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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季行也看过去,只见几个宦官正在往宫外去。宦官出宫是常见的,但是他们牵了马,装束包裹也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施季行命人追上几个宦官,询问他们这是做什么。
宦官也理直气壮:“奉陛下诏,往姚相公大营宣谕。”
不是,军国大事我们怎么不知道?
王叔亮问是什么事,宦官道:“陛下手书,我如何得知?还请相公不要为难我。”
皇帝手诏,常见,皇帝这种生物,他就不可能真正的守法。二人只得放他走,回来又寻祝缨商议。
祝缨道:“你们没把手诏顺回来看一看?”
“不给看呀。”
祝缨心说,“顺”呐!
这下是猜不到的,三人与姚辰英也没有亲密无间到可以询问这件事。王叔亮担心皇帝胡乱指挥,以致功断垂成。施季行也担心了起来。
祝缨道:“这事儿还得看姚辰英。给他写信。”
“他能听吗?”
“就说,只要是为了战事,咱们都支持他。”
也只能如此了。
有了这么个事儿,王、施二人也暂时没了说小话的兴趣,与祝缨一道埋头处理政务。
这天是祝缨值宿,刘昆在宫里陪着,送王、施二人走后,刘昆小声说:“两位相公出宫后怕是要煮酒论英雄了。”
祝缨道:“咱们也天天在京城乱蹿呀。”
刘昆道:“您现在说给女子开科,会不会太急了些?京城不比安南,虽然您回来之后明着骂您的人少了,赞您的人多了,有些人的心里能接受您、愿意拜您,皆因您的功绩。他们故意忘了您是女子。便是我们,也是因此沾光受益,又能做些事,平素与他们相处,且要受他们的暗箭冷眼。
如今您这一提,他们可就想起来您还是个女人了,怕要针对您。”
祝缨道:“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别人说,你要不听话就打你,你怎么办?老实听话?他们越这样,我越觉得孤掌难鸣,越要多打他们,打到他们不敢对我呲牙。你有这功夫,不如现在就动笔,起草个布告,京畿附近,良家出身的女子,过来考试。条件么……”
刘昆对开科选官十分在意,事到临头生出些“近乡情切”,提起笔来,心事重重:“我是女子,自然愿意。又怕有些人做不好,惹得别人说‘她无能、犯法,可见女人不合做官’……”
“那么多昏君,也没听谁说男人不适合当皇帝。”祝缨说。
刘昆吓了一跳:“您……哦……”
祝缨道:“快写,在安南的时候没见你仨这么啰嗦。”
可这件事太重要了,如果十二娘活着的时候遇到……刘昆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
布告发出去之后,京中议论纷纷,倒是没人呼天抢地要撞墙,却有许多人觉得很怪异。
出门办事的宦官将消息带回了宫内,也有人讲给了皇帝听。
皇帝吃了一惊:“这如何使得?祝相……”哦……是她呀……
小宦官小心地说:“陛下,您忘了?咱们一直都有女官的。”
皇帝道:“除了祝缨、和、她的那些,还有?”
“是,大理寺、各地的衙门,都有女丞管女监的。”
“那是为了礼,为了男女大防,现在可是要破……”皇帝怎么想怎么别扭,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来。那个虽然是“从权”,祝缨可还在干活呢,话就说不出口。
也只好暂时放到一边,姚辰英可一定要争气,拿下齐王啊!
皇帝只觉胸口一阵憋闷,摇摇欲堕,宫女、宦官一阵惊慌,当值的御医紧急过来施救,有人去请了贵妃来。贵妃亲自照顾了皇帝半宿,等皇帝病情稳定,才勉强眯了一阵儿。
到了清晨,贵妃猛然惊醒,看皇帝睡得正熟,犹豫了一下,轻声叫醒皇帝,询问:“今日早朝,还如常么?”
皇帝说了一声:“当然。更衣。”
衣服穿到一半,他又是眼前一黑,低咒一声:“姚辰英还没能杀了齐王么?”
早朝没法办了,丞相们急急忙忙跑到御前,皇帝在闭目休息。御医说的还是老声常谈,之前受着了,身体受损,需要静养。丞相们只得回去办公。贵妃却又出来叫住了祝缨:“陛下请祝相公回来,有事相询。”
祝缨于是折返,到得殿中,皇帝仍然没有起身。贵妃将祝缨引到床前,祝缨蹲了下来,看到皇帝脸色煞白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皇帝睁开了眼,慢慢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女官呢?”
祝缨哭笑不得:“就为这件事吗?当然是为了政事,又岂有其他?先前禀过陛下,天下县令要重新考核,黜落其中不合格者,另派好官赴任。除了进士、贡士之类,我府里如王允直、施君雅等,都是能臣之后,我想派他们出去做些实在事。历练一番,日后陛下也好用他们。先前几十年,大家都懈怠,现在少不得重新把架子搭起来。能用的人都要用上。我府里这就缺人了。”
皇帝对这个解释也还算能接受,仍然说:“男子贤材众多,何必要单取女子?”
“女孩子一旦到十几岁,就知道长辈不会再惯着她了,她倒要去照顾别人的,也就懂事了。年轻男子?他们对自己的祖母尚且要撒娇弄痴,还是女孩子好,在我面前听话,能做事。我也上了年纪了,做正事精力都不够用,没功夫哄孩子喽。”
说到这个,皇帝也有点经验,会心一笑。
祝缨道:“本想等有了结果再上奏陛下的。”
“相公自任之。”
“架子搭好了,陛下一定要知道。我已经这个年纪啦,就要干不动了,只希望交到陛下手里的是一个好好的天下。到时候,请陛下善待之。”
“我与相公,不知道何人先走一步。”
祝缨皱眉:“为什么这样说?是因为受伤?我当年也受过重伤,就在这宫门前。”
贵妃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来,皇帝也问:“宫门前?”
祝缨便说起自己当年在京城遇刺的事,最后说:“所以,陛下还是放宽心。”
皇帝却已经很累了,勉强说:“外面的事,就托付给相公了。”便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贵妃起身,对祝缨道:“相公,让陛下休息吧,您这边请。”
……——
出了大殿,贵妃便向祝缨郑重一拜。
祝缨偏身避开了:“娘娘这是做什么?”
贵妃道:“早就想拜谢相公了,我儿有今日,皆赖相公之力。”
祝缨道:“丞相请立太子,是职责所在,何须言谢?”
贵妃却没有被她的话轻易打发了,这个身形略显娇小的女子微微仰望祝缨:“郑夫人见过我,我都明白。日后,还请相公多多关照,我母子必不相负!”
祝缨道:“娘娘看我,还有日后吗?陛下春秋正盛,娘娘该把心放到陛下身上。”
四目相对,祝缨不动声色,贵妃用力看着祝缨,祝缨轻轻点了点头:“东宫也到了开蒙的年纪,政事堂正打算奏请陛下给东宫找师傅。不过,眼下事情多,要过一阵子了。娘娘可以先教东宫识些文字。有一本书,我会让岳夫人带给娘娘。娘娘如果有空,看一看。”
贵妃微怔,点点头:“好。”
贵妃爱读经史,心道:会是什么书呢?要特地提出来?
心中亦有期待,看着祝缨的背影,默默发呆。
此后,贵妃将儿子带来侍疾,自己也拿到了岳妙君带来的书。这本书是她之前从未读过的,从序里看,是个女子的遗作,贵妃不由重视起来。
来回读了三遍,皇帝也渐渐能够起身了。
北地前线,终于传来了好消息——姚辰英赢了,胡人还把齐王捆起来送给了姚辰英。
两下罢兵。
皇帝大喜!
祝缨却略愁:又要花钱了!得再拖半个月,手头才能缓过来。半个月后,各地刺史进京,当年的租赋也才能到,才好给有功的将士发抚恤和功赏。
她也好奇,姚辰英这是怎么办到的?
如果她是胡人,怎么也不能把齐王交出来!卷着走,以后想打劫了,就拿他当招牌南下。百姓信不信不重要,一定能够让京城的皇帝不得安宁,以此敲诈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直到姚辰英回来,大家才知道,他是使了一个阴招。他派人假意投靠齐王,理由是看不惯朝廷的乱相,还清理了好些官员,他自称是某官之子,因此留在了齐王的身边。之后再城用计,让胡主相信他打着齐王的旗号串连胡人中的王子、贵族嫌弃现在的可汗不出力,要谋夺兵权,率军南下争位。并且许诺,一旦登基,必有厚报!
报酬列得很说细,包括给布、给粮等。
胡主自然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
杀了齐王,又容易成为南方的口实,索性把人一捆,送了。
“高啊!”祝缨赞道,此时她正与姚辰英在府里聊天。
姚辰英也是个对下属比较厚道的人,他也列了单子,也催着办,这回轮到祝缨被人敲诈了。两人讨价还价的,在宫里没争完的,姚辰英又追债追到了家里。
姚辰英道:“您一定也能有办法的。”
互相恭维过了,祝缨又简要告诉了他一些京城的情况。
姚辰英叹道:“自您回来,一切就都开始像个样子了。如今看来,似乎还有中兴之望。”
“可惜我已经老了。”祝缨说。
姚辰英也指指自己的鬓发:“早就白啦。”
话锋一转,又折回了追债上。祝缨道:“行伍里的苦处难处我都知道,不会误了你的事的。先拨这些应急,半个月,半个月后,你知道的。”
姚辰英道:“我可带了好些兵马回来,禁军本就驻扎在京师,欠他们的,不太好。”主要是不安全。祝缨道:“知道。”
姚辰英因而又提了另一件事:“您把禁军换防了,如今这批人回来了,您打算怎么办呢?是再换回来,还是将错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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