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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孩子据说是霍念生某个堂兄弟的同校同学,关系听起来有点绕,是在霍家做客留宿的时候出的事。陈文港觉得吃惊,他回想霍念生跟他讲话的腔调和表情。虽然对方时不时流露出一点嘲笑和作弄他的意思,然而从个人情感上,他还是不愿相信对方会做出下|流行为。
霍念生似乎不像那些谩骂和攻讦里形容得那么坏。
但陈文港的个人想法无关紧要,也无人在意,这桩丑闻纷纷扬扬闹得全城皆知。霍美洁在家里打电话:“哎呀,我觉得不一定是这么回事,说不定他们是在交往……”
她不知在和谁叨叨,碰巧被走进客厅的郑秉义听见:“言多必失,跟你说了不要跟别人到处讲这些,正在风头上,让别人知道‘郑太太也怎么怎么样’,牵连进去你就高兴了?
霍美洁悻悻挂了电话。
>陈文港的生活依然是上学,放学,和家里其他几个孩子一起在家教眼皮子底下完成功课。除了学业,还要上礼仪课,朗诵课,钢琴课,小提琴课,乃至形态形体……
钢琴课间隙,陈文港坐在琴凳上,郑玉成靠在他旁边,手指搭在黑白键上:“看吧,跟你说什么来着,霍美洁能有什么好亲戚,郑茂勋的表哥就不是什么好鸟,原形毕露了吧。
陈文港欲言又止,犹豫片刻,只问:“你了解他………你和他也不是很熟吧?”
郑玉成满不在乎:“知道他人品烂就要离远一点,难道我们和每个坏人都要很熟才行?”陈文港点点头没说话,他对此仍旧持怀疑态度,但不想就这个问题跟郑玉成争执。只是再到山脚站牌等公交的时候,陈文港总忍不住四下张望,想霍念生会不会再次出现。对方是请他吃过冰淇淋的交情,他想鼓起勇气直接问问当事人,那些是不是真的。如果霍念生说不是,陈文港想优先相信他自己说的。
但之后很久,他都没再见过霍念生。
据说霍念生出国了,总之结果就是销声匿迹,他不再在本城抛头露面。
陈文港不知道女孩子那边是什么样的处理结果,那毕竟是霍家的家事,而霍家不可能放任消息肆意发酵,刻意地渐渐把热度压了下去。
满城风雨的动静再大,只要时间够久,一切会慢慢被淡忘在脑后。每天、每周、每个月都有新鲜事发生,眼球要不断追逐新的刺激。
这件丑闻不再是新鲜事了,但每当提起霍念生这个名字,还是会想起有个污点在那里。大
不过霍念生倒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他名义上是去留学,偶尔还会在寒暑假回国,陈文港在个别场合见过他几次,但都是匆匆一瞥,碍于郑玉成的感受,不曾好好打过招呼,何况对方给人的感觉,越来越遥远而陌生。
这几年来,霍念生大部分时候待在国外,据说他在华人富二代圈子里很有名。不是积极正面的那种名声。
知情人讲起,总是一副暖昧语气,掺杂着艳羡或鄙夷的表情,描述霍公子过着何等花天酒地的生活,去夜店酒吧必开黑桃a,跑车一辆接一辆地换,寻欢作乐,手头好像从不差钱。
因为行事高调,有时照片还会传到国内来,被小报刊出,配以耸人听闻的标题,说看来这位不仅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也怪霍
家还在供应无度,难怪一辈又一辈都是浪荡子。
陈文港听这些话一直听到十五岁。
同学里也有这个类型的败家子——毛都没长齐就熟门熟路往夜总会跑,知道怎么点小姐,互相之间炫耀攀比,一副高人一等的嘴脸,生活不检点到令人生厌。
因此在郑茂勋和郑宝秋的生日宴会上看到霍念生时,他下意识避开眼神。
正值暑假期间,霍美洁把回来探亲的侄子也叫来参加,其余到场的俱是世交和亲戚家的孩子,比起同龄人聚会,更像一个小型的交际场所,大家穿着正装礼服按小圈子扎堆。
霍念生身边围着三五个狐朋狗友,他相貌越发成熟,比年少时更加鲜眉亮眼,眉骨突出,眼窝深邃,以至于桃花眼看人的时候,显出一种格外的风流多情。
如果不知就里,这是一副能够吸引无数飞蛾舍身扑火的皮囊。
而陈文港是长大了,四年的时间足够一个小孩子步入青春期。说来也巧,他第一次见到霍念生,对方只比他现在稍大一点。那时候陈文港仰望着霍念生,觉得对方可以遮天蔽日。
如今他自己也长高了,长大了,不会再被同龄人欺负束手无策,跟在后面敢怒不敢言。郑玉成附耳低语:“你小心,别跟他靠太近,都不知道带回来什么脏病。”陈文港“嗯”了一声,说好。
郑玉成犹不放心,叮嘱:你还记不记得姓霍的以前的瓜?挺恶心的……陈文港推他:“这么多人呢,你在这讲也不怕别人听见,谨言慎行不记得啦?”他们两个说说笑笑,偏巧霍念生也看过来,冲这边举了举杯。郑玉成冷哼一声,拉着陈文港走开了。
生日宴会进行到切蛋糕环节,有恶趣味的同龄人开始奶油大战。而陈文港从来不懂这有什么好玩的,端着碟子,趁人不备悄悄溜到花房,谁知一推门,跟霍念生冤家路窄撞到一起。
碟子里的蛋糕颤巍巍地倒了下去,奶油沾到对方礼服上,他心里一惊,连忙道歉。霍念生倒没在意,自己掏手帕擦了擦:“好久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陈文港礼貌点头,回避跟他叙旧:“这个外套……要不我帮你送洗吧。”
霍念生似笑非笑:“又不记得我了?”
陈文港摇头:不会。
他又补充:“我记得小时候你帮过我的忙,那
时候还没谢谢你。”
记得当然是记得,只是熟悉也谈不上。不知不觉,他在郑家已经住了七年,这七年令陈文港改变良多,认识的朋友也多了很多。跟眼前这人打过的交道,统共那么两三次而已。
一方面,对方曾经帮他讨回钢笔,请他吃过冰淇淋,的确值得感谢。另一方面,也懂了很多之前不懂的事,比如见过很多人,擅长拿小恩小惠收买人心,背后其实都有所图谋。
防人之心不可无。陈文港对霍念生怀着基本的警惕。霍念生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陈文港眼睛往地上看:没什么。我们的话题太无聊了,你肯定不感兴趣。霍念生突然迈腿,陈文港下意识后退半步。
这完全是本能防御的动作,霍念生轻哂,微微靠近了一些,上下打量。他的目光像台x光机,含着某种锋利的透视意味,像能把人照得无所遁形。
陈文港在他目光下,不自在地偏了偏头。
霍念生淡淡笑了一下:“到底小孩子长得快,你的变化真大。”他唇角又露出了那种玩世不恭的嘲弄的笑意,总让人觉得话里有话。
而且他似乎对谁都这个样子,嘲弄意味着看不起任何人,也拒绝任何人走到他心里去。陈文港如芒在背,他几乎想象不出自己小时候怎么有勇气和脸皮去搭霍念生的顺风车。
刚刚离得远还没感觉,直到站在一起,发现霍念生还是高大的。他比还在发育期的陈文港高出一头还多,陈文港仍需仰脸看他,这时那种遮天蔽日的感觉隐约又回来了。
如今眼前的人身上充满成熟男人的力量感和压迫感,依然像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无形的压力令陈文港再次微不可察地退了半步。他的一举一动都收在霍念生眼底。
霍念生刚说的倒是真心话——陈文港的确变化很大。人肯定是要成长的,不可避免。他现在变得知道进退,懂得如何待人接物,学会隐藏心思和想法,懂得要不得罪人地粉饰太平。
看来这些年他在郑家学会了很多东西,有了自己的生存之道。但比较起来,还是小时候那样好玩一点。
霍念生噗嗤一声:长进不少,现在会说话了。但跟我打太极,这就免了吧。陈文港讪讪,一切心思在他面前仿佛无所遁形。
霍念生自顾自把手帕
叠起来:“何况我不喜欢被人糊弄。你可以直接说,不喜欢我这样的流氓、败类、人渣,想让我离你远一点,诚实话我听起来还顺耳一点。
陈文港下意识地想摇头。
但霍念生没给他留机会。
忘了这段对话是怎么结束的,陈文港只记得他把手帕装起来,转身就走的背影。
蛋糕已经无心再吃,只有霍念生临走前皮笑肉不笑的眼神还阴魂不散钉在身上。陈文港脸上后背都有一种热辣辣的感觉,对方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他却觉得自己像被打了一巴掌。
但他还太年轻,分析不出问题根源,而且也没有机会弥补。夏天过去霍念生就出国了,之后几年都没再回来。
大
这年的见面只是个小插曲,除此之外,陈文港的生活按部就班地继续往前。
他再次蹿高了一截,同样经历了从少年到青年的过渡阶段。青春期一到,不管快乐还是烦恼都接踵而至,这是一个极速伸展枝丫的年纪,陈文港很少有工夫再想到霍念生。
毕竟时间也久远了,回头看去,童年时的那点温度,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回忆。
陈文港和郑玉成关系越发亲密,他们一起高中毕业,一起进入大学。
郑玉成在十八岁生日宴会之后向他喜欢的人表白。
懵懂的感情一夜之间落地开花,顺理成章地确定关系。
陈文港接受了他,但他们都知道,这段感情不可能得到允许,只能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地下恋情持续了两年,其实纸包不住火,秘密不可能永远是秘密。
郑宝秋是最早察觉端倪的,后来亲近的朋友也免不了有所察觉。好在大家都有分寸,只要不是想撕破脸,总不至于有人明面上挑事,比如跑到郑秉义面前告发他们。
但陈文港始终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祝福他和郑玉成。
他想起小时候刚转学那阵子,乍进入新的环境,几乎无法融入群体——这里的同学大多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小姐,跟他天生就是截然不同的人。有些同学嘲笑陈文港土气的发型,嘲笑他廉价的铅笔橡皮,嘲笑他可怜的英语水平,嘲笑他没出过国,不会任何乐器….
郑秉义是家里的男主人,不会注意那么多细节,林伯要操心的事多,过
段时间才发现不妥。照顾不善的保姆被罚了一个月工资,陈文港衣帽间里全部换成材质高级的衣服,他在学校用着和郑玉成一模一样的文具,回家在家庭教师的监督下苦练英文读写和口语。
但原来嘲笑他的同学依然会找到新的刁钻的理由笑话他。
为了维护他,郑玉成有时跟别人理论,但不会像卢晨龙一样粗鲁地动手。
而这些微妙的矛盾也不像抢回块橡皮一样简单,陈文港从那时就意识到,也接纳这个事实:有人永远不会真正接纳他,跟他的穿着打扮和言谈举止能不能配得上郑玉成无关。
好在不是所有学生都眼高于顶,他也交到一些家教好有涵养的知心朋友。
但同龄人的圈子里,不管抱有善意还是恶意,其实都一致地不看好他们。
郑玉成有个爱玩的朋友包了酒吧,请一堆人参加派对,陈文港便跟郑玉成一起去了。其实这个朋友就是不待见他的那一类,刚到不久就把郑玉成拉走,要上那个透明的舞台跳舞。
郑玉成碍于人情难以拒绝,只是拽了一把陈文港:“你一起来吧。”
陈文港看了看群魔乱舞男男女女面贴着面的舞池:“我不太会,我还是在卡座等你。”他看着郑玉成跟朋友一路下到舞池。
酒吧灌满噪音,陈文港换了个位于角落勉强安静的地方,一边啜鸡尾酒一边回消息。旁边有人落座。陈文港抬头,映入眼帘的面孔有着说不出的熟悉——
深邃的五官在旋转球的光芒下变幻着具体的形状,镭射光线交织成迷幻的背景。他愣了片刻,霍念生这个名字才从记忆里滑到嘴边。
但还是没叫出来,霍念生已经变得很陌生。直到对方懒散地开口,那把带着戏谑的声音才多少拉回一些距离,显得没有那么生分:“你怎么没跟郑玉成一起去跳舞?”
陈文港摇头,依然用同一个借口:“我不会跳。”
霍念生眉梢挑起,下巴指指台上:“有什么难的?看看别人怎么跳的,无非就是踩踩音乐的点,扭腰扭胯,光线那么暗,人又那么多,关键在于放得开,连这也不会?
陈文港不知如何回答。
霍念生噗嗤一笑,像是懂了:“哦~你这种斯文的学生,放不开。”
陈文港终于客套地喊了声“霍少爷”,跟他寒暄:
“你什么时候回的国?”
霍念生端杯,淡淡地说:“有两年了吧。你之前不知道吗?”
两年,那就是已经回国定居了。陈文港对此一无所知,不免有些尴尬:“我还没听说。”
“没关系,我没在本市住。”霍念生眯着眼,“我记得我出国的时候你还挺小的,一转眼都上大学了。离开这么多年,全都是物是人非的感觉。听说你还跟郑玉成谈上恋爱了?
“是吗?”陈文港不想正面承认,于是反问,有人这么说我们?“你不否认,那就真的了啊。”霍念生哂笑,进行到哪一步了?
什么哪一步?
你们学生谈恋爱都是什么流程……牵手,接吻,找个花前月下的时候订酒店上床?“这个是我们的隐私吧。”陈文港感觉受到冒犯,把嘴角崩成平直的线,瞪了他一眼。
别不高兴,不说了,你继续坐。”霍念生摆摆手拦住他,我知道,口头性骚扰也是性骚扰,我这个人就是嘴上没遮没拦,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计较。
“我们没想过公开。”陈文港委婉地说,所以也不想搞得大张旗鼓。
“那很好,我没有闲心泄你们的密。我只是建议一下,你为自己提早做点打算。”霍念生却说,毕竟以你的身份和性别,想嫁进郑家是不太可能了,所以你最想要的是什么,是要个好前程,还是只要爱情,哪怕诚实地说,就是想捞一笔——这种事越早想清楚对你越好。
陈文港本已不想理会,听到后面半句,反唇相讥:“还有想要爱情的选项吗?”霍念生笑了笑:“只要你能接受将来跟别人分享一个男人。”陈文港蹙起眉,闭上嘴,既然这样话题也没有继续的必要了。但他又有种怪异的感觉,仿佛霍念生整晚上一直在故意开罪他。
只是陈文港不理解,他和对方十年来面都没见过几次,利害关系更谈不上。他没有得罪过霍念生,凭着那点模糊的印象,甚至对这个人隐有好感,霍念生却一见面就开始咄咄逼人。
说到底,曾经的接触也不过是一些只言片语。他不曾真正认识过这个人,何谈了解。再说就算了解,人都是会变的。
>霍念生会变得更加成熟世故,戒备深重,每句话都带着疏远隔阂,他又何尝不是。
当初陈文港站在站牌底下等公交的时候,还是个用冰淇淋就能哄好的小学生。现在想来,霍念生看到他,怕不是也觉得面目全非,不过一个削尖脑袋想跻身上流社会的钻营客而已。
郑玉成从舞池回来的时候霍念生已经走了,陈文港还一动不动坐在原处。
怎么了?无聊?
没事。你怎么不去玩了?
陈文港没跟郑玉成提起刚刚的对话——抱怨不休难免显得叽叽歪歪,何况郑玉成也不是万能的,没义务帮他解决所有问题。既然霍念生不喜欢他,以后见面躲开就是。
只是事与愿违,自这次偶遇之后,在各种场合碰到这个人的概率反而直线上升。
遇到了,霍念生又总是当面讲些冷嘲热讽的话,让陈文港一度怀疑,对方到底是看不惯他的痴心妄想,觉得愚蠢,还是他在不知道的时候,其实做了什么让对方不能原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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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潮街上家家户户辞旧迎新,春节将至,阿姨热情洋溢地搞完了大扫除。
霍念生在家里收拾东西,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盒子,陈文港从郑家把自己的东西打包搬来,有些瓶瓶罐罐至今还没整理,翻开狭长的盖子,见里面装的是支老式钢笔。
这时陈文港恰巧进屋:“你别给我扔了。这是我爸爸留下的遗物。”
他扑过来,被霍念生一把捞进怀里:“别冤枉人,什么时候乱扔过你的东西。”
陈文港搂着腰上勒的胳膊,蹭了蹭他也跟着笑了:“怕你不记得了。”
霍念生顿了顿,低头在他发顶亲一口:“我只记得有的小朋友,自己的东西被抢了都不会反击,可怜巴巴等着人家大发善心,当时我还想,没见过这么傻的孩子。
陈文港扭过头去,笑道:你大,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是应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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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念生说:“这不是因为你没用过吗?”
陈文港说:“我那次之后也长了心眼,知道经常拿出来,说不定怎么就弄坏了。”他一边说,一边写了几个字,随手在纸上画了个心形,刷刷把中间涂满了。霍念生笑了笑,向他伸手:给我玩一下。
陈文港把钢笔递给他,霍念生又蘸了蘸墨水,在白纸上画了两个火柴小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穿着礼服,矮的那个穿着衬衫和背带裤,支棱着腿分别立在心形两边。
陈文港笑着到处找手机来拍:“快,霍少爷的大作,我要去问问有没有人愿意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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