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急,今天不就认识了么?下次见面还有机会。”
这晚上发生的事像个遗憾的插曲,游盈也只是念了两句,没真的往心里去。
毕竟说到底,她也没做什么,帮忙干了点体力活,还能挟恩图报不成?
就算她那天真的认出黄炎鸿,也未必想要的好处就能成真——何况确实是没认出来。
这怪谁呢?
没想到峰回路转。
《经济法概论》的课堂上汇报了小组作业,游盈接到学生活动指导老师通知开会的消息。
下课后,学生们从阶梯教室乌压压往外走。
她穿过人群,赶往学生活动中心,在会议室便又见到了黄炎鸿。
老头正与几位校领导谈笑风生。陈文港坐在边上,冲她微笑。
她心领神会,上前坐到旁边。
指导老师向领导们介绍:“这位游盈同学,是我们学生会的现任主席。”
黄炎鸿笑眯眯的,探着身子和她握手:“我们已经认识了,果然很优秀。”
原来那日黄炎鸿回去后思量,认为捐赠书籍给福利机构的行为很有意义,倡议学校在毕业季做一场赠书活动。他是校董,这个倡议也很正面,可以宣扬学校形象,校长自然支持。
听到这个消息,游盈脑瓜转得也快:
这何止是天上掉馅饼?
这是老天爷要追着喂了!
校长的意思先把这个活动做一回。如果宣传效果好,往后可以变成一项本校传统,每年组织毕业生把闲置图书捐出去。今年捐往本地的福利机构,明年捐往更偏远的地区也未可知。
对学校来说是好事,对她这个学生会长来说,履历上也值得加粗一笔了。
开完会,这件事自然而然拍板交给了学生会,游盈领命而去。
陈文港跟她一起往回走,两人经过学校人工湖边。
游盈突然听陈文港叫了自己一声。
一回头,陈文港塞给她一张名片。
她先一愣,旋即压住要往上翘的嘴角:“黄教授的?”
陈文港看她的样子也有点想笑:“嗯,加油。他让你有需要随时可以找他。”
游盈很惊喜:“放心,明白,这回真的要谢谢你了。”
手里握着这张名片,看着看着,却又没那么想笑了。
游盈咳了一声:“其实……你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陈文港失笑:“哪种不一样?”
游盈说:“可能下意识觉得你不像是‘爱管闲事’的人,当然,别误会,是褒义的意思。”
她把名片放到钱包里,顿了顿,还是道:“说实话,我之前也不是完全没想过——怎么你就有机会跟黄教授混那么熟,有背景就是走运……结果你这样,反而让我不好意思了。”
陈文港只笑道:“他本来就喜欢跟学生打交道,能抓住机遇还是因为你自己优秀。”
两人在学生宿舍楼下告别。
这件事游盈上心得很,连夜做了一份活动策划书提交指导老师。
正常的学生活动需要审批时间,但因为得到校领导的关照,这个时间被压缩得很短。
毕竟夏天到来前要搞定全部流程,否则再晚一点,毕业的学生就都离校了。
于是不到一周,学校各个宣传栏已陆续贴出“毕业季赠书活动”初版海报。
学生活动中心专门划拨了一间活动教室出来,临时充当了简易仓库。
捐赠活动第一天,游盈自然得跟全程,早早就到现场做准备。
指导老师在场坐镇,校领导和黄炎鸿都来了一趟,校媒记者挎着相机拍个不停。
与学校合作的儿童基金会那边派了个名叫马文的负责人,一个留络腮胡的中年男。让人想不到的是,陈文港跟他也很熟,两人侃侃而谈,像相识已久。
游盈远远看着,忽然有个想法,难怪他不常跟其他学生打交道,也不常出现在校园。
陈文港身上有一种游刃有余的成熟感,比起学生的青涩,他更像久经社会历练。经验丰富,认识的人也多。他的人脉,不可能光凭背景加持,显然也因为他的待人处事之道。
来不及想太多,又有捐书的学生拖着拉杆箱来了。
游盈回神。
活动才宣传不久,今天参与捐赠的学生虽然没到踏破门槛的程度,但也始终络绎不绝,算是热闹。而收书工作比想象中辛苦,不是随便往那一堆就行了。
志愿者要负责逐本检查,教辅类的直接指引对方去跳蚤市场寄卖,其他类别的则查看有无污损缺页,品相七八成以上的才适合用于捐赠,检查清点,手写登记,搬运入库。
学生们刚开始磨合,很是手忙脚乱了一阵。
过了一会儿,指导老师他们离开了,陈文港走过来:“你们那个马甲还有没有?”
他说的是志愿者的马甲,大红的,往身上一套,用以区别工作人员的身份。
游盈手下顿住,怔了怔:“有是有。你要它干嘛……你要来帮忙吗?”
陈文港笑着问:“不方便吗?——因为我看你们人手好像不是很够。”
“不够,可太不够了!”游盈反应快,立刻应下,找了一件衣服给他,“不过,这次的志愿者是从学生会干事里报名产生的,我们的成员可以记入社会实践学分。但你的话……”
她想说帮他尽量争取,可也不那么确定,最后要看学校老师的意见。
陈文港倒不为难,笑眯眯的:“没关系,我社会实践学分已经满了。”
所以他是纯义务劳动。
对于这种人——学生们当然只能大力欢迎。装了箱的书重得像泰山石,搬来搬去都是繁重的体力活,多一个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劳动力,简直是叫人求之不得的好事。
之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陈文港有空常常陪游盈和她们那些学生会成员干活。
其实他本来是不必做这些的。黄教授那边和学校的指导老师打过招呼,也只是委托陈文港充当一下对外联系人,跟接受捐赠的机构对接。他不干这些体力劳动也没人能说什么。
但陈文港是自己愿意做这些。
他也习惯了做这些。
有时候戴着手套点书,让他恍惚觉得自己还待在前世念生基金会的某个仓库里。
哈雷伸着舌头蹲在旁边,他吩咐一声,它就转身把他要的登记表衔过来。
很多小报说他作秀,连基金会的员工也不尽然理解,他们自己想出合理的解释,告诉新入职的同事,老板是在以身作则。只有陈文港自己知道怎么回事,他是只能用工作麻痹自己。
这是他给自己找的出路,人不闲下来,就没工夫去惨绿愁红。
别人都说时间会带走一切,时间也能让一切变成习惯。
他总得有个办法“好好活着”。
这一众学生和陈文港处久了,大家跟他熟悉起来,也放得开了。陈文港竟还颇受欢迎。
有几个小干事甚至满怀期待地跑来问游盈:“陈学长是不是打算加入我们?”
游盈从表格上抬起头,了然地问:“想追呀?”
学妹们嘻嘻哈哈地推来推去:“没有啊,就是觉得他人好好,想把他拉进组织嘛。”
“小朋友们,容我提醒一句,明年我们这一级都要毕业了,哪会现在才加学生会?”
“啊……”她们拖着失望的长腔,“也对……”
游盈又心存不忍:“但你们陈学长说会留在本校读研。你们想见到他还是有可能的。”
蔫草一样的小干事们才又像浇了水般喜笑颜开起来,焕发新的生机。
陈文港对他现在的生活状态是满意的,至少平心静气。
哪怕之前霍念生说要送怀表,又故意吊着他似的,这一个多月都没和他联系。
自从那七百万砸出去,自从空中花园得到那个不是答案的答案,陈文港反而不急了。
相较于前世,时间还没到。如果霍念生还没准备好爱他,他可以等。
他已经等了十年之久,多一个月,两个月,半年,都不是不能接受。
金城是陈文港的地盘,他前后加起来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几十年,他熟悉它身上的一草一木。只要霍念生安然无恙地待在这地盘上,他的心里就是踏实的。
这天陈文港来学生活动中心,离得还远,便见一小撮学弟学妹在楼门口逗一只大狗。
看到那条德牧,他一时愣神,有个学妹立刻说:“学长,不用怕,小黑不咬人的。”
另一个学弟嘿嘿笑:“看起来帅吧?其实它特别闹腾,就是只披着德牧皮的哈士奇。”
陈文港走到近前,问:“这是谁的?”
原来是住在附近的教职工家属养的狗,有时候牵了绳到校园来遛。
这条叫“小黑”的大狼狗,空有一副大型犬的体格,性格与世无争,据说有着被乡下大白鹅吓得挣开铁链满村狂窜的战绩,且十分亲热黏人,熟悉它的学生把它视为校园吉祥物。
陈文港征得狗主人的同意,上前摸了摸它的脑袋。
那条德牧哈赤哈赤地扬起脑袋顶他的手。
陈文港蹲在它面前,抚摸它,用没有人听见的音量小声喊了一声“哈雷”。
它睁着无辜的眼睛,把下巴搁在他手心里,两只尖尖的耳朵转了转。
理所当然地没有任何反应。
陈文港笑着挠了挠它的下巴。
小黑舒坦地眯起眼,被挠得爽了,却被他突然震动的手机搅了好事。
陈文港把撸狗的位置让给其他学生,拨开人群,到一边讲电话。
“文港,好久不见。”霍念生用惯有的轻佻语调逗他,“还记得我是谁么?”
碧空如洗,忽有明晃晃的阳光照到眼上。
陈文港抬头仰望,原来是对面建筑的窗户把光反射过来,照到他的脸。
他被晃得心思散漫,微笑还挂在脸上,声音里已不自觉掺杂了一点怀念的意味。
他轻轻把手机贴在耳边:“念生。”
这一声叫得缱绻,那边却没有回应,像突然断了信号。
只有屏幕上通话时间还在一分一秒跳动。
半晌,霍念生方轻声笑道:“刚刚有一下,我觉得好像前世就认识你。”
这回轮到陈文港说不出话。
霍念生说:“是真的,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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