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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温和。

    她本能地弯眼笑起?来,眼角的纹路清晰可见。

    黎潼颤动眼睫,于?楚朱秀所料未及时,上前唤了一句:“姨妈,我是黎潼。”

    楚朱秀本在介绍着?黎家的亲属——黎振伟的兄长黎振国、弟弟黎振世?的妻子,黎潼要称呼为伯母婶婶。正要领她认人,却没料到,黎潼惊人地主动上前与人搭话?。

    搭话?的对象,还是楚朱秀的堂姐。

    楚朱秀愣在原地,她不知?道黎潼是怎么认识楚清许的,一种超出掌控的烦躁感在心间升腾。

    “潼潼?你怎么认识姨妈的?”优雅美丽的贵妇人,笑时眼角没有丝毫细纹,眼瞳清澈,如同少女,她柔和宠爱地问,仿佛是一对感情极佳的母女。

    黎潼并不应她,只是难得露出几分真心笑容。

    年轻女孩伸出手来,楚清许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她没有让黎潼尴尬,顺从地握住她的手。

    温热的掌心,中?指有着?常年书写的粗茧,文化人的手。

    “姨妈,我之前看过您的资料,您是江大的在职教授,对吗?”

    年轻女孩的手微凉,楚清许攥了会,在她还没说完时,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黎潼,你的手挺凉,是不是穿得少了?”

    语罢,她不好意思?地抬了下金丝框眼镜,没注意堂妹骤然变色,她慢一拍地点头:“是,我在江大教书。”

    楚清许来参加堂妹女儿的生?日宴,没有特意打扮,脸上涂了点粉,口红也是最普通的豆沙色。她不擅装扮,从头到脚都?是平平无奇。

    客观来看,楚朱秀要比她年轻貌美几十倍。

    然而,黎潼的注意力只落在楚清许的身上。她全程精神贯注,倾耳细听?着?她的回答,迥异于?对待楚朱秀时的生?疏冷淡、刻薄刁钻。

    楚朱秀的大妯娌洞悉端倪,状似玩笑道:“潼潼看着?很喜欢你堂姐啊?”

    三叔老婆耿直道:“朱秀堂姐是这里学历最高的,挺有本事。”

    她俩一个有心,一个无意。

    其一,她没有被黎潼喜欢;其二,她是个全职主妇,没有世?俗意义?上的体面工作。

    两人两句,狠狠地戳进?楚朱秀的痛处。

    她忍着?恼怒,高声喊了一句:“潼潼,过来认识一下你大伯母、小婶婶。”

    黎潼没搭理?她。

    她背对着?她,裙装在后背露出雪白肌肤,室内空调冷气嗖嗖,她并不畏冷,享受盛夏的低温。

    面前的中?年女性与她交谈时,忍不住温声提醒:“室温太低,你真的不冷吗?”

    “还好,”黎潼怀念地看着?眼前的中?年女性,她歪了下脸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她犹记得楚清许挺喜欢女孩子朝她撒娇,于?是,自?然而然地要牵过她的手,“既然您担心,那我们一块出去聊吧?”

    挑选的黑丝绸裙装及膝,方便行走,黎潼没有换上造型师推荐的高跟鞋,她踩着?酒店提供的平底拖鞋,这就要拉着?楚清许聊聊天。

    “潼潼!”

    楚朱秀绷不住了,她质问着?唤她,语气依旧柔和,就像是唤着?撒娇任性的孩子。

    黎潼这时才扭头看她,果不其然,她在楚朱秀脸上看到不可置信。

    贵妇人强撑着?脸,软声哄着?说:“刚才不是和妈妈说好了吗?”

    黎潼回她:

    “求人做事,记得诚心。”

    “我不是黎漴、黎娅,不会惯你。”

    她拉着?满头雾水、不在状态的楚清许走出休息室,满心欢喜,丝毫不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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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议论纷纷。

    =

    楚清许并不擅长人情世?故,但她不笨。几分钟后,隐约察觉黎潼和楚朱秀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而她恰好成?为这矛盾中?重要的一个角色。

    想?清楚后,她皱着?眉抬了下眼镜框:“你是故意的吗?”

    黎潼弯起?眼,牵着?楚清许的手并没有放开。

    她这几天的心情平淡无味,黎家人的嘴脸看过太多,以至于?都?有点生?理?性厌恶。

    只有此刻,是纯粹无杂质的欣喜与快乐。

    她轻声笑语:“很明显吗?”

    这种毫不掩饰的回答让楚清许懵了。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直率的年轻女孩,承认自?己将她纳入与楚朱秀的矛盾中?。

    好半天,楚清许细细观察黎潼的表情,慢吞吞道:“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

    这一句话?黎潼并不喜欢听?,然而,她没有出声反驳,只因为上辈子她与楚清许初次见面,她也说了这样的话?。

    “你的性格和她不太一样。”

    黎潼眨动眼睫,她挑了酒店大厅边缘的一张圆桌,邀她坐下。

    酒店工作人员时不时看向这边,没敢上前问询。

    几刻寂静。

    楚清许问她:“你找我做什么?”

    她没有上流人那弯弯绕绕的一套,十年前博士毕业在江大教书至今,期间未曾经历过社会磨砺,常年浸淫于?学术中?,周身萦绕着?读书人的纯粹质朴、不谙世?事。

    她说的时候,不忘关注年轻女孩——黎潼继承了她爸妈的好长相,取其优点,个性鲜明;和那个没说过话?的黎娅相比,楚清许觉得黎潼更符合她的审美。

    “姨妈,”女孩的声音低而清,她听?得清楚,耐心等待,“我想?问您,这两年江市新高考的政策,以及相关补习机构……您有推荐的报名机构吗?”

    楚清许本还怀着?“黎潼是不是要借着?她和楚朱秀闹矛盾”的心思?。

    她话?音落下,原本的心思?瞬间消散,甚至为方才的想?法愧疚两秒:黎潼抱着?求学的念头来找她,她居然把?好孩子想?得那样坏,实在不该。

    定了定神,中?年女性抬眼镜框,掏出手机,一边与她说话?,一边认认真真地做记录:

    “我之前听?说,你去年高三没考上大学,是吧?”

    黎潼乖乖地应声:“是的,我没考上。”

    “当时考了多少?”

    黎潼在脑海里翻江倒海地回忆,终于?扒拉出几串数据:“语文102,数学75,外语87……”

    楚清许计算一番,她摇了摇头,非常不客气道:“你成?绩太差了。”

    “是,我知?道。”

    她没有丁点顶嘴的意思?,老老实实地承认。

    楚清许蹙眉,问她:“怎么没想?着?复读?”

    黎潼听?着?她问,恍惚间,回到了上一世?,楚清许看到她笨拙模仿着?黎娅,试图讨黎家人欢心的样子,喟然而叹。

    旋后,年长者私下挑了个时间,约她出来。

    那时的黎潼不过二十岁,她痛苦于?黎振伟、楚朱秀、黎漴对黎娅的偏爱,困于?自?证她并非“急不可耐”“穷人乍富”“心机过深”等诸多恶意评价……

    她没能懂楚清许的用心良苦。

    彼时的楚清许,建议她不要无所事事,她觉得读书才是唯一出路:“黎潼,你为什么不想?着?复读呢?”

    “你还这样年轻。”

    黎潼说,她不觉得读书有用。况且,她也不是读书的料。

    楚清许尽心竭诚地劝说,她一点也听?不进?去。

    直到在黎家人那摔得头破血流,浪费了数年时间,未曾获得他们的爱——黎潼心灰意冷,终觉后悔。

    她的人生?无所事事,没有光明前景。

    她看不到希望。

    一切都?太迟,死亡降临的那一刻,黎潼想?到的是楚清许抬起?金丝框眼镜,微微蹙眉,耐心温和地劝她:“黎潼,你还这样年轻。”

    ……

    “我没有钱,姨妈。”

    黎潼眼眶忽地红了。

    乌发白肤的漂亮女孩,距离楚清许只有几十公分,年长者望见她湿润的眼眶。她倏尔失声,心脏酸胀。

    “我前一个月才被认回家,”女孩的鼻音轻轻,她强忍着?哭腔,“姨妈,在那之前,我是靠社区低保和打零工生?活的。”

    楚清许愣住,她慌张地要抓纸巾给她擦眼泪,连连道歉:“黎潼,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个。”

    黎潼借着?她要递纸的时机,张开手臂,要她给个拥抱。

    楚清许没想?太多,轻轻拥住。

    年长者的温暖怀抱,黎潼实在太过想?念。她闭着?眼,想?,楚清许是她与黎家耐着?性子接近时,唯一的目的。

    “潼潼?”

    楚朱秀错愕的声音自?几米外传来,她难以置信地瞪圆眼,完美面具瞬生?裂缝。

    她愣怔望着?眼前一幕。

    眼角有着?细纹,穿着?朴素的堂姐和冷艳漂亮的亲生?女儿相拥在一起?。

    年长女性的拥抱,年轻女孩的依赖。

    她们看起?来更像是母女俩。

    楚朱秀陡然心慌意乱。

    第17章

    楚清许的怀抱如同温热安全的婴孩旧梦。

    楚朱秀的呼喊打断了她怅然温存的此刻。

    黎潼抬头, 于楚清许没能看到的间隙,冷漠凝视她?。

    “你妈是不是有事找你?”楚清许丝毫不觉得自己给?出的怀抱有什么问题,她?本就不是擅于察言观色的人, 对于外界环境因素十分迟钝,直率温和地道, 不忘问楚朱秀:“堂妹, 你来找黎潼?”

    楚朱秀看着楚清许一无所知的脸, 语塞半天。

    她?强忍着那种嫉妒之情,嘴角上扬, 柔声道:“是的, 我?来找潼潼。”

    她?不敢,也不愿意在外人——尤其是在楚家姻亲面前展露出自己的狼狈。

    嫁给?黎振伟的楚朱秀,美美地享受了二?十多年的富家太太生活;她?完美得?没有任何缺点?, 从他人口中听到?的评价从来都是“美丽端庄”“婚姻幸福”“家庭美满”等尽善尽美的曼词妙语。

    楚朱秀笑意不及眼底:“堂姐, 你先去找个位置坐下吃饭吧, 我?想带潼潼去了解一下流程。”

    楚清许隐约听出楚朱秀的不快。

    她?倒是始终如一,并不认为堂妹针对她?的怒意有什么值得?关注。

    楚清许颔首,向黎潼要电话?:“把电话?给?我?,我?了解相关内容后联系你。”

    平直坦率,毫无迂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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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不爱做面子工程的楚清许,轻松说完, 得?到?的是黎潼笑得?眉眼弯弯, 轻声答好的回应。

    “好,姨妈, 这是我?的电话?, 微信同号码,麻烦您加我?。”

    比起与黎振伟、楚朱秀交流时, 在多数家庭中显得?极其冒犯的称谓。

    黎潼对楚清许的孺慕,让她?下意识地在每一句话?中都带了“您”字。

    目送着楚清许前往酒店工作人员依照黎、楚两家划分?的圆桌区域,楚朱秀这才定神,她?问黎潼:“潼潼,你刚才在和姨妈说些什么呢?”

    公共场合里,楚朱秀不得?不按捺住脾气。

    黎潼摸着手机,听着微信传来的滴声,心?情颇为雀跃。

    她?心?不在焉地回:“你猜?”

    黎潼在黎家人面前向来直率,想骂就骂,从来不搞隐瞒那一套。

    此时不同往常,故意不告诉楚朱秀发生了什么,才是最优决策。

    果不其然,楚朱秀一口气憋在喉咙眼。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对话?。

    美丽妇人瞧出她?眼角的戏谑,心?知肚明她?不肯再说。

    这种无法掌控的局势让楚朱秀愈发焦躁。

    她?闭了闭眼,胸口起伏,试图深呼吸。

    “潼潼,爸妈本来想着让你一会上台和大家说说话?……但我?想了想,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这样的流程?刚才,妈妈想让你认认亲戚,你也不太愿意。”

    言下之意,这种私下见?面的亲属场合她?都厌恶不已。那么,不久后的公开讲话?,她?一定也不会喜欢。

    这绵软口吻里,五分?真挚,五分?胁迫:

    楚朱秀在认真考虑要减掉黎潼上台说话?的环节,以及,她?认为,黎潼会在公开讲话?中给?她?添乱。

    黎潼惊了一下。

    她?重新看向楚朱秀,夸奖嘉许着她?的智慧。

    “妈,你真聪明。”

    这句话?听不出什么阴阳怪气,反倒因为语气真诚,叫楚朱秀浑身发毛。

    “可你敢不让我?上台说话?吗?”

    黎潼浅浅微笑起来。

    她?苍白的脸上,漆黑眼珠明亮璀璨,与楚清许的再见?面令她?浑身舒畅,心?花怒放。

    她?当然能听出楚朱秀说时半含着的胁迫之意。

    倘若是在乎“真千金”身份的黎潼,必定会连口答应,并保证自己在公开场合讲话?时稳重妥当,绝不给?黎家人丢面子。

    上辈子的黎潼就是这么做的。

    她?老老实实地背了楚朱秀给?的五百字讲稿。在这日宴会中,平稳慎重着吐出字句,替黎家人维持住豪门体面。

    那时候的黎潼觉得?自己找到?了参与感?,她?为自己能帮上爸妈发自内心?地快乐——谁能想到?,宴会结束后,黎漴与父母的交谈中,竟不将她?当作黎家人呢?

    楚朱秀的胸口仿佛被一只巨手攥住。

    她?耳边回荡着黎潼的这句“可你敢不让我?上台说话?吗?”,一时语无伦次:“潼潼,你……”

    黎潼居然还好心?情地给?她?掰碎,细细解释:

    “妈,你看,我?们?家邀请了这么多客人,”狭长漂亮的狐狸眼向上扬着,颇有种神气十足的意思,“你觉得?我?不上台,他们?会不会私底下说你们?苛刻我??”

    “爸妈这次办生日宴给?我?,不就是怕被人说,养了十九年的女儿是别人家的孩子——自己的孩子被人苛待着长大。你们?不得?不证明一番,其实你们?很爱我?,只是命运差错,迟了十多年才找到?我?吗?”

    她?的表达欲丰富旺盛,将楚朱秀说得?摇摇欲坠:“妈,这种情况下,你敢不让我?上台说话?吗?”

    黎家人无法牵制住她?的个人自由,她?身无长物,自为把柄;但凡他们?惹得?她?不痛快,当场撒泼,惹来众人观看,那实在轻而?易举。

    黎潼站在这里,就是一个牵制黎家人的无上把柄。

    楚朱秀哑口无言。

    她?吞声饮气,好久,才道:“潼潼,你……”她?想说什么,脑子已然浑浊不清。

    黎潼神采奕奕,她?的目光落在遥遥的楚家亲属就坐区,看到?楚清许的侧影。

    年长者在慢腾腾地看着手机消息,金丝框眼镜将她?的眼眸衬得?更加柔和。

    “那么,你要怎么做,才愿意听话?一点?呢?”

    最终,楚朱秀只能说出这样的话?。

    黎潼兴致盎然,她?歪着脸,静静地瞧她?。

    她?讨厌楚朱秀作出的一副“慈母样”,将利益坦诚剖开来谈,才是她?们?这对亲生母女该有的样子。

    “妈,我?前面说过的,求人做事——”

    “记得?诚心?。”楚朱秀印象极深,她?恍惚地说出这四?个字,对上黎潼的笑眼。

    她?清朗快活地应着:“嗯呐。”

    “潼潼,你想妈妈怎么做呢?”

    黎潼兴高采烈,她?小声凑上前,在楚朱秀耳边嘀咕几句。

    十九岁的大姑娘,得?益于父母基因优越,她?的身量很高。然而?,自幼数米而?炊的困窘生活让她?瘦得?令人怜惜。

    即便楚朱秀厌恶黎潼与她?作对的叛逆行为,却还是在她?倾身靠来时,情不自禁地失神。她?嗅到?黎潼身上被造型师喷过的雪松香,与黎娅喜好的白花香型截然不同。

    黎潼皓月般冷白,行事决然。那些知性内敛,没有侵略性的香水并不适合她?。

    楚朱秀听着黎潼说完。

    捕捉到?言语中的重点?,蓦地怔住,她?想说什么,又在黎潼清冷的视线逼视下,无可奈何地同意。

    “好,妈妈答应你。”

    为了取信于黎潼,楚朱秀当即用?手机发送几条消息。

    结束后,贵气十足的优雅美人眉宇间笼罩着疲倦与失落,她?长久地望着黎潼的笑靥——她?们?心?知肚明,这是她?们?母女俩博弈后暂时的平静。

    “好了,不多说,有什么稿子,一会给?我?。”

    她?洞悉一切的眼神让楚朱秀轻轻战栗。

    楚朱秀喃喃着:“好。妈妈一会去拿给?你。”

    她?听到?黎潼愉悦地哼着歌,踩着酒店平底拖鞋,往走廊走,她?不免多问一句:“潼潼,你要去哪?”

    黎潼头也不回,并不应答。倏然,她?与走廊尽头的一个年轻人擦身而?过,他似有所觉地凝神看她?,她?脚步不停,侧脸线条冷淡,径自走进原来的房间。

    楚朱秀还在恍神。

    直到?年轻人走到?她?跟前,年长优雅的豪门夫人清醒过来:“程植?你刚从机场过来?”

    模样清俊的年轻人笑着点?头,他轻声说:“是的,伯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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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您家里出了点?事。”

    楚朱秀不愿意将私事展示给?小辈看,她?匆匆笑了下:“没什么,刚才你看到?了吗?那个女孩,就是我?女儿。”嘴角上扬,和煦温柔,看不出丁点?破绽。

    “她?叫做黎潼,漂亮吧?”

    很有种为自己亲生女儿样貌出色而?骄傲的慈母样。

    程植微笑,他避开不谈。

    几句社交场面话?后,他说出来意:“伯母,你有看到?娅娅吗?”

    楚朱秀见?他有离开之意,莫名?松了口气,立刻指向黎娅的休息室:“娅娅在那个房间里,应该还在打扮。”

    “好,伯母一会见?。”

    程植彬彬有礼,楚朱秀目送着女儿的竹马远去,不期想到?黎潼与他方才的擦肩而?过。

    一个冷淡漠然,一个有所探寻。

    她?的思绪碾转片刻,旋后便被其他事情纷扰。

    楚朱秀倦怠地摁摁眉心?,缓步往酒店办公室走去,准备为黎潼打印一会的讲稿。

    ……

    黎娅的造型师将最后一件首饰收起,她?趁着客人没发现,悄悄叹了口气,和室内另外几位工作人员无奈地对了下眼神。

    黎娅站在全身镜前,板着脸,打量着镜中自己。

    好半天,她?勉为其难地点?了下头:“可以了。”

    说时,腔调甜美,如同并非是个难缠的客户那般,万分?贴心?道:“姐姐,我?安排人买了一些奶茶,就在外面,一会你们?可以喝喝解渴”

    工作人员们?连声应好。

    等走出房间,发现摆放在台面上的冰饮早就化出一摊水渍。

    本该叮铃哐当的满杯冰奶茶,摇晃起来只有纯液体的声音。

    几人叹气,她?们?拿着奶茶,往外头走,准备去酒店安排给?他们?这些工作人员的圆桌坐着。

    半途,遇见?个清俊男人,温和有礼地询问她?们?黎娅是否在休息室内。

    “是的,刚才我?们?给?她?做好造型,现在黎娅小姐在房间里。”

    程植谢过她?们?。

    他往那个房间走时,听到?闭合的室内有轻微动静,他想了想,扣指敲门。

    黎娅:“谁呀!”

    门开启的那一刻,程植的眼神柔软下来,他看到?黎娅猛地定住,顷刻,面上尽是意出望外的喜悦,直往他身上扑:“阿植!”

    自幼学舞,身段柔软,皮肤莹白,眉眼清纯的黎娅落进他的怀中,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易碎与娇憨感?。

    程植轻轻地拍了两下她?的肩头,笑意真诚:“我?刚下飞机,你刚化的妆,不要蹭脏了。”

    黎娅退出他的怀抱时,仍是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

    她?喋喋不休,百灵鸟说话?般清脆明亮地问他:“你怎么有空回来?我?怎么没收到?消息?”

    程植回国的消息只有几个亲属知道,他没有解释,只答:“你今天看起来很漂亮。”

    黎娅眼中盈盈,她?娇气地扬着脖颈,雪白脸庞溢满被竹马奉承到?的欣悦:“那当然!我?一直都很漂亮!”

    程植忍不住翘了下嘴角。

    他们?闲聊几句,到?了宴会即将开场的时间。

    黎娅原本因见?到?竹马而?眉欢眼笑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她?拧着裙摆,心?事重重。

    程植本要与她?同行前往大厅。

    他见?状,拧了下眉头,低声问:“你怎么了?”

    黎娅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问:“你这次回国,是为了见?潼潼吗?”

    程植下颌微收,他听出黎娅言语中的意有所指。

    他思考着,审慎答:“并不只是单纯为了见?她?。”

    黎娅扬着脸,她?听到?从小一块长大的程植道:“我?爸妈要我?回来认识一下黎家新来的女孩儿。”

    “当然,我?也有点?担心?你。”

    黎娅眼中带泪,笑意明亮,好似无比坚强:“我?没事的,你干嘛担心?我?!”

    程植没拆穿她?的逞强,只是安抚地点?了下头,示意到?了时间:“走吧,一会要开始了。”

    黎家女儿的十九岁生日宴,主角不是黎娅,而?是新认回来的黎潼。

    宾客们?到?达时,已经有不少人在交谈黎家搞的气派规格:

    “去年黎家假的那个女儿的成人礼也就这场面吧?”

    “你看那个牌上,写的‘黎家有女’,嘿,居然没直接写真女儿的名?字……”

    “黎家真有意思。要我?说,还是血缘关系最重要,这替人养了十几年的闺女,和自己都没有丁点?关系,心?里也不膈应?”

    黎娅听着旁人议论,她?再也挂不住笑容。

    程植神色微沉。

    他想说些什么。然而?,那些说着闲话?的看客并不愚蠢,望见?黎娅时,立刻收声,笑容满面地与她?打招呼:“这不是娅娅吗?越长越漂亮了!”

    黎娅被赶鸭子上架,她?不能也不敢在这种场合给?父母丢脸,眼前含着蒙蒙水雾,轻声与那群人交流:“叔叔阿姨,辛苦你们?提前来……”

    直至场面话?说完,黎娅愁眉蹙额看向程植,轻轻抽了两下鼻子。

    程植不动声色地揽住她?的肩头,沉默不语,平静地提供依靠。

    黎娅的心?情稍有好转。

    片刻后,流程开始。

    她?听到?庆生负责主持人在讲着主持稿,热情激昂,邀请着黎振伟上台,作为父亲讲话?:

    “今天,是我?女黎潼的生日,出于某些原因,她?和我?们?分?离十九年……”

    “我?们?深感?遗憾,好在,岁月漫长,我?们?仍有机会弥补这个遗憾……”

    演讲内容是经过专业人士撰稿而?成,期间修改数次,终于得?出满意的结果。

    程植听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

    他转头,不经意间看到?黎娅潮湿泛红的眼。他愣了一下。

    黎娅忍着泪意,痴痴看着主台上黎振伟的发言。

    很快,主持人邀请黎潼上前讲话?。

    台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凝神望向主场。

    年轻女孩一袭黑裙,与不远处站着的优雅风姿楚朱秀迥然不同的色彩,凛然迫人。

    主持人清嗓:“这就是黎先生、黎夫人分?离十九年的女儿,如今已是窈窕淑女,长得?娉婷袅娜、楚楚动人……”

    黎潼在众目睽睽下,被主持人的诸多形容词逗笑。

    她?笑的时候一点?也没有遮掩伪饰的样子。

    眼睛弯弯,红唇上扬,齿列雪白。

    坦坦荡荡地笑完,接过主持人递来的话?筒,一本正?经地翻开楚朱秀给?她?的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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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于上一世,熟记于心?的默背。

    这一次,她?很无聊地开口,完全是“随便念念,大家也随便听听”的态度,没有丁点?情感?。

    “大家好,我?是黎潼。”

    “如大家所见?,我?曾与亲生父母分?离十九年之久……”这个稿子与上一世的内容大致相似,只少了几段抒情之言,黎潼半心?半意地对比,分?辨出少的那几段正?是她?对父母的一腔孺慕之情。

    她?立刻猜出删掉这段的用?意,大抵是楚朱秀怕她?说着说着就笑场。

    她?轻飘飘地往楚朱秀的方向看去。

    楚朱秀雪颈修长,背脊挺拔,一脸专注地看向她?。

    许是做戏,又或者真的情感?流露,她?在稿子提及客观事实——指的是,分?别那十九年时光的遗憾之际。楚朱秀目露哀伤,惝恍迷离。

    黎振伟和黎漴,一个微有怅然,拿指印过眼皮;一个黯然无神,眼眶湿润,颇为真情。

    只有黎娅永恒且好笑地保持着那种虚伪面具,眼眶湿红,视线含恨。

    她?心?情愉快地念着末段,扫过楚家亲友的座位席时,发现楚清许在看她?。

    年长者的目光温和,她?望着她?,当她?回以注目,极轻微地颔首示意。

    最后一字落下,黎潼忽地绽开一个明亮笑容。

    和一派凄然悲伤的黎家人相比,她?这个“真千金”看着太过开心?欢悦,叫人窃窃私语,好奇不已。

    黎潼叠起手上的稿子,自顾自地加了一句:

    “祝大家吃好喝好,尽情享受今天的快乐!”

    年轻人一席中,本有被黎家人感?染得?眼带泪光的,听到?这话?,亦难以自制地“操”了出来,显然被惊住:“我?去,这漂亮妹妹性格真逗!”

    “诶呦喂,这性格可比黎漴、黎娅有意思多了。”

    黎潼欢天喜地将稿子塞给?楚朱秀,准备离场,有个年轻人热情招呼她?:“妹妹,来我?们?这桌吃吧!”

    她?毫不客气,摆手拒绝。

    黎漴拦下她?的脚步,殷殷切切道:“潼潼,我?们?一家一桌吃。”

    黎潼挺不耐烦,她?指了下黎娅,直接道:“她?都没和你们?坐一桌,何必强求我??”

    黎娅坐在程植身边,正?在低头擦拭眼泪。

    时不时就有人扭头看她?,将她?当作珍稀动物围观。

    同样的,也有人看黎潼,她?已经不再像上一世那样畏惧于他人直视——彼时,她?总是在脑海里想,他们?是不是在笑话?她?,是不是觉得?她?格外惹人烦。

    黎潼逐一回以对视。

    最终,是他们?先退却。

    黎潼美滋滋地挤到?楚清许那一桌。

    楚清许好无奈。她?就算再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这样凑一桌吃会被人嚼舌头根。

    “黎潼,”她?有点?严肃地看她?,“不要贻人口实。”

    黎潼只是笑着,超级无所谓地回:“我?无所畏忌。”

    楚清许愣住,旋后,倏忽笑了。

    她?不再说了。

    于是,黎潼快活地与她?吃了此生的第一顿饭。

    =

    楚朱秀浑身疲惫,回家的路上,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丈夫与她?共坐后排,对今天女儿生日宴上发生的事倒是没太多想法,他对副驾黎漴道:“明后天你陪我?出趟差,这个项目要级别高的去盯。”

    黎漴看着江市繁华夜景,神不守舍,忽然想到?什么,问:“爸妈,潼潼是回家了吧?”

    黎振伟点?了下头:“不过不是回我?们?家。”

    说到?这,中年男人有点?不愉,他平声道:“我?让她?回家住,她?说不习惯。”

    “挺倔的孩子,”黎振伟叹气,捏了下鼻梁骨,“不过没事,等忙完出差的事,带她?去办理?下过户手续,如果她?不想回别墅住,就去你那个小区。”

    黎漴听着,这才松了口气。

    整个生日宴会上,他与黎潼交谈的机会少之又少。他远道而?来的女性友人在听完黎潼的讲话?后,极其认真地告诫他:

    “黎漴,你的妹妹,需要用?爱和耐心?陪伴。”

    黎漴当下听得?愣愣,直到?女性友人严肃眉眼,他才恍神,连声答应。

    他一想到?黎潼,便有点?彷徨失措。

    心?里头拧巴得?很。

    也许是从一开始没能得?到?黎潼的好脸色,后来偶然得?了一二?次,那种被冷待后展露的笑容实在让人有点?难以割舍。

    又或者,是血缘让他无法全然放弃与她?接近的机会。

    黎漴闭上眼,轻轻叹气。

    “娅娅是坐程植的车回家吧?”黎振伟问道。

    黎漴点?头,他说:“她?说不想坐司机的车回。”

    “程植我?放心?,比方业识好多了。”楚朱秀骤然睁眼,低柔道,被指名?道姓友人的黎漴尴尬地摸了两下鼻子,“没办法,谁让爸妈你们?小时候总让我?和他玩,童年之谊,成年后总不好就这样断掉。”

    更何况,方家和黎家在某些项目上有过合作。

    他们?年轻人的“友谊”,本身并不是十分?纯粹的哥们?友情,期间掺和着家族利益。

    楚朱秀沉默下来。

    车程一路平稳,司机是老员工,熟知雇主脾性,保持缄默。

    到?达黎家别墅。

    富丽堂皇的别墅亮了灯,黎漴准备上楼洗漱一番。

    住家阿姨丁蓉问是否需要醒酒汤。

    他温和拒绝。

    多问一句:“娅娅呢?睡了吗?”

    丁蓉摇头:“刚才有个姓程的年轻人把黎娅小姐送回来,她?才上楼洗漱。”

    黎漴答好。身后父母慢了一拍,亦是准备上楼休息。

    这一日过于疲惫,黎振伟、楚朱秀只低声交流几句。

    黎漴走到?楼梯口时,蓦然心?绪不宁。

    他以为是错觉。可下一秒,一阵崩溃的大哭自黎娅房间传来,他浑身一激灵,立刻冲向发声处。

    黎漴没有推门而?入,他站在门外,高声问道:“娅娅,你怎么了?”

    他还记得?丁蓉说黎娅回来后准备洗漱睡觉的事,担心?她?此刻衣衫不整,不便见?人。

    身后黎振伟也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黎娅的房门仓促拉开,长发潮湿搭在肩头,她?身上只穿了件随便抓来的长外套,雪白清纯的脸上满是心?慌意乱,她?抽噎着,哽咽着,痛苦地质问道:

    “谁把我?衣柜里的衣服换了!”

    楚朱秀轻蹙眉头,清凌凌的目光责备地看向黎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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