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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章 第 36 章(第2页/共2页)

;大抵听到了脚步声,大太监张保顺磕磕绊绊奔出屏风,那张苍老了十来岁面容便出现在了萧成煜眼中。

    他原是白白胖胖的弥勒佛样子,此刻却肿胀得不成样子,一张脸清白灰褐,透着吓人的衰败。

    他刚一奔出屏风,看到萧成煜的一眼,忍耐了多时的泪水瞬间门倾泻而下。

    萧成煜只看他噗通跪在自己面前,哭着道:“殿下,殿下您可来了。”

    萧成煜根本顾不上去扶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张保顺的衰败,他几乎是克制不住地跑了起来,直接绕过屏风,往龙床前扑去。

    待到他跪倒在龙床前的脚踏上,隔着青纱帐幔往里面看去时,伸出去的手居然都已经颤抖起来。

    萧成煜只觉得喉咙里有什么堵住了他,让他喘不上气,让他几乎窒息。

    但最终,萧成煜却依旧抖着手,一把掀开格挡在父子之间门的帐幔。

    入目,是已经瘦没了人形的弘治帝。

    他今岁不过四十几的年纪,却已满头华发,凌乱稀疏的白发散落在精致的龙凤软枕上,是那么刺目。

    他紧紧闭着眼,面色是惊人的灰白,即便盖着厚重的锦被,他也在轻轻发抖,似是冷极。

    然而他的嘴唇却是鲜红的,那不是健康的颜色,那是被抑制不住的鲜血染红的。

    弘治帝紧紧闭着眼,喉咙里发出呵呵声,他在拼尽全身力气,努力让自己多活一会儿,哪怕只有一盏茶也好。

    萧成煜看到这样的父亲,看到这样的君父,他似被万箭穿心,有人拿着刀子在他心口划着字。

    一笔一划都是痛。

    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眼泪不知何时停了。

    萧成煜哆嗦着唇瓣,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父皇。”

    他的声音很轻,很哑,宛如杜鹃啼血,哀婉至极。

    但弘治帝却听见了。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用那双发黄的迷蒙的眼睛,看向了自己费心教养长大的儿子。

    他的脖颈已经动不了了,眼睛却还是追随着儿子年轻的面庞。

    他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多好的长子、储君,他健康、聪慧,冷酷无情。

    他是最好的继承者。

    本应痛苦至极的弘治帝,却轻轻笑了一声。

    随着他的笑声,鲜红的血从他唇边滑落,在他灰白的脸上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痕迹。

    萧成煜下意识伸出手去,轻轻擦了擦父亲脸边的血。

    他不敢使劲,生怕一用力就碰疼了他。

    弘治帝目光一直落在萧成煜的脸上,他虽已行将就木,死期在前,浑身疼痛难忍,但脑中却异常清醒。

    他觉得自己从未有一日这么清醒过。

    经年的苦涩汤药麻木了他的舌头,也麻木了他的脑海和心田。

    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他却终于找回了曾经的年轻和清醒。他能清晰看到儿子眼中不敢掉落的热泪,他能尝到口中咸腥的血味,他能感受到鼻尖苦涩的陈腐的药味。

    那是许多年没有尝过的滋味,他不觉得脏污,反而非常珍惜。

    弘治帝抿了抿嘴唇,眼眸里有着即将解脱的释怀和笑意。

    “二十年,”弘治帝声音轻如云烟,却字句清晰,“我同你娘,亲自教养你,二十年。”

    “能教的,都教过了。”

    “以后,家国天下,就在你手中。”

    “你能做,做得很好。”

    弘治帝留恋地看了看儿子,目光却往边上挪去,往屏风外面寻找起来。

    “对你,对楚国,我没有,遗憾。”

    “但……”

    他话音未落,一道蹒跚的脚步声便在屏风外面响起。

    弘治帝眼眸中重新绽放出喜悦,似是二十年前大婚的那一夜,他也是如此满怀喜悦,等待着喜楼上的新嫁娘。

    只一眼,过一生。

    他唯一的新嫁娘,还是赶来见他最后一面。

    他知足了。

    ————

    苏瑶华面色苍白,神情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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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伤,她蹒跚着绕过座屏,脚下一个趔趄,若非张保顺的搀扶,差一点便跌落在地。

    萧成煜未及回头,都能听到身后苏瑶华的抽泣声。

    如泣如诉,哀婉至极。

    萧成煜连忙起身,下意识要去搀扶苏瑶华,但苏瑶华此时却已经跌跌撞撞来到床榻边。

    锦绣奢华的龙床上,沉疴无医的皇帝陛下瘦成一把骨头,即便盖着龙凤锦被,也不过只躺了那一亩三分地。

    苏瑶华仓皇地坐在龙床边,紧紧握住了弘治帝的手。

    弘治帝的手冰冷冷的,早就不似活人。

    苏瑶华心中悲痛愈深,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陛下,陛下……”她泪如大雨滂沱,几不能语。

    弘治帝看到他,面上沉沉的死气竟去了三分,显露出几分年轻时才有的意气风发。

    他努力睁着昏黄的双眼,认真看着自己的发妻。

    他这一辈子可以说是无愧于天地,却唯独对不起一人——他的结发妻,全天下最尊贵也应最幸福的女人。

    弘治帝看着她面上湿漉漉的泪,看着她眼眸中的不舍和留恋,他想要去擦一擦她脸上的泪,想要说一句:“傻姑娘,哭什么呢。”

    可他再也抬不起手,再也不能替她拭泪。

    弘治帝沉疴经年,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即便是九五之尊,他活得也很痛苦。

    面对死亡,他早就没有畏惧和害怕,甚至有一种终于可以离开病痛的解脱。

    但此刻,看到了苏瑶华,他终于觉得有些不舍了。

    可这份不舍却不能表露出来。

    弘治帝有千言万语,有满腔依恋,甚至还有从未说出口的爱慕,这些,在即将天人永隔的时候,他却不能说了。

    他想让苏瑶华长长久久活着,幸福康健,子孙满堂,替他享受这一片大好河山,替他享受世间门的一切供奉。

    弘治帝轻咳一声,他轻轻开口:“瑶华,以后你就是太后了,可不能动不动就哭鼻子。”这一句,似乎把两人带回了当年那个满城芳华的大婚吉日,似乎这二十载时光都未虚度。

    苏瑶华哽咽一声,想起当年的情景,忍不住如当年那般回答他:“我若哭,你便哄哄我。”

    弘治帝轻声笑了。

    他很轻松,病魔在这一刻远离了他,让他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萧成煜知道父皇母后有话要说,但他此刻却不能离皇帝榻前,便退后几步,只低着头默默落泪。

    在父皇面前哭过,以后就不能再哭了。

    帝后二人都未发现儿子的远离,此刻的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弘治帝继续道:“对于我殡天之后的事,早先已经都交代过你,也交代过煜儿,你们皆很沉稳,此番不需我再多言。”

    “对于以后,我没什么不放心的,遗诏我已写好,会让你们都高兴。”

    苏瑶华刚止了止眼泪,此刻听到他絮絮叨叨说身后事,忍不住又哭了。

    从弘治帝继位伊始,他每逢病灾就会对她交代一番身后事,几十年下来,苏瑶华早就能背下,可没有哪一次如同现在这般,让她听不下去。

    因为只有这一次是真的。

    话说完,她的竹马,她的丈夫,就要离她而去。

    苏瑶华突然痛哭失声,她使劲摇着头,全然不顾体面和尊荣:“陛下,别说了,别说了。”

    “咱们能治好,你乖一点,好好吃药,这一次也能好的。”

    苏瑶华哭得撕心裂肺。

    她已经很多年没哭过了,冰山早就封印了她的内心,但到此刻,她才发现她自以为坚固的冰山早就有了裂缝。

    她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坚强。

    弘治帝身上突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他动了动冰冷僵硬的手指,用尽了全身力气回握住了她的手。

    “慧慧,待得以后你身体好些,就替我看看江南风景,大漠孤烟,看看塞外风光,可好?”

    弘治帝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句话。

    苏瑶华下意识答应他:“好,好,都好。”

    弘治帝笑了。

    他缓缓喘着气,身体里的力量如同风中的沙儿一般流失,再也回不来。

    他眼前一片模糊,最终什么都瞧不清楚,在最后的最后,他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三个字。

    只有苏瑶华听见了。

    他说:“对不起。”

    这一辈子,唯独对不起你。

    苏瑶华只觉得手中一沉,他刚刚还在回握她的手,轻轻一送,随即狠狠往下跌落。

    嘭的一声,他的手砸在了锦被上,他的眼眸也缓缓合上。

    弘治帝殡天了。

    苏瑶华一下子扑倒在他身上,拽着他的单薄瘦弱的身躯,拼命摇晃他:“陛下,陛下你再看看我。”

    她的陛下再也不能看她了。

    萧成煜泪流得更凶,他恭敬跪下,给已经故去的父亲磕了三个头,然后便膝行至床榻边,伸手去搀扶母亲的胳膊。

    “母后,母后,父皇已经去了。”

    萧成煜哭着安慰母亲。

    苏瑶华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久久不肯起身,寝殿里外皆是痛哭声。

    张保顺满脸泪水,却还是强撑着来到萧成煜身边,固执地搀扶起他。

    “殿下,您可不能再哭了。”

    张保顺声音沧桑:“殿下,陛下留有遗昭,说待宗人府、辅政大臣和所有宫妃皇子到场后再宣读。”

    “另外,昨日陛下已经下旨,命金吾卫、仪鸾卫以及五城兵马司派兵把守内城中十一处宫门,两位指挥使一位都督都在宫中等候殿下宣召。”

    “以后大楚的天下,就得您做主了。”

    萧成煜眼中的热泪滚落而下,在他心上刮下一道伤痕。

    他深吸口气,哽咽着嗯了一声,随即便狠狠擦了擦脸上的泪,不让自己太过失态。

    父皇已经做了万全打算,没有给他留下血腥和灾祸,留给他的只有来自父亲的慈爱。

    萧成煜心中悲痛,却强忍着泪水,哽咽道:“速速让几位大人至御书房觐见。”

    张保顺长舒口气:“是,老臣这就去办。”

    待到张保顺退出去忙,年九福立即进宫,在萧成煜耳边低语几句,萧成煜点头,道:“去把采薇姑姑请进来。”

    他说完,脚步坚定地来到床榻边,轻轻拍了拍苏瑶华的后背。

    “母后,父皇被身体拖累一生,如今终于解脱,您应当高兴才是。”

    苏瑶华似是哭累了,也似终于从悲痛中缓过来,她轻轻抽泣一声,坐直身体,低头用衣袖拭泪。

    萧成煜没有过多去打扰苏瑶华,等苏瑶华冷静下来,萧成煜才道:“母后,我已命人招来金吾卫指挥使王成礼,仪鸾卫指挥使姜忠,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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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兵马司左都督林校,他们稍后便到,待得宫中布防之后,便要招各位母妃、弟妹前来觐见父皇。”

    苏瑶华在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擦干脸上的泪,但她眼眸赤红,面色苍白,同平日大相径庭。

    “煜儿,”苏瑶华缓缓开口,“你父皇故去,以后宫中上下,便要由你一人做主,你可明白?”

    萧成煜微微一愣。

    刚刚他还是儿子,上有父母高堂,他要听父母之言行事,万事不可擅自做主。

    但现在,不过转瞬功夫,他就已经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明日朝阳升起时,他就是新君了。

    苏瑶华知道他心中悲痛,亦仓皇无措,但今夜必是不眠之夜,他们母子都不能走错一步。

    苏瑶华目光逐渐凌厉起来,她认真看着儿子:“萧成煜,记住,遗昭一读,你就是皇帝了。”

    “你要记住,以后整个天下都是你的。”

    萧成煜身躯一振,他猛地抬起头,用那双同样赤红的眼眸看向母亲。

    这一刻,一往无前的勇气从他心头窜起,让他心中的顾虑和担忧皆烟消云散。

    萧成煜狠狠闭上眼睛,他深吸口气,片刻后同苏瑶华恭敬行礼:“母后训导振聋发聩,儿子铭记于心,莫不敢忘。”

    苏瑶华神色稍缓,她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了无生息的弘治帝,终于起身道:“来人,给大行皇帝装殓。”

    恰逢此刻,张保顺传召进前,对萧成煜道:“殿下,三位大人请见,已在御书房等您驾临。”

    萧成煜回过头看了一看母亲,苏瑶华便道:“去吧,你去忙你的事,这里有我。”萧成煜心中安定,大步出了寝殿。

    待她走了,采薇姑姑适时上前,从袖中取出一颗定神丸,伺候苏瑶华吃下。

    一颗药咽下去,苏瑶华才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

    采薇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娘娘,这药不能多吃。”

    苏瑶华沉默片刻,道:“就这几日,一定要撑下去。”

    三位将军到来之后,萧成煜很快发下旨意,命仪鸾卫亲自过各府请京中几位年事已高的宗室、宗人令哲亲王,以及三位皇叔、四位皇叔父一起入宫。

    又命仪鸾卫请几位阁臣、辅政大臣等一起入宫,皆在太极殿前等召。

    随即宫中所有妃嫔、皇子、公主也一起赶来太极殿。

    亥时正,所有人齐聚太极殿,萧成煜立于御座之前,身侧是满脸哀戚的皇后,另一侧则是弘治帝的年纪最轻的叔叔哲亲王。

    张保顺已经换了一身素服,他头上的礼冠扎着白麻,在寂静的夜中是那么刺目。

    看了这个场景,人人心中皆是明悟。

    是以,即便这三更半夜的太极殿人头攒动,乌压压占了一地的人,却鸦雀无声,安静至极。

    张保顺站在御座之下,先同萧成煜、皇后、哲亲王等行礼,然后才起身,冲着台下朗声道:“弘治二十四年元月初三,陛下留遗昭于太极殿御座之内,由哲亲王、礼亲王、张大学士、苏将军一同见证。”

    “现,亲启于太极殿,宣诏天下。”

    他的话音刚落,在场众人便跪了一地。

    张保顺带着哭腔喊:“陛下于今日亥时一刻龙驭宾天,天年永诀。”

    随着张保顺话音落下,丧钟响彻天地。

    霎时间门,太极殿内只有哭声。

    在张保顺的引领下,朝臣宗室哭行三叩九拜之礼,之后长跪不起,张保顺道:“请哲亲王宣读遗昭。”

    哲亲王是弘治帝的小叔叔,今年不过四十八,他身体康健,身材高大,颇有当年高祖遗风。

    他先冲空无一人的宝座行过大礼,然后才从中取出遗昭,展开宣读。

    “朕于二十继承国祚,二十四载事必躬亲,未尝有一日懈怠……功过自不评说,此番遗昭,是为大楚天下。”

    “朕之长子萧成煜,乃皇后嫡出,自幼勤勉聪慧,风度斐然,沉稳勉重,当得储君之位,待朕殡天,当以太子之位登基,继皇帝位。”

    遗昭说到萧成煜,萧成煜便跪下,冲宝座行礼。

    “朕之元后苏瑶华,乃朕之发妻,潜邸相伴,执手经年,其仁孝慈悲,凤仪卓卓,礼持后宫,抚育皇嗣,当得嘉后,着册封为圣慈皇太后,以扶持国祚,为继皇帝分忧。”

    之后便是四妃及其所出皇子公主的册封,德妃为德太妃,其子二皇子封顺郡王,淑妃为淑太妃,其子三皇子为诚郡王,贤妃封为贤太妃,其女大公主封为柔佳公主,子四皇子封为穆郡王。

    因三位皇子及公主皆未成年,因此依旧养育宫中,由太后娘娘及长兄教导。

    之后,便轮到了宜妃。

    宜妃面容明媚,烟波之间门妩媚风流,即便是痛哭时,面容上也有哀婉柔媚之色。

    此刻,她心跳极快,期待了多年的愿景终于来到眼前。

    哲亲王面不改色,继续读:“宜妃冯氏,因生育皇嗣有功,着册封为贵太妃,以尔养天年。”

    “什么?”

    冯觅儿满脸错愕,此时此刻,她顾不上什么体统规矩,若非身边的姑姑死命拽着,她就要起身冲到台前。

    姑姑能拽着她的人,却捂不住她的嘴。

    “我不信,这遗昭定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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