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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画【一更】
(三十一)
明德所内, 温连赶到殿前时,守在门口的小德子已经在明德所打点好一切,为他呈上今日来上课的皇子名牌。
温连打眼一看, 最左边搁着太子的纯金名牌,太子崔晏,二十岁。
他看得怔了一会,旋即想到, 这样才对,小红现在是太子,太子怎么可能还跟着他姓温呢。
“大人, 您这仪容……奴才帮您整理一下。”眼看就要上课, 温连头顶还炸着一缕毛。小德子赶紧伸出手, 从怀里衣襟掏出把小梳子, 给他仔仔细细梳了一遍。
温连一早上都是急急忙忙的,因为发现那床单的事,一下子把他的美好清晨全给打乱了, 连带穿衣吃饭都耗了不少时间。
待小德子给他梳好头发, 温连略显紧张地问道,“殿下他们可都来了?”
小德子道,“还差一位六皇子殿下。”
听到这话, 温连放心下来, 只要他不是最后一个迟到的就行。
他迈开步子,方要踏过门槛, 突然想到小红就在里面等候, 温连猛地顿住脚步, 心头快跳了几下。
莫名怪紧张的。
思想来去,温连把这种紧张归结于昨天放小红鸽子的内疚感。还有就是小红太聪明了, 当着其他皇子的面讲课他没什么好怕,随便忽悠几句就行,可小红是一定可以看出端倪的。
“大人?”小德子都有点急了。
温连沉了沉气,换上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淡声道,“走吧。”
他缓缓踏进殿中,诸位皇子都在翻书写字,似乎在复习昨日温连讲过的内容,并没有人察觉到他,就连最中央的小红,也仍然静静地看着书本,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温连心底稍稍安定下来,他走到讲台上,翻开书,把任务纸塞进去,清了清嗓子,“咳咳。”
诸位皇子闻声朝他看过来,纷纷起身行礼,“见过太傅。”
温连客套一番,不敢去看小红的表情,顾自对着书里夹着的任务纸开始讲课,“今日需要研读的是赵陇德所书的晟君古志……”
意外的是,整堂课进行的十分顺利。
没人找事,没人看穿,大家都认认真真地听他讲课。
温连那颗悬着的心脏总算落了下来,趁皇子们背书时,他一边用书遮掩,一边悄悄用余光打量去小红的方向。
小红坐得很正,姿容端雅,神态清贵淡然,捧着书的手指修长白皙,像一截截莹润干净的明玉,他认真看书,似乎并未察觉到温连的目光。
看到那双手,温连脑海里突然显现出清早那个诡异奇怪的梦,在梦里,就是这样一双手在抓着他的肩膀。
刹那间,温连尴尬到头皮发紧,脚趾扣地,赶紧把目光挪开,看向旁边的崔清。
见温连朝自己看过来,崔清笑盈盈地道,“太傅,学生有个问题不解,可否劳烦太傅解释?”
温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好。”
他起身走到崔清的身边,掠过了旁侧的崔晏。
“这个啊,微臣仔细跟您讲讲……”温连半俯着身子,撑在崔清的桌上,用毛笔为崔清勾画着重点,“殿下可懂这前半句治世无需同道,便国不必法古的意思?”
崔清笑了笑,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崔晏,偏头说道,“学生不懂,还请太傅详解。”
闻言,温连有点纳闷,这孩子昨天怪聪明的,怎么今天脑子是被啥堵了么,这么简单的一篇古文都没看懂。
他刚要耐心同崔清解释一番,却听到身侧传来平淡无波的声音,“古来往矣,时事多变,为君之道应当多有变法,应运而生,不可固执一道,一味法效前人。太傅,学生可说对了?”
温连怔了怔,他没敢回头,干笑了声,“是,正如太子殿下所言。”
还是他家小红更省心,就是这语气听起来怪怪的。
一堂课讲罢,诸皇子回宫休息,温连也总算得空歇息,吃上了小德子从御膳房领来的饭菜,八菜一汤两盘葡萄,可谓极其丰盛。
温连看得直流口水,刚下筷子,还没吃几口,小德子便急匆匆跑进殿内,“禀大人,清宁宫太子殿下有请。”
一口肉还在嘴里嚼着,温连顿时连味道都尝不出来了,“殿下说请我去做什么?”
小德子摇了摇头,“奴才不知。”
温连心底凉了几分,小红这么执着请他去宫里,看来这次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是福还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缓缓起身,把衣襟拍平,万分不舍地看了眼还没吃够的饭菜,揪下一颗葡萄边嚼边道,“走吧。”
总也不能一直躲着小红,只要藏好人设便是,没什么好怕的,小红是好孩子,不会随便杀人。
温连在小德子的引路下,绕过弯曲的宫道,来到了清宁宫前。
清宁宫离明德所很远,甚至于离皇上的寝宫都远极了,虽然自外边看去幽静典雅,但太过冷清,加上地处偏僻,犹如一座冷宫似的。
“这清宁宫是不久前太子殿下归京后才翻新的,奴才只能送到大人这里了。”小德子停在宫门口,俯身悄声道,“殿下明说了,只请大人您进去。”
温连:“……?”
他瞬间一阵毛骨悚然,一把扯住了小德子的袖子,“什么意思,你先别走。”
小德子忍住哽咽,轻轻拍了拍温连的后背,“大人莫慌,只要大人超过三刻钟没出来,奴才立马去惠妃娘娘宫里求娘娘来救您!”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这话,温连彻底连门也不敢进,瞳孔地震,“三刻钟都够他们把我捅成筛子了,你不能跟我一起进去吗?”
小德子吓得赶忙摇头,“奴才就是个伺候人的贱.奴,哪里敢违抗贵人的命令,求大人别难为奴才。”
温连咬了咬牙,知道这也不是他的过错,深吸一口气道,“装病吧,我就说我突然头疼,你扶住我,咱们先跑。”
小德子听得呆滞,还没来得及配合,只见守在宫门前的两个侍卫互相对视一眼,忽地上前来,左右架住温连,语气恭敬道,“大人,殿下等候多时,还请大人快快进去,莫要让殿下等急了。”
这些侍卫都是顾问然从幽州兵营里为崔晏挑出来的,性子直爽,不认权贵。
看到温连和小德子在门口磨磨唧唧,竟直接把他给拖进了清宁宫里。
“等等,我头疼……”温连戏都还没演上,侍卫已经先他一步把话头堵上了。
“清宁宫里恰逢太医为殿下看诊,大人不必担心。”
温连心如死灰地被侍卫拖入清宁宫,穿过弯弯绕绕的回廊,在一间侧殿前停下了脚步。
殿门敞开,阳光自脚下泻入房内,温连紧张地抬头去看,看到侧殿内摆着一排书架,看起来像是书房。
“回殿下,江大人带到了。”侍卫说罢,松开温连,转身便毫不犹豫地离开,活像是把犯人给押到崔晏面前似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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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如弦似玉的声音在房内响起,并未多言其他。
温连听得出是小红的声音,若是以前,他早就直接冲进去,可如今小红不知他的身份,两人关系也说不上好。
他立在原地,踌躇不前,不知是该进还是该扭头跑掉。
良久,温连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玄色玉砖被擦拭地深邃洁亮,甫一进殿,温连便嗅到了熟悉的香味。
那是小红从前在温府时用的檀香,每次靠近,都能闻到他身上浅浅淡淡的柔和香气,让他莫名联想到道山上终年不散的冷薄晨雾,很好闻。
他抬眼看去,果然在窗边见到一支香,悠悠燃着。
熟悉的味道偶尔会令人一瞬间唤醒过去的回忆中,不知为何,闻到这香气,温连脑海里浮现了那些用血一笔一画写下的黄符纸,也不知道小红如今还有没有再写那些符纸。
这次穿来,他真心觉得小红长大了,和任务纸上描绘的救世主男主也愈发相像。
二十岁的崔晏,应该不会像十五岁的小红一样,再写那些明知是假的骗人符纸了。
“太傅。”
声音清冷,一刹唤回温连飘远的思绪。
他连忙俯首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话音刚落,那股对这香气的熟悉感随着一句君臣脱口骤然消失,温连低笑了声。
有一种鲁迅先生和闰土多年分别再相见的感觉,他们之间已经隔着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无须多礼。”崔晏淡然出声,“太傅且抬头罢。”
闻言,温连缓缓抬起头,目光与崔晏的双眸交汇,见到那熟悉的眉眼,心尖就这么软塌了下去。
当年他一眼就觉得小红该是男主,正因为这张一看就不像是池中物的容貌。
这么漂亮好看的人,本身就不该藏在尘埃角落里。
温连平静下起伏不定的心潮,低声道,“不知殿下叫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崔晏不知在写些什么,动作微停,微微笑着,指尖将手边的墨砚朝着温连的方向推了推,“孤想画一幅画,还差最后的人面还未画好,太傅可否帮孤磨墨?”
温连愣了片刻,上前接过墨砚,应声道,“自然。”
他将墨条按在砚上,认真地磨着,方才进殿时恐慌不安的心也安静下来,甚至觉得现在这样也还不错。
小红语气温和,态度平静,完全没有要害他的意思嘛。
温连专心致志地磨了会墨,望着对面小红认真画画的神态,突然对他的画起了兴致。
在崔晏看不到的角度,温连踮起脚尖,偷偷瞥了一眼——
那是一张,春宫图。
看清上面光秃秃横陈的玉.体,温连手上猛地一抖,磨好的墨汁以一个极佳的弧度飞溅到崔晏的手背上,缓缓淌下。
耳边传来崔晏似是有些困惑地问询声,“太傅,怎么了?”
温连努力扼制住喉间的颤音,试图冷静地回答,“没事。”
崔晏似是轻轻笑了,带着些懒散玩味,自嘲道,“拙笔一张,太傅可不要窥看。”
温连呼吸紧促,脚下泛软,甚至迫不及待想要扔下手心里的墨砚,而后夺门而出,一路狂奔,头也不回地逃
——那幅春宫图上画好的人面,分明是他和崔晏的脸!
情根深种【二更】
(三十二)
温连不敢回答, 垂下头去,颤抖着磨着墨,仿佛勤勤恳恳到已经充耳不闻般。
对于崔晏来说, 温连那张脸已经十五年没再见过,可他却能够如此精准清晰地描绘出当时他的模样。
孩子没救了,真的,他有点想弃号重练了。
温连想要捂好马甲的决心此刻更加坚定了些。
死也不能让小红知道自己的身份, 不然就真的死定了!
“殿下来寻微臣,只是让臣帮忙磨墨?”温连若无其事般扯开话题,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他现在只想赶紧应付完小红, 回明德所去。
崔晏摇了摇头, 神色专注, 每一笔都极其认真, 声音平静,“非也。”
温连还在等他下半句,没想到他竟然就此不再出声了。
说啊, 你倒是说啊……
孩子你哑巴了吗?
温连现在真的有些头痛, 自打穿书以来他一直觉得自己还挺幸运的,一下子找到男主,一下子完成任务, 认识的人基本都是善良的好人, 没想到霉运是在这等着他呢。
混蛋小红。
只会捉弄爹的小坏蛋。
越想越气,温连磨墨渐渐也带上一些私人感情, 动作粗暴起来。
“太傅, 墨条快要过半了。”崔晏低声提醒, 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不够磨么?”
温连:“……”
他轻吸了口气, 想起惠妃先前提点他的话,小红现在势单力薄,他不敢对自己做什么,反而还要讨好自己,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就算小红是一只聪明绝顶会吃人的狼,现在也还只是小狼崽子而已。
温连沉声道,“如若殿下没有要事,微臣就先回明德所备课了。”
听到这话,崔晏总算停下画画的手,抬眼看他,“有的。”
“什么事?”温连催促,“殿下但说无妨。”
闻言,崔晏静静地望着他,声音很轻,开口道,“我想让你陪我一会。”
他不再自称孤,而是我。
只一会,只在在他身边陪一会。哪怕什么话都不说也好。
温连急躁的内心仿佛瞬间被这句话给熨平了,对上小红定定的目光,喉头微噎。
良久,他小声嘟哝,“这可不算什么要事,殿下若是清闲,可多温习课上臣所讲的古文。”
“晟君古志,五年前孤便已经通读数遍,不劳太傅费心。”崔晏淡淡开口,“太傅还是多辅导三皇子的功课吧,毕竟,三皇子与太傅是知己挚友,比孤要更投缘。”
温连愣了愣,没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却能听出他声音里的那一丝丝的阴阳怪气,“殿下为什么这么说,三皇子和殿下都是臣的学生,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不。”崔晏垂下头,吹干画纸上的墨迹,缓缓举到窗前,透过窗外阳光细细地欣赏,“一母同胞尚且有个先后,太傅还是要厚此薄彼的。”
温连见他把画拿起来对着窗户,简直想蹦到窗前把他手心的画抢走撕碎,怼在窗户前,这是要给外面的宫人全看到吗,堂堂一国太子,要是让别人知道画这种画,成何体统?
臭小红!爹开始有点讨厌现在的你了!
温连咬牙切齿道,“殿下若是对臣执教有所怨言,大可以去御前指摘臣的过错,不必这样与臣针锋相对。”
崔晏把画收回来,搁在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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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连悬着的心也跟着落下来,熟料崔晏的下一句,又硬生生把他的心给揪了上去。
“若孤是想太傅厚我薄他呢?”
他笑了笑,忽地欺身过来,温连怔怔地看着他凑近的面容,竟然忘记了后退。
直到眼睁睁地看着崔晏把他手心的墨条取下,温连才恍惚回神,结结巴巴道,“殿下,此言何意?”
天光落在他玄色锦袍,照得他发丝微微泛着淡泽,崔晏神色安静,柔和,像是一潭无波无澜的死水。
但在温连看不到的地方,袖内的指却紧紧蜷起,险些掐破掌心。
“三皇子崔清是孤的弟弟。”
温连怔怔地看他,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说。
任这宫里任何一个宫女太监,都知道三皇子是太子的弟弟。
“三岁那年,崔清刚满月不久,孤被母妃当成崔清的仇敌,每每父皇来看望孤,母妃便用带着毒.粉的帕子掩住孤的口鼻。直到孤喘不上气,面色青紫,母妃便以孤病重为由,婉拒父皇的看望,转而把年幼的崔清送去父皇怀里。”
“她从未把我放在心里,孤当时只觉这世上,连一个真心对孤的人都没有,一个都没有,不如死了。”
崔晏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他只知道,他想让温连知道这些。
他想让温连讨厌崔清,想让温连永远站在自己这边。就像幼子在外受了欺辱,想要得到亲人的关爱,亦或是什么其他他现在并未想明白的情感。
“孤也因此患上终生不治的喘疾,直至今日,岁岁年年。”崔晏缓缓自书案旁走下来,靠近温连,“药太苦了,有时孤也想一死了之,无数次有这样的念头,可偏偏有人不许孤死得这样简单,要孤好好活下去。”
温连浑身一颤,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在此刻弄了个清楚明白。小红并不是天生哮喘,而是从小一直被人逼着吸入大量的毒.粉。而且,小红早就不想活下去了,一直以来,都是为了他而活着。
“他叫温连,就是画上此人。”崔晏饶有兴致地给温连看自己的大作,“他是第一个告诉我,要我好好活下去的人。但其实,没人在乎我的死活,他只让我好好活下去,但我想不明白,他究竟心不心疼我。”
深渊里,第一束光照进来的时候,最刻骨铭心,也最易灼伤眼睛。
温连撇开头,不想看那幅乱七八糟的画,心头却涌上一股酸涩的痛楚。
怎么不心疼,自己养大的,怎么不心疼?
他也不想走的,他也想一直陪小红长大。
“好好活下去,可比死要难得多。”崔晏淡笑了声,“一颗糖并不能盖过药的苦味,但人性贪婪,吃过一次糖,便再也不想吃药了。”
房内一时安静,崔晏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
温连不由得挪开眼,低声道,“如今殿下也苦尽甘来了。”
当上了太子,再接下来,只要他能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帮助小红当上救世主,一切都会春暖花开,到那时,也就不再需要他了。
崔晏默然地看着他,半晌,声音渐冷,“你真的不懂?”
温连被这声音激得浑身一凉,他只得硬着头皮,答道,“臣愚钝。”
闻言,崔晏倏忽笑了,他轻轻道,“太傅若是愚钝,便不会当孤的老师。”
他悄然无声地凑近温连,在温连身侧,低声道,“想来是孤说得不明白,那便开门见山吧。”
一只手轻轻揽在温连的腰间,将他猝不及防地拉进了怀里,耳边传来崔晏滚烫的呼吸和冷静的声音,“甜压不过苦,所以孤只能一直吃糖,糖就是孤解苦的药。”
温连登时慌乱,把手抵在崔晏的心口上,被他狂跳的心跳震得一惊,“殿下,微臣听不懂。”
干啥啊,他现在还是江施琅呢!
难不成小红已经聪明到随随便便两三句话就把他身份看穿了吗
这剧本到底是在谁手里啊?
崔晏漫不经心地扣紧他的腰际,将他牢牢摁进怀里,“实话实说吧,孤早对江太傅情根深种,发觉惟有太傅才是孤的解苦良药,从太傅擢考开始,见到你第一眼,便已经不可自拔。”
听到他突如其来的土味情话,温连挣扎地动作顿了一下,紧接着,他震撼地抬头,“嗯???”
他不可思议地重复,一时忘记了挣扎,指着自己的脸,“你、你对我情根深种?我?”
崔晏轻笑了声,抓紧温连的腰带,迫使他逃无可逃,“太傅若是不信,大可去问一问孤的亲信顾大人,孤对你当真痴心一片,此生不改。”
温连慌慌张张地护住自己的裤腰带,满脑袋冷汗,“殿下你定是忘记吃药了,臣去请太医来为你看病。”
他是江施琅啊,江施琅!有没有搞错?
“孤没有病,有太傅陪伴,现在感觉就连喘疾也已经痊愈了。”崔晏压根一个字不听,抱住人便坐进椅子中,面色淡然地执起笔,将刚才的画作撕掉,重新铺好画纸,“故人已逝,那张脸如今已画不得了,太傅陪朕重画一张吧,这次便画你的脸。”
温连觉得崔晏的脑子真的出问题了,而且是很严重的问题。他拒绝崔晏递过来的笔,不肯接过,又听到崔晏淡淡的声音,“太傅不必吃味,他是故人,也是死人,永远活不过来的。”
温连:……我真谢谢你啊。
他实在无力吐槽,又被崔晏掐着腰,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崔晏当着他的面,画他俩的小黄.图。
温连撇开头去装死,他现在也只能装死了。
“此处是否应当再放荡些,太傅平日太拘谨。”温连不看,崔晏便故意低声评价,指尖也毫不收敛地探入温连的衣襟。
“衣衫也该敞开,太傅将衣服脱下,孤好对照实物画得更加逼真。你我的这幅定情之画不必遮遮掩掩,还有这身子……”
他动作愈发放肆,像是在试探温连的底线。
终于,在他将要碰到不该碰的地方时。
温连忍无可忍道,“够了没有?”
声音并不大,却极其清晰地在殿内回响。
崔晏动作微滞,望着他,眼底划过一丝懵然。
“我问你够了没有?”温连压抑着火气再重复一遭。
崔晏怔怔地看着他,力道松卸。
半晌,在这堪称恐怖的死寂里,他很小声道,“够了。”
温连理好衣襟,从他身上下来,满腔怒火、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哐当一声——
门窗都震得嗡嗡作响。
崔晏浑身一颤,他低头看去,手中的笔已然掉在纸上,于笔尖处晕开一片浓厚的墨色。
完了。
恭候太傅【一更】
(三十三)
从清宁宫出来, 小德子见到温连铁青着脸色,吓得六神无主,急忙凑上前问道, “大人,您没事吧?殿下对您做什么了,刚刚奴才差点就要去娘娘宫里搬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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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了……”
脸色这么差,难不成是严刑拷打, 羞辱谩骂?
温连深吸了口气,把脏话忍住,“无事发生, 回明德所。”
见状, 小德子笃定是那太子殿下狠狠言辞羞辱了他一番, 当即不敢在温连的气头上多言, 连忙道,“得命。”
俩人回到明德所时,温连仍然怒气未消, 小德子呈上午后来上课的皇子名单, 他一眼看见最左侧的太子名牌,心里的小火苗蹭地一下又烧起来。
小王八蛋。
他一边心底骂着,一边在那太子名牌重重用手拍了一下。
早知道在你小时候就该天天揍你屁股, 让你见到我就怕得要命。还敢摸你爹, 揍到你嗷嗷大哭,看你还敢不敢有这种念头!
小德子看到他的动作, 吓得低声提醒, “大人, 宫里很多眼睛看着呢。”
就是再厌恨这太子殿下,当众也该忍一忍, 否则给那小心眼的太子知道,又该想办法磋磨他了。
温连瞥他一眼,冷哼了声,“若真有他的眼线,那就让他看。”
从今天起,他不会再对小坏蛋心软,绝对不会。
午后的第一堂课很快就要开始,皇子们陆陆续续赶到明德所,那位讨人厌的太子殿下也不例外。
课堂开始,诸位皇子起身行礼,温连回礼。
与上午一样,温连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讲课,期间绝不给崔晏半分眼神。
尽管如此,他还是能感受到从崔晏的方向,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烫目光。
这臭小红,根本不好好听课!
温连故意不看他,挨个提问皇子们上午所学的古文,轮到崔晏时,温连抿了抿唇,干脆将他直接略过了。
皇子们自然都发现了这一点,察觉到太傅对崔晏的“特殊对待”,心底不禁开始盘算。
听宫人说,太子晌午又请了江太傅去清宁宫,这次人是请进宫了,出来时脸却是黑着的。
也不知他们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不过,江施琅不喜欢崔晏,这件事对他们大有好处,便都乐得看个热闹。
“太傅。”
温连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额头便突突狂跳,疼得厉害,一种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他故作平静问,“太子殿下,何事?”
崔晏乖乖地举着胳膊,眉宇微蹙,似是有些委屈,“太傅未提问我,可是忘了?”
温连:……没忘,我故意的,你装看不出来是吧?
有时他不得不承认,他拿这小坏蛋很没办法。
“确实忘了,”温连撒谎不带脸红,淡淡道,“那殿下便背一背上午的古文吧。”
闻言,崔晏轻轻点头,将书本合紧,把上午的古文全篇背了出来。
背完古文,他安静地道,“回太傅,学生背完了。”除此之外,崔晏并未再说其他,仿佛真的只是想要被老师提问似的。
温连眯了眯眼,直觉告诉他,以小红的性子绝不可能只是如此。
“好,殿下背得不错……”
客套话刚说了一半,果不其然,崔晏缓缓从书本底下,抽出一张字纸,递给身旁的太监,低低道,“还有晌午完成的课业,也要劳烦太傅检查。”
这小子什么时候做的作业,中午不是一直在画小黄.图吗?
太监将那字纸恭恭敬敬地呈上来,递给温连。
温连困惑着瞥他一眼,接过字纸,只见上面端正娟秀的写着几排小字。
【晌午之事是孤之错,实乃自幼无人陪伴教导所致,情意偏激,不知轻重深浅。孤深深自省过后,已觉伤太傅至深至痛。学生心有愧疚,往后必定不会再犯,恳求太傅饶恕。】
【如有再犯,必遭亲离子散,一生孤独悲惨,死无葬身之地。】
温连眼睛微微睁大,心头涌上一阵难言的滋味,他想起当初正是自己离开的太快,所以才没能教导好小红。
本来小红是很乖很可爱的孩子,都是他两次重生都没有处理好与小红的关系。
他责怪小红,但自己又何尝没有错。
孩子只是长歪了,教教还能正过来的。
小红会写小纸条道歉,说明他还是之前那个良心未泯的孩子,只是太久缺爱,太需要人陪伴,才会强硬地想要和他亲密。
这孩子……怎么发这么毒的誓,都把他看得心疼了,本来说好不想再对小坏蛋心软的。
温连眼角微微湿润,指尖抚过那些字,像是想要把那些恶毒的誓言全部抹去。
顿了顿,温连发现上面似乎有些洇深的墨迹。
他微愣了瞬,翻开字纸背面。
【但孤更想和太傅同床共枕,合榻而眠,辰时三刻,诚邀太傅清宁宫见。】
温连:?
他愕然抬头,对上崔晏无辜淡然的神情,偏头问他,“太傅,学生的课业可是有什么错处?”
指尖在薄薄字纸上掐紧,温连轻吸了口气,努力微笑,“写得……挺好的,只不过有些地方错字比较多,回去再重写一张罢。”
说罢,他当着崔晏的面,从字纸正中央,缓慢而毫不留情地撕开,撕碎。
小红,爹是为了你好。
这畸形的爱,还是从一开始就打消你的念头吧。
温连将那张字纸撕到彻底分辨不出字迹,而后才回身到讲台上,面不改色地继续讲课。
讲着讲着,太监又捧着张新的字纸,递给温连,“禀太傅,此乃殿下重写过后的课业,请您检查。”
温连摊开一看,好嘛,这次藏都不藏了,直接满篇土味情话小作文。如果江施琅是同性恋,说不定还真的会被这言辞恳切的文笔打动。
可惜温连不是江施琅,也不是同性恋。
他冷着脸,再次撕碎,“殿下,劳您课后再重写一次吧。”
崔晏静静地看着太监呈回来的情书碎纸,眼睫低垂,低声道,“学生明白。”
他提起笔,摊平空白的字纸。
低着头,一笔一画,固执地写。
温连知道小红从小便是一个很轻易钻牛角尖的小孩,性子偏执,打定主意的事情想尽办法也要做成。
就像那城隍庙里的神像,一次做不好,便用锤子尽数打碎,加水和泥,重新再捏。他可以心无旁骛,重复枯燥乏味的事情千千万万次,直到神像成型。
温连死后,为了复活温连,他也可以割开自己的手放血,不怕疼,也不怕累,足足写满九万八千张符纸。
想做的事一定要做成,认定的人绝不会改变为此他可以付出漫长的时间,无数的精力,或是惨痛的代价。
如果他是小红,在一个从小不被爱,不被信任的环境里长大,兴许也会变成这样。
小红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至少现在没有,甚至看起来偏执到有些笨拙。
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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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看着他提笔写字时认真的神情,抿了抿唇,终究忍不住打断他的动作,低声道,“殿下,本堂课要讲的古文你可学会了?”
他忽地点名,诸位皇子以为是温连刻意发难,都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看向崔晏。
“祝勇刺字明志的文章,孤清晨已经背过学会了。”崔晏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讲起古文,“古传泽州安县有一名叫祝勇的富家弟子,行事浪荡,为安县四害之首。
众百姓多年受祝勇折磨,苦不堪言。后有一名教书先生路经此地,知晓祝勇此人争强好胜,与祝勇舌战交锋。
祝勇不敌他口舌伶俐,气急呕血,晕厥过去之后,众人群起而攻之,任他求饶也不管不顾,险些将祝勇打死。”
温连愣了愣,翻开书里夹着的任务纸。教案的确讲得是祝勇刺字这一段,崔晏分明一个字没听,一直低头写字,怎么记得还这么清楚。
他不知道的是,崔晏每日清早都能通过另一张任务纸,得知他每天要教的内容,仔细看过两遍便都学会了。
温连微微蹙眉,不大相信地继续问,“那后面呢?”
“后来祝勇病愈,悔不当初,决心要拜此教书先生为师,誓要好好读书,重新做人,于是敞开后背衣衫,让先生使匕首在背上刺字以明志,先生便刺了一篇向学诗。”崔晏缓缓说罢,唇角微勾,低低道,“这篇向学诗,太傅可还需要孤再通背一遍?”
温连:“……不必了。”
温连此刻算彻底明白了,他可不是乱背的,他是有备而来的。
崔晏抬头看向他,轻轻道,“太傅,可是我背得不好?”
温连敷衍,“挺好的。”
闻言,崔晏垂下眼睫,继续开口,“学生对这篇古文感悟颇深,可否请太傅放课后来清宁宫一趟,与我探讨?”
听到这话,温连微微睁大眼睛,刚想拒绝,就听在他一旁的崔清先他一步,冷冷开口,“皇兄,太傅这两日教学疲累,是否应该让太傅在放课后好好休息,而非一再缠着太傅到清宁宫去。”
听到他开口,二皇子崔颖也紧跟着道,“是啊,虽说太傅是太子之师,但毕竟父皇命我们一同旁听,也算太傅的学生,哪有只教皇兄的道理。”
崔颖年长,本是皇子里最有可能被册封太子的人选,结果被从幽州回来的崔晏横插一脚,与崔清斗了多年,什么也没捞到,自然心中早有怨气。
闻言,崔晏默了片刻,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抬眼,看向温连。
对视上目光的刹那,崔晏定定地望了他一阵,而后似是十分失落地挪开眼,缓缓撕碎书案上的字纸,声音很轻,“那便算了。”
那眼神让温连本来差点脱口而出,想要拒绝的话,一瞬间噎了回去。
他不是看不出崔晏的处境,崔晏虽是太子,四周却虎狼环伺,争先恐后地想要借机将崔晏从太子之位拉下来。
这段日子,小红付出多少辛酸才走到这里,周遭却连一个知心得力的人都没有。
良久,温连在百般纠结中,低声开口,“我会去的。殿下好学是好事,应当嘉奖,臣身为太子太傅自然要尽职尽责。”
话音落下,他清楚看到小红眼底似乎微微亮起了一簇微光。温连轻咳了声,避开不看崔晏的眼睛,耳尖却不由自主地稍稍泛红,“辰时三刻,清宁宫见。”
崔晏笑了笑,“好,学生在清宁宫,恭候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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