过都被她以怕暴露为由拒绝了。换一桩事儿叫她去办兴许还好,她委实是听不得那份礼单相关的任何事情了。

    那份礼单毕竟是从东宫书房搜出来的,能进书房的人前前后后也就这几个,她说自己已经招惹了太子怀疑,害怕暴露,似乎也情有可原。

    再说东宫的暗线又不止她这一条,她虽是最好用的那条,倒也不至于离了她便做不得事。

    一直到了年尾,圣人拿几个动作过于明显的朝臣开了刀,此事才算作结。

    除夕当夜,宫中设家宴,宁珣自然是要去的。

    衔池送他走时被他拥在怀里抱了好一阵儿,嘴唇都微微有些发肿。

    他说暂且不能陪她守岁,将来给她补上。

    衔池默了片刻,宁珣觉察出什么,刚要问她,她便点点头,替他拢好大氅,温声道:“那我等殿下回来。”

    ——算来前世那几年,两人一次岁也没守过。

    回自己那儿的路上,便被宫人塞了东西在手里。

    是沈澈亲笔所书的字条。

    邀她守岁,母女团圆。

    作者有话说:

    宁珣:虽然我不信这些东西,算错老婆的姻缘就算了,敢说她命不好?青衡,给他抬下去,让他算算他大限是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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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囡囡不喜欢沈世子?”◎

    回去的时候, 蝉衣正在贴窗花。

    永结同心的式样,不是并蒂莲就是戏鸳鸯,知道的说是过年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婚大喜。

    见衔池回来,蝉衣忙放下手中东西迎过来,替她解下大氅, “姑娘看看, 够不够喜庆,可还缺点什么?”

    按往年惯例, 宫宴过后要守岁, 明儿是初一,一早还有朝贺, 所以太子殿下今夜多半不会回来。

    这是姑娘在东宫过的第一个年,就算只有她们两个人, 也得热热闹闹的,讨个好彩头。

    “好了,很喜庆了。”衔池笑起来, 从精心摆的果盘里拈了一块果子递给蝉衣:“只有我们两个人, 简单舒服些也很好。”

    她在江南时,除夕夜也只和娘两个人守岁。

    其实池家会设家宴,但从不会叫她们过去。衔池也不想和那些人凑到一起,与其添一肚子堵,还不如和娘简单吃一顿年夜饭,乐得清闲自在。

    衔池说要简单些,但小厨房丝毫不敢马虎, 年夜饭还是依着宫里的规格来。

    她叫蝉衣坐下, 两人同桌用膳。

    蝉衣斟了两杯酒, 递给她一杯:“屠苏酒,姑娘喝一点吧?”

    衔池看了那酒壶一眼——蝉衣陪她用膳,酒菜便都是宫人送进来的。送酒的那个宫人将酒壶搁下时,不动声色地对她使了个眼色。

    于是摇摇头:“我身子不方便。”

    蝉衣“哦”了一声,有些遗憾,自己低头啜了一口,辣得龇牙咧嘴。

    她怎么记得离姑娘月事的日子还有两天?

    但热酒下肚,很快就冲去了她这点疑惑。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今年的屠苏酒,似乎比往年烈一些?

    她只喝了一杯,便觉脑袋晕晕沉沉。

    蝉衣“扑通”一声倒在桌上时,衔池正在盛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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