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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皇帝,九五之尊,天下之主,他在发妻面前的时候,也经常会放低身段,温柔哄她。
亦或者,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份“体贴”,让皇后怎么也无法冷下心肠。
果然,皇帝如此一言,皇后声音也柔和下来:“臣妾也很想念陛下,这几日无法去乾元宫侍奉,只能由妹妹们操劳,臣妾寝食难安,夜里都睡不踏实。”
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两个,说话如同含了蜜,一个比一个动听。
弘治帝叹了口气,他似乎在贵妃榻边坐了下来,道:“朕的身体,朕自己心里清楚,只是担忧你,当年若非……也不会拖累你至此。”
当年皇后的身体虽说没有寻常村妇那般康健,却也不差,只是接连夭折两个儿子,二儿子未满周岁便薨逝,当时是冬日,她一意孤行给儿子守灵,这才落了个寒症的病根。
每每冬日都要犯一回,长年累月下来,身体便拖垮了。
苏瑶华边说:“陛下莫要自责,是臣妾没这个福气,而且……”
苏瑶华的声音饱含母爱:“现在臣妾膝下有煜儿,已经很知足了。”
一说起这个太子,弘治帝的声音也带了些喜意:“是啊,煜儿是个好孩子,但也因为是你教养长大,他才能这般好。”
不管谁生的,只看谁养的。
一个孩子的品行,大凡要看父母教导,弘治帝冷冷道:“若非当年朕果决,这孩子只怕被人教坏了,如今朝中就不会有这般景象。”
话里话外,竟是在埋怨宜妃品行不端。
皇后却没接这个话头,她只说:“听闻尉迟太傅前日里又夸了煜儿,把先帝当年赏赐给他的一块徽墨送给了煜儿,煜儿昨日眼巴巴给臣妾送来,瞧着很高兴。他还说正在写万寿贴,给陛下祈福。”
一句话,夸了儿子优秀和孝顺。
弘治帝果然被他带着走:“那徽墨是一对,他也给了朕一块,这孩子……也不知道自己留着。”
弘治帝如此说着的时候,声音里似有着对太子的满意。
沈轻稚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模糊勾勒出大皇子的背影。
他每次来看望皇后都是下午下课之后,往常那会儿皇后已经回了寝殿,不在殊音斋,所以沈轻稚只远远见过萧成煜的背影。
很高,很瘦,四肢修长,却脊背宽阔,身量挺拔,如春日翠竹,带着勃勃生机。
便只看了背影,沈轻稚也能明白,为何帝后夫妻二人喜欢这个大儿子。
他非常的健康。
一国之君,便是有些缺点,无论如何都要健康。
弘治帝是先帝惠贞皇后唯一的嫡子,又是长子,因他体弱多病,先帝没少操心,待他十六岁才封为太子,就怕太早立储福气太过,压了他的寿数。
这些年来,弘治帝很注意保养,倒也活到了这把年纪。
如今,夫妻二人也过了不惑之年。
说起儿子来,夫妻两个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如此夸了一刻,弘治帝才仿佛想起什么来,道:“煜儿今年已经十八了。”
萧成煜是元月二十的生辰,过了节,实岁已经过了十八。
“他后院的事,得尽早相看起来。”
苏瑶华就说:“臣妾已经给他安排了侍寝宫女,如今也在给他相看,想早早把人给他定下,就是这人选犯了难。”
弘治帝刚要说话,就忍不住咳嗽起来,他一连咳嗽了好久,张保顺和采薇忙着伺候他吃茶吃药,忙了一盏茶才略好些。
这时,苏瑶华才开口:“陛下,还是歇一歇吧。”
弘治帝的身体,如今已经难以维系,刚刚他用帕子捂着嘴咳嗽,那帕子上都带了血。
弘治帝缓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么多年,朕习惯了,便是彻底歇了,也治不好。”
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如何寻医问药,也不过就是续命而已,想要健康是不能的。
弘治帝声音压低了:“煜儿如今已经长成,这孩子聪明稳重有担当,意志坚定,朕是不担心他的,朕担心的是三弟和四弟。”
弘治帝一共有三个弟弟,二皇叔礼亲王自幼聪慧,课业斐然,精通数术、音律和许多西洋景,他似乎是个书呆子,一心修书,万事不管,整日只在南书馆待着,没什么旁的心思。
但三皇叔肃亲王和四皇叔端亲王,正好到了三十而立的年岁,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
弘治帝一直努力压制两个弟弟,但他们母家也都是盛京氏族,一直以来都谨言慎行,倒也没有给弘治帝任何把柄。
如此拖到了今日,倒是越发成了弘治帝的心头之患。
这些话,他也就能同几个近臣和皇后说上一说,便是同萧成煜,他也只是简单一笔带过,总觉得这些还没必要让儿子知道。
苏瑶华听了这话,也略有些忧心:“那……煜儿的婚事,就得早些操办了。”
弘治帝看她一眼,说:“朕倒是有个人选。”
————
苏瑶华瞬间门没了声音,弘治帝仿佛没有觉出有何不对,他道:“前些日子,驻守嘉永关的振国将军魏永上表回京,他已经驻守嘉永关六载,这次朕不得不让他归京。”
嘉永关是同北齐接壤的边关,这些年一直都有振国将军驻军看守,魏永是第三十任戍边将军,已经驻守六年,以弘治帝的性格,断不可能让他在边关拥兵自重。
但魏永在军中很有权威,口碑也好,其一家忠勇,可谓满门忠烈。
弘治帝看向皇后:“他有个女儿,年方十八,听闻品貌端庄,骁勇善战,是个英姿飒爽的女英雄。”
魏家的孩子不论男女,皆是习武。
这个人选,无论看出身还看她自己的能力,都是最合适大皇子的。
但苏瑶华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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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魏小姐听来确实合适,她是个女英豪,却能当好太子妃不成?”
太子妃便是未来的皇后,母仪天下,泽被百姓,这样的女人,不是谁都能做的。
苏瑶华轻声细语道:“我知道陛下是为煜儿好,不想让他吃那么多苦,但若娶一个不适合的太子妃,以后的日子恐怕更难。”
后宫乱,前朝便会更乱。
这个魏小姐,一看便不能安于后宫,她也不是可以困在内宅的女子。
说句良心话,把她困在内宅,是对她的侮辱。
作为女人,苏瑶华很清楚这一点,但作为母亲,她又有所动摇。
魏小姐的身份太合适了。
弘治帝也知道她不合适,大楚后宫宫规森严,苏瑶华这般沉静宽和性子,才适合立于后宫。
他低声道:“魏家是很忠心,却只忠心于萧氏,其他人也大抵如此,皇位上的是谁,只要不碍于其自身家族利益,他们不会太过在意。”
这句话,只有弘治帝自己可以说。
苏瑶华心中一动:“陛下不叫长渊回来,也是……?”
弘治帝叹了口气:“朕知道长渊辛苦,也知道寒古镇镇守不易,但长渊是朕能信赖的唯一人选,也是煜儿最能依靠的统帅。”
苏长渊同样也是振国将军,他又是太子的舅父,有这一层关系,太子之位便更稳固。
弘治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话里话外皆是为了萧成煜。
作为母亲,苏瑶华终于妥协了。
“若是魏家的姑娘肯,那便寻了钦天监纳吉吧。”
寻常人家的三书六礼,在皇室中并不适用,皇室选命妇,先要看生辰八字,所以跳过纳采问名,先行纳吉,当然这一切都是秘密而为。若是纳吉结果为凶,便全当此事不存在,也不会耽误姑娘婚事。
弘治帝见皇后点了头,不由松了口气。
“害怕你偏心儿子,不想叫他娶武将家的姑娘。”
皇帝一说软话,皇后也跟着软和下来,还瞥了一眼皇帝:“陛下难道也嫌弃过臣妾?”
她家文武双全,说是书香门第也好,武将世家也罢,倒是都很合适。
弘治帝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他没笑几声,便又咳嗽起来。
沈轻稚在外面听得直皱眉头,弘治帝眼看比一月时要更羸弱,说两句话就要喘,动不动就咳,看来这宫中的风平浪静,似乎也快要变了天。
寝殿里一时安静了一会儿,好半天后苏瑶华才低声道:“陛下,比起煜儿,臣妾更忧心您。”
弘治帝道:“我知道,满宫里,只你最体贴我。”
说到这里,似乎话题就要结束了。
却没成想,弘治帝又道:“若是魏家点头应允,那自然是最好的,只是煜儿的后院得提前斟酌起来。”
后面的话似乎有些难讲,好一会儿弘治帝才道:“德妃、贤妃和宜妃都求了朕,说她们娘家都有适合的女儿,若是都拒绝,怕不太好。”
但若都答应,又怕皇后生气。
德妃所代表的蒋氏、贤妃所出的何氏,一个是盛京门第,一个是荆州门阀,无论其家中嫁出哪一房女儿,都是对萧成煜的助力。
更别提萧成煜的生母宜妃,她想让萧成煜迎娶远房表妹,拉近母子之间门的关系,再正常不过。
宫中四妃,只有淑妃不乐意同她们掺和,没有求到皇帝面前。
弘治帝话说完,苏瑶华半天没回答,弘治帝似乎也不急,他就那么安静地等着。
一盏茶过去,苏瑶华才迟迟开口:“她们打什么主意,陛下不会不知。”
德妃的儿子今岁也十五六了,只比萧成煜小三岁,如今且看儿子当储君无望,她便转头盯上了太子。
贤妃的女儿年纪小,儿子还不会说话,她不过是想在后宫里多加几个何氏的人。至于宜妃,那就更明显了。
皇后不愿意,不高兴,弘治帝是可以理解的,甚至他开口之前,就会知道皇后不同意。
但这话必须要说。
他自觉后宫平稳,几十年来平静无波,是因为宫妃之间门相互牵制,谁也出不了头,谁也成不了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他会这么想,是因为他从来都没在后宫费过半点心,那些心思,都让皇后一个人操了。
宫里身份高贵的女人越多,其实越难平衡。
但皇帝不能把这些恳请全部推拒,一但退拒掉这些可能存在的“前朝助力”,他日萧成煜登基,在前朝就不会有弘治帝这般顺畅。
那么多虎视眈眈的老臣,那么多人多势众的门阀,年轻的太子要如何扎稳脚跟?
即便是弘治帝,早年也被这么拿捏很多年,这是一定会出现的。
苏瑶华片刻之间门就想好了对策。
她悠长地叹了口气:“这可如何是好,我心里怪难受的,煜儿小时那般委屈,我瞧着可心疼,总想让他日子舒坦一些的。”
她这么说着,竟还掉了眼泪:“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中用,没办法保他周全,要叫他这般辛苦。”
说来说去,这么多达官显贵的女儿愿意入宫为妃,竟是委屈了萧成煜。
但父母皆是如此想,苏瑶华吃准了弘治帝的心思,故而如此说。
果然,弘治帝咳嗽着叹了口气:“若不是魏氏有个已经上阵杀敌的女儿,这些氏族千金入宫为太子妃,也无不可。”
但无论哪一个当太子妃,当未来的皇后,都是对皇后最大的侮辱。
她养育萧成煜十八年,不是为了让他娶死对头的女儿,自己什么都没得到。
弘治帝便是再被美色迷惑,也不至于如此昏聩,关于萧成煜所有事,他都亲自同皇后商议,皇后不肯点头的,他也绝对不会让皇后不满。
“煜儿的皇后只能你来选,或者让煜儿自己选,如何?”
所以他先问的魏氏,若魏氏的生辰八字不合适,便由皇后做主,不会让皇后为难。
苏瑶华目的达成,自是不会再让皇帝添堵,她道:“陛下还是心疼我们母子两个,让陛下操心了。”
弘治帝声音明显愉悦了些:“朕记得你家中兄弟众多,应当也有几个适龄的侄女,不如……”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苏瑶华打断:“陛下,臣妾以为,煜儿的妃嫔不可选臣妾家中的女儿。”
弘治帝微微一顿:“为何?”
他想的是,既然德妃她们非要把女儿送入宫中,那便让苏家也送个女儿进来,她才是萧成煜嫡亲的表妹,如此一来,便可压制蒋家、何家的姑娘们。
可他却没想到,皇后居然不愿意。
苏瑶华声音温柔下来:“陛下,臣妾毕竟不是煜儿的生母,虽养育他多年,母子关系亲厚,却也不想让以后乱七八糟的婆媳关系打破这份母子亲情,能同他有母子的缘分,已是我的运气,臣妾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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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养母,若真把家中女儿嫁入宫中,以后但凡出点什么事,她是偏袒谁呢?
即便皇后是天下之母,宫中的皇子公主都要叫她一声母后,可人人都清楚,他们都有自己的母亲,称呼她母后不过是宗法家规而已。
沈轻稚深吸口气,觉得皇后真是清醒得可怕。
那一年醉醺醺哭诉皇帝没有心的女子,似乎已经永远留在那个寒冷的冬夜里,现在的她,是端庄贤惠,慈爱友善的皇后娘娘。
弘治帝听了她的话,若有所思点点头:“你说得对,难为你了。”
因为皇后这份慈母心肠,令弘治帝也动了几分慈父之心,他略一沉思,便道:“张保顺,伺候笔墨。”
之后,寝殿里一片寂静。
两刻之后,才传来收拾笔墨的声音,然后是皇后的话语:“陛下,您……”
弘治帝道:“朕……身体每况愈下,皇后也知道,以后煜儿便交给你了,有这一份圣旨在,看谁敢驳你面子。”
苏瑶华哽咽道:“陛下,您会长命百岁的,臣妾还想长长久久陪着您。”
皇帝这一次没有说话。
他今日在坤和宫待了足有半个时辰,待到他已经坐不太住了,才被张保顺伺候着离开坤和宫。
待他走了,寝殿里久久无言。
沈轻稚等了又等,她悄悄斜靠在雕花门框上,左右换着脚,低头沉默不语。
在她对面,另一位大宫女也低着头,两人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仿佛睡了一场好觉。
待到两刻之后,采薇才出来,只叫沈轻稚:“轻稚,娘娘叫你有话说。”
沈轻稚以为还是之前皇后要安排的事,便面色如常跟着她进了寝殿。
她一进去,就看到皇后看着桌上的博山炉发呆。
她其实不是在发呆,皇后思考事情的时候,总是这般专注,专注得让人以为她在神游天外。
博山炉里幽幽燃着沉水香,丝丝缕缕的白色烟雾从层峦叠翠的铜炉上袅袅而飞,仿若萦绕在海岛仙山上的薄雾。
沈轻稚屈膝行礼,静静立在屏风一侧,安静如无人。
皇后沉思良久,直到一阵微风吹散了博山炉上的仙雾,把那云遮雾绕打散,皇后才把目光挪到沈轻稚身上:“轻稚,你确定要留在宫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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