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孩的眼泪没有因此停歇，更汹涌了。
被控制的其他两个人也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垂着脑袋，也是一副绝望的姿态。
事情这样发展的话就有意思了。
姜曜彻底松开女孩，女孩顺势跪倒在地，她便也蹲下来，扭过女孩的脸仔细地看。
巷子两头都吸引来了一些来看热闹的人，一路跟随监视姜曜和傅醒的特警们很快封锁方圆百米，将好奇的路人们远远地拦在外面。
大家只能隔着警戒线议论纷纷。
“这什么情况？”
“不知道啊，有没有直击第一现场的来说几句？”
“我应该离得挺近的吧，只看到姜曜跟着一个女孩走了，然后跟在后头的便衣也冲了上去，再然后，是一群特警冲过来……”
“啊这，那个女孩什么来路啊，敢这么公然地接触姜曜？”
“所以说立刻被捕了嘛。”
“家人们谁懂啊，原来后头那八个便衣是麻痹人的，周边还跟着好几车的特警，这防护力度……哭了。”
……
警戒线内，姜曜抽出一张纸巾，摁在了女孩的眼睛上。
“哭什么哭，什么伤害都还没造成又不判死刑，你们没拿刀没拿枪的，最多也就是拘留几天。”
女孩一哽，捂住了眼睛上那张纸，眼皮下的眼珠滚了滚。
“那你能不能，能不能直接放过我们，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
姜曜一声嗤笑，打断道：“这就有点异想天开了吧？”
女孩的眼泪继续打湿了纸巾。
“不过，如果你们愿意诚实点，也不是不能放了你们。”
纸巾被打湿的速度变慢了。
姜曜拿走那张纸巾，将自己的脸怼到女孩面前，问：“你真的不认识我？”
女孩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抿抿唇，用通红的眼睛看着她。
保险起见，她没有第一时间开口，不过她谨慎，身后两个被铐上了手铐的男人可没有这么小心，张嘴就来：“就算你是什么大明星，也不是每个人都认识你的吧？”
姜曜看过去，说话的男人回以挑衅的笑容：“怎么，你很出名？”
“是啊。”姜曜回答，“除了瞎子，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不认识我的人。”
男人心底一虚，强笑道：“那你就是过度自信了，我确实不认识你。”
姜曜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看向身后有动作了便衣。
便衣上前一步，将自己手机屏幕上的内容给她看。
巷子里安静下来。
不说话，女孩心中更加慌乱了。
不会的，肯定不会的，他们有身份的，有身份……
当心跳飙到一百八时，姜曜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三个字：“通、缉、犯。”
给手机的便衣点头：“是，根据您拍下的照片在库里做的识别，这三人都是重刑犯，分别属于某一起严重刑事案件的漏网之鱼，若非一直潜逃在外，早就该判处死刑并且执行完毕了。”
“哦豁。”姜曜露出牙齿，“可真巧啊。”
多起刑事案件的漏网之鱼凑到一起这种巧合……可能性有多大呢？
反正姜曜不信。
她前后看了一眼，问：“傅醒呢？”
便衣道：“好像是去追这三个人的同伙了……”
话音未落，巷子口的特警分开，傅醒提着个瘦巴巴的少年走进来。
少年弓成猫的形状，姿态十分乖顺，但在特警和便衣们眼中，他的佯装还是太过稚嫩，隐忍之意一眼便可以看穿。
随着傅醒提着人越走越近，姜曜眨了眨眼睛，风轻云淡的神情中染上两分错愕。
“……三川？”（皮囊本出场的本土弟弟）
紧紧闭着眼睛的少年在这一声呼唤中猛地睁开眼睛，他看向前方，当看清昏暗光线中那张有几分熟悉的面孔时，意外和惊喜齐齐占满他的眼睛。
“姐姐！”
这一声喊把便衣和特警们都喊懵了，不是“同伙”么，怎么还认上亲了？
蜷缩着的少年转了转脖子，抬头看向拎着自己的人。
傅醒顺势放开他，任他站直身体打量自己。
半分钟后，男孩瞪大眼睛，又喊了声：“哥哥！”
傅醒微微点头。
三川看看姜曜，又看看傅醒，心中的喜悦像烟花般炸开，如果有尾巴，此时恐怕已经欢快地摇起来了。
“哇！这里就是哥哥姐姐的世界吗？！比我们那里要繁华好多！你们的东西都好漂亮巴拉巴拉……”
他快乐地在姜
曜和傅醒中间打转，看在三个队友眼中就有种不顾死活的愚蠢。
女孩比两个男人好些，她更擅长分析，于是此刻满头都是问号。
什么意思，三川弟弟跟他们认识？
为什么会认识？
怎么可能认识？！
半小时后，距离最近的派出所审讯室中，审讯桌上摆着一堆小吃，三川一手鸡腿一手冰可乐，吃得满嘴油光。
有三分饱后，他对着很久不见的哥哥姐姐一五一十地说了他们走后的情况。
“我被接走之后，警察把村子搜了个底朝天也没什么别的发现，后面就像哥哥姐姐们说的一样，哪怕他们查不出解决了我们整个村子的凶手，也没有相信我说的实话，甚至还怀疑我是被吓疯了……”
“后来我就放弃了，转而在网络上成立了一个怪事研究小组搜集情报。随着加入这个小组的人越来越多，我发现事态其实已经很严重了，如果再不控制，可能有一天，我们人类的数量会不如怪物，于是，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要当场剖开一个怪物给警察看。”
“很幸运，按照计划，我成功证实了怪物的存在。”
真相揭晓本该更快乐些，但三川的语气却低了下去：“可是，我远远低估了事态的严重性，因为怪物可以披着人皮存在，太过害怕的大家对彼此没了信任，几乎无法团结对抗，短短一个月后，整个世界就沦陷了。”
“我们没有了城市，整个国家只保留下了十一个相对安全的基地，基地内人口加起来也就一百万。”
“基地内粮食有限，为了活下去，我们只能冒险派出小队去基地外找物资，每次虽然也会有救回来的人，但也不断地有人牺牲……”
“也就在这个时候，诺亚出现了。”
“诺亚是一艘船，每个基地里都出现了一个诺亚，他每个月都会随机挑选五十个人上船，被选中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很多人说，诺亚是救世之舟，每次接走一部分人去往新世界享福。”三川苦笑一下，“在被选中之前，我也这么以为……直到上个月我自己被选中，才发现所谓的救世之舟，只不过是把一部分人从一个绝境，转移到另一个绝境而已。”
“我们被关在一艘什么都没有的游轮上，想要获得食物，得通关副本，用通关积分去他们提供的积分商城里换取。”
“副本就是……”三川看着面前的两人，“在不同的世界里完成某个任务，跟游戏的副本一样。”
姜曜和傅醒互看一眼。
规则、形式不完全相同，但相差无几。
姜曜问：“任务失败的话，会怎么样呢？”
三川眼神的神采更加黯淡：“失败的话，副本会重新开，一直到通过为止……姐姐，这个副本，我们已经是重开的状态了，之前进来的同胞都……”
姜曜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一动。
他们的世界危险性有这么大？
“你们的任务，可以说吗？”
“可以的。”
三川乖乖回答：“这个副本是收集材料的模式，任务栏需要我们获取到大眼千金、面具男和咸鱼姐的一管血。”
姜曜：“……”
傅醒：“……”
监控后的人们：“……”
这个诺亚后头的操纵者，第三害背后的主办方，是同一波吧？！
见哥哥姐姐们不说话了，三川紧张地解释：“不要很多的，就二十毫升就够了！小玲他们抢手机也是为了查这三个到底是什么，也方便后续的行动，行为上是有些过分，不过绝对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意思！”
姜曜回过神来，心道这可未必。
不过有些亏要自己吃了才能印象深刻，她也懒得做无用功，便接着往下问：“凑齐这三样东西，你们就能直接回去吗？”
三川见她没有生气，悄悄松了口气，道：“是的，任何一个人完成任务都可以，我们就能直接回去了。”
这个机制倒是比姜曜他们必须从门出去友善一些。
姜曜想了想，点点头：“这个任务随时都能完成，你想什么时候走？”
“啊？”三川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真的随时吗？！很容易吗？！上一轮我的同胞可是团灭了哦！姐姐很厉害我知道，但是如果要冒险的话，还是由我自己来吧！”
面对弟弟纯真的，充满担忧的眼睛，姜曜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告诉他团灭的真相了。
虽然这个时段的自己没有造成对方世界玩家的团灭，但上一轮造成对方团灭的凶手里毫无疑问有她、傅醒或者杜琳仪。
想来上一轮的玩家们不太聪明，走了暴力路线吧。
“不会有危险，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很简单，所以才是随时都能完成的任务。”傅醒开口。
两个人都这样说，三川终于放心，露出感激的笑容：“那我就不客
气了，麻烦哥哥姐姐安排，越快越快。”
“越快越好？”姜曜挑眉，“不多留一会儿？在这里你可以很安全地吃好睡好哦？”
三川似乎才想到这一点，神色间浮现出挣扎的痕迹，不过三秒后眉眼间的坚毅还是占了上风，他确定道：“嗯，想要早一点结束，早一点回去。那个商店有一个转盘，通关十个副本就能转一次，转出来的东西是可以直接投回我原本的世界的，物资可以让更多的人活下来，若是运气好能转到驱逐，那些怪物就能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想努力一些，尽快地把那些怪物赶走！”
许久未见，三川的心性仍未改变。
姜曜有被他眼中的斗志灼烧到，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不是很高兴的那种。
傅醒看了她一眼，后者立刻翻了个白眼给他，随后起身：“行吧，那我们就去准备了，在我们回来之前，作为交换，你需要一五一十地回答警察叔叔们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好吗？”
三川认真点头，“好！”
姜曜走了，傅醒落后一步，仍旧坐在三川面前。
被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三川有些紧张，嘴里的东西都不香了。
他还是跟姐姐熟悉一点哇呜呜呜呜。
正在三川忐忑至极，打算陪一个笑脸时，傅醒开口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知道吗？”
还以为他想干什么呢，结果听到这么一句，三川有些呆呆地“啊”了一声。
“因为太相信别人，姜曜姐姐吃过很多苦。”傅醒站起身来，没有深入解释，只是抬手拍了拍三川的小脑瓜，“你和她很像，希望她吃过的苦，你不会再经受。”
“好好长大吧。”
他离开，合上审讯室的门。
三川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低下头若有所思。
姜曜进了第一时间赶来的第三害管理局副局长所在的办公室，年过半百的副局长起身迎了她一下，才重新坐下。
“您已经从监控中了解的事情不必赘述，其他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姜曜快人快语，副局也很直接：“我不是很认同你对他做出的，会尽快放他回去的承诺，毕竟这四个人，是迄今为止能够证明我们的世界的确遭遇入侵的唯一证据，我希望能够进行更多的研究，甚至……或许可以做一些更为极端的尝试。”
样品太稀缺，机会可能也只有这么一次，他以及身后的整个管理局，都不想就这样放过。
“我不同意。”姜曜毫不客气地否决了他那些危险的念头，“让他们配合说出他们所有的经历已经是意外之喜，太贪婪只会引来更大的变故。别的先不提，您怎么知道这一批玩家全都被我们掌控了？但凡外面还有一个，您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就算意外发生，我们能将所有玩家解决，副本是会重置的，您怎么知道下一波进来的玩家是什么样的风格，会造成多大的社会危害？”
“您不了解玩家，在我看来，与其被他们反复穿梭攻略，不如适时收手，和平地一次送走。”
副局在这方面到底经验欠缺，听完姜曜的话后沉思片刻，道：“我会向上级反应。”
姜曜不再言语，转身离开办公室。
傅醒在派出所门口赶上了正要拉开警车上去的姜曜，两人一左一右坐在车厢后座，沉默无声流淌。
三川的出现将世界被入侵的假说彻底证实，谁都无法再自欺欺人。
好不容易赢下那样一场九死一生的比赛，换回的世界仍是千疮百孔，表面平静。
多可笑啊。
半晌，傅醒道：“拐卖村中外来者痕迹最后集中在某个地窖门前，和三川他们不是一个类型。”
“哦。”姜曜扯了扯嘴角，往口袋里掏了一下，摸了个空后吐出很长的一口气。
下一口气加深，她紧紧地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傅醒摊开的手掌上放着一颗眼熟的糖果。
“需要这个？”
姜曜定定盯着看了一会儿，道：“距离我上次给你，让你帮忙消耗，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傅醒面不改色，“最后一颗，以备不时之需。”
“我信——”
姜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傅醒，后者早有防备，利用多加的几个点拦下了她摸向自己口袋的手。
“……你个鬼。”
一击不中，姜曜阴测测地看着傅醒，两人闪电般打了三个回合。
最终，傅醒托着姜曜的双臂，被姜曜用膝盖跪碾的两条大腿一动不动。
狭窄的后座车厢，姜曜的脑袋只差一点就会在车顶磕个大包。
两人不再轻举妄动。
准备来当司机的一个便衣从没关上的车窗里看见这一幕，顿住脚步。
准备坐副驾的另一个便衣是刚调来的，见状有些犹豫：“要……上去拉架吗？”
便衣司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幽幽道：“小王啊，做咱们这行，得有点眼力见才行啊。”
小王的目光瞬间锐利，看向还在无声对峙地两人，一秒后恍然大悟，哎嘿嘿嘿笑起来：“打是亲骂是爱，人家小情侣调情——哎呦！”
脑瓜子被一巴掌打得偏过去有五公分，便衣司机恨铁不成钢，手指头点着他的太阳穴教训：“你是什么恋爱脑！睁大眼睛看清楚前头那两个座位！看见那不正常的弧度了吗？！咱得换车了！这辆晚点让人看看有没有哪里坏掉了，确认没问题才能上路！”
小王：“……”
车内，傅醒松开姜曜，举起自己的双手。
姜曜毫不客气地在他兜里掏了两下，还真没发现另一颗任务糖，不禁撇嘴。
“没藏你躲什么。”
傅醒面色通红，语调平静：“本能。”
姜曜哼哼两声，剥开那颗糖塞进嘴里，推开自己那侧车门下车。
傅醒从另一侧下车，两人一起朝小王新开过来的那辆警车的方向走。
当小王把车停稳，两人距离车子还剩三米的时候，姜曜的手迅捷无比地探入傅醒的一边口袋，从里头掏出两颗一模一样的糖果。
傅醒：“……”
姜曜把两颗都剥开，强行塞进他的嘴巴里，然后把自己那颗糖藏到腮帮子里，才冷笑着道：“傅叔叔，你的本能害了你。”
要不是心虚，就不会躲。
傅醒学她，一边腮帮子放一颗糖，略显含糊道：“我已经尽力了。”
因为姜曜始终没能拒绝长辈的好心，这种糖每个月都有补充，他每个月能消耗那么多，已经是竭尽全力了……等等。
这个月的糖，好像还没拿过来。
傅醒抬眸，看向笑盈盈的姜曜。
后者打了个很帅的响指，肯定他的猜测：“没错，恭喜我们，从此脱离糖海啦，我说我长大了，不要吃那么多的糖了！有一些营养品也不要吃了，我告诉他们，我觉得好难吃，不想再吃了！”
时隔一年，她终于又可以对着家人说出心底最真实的感受，迈出了最难的那一步。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好消息了。
傅醒看向天边，夜空中不见星光，天际线下点亮的城市灯火却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补上了属于夜晚的璀璨。
晚风轻拂，他心头的最后一丝阴翳随之散开。
“土豆泥和煎饼都没吃上。”他说，“要不要去吃加甜酱也加辣酱的烤串，我忽然特别想吃。”
姜曜眼睛一亮。
“走走走——”
一分钟后，被从车上赶下来的小王手忙脚乱地爬上另一辆车的副驾驶。
翌日，三川四人凭空消失，中央在开了一个通宵会后决定不公开世界被入侵的这一证据确凿的现实，以免在本就紧张的舆情下引起更大的恐慌。
小吃街迷惑事件成了第三害论坛中的又一座高楼，然后像每一个热帖一样，慢慢地沉寂下去。
异次元比赛结束的第三年末，姜曜拿下Q大硕士学位，通过一系列考核后正式加入屠神小组。
不知道过了多少个颠倒的日夜，姜曜又一次脚步虚浮地从研究所出来，将一堆书籍和电脑包扔到后座，又艰难爬上副驾驶座后，意识就开始涣散了。
她倒在座椅上，艰难地撑开眼皮去看驾驶座上的人，迷迷糊糊道：“你这次回来几天啊……”
“一周。”傅醒拉过安全带给她扣上，声音很低。
“这次休息的时间好长……”
“嗯，要准备一个讲座，特批七天，下周飞Y国，可能要在那边待一个月。”
“哦……”姜曜的眼皮几乎要黏合在一起，嘴巴还很顽强地往下嘟囔，“我这周末休一天，要去攀岩馆和天文台……”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哼出来的，傅醒凑近了才听清。
给她调整了一下颈枕的位置，傅醒轻声回应了她：“好，我空一天出来，周末一起去。”
“嗯……”
得到承诺，姜曜的眼皮严丝合缝地贴上，人彻底睡了过去。
二十分钟后，车子驶入停车位。
傅醒下车，绕到副驾驶座，打开车门，弯腰将不知道熬了几个大夜的女孩抱出来。
踏着漆黑的夜色，走进前方明亮的灯光里。
车门关上时，那阵小小的风带起车后座扔着的一本名叫《屠神小组组员守则第三版》的小册子的封皮，露出扉页上几行字体张牙舞爪的文字。
——神造人，神是人的神。
——人造物，人就是物之神。
——因此，落后就要挨打，恐慌毫无意义，我们要做的是尽可能地努力，提升，在各个领域无止尽地向上攀爬
。
——诸位。
——前路明朗，全力以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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