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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文港扶着栏杆，霍念生右手也撑在栏杆上，左手搂住他的肩膀。茫茫天地之间，只有他们几个活人，每个人各干各的，互不干扰。大海澎湃不息。</p>

    />它太深沉、太广豪、太荒凉，以至在它面前，尘世凡俗中那些不能满足的欲望和不能消弭的痛苦，都渺小到不值一提了。看得久了，陈文港幽幽叹出一口气来。</p>

    他望着模糊的地平线，那后面藏着很多岛屿，是他不知道的远方。霍念生像平常一样跟他聊天，这天陈文港难得都回应了，他也说了很多话。他们从白天待到日落，后来站累了，下去坐到礁石上，就这么待了一整天。到最后，陈文港突然向霍念生表达了离开的想法。霍念生一时没有说话。</p>

    他用玩笑的语气问陈文港怎么回事，突然又提这个。</p>

    不同于以前几次，这回陈文港态度坚决。他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是切实准备付诸行动了。霍振飞能意识到，他自己也能意识得到。他拖累了霍念生两年，他们的故事已经拖得太长了。</p>

    他下不了手画上休止符，不过是出于私心，但什么戏剧都得有走到尾声的一天。霍念生没答应，他们头顶的夜幕深邃，有无数星子闪烁。他含糊其辞地说： “再说吧。”</p>

    临走之前，霍念生在海滩上捡了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说是带回去收藏起来。他们一前一后往回走，上车，回家。</p>

    任陈文港好说歹说，霍念生突然展现出了强势的控制欲，他不点头，两人甚至头一次进入了类似冷战的局面。霍念生甚至直白地表明，他并不觉得陈文港能够一个人生存下去——这和他的脸，跟他的视力，跟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或者工作能力无关。在霍念生眼里，他像一个正在漏气的气球，飘飘忽忽，连随风漂泊都做不到，还妄想能自己跑到哪儿去。</p>

    但陈文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失踪了。</p>

    夏季多雨，气象台发布了橙色暴雨预警，下午到晚间，本市将有大到暴雨，风力预计可达六级，提醒广大居民出行注意安全，避开高空坠物。</p>

    霍念生回家路上，司机开得很慢，说有点堵车。</p>

    黑云压城，仿佛滂沱大雨随时将要落下。好容易从车流中杀出来，经过红绿灯，前方悬着学校减速的标志牌，他们停在人行道前，一队黄色帽子的小学生手牵手排队过马路。</p>

    回到公寓，霍念生打开灯，室内空空荡荡，只有一片静寂。</p>

    他喊了几声“文港”。</p>

    没人回答。</p>

    护工接到电话的时候十分茫然，他在霍念生的追问下，战战兢兢汇报了一</p>

    天的行程。</p>

    上午护工送陈文港去做针灸——平时是霍念生送他去的，今天不巧有事，由护工代劳。他们返回云顶大厦之后，陈文港说快下雨了，让护工提前回家，反正霍念生很快也会回来。</p>

    他的失踪没有一点征兆，又带着蓄谋已久的意味。</p>

    电话那头，护工的声音不安起来，他问雇主要不要报警。</p>

    霍念生沉默片刻，让他随时待机。然后他挂了电话，打开手机软件，地图上跳出个蓝点。</p>

    他在陈文港手机上做过一点设置，使得陈文港的定位可以直接推送到霍念生的手机上。陈文港是知道的，他当时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冥冥之中似有定数，现在突然派上了用场。</p>

    道行树枝叶东摇西摆，行人步履匆匆，空气里已经有了冷雨的味道。</p>

    霍念生盯着窗外每个人看，他的脸色冷得像结了冰。</p>

    被叫回来的司机自觉地不停按喇叭和踩油门，踩着市区的限速上限驾驶。他们远离了市中心，车速再度快了些。代表陈文港的蓝点还在地图上缓慢移动，他应该是乘坐了交通工具。</p>

    陈文港的定位停下了，他停留的位置是海边，很长时间一动不动。</p>

    快到的时候，霍念生喊了停。</p>

    劳斯莱斯在路边刚刚泊稳，霍念生就下了车，他甩上车门，一路小跑。</p>

    这里还是他和陈文港上次到海边兜风的海岸线，只是换了另一个位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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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还是他和陈文港上次到海边兜风的海岸线，只是换了另一个位置。</p>

    这段防波堤变得十分陡峭，直上直下，栏杆下面就是黑色的海。此时是下午四点多钟，天气阴暗，已经黑得如同傍晚，浪被吹得又急又高，拍打堤岸，惊心动魄地怒吼。</p>

    陈文港坐在栏杆上，肩膀瘦削，疾风灌满他的衣服。就算他不松手，也仿佛随时可能被掀下去。</p>

    霍念生屏住呼吸，他从后面一点一点走近，靠得够近了，才轻轻喊了声： "文港。"他的声音一出口就被风卷走，耳朵里灌满呼呼啦啦的风声。但陈文港已经发现他来了，他扭回头，跟霍念生对视。相较于霍念生，陈文港心里异样平静。</p>

    几个小时之前，他的确想不开，说是一时冲动也好，说是想了很久也好，他打发了护工，便锁门乘电梯下了楼。他熟悉这附近的地形，顶着路人的注目搭上一辆公车，一路到了海边。</p>

    但陈文港</p>

    盯着手机，他知道他的账号绑定了霍念生的。他不知道霍念生什么时候发现他不在，如果发现得早，很可能过几个小时就会赶来。</p>

    他忽然想看霍念生一眼，像还剩下的最后一个执念。</p>

    直到那个熟悉身真的影跃入眼帘，陈文港又恍如从梦里惊醒。纷乱的思绪中，理智猛然回笼-他简直是疯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怎么能当着霍念生的面跳下去?</p>

    但一闪而过的，是另一个刚刚浮起就被按下的念头，霍念生会记得他吗?</p>

    对方一步步靠进，陈文港纹丝不动。他耐心等着。到了够得着的距离内，霍念生一个箭步上前。陈文港其实毫无反抗，很轻易地任凭他拽下来，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p>

    霍念生用力抓着他，几乎一路拖一路走。他们回到车边，霍念生打开车门，把陈文港塞进去，自己也跟着坐进去。陈文港被摔了个不舒服的姿势，来不及调整，就被按住了。</p>

    霍念生扬起手，往他屁股上就是一巴掌。</p>

    他呵斥陈文港："没人教过你爬高上低有危险，是不是?"</p>

    陈文港似乎有些意想不到，看了他一眼，随后便闭上了眼，一言不发。他制造了这样一出闹剧，霍念生发火是应该的。霍念生还在气头上，又拍了他两下，前排司机同样一声不吭，仿佛车里压根没</p>

    有第三个人存在。</p>

    陈文港的手指蜷了蜷，他听到呼啸的风声被关在窗外，反衬得车厢里更加安静。只有霍念生一个人在开口，他质问陈文港有没有安全常识，知不知道不能坐在栏杆上，但对于他的主观意图绝口不提。仿佛这只是陈文港一次心血来潮，任?地在这种鬼天气跑出来看海。</p>

    霍念生恢复了冷静，他吩咐司机开车，老李立刻拧了钥匙，发动汽车。返程的时候，倾盆大雨落了下来。</p>

    像是陈文港第一次来云顶大厦的那一天。</p>

    老李回去前，陈文港为给他增添无谓的工作道了歉。</p>

    从地库到电梯，霍念生一路紧紧攥着他的手腕，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他们回了家，霍念生推了一下陈文港的肩膀，让他进去。陈文港换了拖鞋，他似乎不明显地松了口气。</p>

    陈文港蜷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望着霍念生在厨房进进出出。</p>

    霍念生已经教训过他，回家之后便只字</p>

    不提。虽然说那几下巴掌、几句训斥，作为惩戒，和陈文港行为的?质比起来轻描淡写得犹如儿戏。外面雨下得太大，霍念生自己简单地做了点吃的，他解冻冰箱里的肉末，煮了锅粥，加上一碟腐乳，然后叫陈文港洗手上桌。</p>

    饭后，碗盘堆在桌面，陈文港站起来，伸手收拾。</p>

    他把餐具放到洗碗机里，洗手擦干，一回头，霍念生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霍念生把他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极其易碎的东西。他亲了亲陈文港的发顶，又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皮。陈文港突然湿了眼眶。</p>

    他抱着霍念生，低声啜泣，持续了好一会儿。霍念生还从没见他哭过，哪怕在最艰难的时刻也一次都没有。陈文港把脸埋在他怀里，眼泪一颗一颗往外滚，仿佛他反应极其钝感，所有悲伤和委屈延迟了很久才迎头赶上。霍念生搂着他，拍着他的背，低声安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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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抱着霍念生，低声啜泣，持续了好一会儿。霍念生还从没见他哭过，哪怕在最艰难的时刻也一次都没有。陈文港把脸埋在他怀里，眼泪一颗一颗往外滚，仿佛他反应极其钝感，所有悲伤和委屈延迟了很久才迎头赶上。霍念生搂着他，拍着他的背，低声安慰。</p>

    他们躺在床上，用体温烘着彼此，暴雨如注，冲刷天地。</p>

    霍念生或许会希望，这天的事也随着雨水冲刷干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p>

    后来陈文港也保证了下次不再“离家出走”,他可以不去深究，但有些东西是心知肚明的，像平静的河道底下潜藏着暗流，引而不发。</p>

    护工更加谨慎地跟着陈文港，不让他离开视线片刻。</p>

    家里的安全隐患也一条接一条地排除，厨房的刀架放在橱柜里，橱柜上加了密码锁，落地窗上同样加了锁，变成完全不能再推拉的样子，浴室里剃须刀换成了不可拆卸的电动式。</p>

    整栋公寓里，想找到一把剪刀、一只打火机，甚至一截金属棍，都是难上加难。霍念生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尽他所能陪伴陈文港。他表现已经堪称温柔。但温柔没法阻止陈文港，连他自己都未必能够阻止自己。</p>

    他第二次做出了极端行为——陈文港服用了几片头孢呋辛酯片，然后设法打开了酒柜。头孢类药物和酒精同时服用会引起双硫仑样反应，严重者导致休克活死亡。幸而护工及时发现，救护车风驰电掣，把人送到医院洗胃。</p>

    陈文港醒来的时候，手背上已经扎着输液针头。有人在外面和医生说话。他躺在病床上，恶心，想吐，晕眩得厉害。过了一会儿，门推开了，霍念生进来，拖了把椅子，坐在床头。</p>

    陈文港直到很久之后，都很难忘记他此时的表情。</p>

    霍念生没有</p>

    发火，没有无奈，也不是漠然，他只是久久盯着陈文港，面容平静。他俯身柔声和陈文港说话，连一个加重的标点符号都没有。陈文港扭过头去，觉得对不起他。这次他能坐起来的时候，有人拿来一套厚厚的测评量表给他填。</p>

    陈文港填了两遍。</p>

    第一遍的结果是轻度抑郁和轻度焦虑倾向，过了一天，那个让他填表的人又送来一份，好声好气地劝说他如实填写。等他好起来之后，被转到了精神科，做更全面的检查。</p>

    他查了脑电图，头颅CT,心电图，抽了血，检查了肝肾功能和甲状腺功能。重度抑郁和重度焦虑，伴有严重的躯体化症状，认知功能受损。</p>

    这个结果并不轻松，但仿佛终于给出了一种答案，好过在困局里磕磕碰碰，不得其法。既然有病就是可以治的，医生的建议是药物治疗。</p>

    只是精神类药物大多伴随严重的副作用。霍念生拆开一盒盐酸西替利嗪，他研究那张长得过分的说明书，看到：头痛，反胃，食欲□□衰退，肝肾功能损伤………</p>

    他问医生：“就不能开点温和的药物?进口药呢?有没有不那么受罪的?”</p>

    医生在走廊上解释：“霍先生，不是钱的问题，如果病人不需要我们肯定也不会随便乱开，精神类药物大都是作用于中枢神经系统，您想，怎么可能有伤害小的呢?"</p>

    陈文港坐在沙发上，依然是蜷着膝盖的姿势，他看着外面两个人讨论。</p>

    霍念生再进来的时候，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抄着兜，把几盒药扔到桌上。结果一盒滑过头，掉到了地上。他弯腰捡起来，站在桌前不知想些什么，最后长长出了口气。</p>

    霍念生转过来的时候，他无奈地开玩笑：“宝贝儿，你真是来克我的。”</p>

    陈文港把两条腿从沙发上放了下去，他张了张嘴，原本想说什么，也被这一声叫停了。</p>

    他看着霍念生，像是反应不过来，又像不明白他的态度。霍念生走过来，他前所未有地温声软语，他搂着捻着陈文港，捻着他的一绺头发把玩：“那就吃吃试试?不舒服咱们就停。”</p>

    陈文港没有反对，何况他也没有选择，这是对他自己和身边的人负责。他点了头。</p>

    特殊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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