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料这文吏听了这件事,脸就苦了:“您二位早说半个月,我也就把人带了出来、账抹平了,现在出不来了!就算我想,牢头也不答应啊!”
平空多了一个人,不得给他吃饭?不得给他一件囚衣穿?这些都是一个人头,是可以报账的,账都报上了,怎么平?再说了,人犯带到是要交割的,哪怕是死在狱中了,也得有个记录,再开个花账冒领个裹尸的席子钱。现在这个人送到牢里,你说要带出来,谁签字,谁画押?最后谁认账?
牢头还怕以后查他的账呢,怎么肯替文吏担责?
以前就撒谎说人犯丢了、死了,或者干脆就承认拿错了,本来要抓别的嫌犯的,现在弄清楚了,还他清白将人给放出去。这事就结了。大不了文吏拼着挨顿板子,替老上司的儿子把这件事顶下来,图小公子日后提携。
新的京兆尹,他不好糊弄!谁知道会不会一顿板子把他打死了呢?到时候让小公子多给他烧两刀纸吗?
文吏一直摆手,说:“我劝小公子就算想放人也别在这个时候,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正憋着火气没处撒呢!别的还要个证据,您这个,一个大活人无辜被整进狱里,他有的是话说。别上赶着让他拿你们立威。”
两个纨绔无计可施,周游只得回来请钟宜再拿主意。
钟宜道:“你们就这样回来了?!你们平日的脾气呢?这个还要我教吗?让他将这事儿扛下了,就算丢了差使,再给他寻一个安身处就不行了吗?!这也要我教?无论如何,这个祝缨一定要尽早弄出来!郑七就要回来了,难道要让他到京兆去要人,把他们都掀出来吗?”
周游学到个技能,再去找了时朋友一道向文吏施压。
就在这个时候,狱卒给祝家送信了,告诉他们可以探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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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探监,当然是个好消息。
张仙姑和祝大面面相觑,不敢顶着一张挨了打的脸去见闺女,托了金大娘子代为探望。而狱卒也答应了他们的拜托,不向祝缨提及此事。
万没想到,金大娘子是个有主意的人,她见祝缨次数虽少,见识却比别人强些,觉得祝缨是个有数的人。难得的探监机会,爹娘一个都没出现,托她一个外人?祝缨怎么会不起疑呢?瞒着祝缨,保不齐以后落埋怨,还是老实说了吧。
一见祝缨,就把这事儿给说出来了。狱卒见势不妙,咳嗽一声跑了,留下金大娘子向祝缨说:“沈大人家也忒狠心了,你是怎么得罪了岳母吗?我就说了,你金大哥也是个不晓事的,成天说,三郎是个有眼力见的,知道跟着谁前途好。你跟了郑侯家,我们当然欢喜,你这岳父家也不能太生份了呀,得哄着他们点儿。这些人呐,助你成事,他兴许没那个本事,要坏你的事儿呀,哎哟,他们的本事可大着呢!”
祝缨问道:“大嫂,我爹娘伤得怎么样了?”
金大娘子道:“我能叫他们再伤着吗?我娘家,别的不敢说,祖传的跌打药还是能寻出些儿的,已经给了你爹娘啦。”又抱怨,怎么金良办事不牢靠呢?明明郑熹的信已经捎回来了。
又拿了好些吃的给祝缨,说:“你放心,你爹娘那儿有我照看着。”
“大恩不言谢。”
“都是自己人,谢什么谢?你金大哥不在京城,我也没旁的操心的事儿。唉,三郎,别急,也别怨他们办事慢,啊……”
祝缨笑道:“哎,托您件事儿。”
“你说。”
“您帮个忙,借您家一间屋子,把我爹娘捎过去养个伤。我怕他们不舍得看病又不舍得吃得好点儿。”
金大娘子痛快地答应了:“成。我也想接他们过来呢,免得他们挂心你,病急乱投医的又伤着了。有你这话,我可就放心把他们接我那儿去了。”
“您别嫌我们事儿多,多也就多这一阵儿。”
金大娘子嗔道:“说这么见外的话做什么?再说,我就不管你们啦!”
祝缨笑笑。金大娘子道:“那我走了!我再给你催催去。”
“不用啦,郑大人有正事儿要忙,我算什么人物呢?哪值得连着催他给我办事的?我等着就行,您看好了爹娘,叫他们也别急着往外跑。”
“成!”金大娘子见她不哭不闹的,心里就舒畅,“我在家里啊收拾好了等着你回来!说不定啊,是咱们一道等你金大哥回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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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大娘子一走,狱卒摸着鼻子进来,说:“咳咳,那个……”
祝缨翻了个白眼:“行啦,别做出那个样子啦,你比我大好几岁,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呢?不怪你瞒我的,我知道的,我人在这里就算知道了除了干着急又能做什么呢?白白急坏了身子。”
如果无事发生,狱卒还要取笑一下祝缨小小年纪就有了老婆,现在就不好说了,顺着话说:“就是!哎,咱们走吧。今天灯节,等会儿我给你捎个小灯进来瞧瞧?也算过节了嘛!”
“好啊!”
“行,你先回去等着。”
祝缨回到了牢房,狱卒又得安排别人家探监了。
牢门一带上,祝缨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走远,冷笑一声。
爹娘被打伤了,我在牢里不能做什么,那我出去不就行了?!
不能再在牢里呆了!
祝缨通开了镣铐把金大娘子送来的竹篮打开,里面除了猪蹄还有米糕之类。掰了米糕,抽了两根铺床的竹子,做了个简易的捕鼠器,抓了几只牢房的土产――老鼠。
晚上分饭时,撕了两块竹篮里垫衬的布沾了点灯油带了回来。狱卒说话算数,给她弄了盏小花灯,然后就跑去街上看花街玩了。祝缨点着灯,等天黑透,听对面的牢房里传出鼾声,抓出一只老鼠,将破布捆在了老鼠尾巴上,提着老鼠在灯上点着了老鼠尾巴,透过窗户住对面的窗户一扔!
对面的布置,祝缨略看过两眼,有帐有幔,床上锦被堆着,椅子上都套着保暖的罩子。里面还有蜡烛、有炭盆。
接连扔出几只着火的老鼠进去,老鼠一蹿,对面闪出更亮的火光出来了。
一开始的时候,对面还没什么动静,就在祝缨想把剩下的老鼠都扔过去的时候,对门传出了惊惶的叫声:“失火啦!快来人呐!!!”
对面越来越亮,显然火势不小,祝缨听着动静,拆了捉老鼠的竹片重新安回了床上,捞起镣铐来。
牢头冲过来大吼:“都给老子老实点儿!不准乱动!”开了祝缨的牢门,说:“你,小子,我信你,你给我看好了,不许叫他们趁乱逃狱!”
祝缨道:“叔,别急,我看别处都没着火,不是大事儿。你别大声喊叫,叫得声越大,人心越乱。”
牢头认真地点点头,说:“你帮我看着他们,我带人救火!”说完,跑出去敲锣,喊人取水灭火。
祝缨真的出去跟老马、老穆他们聊天:“都别叫啦!正月十五,财主放灯,咱们安静看着就是了。”
老马笑了:“你怎么不去看呢?你那屋离他们近哩!”
祝缨道:“我是看景儿的,景儿里有个肥仔就坏了兴致,就不想看了。”
老马和老穆都捶着木栅笑了,老马说:“后生,回你屋去,叫他们看你一个囚人在外面走动,当你逃跑给你打一顿就不值了。”
祝缨笑道:“好。”
祝缨才回到自己屋里,那边灭火的就提着水桶进来了!对面牢房里已经烧着了一半,开了牢门,虞立安就一脸黑黢黢地跑了出来,他睡觉脱了的外衣都被烧没了,身上衣服也燎坏了,头发也烤卷了一半儿。
祝缨还要说:“叔,给他镣铐戴上!别查出来你们私下……”
牢头赶紧给虞立安把镣铐又给拷上了,再看祝缨,祝缨已经理着两只手臂让他看清了双腕之间的铁链。牢头道:“还好……还好……”
祝缨道:“不太好,你看他这屋,傻子一看也知道他之前过得好了。”
一句话提醒了牢头,又急忙指挥把虞立安房里的家具往外搬。不幸的是,这一天是元宵节,能放假的都放假了,牢头亲自过来,是因为照顾着手下人,他值班,让年轻人出去快活。京兆衙门里留守的人就不多,救火,可能来帮忙,干别的活他们就不乐意了。
牢头找人时,人已散了一半,反因这锣声把京兆尹给招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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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云鹤才做的京兆尹,预备着出了正月全家搬到京兆府的后衙,他自己先提前把铺盖行李搬了进来,带了两个仆人,正月里就在府里开始办公了。
不为别的,就为京兆衙门离皇城近,五日一朝,他不用像以前起那么早,上朝前能多睡一会儿真是太美妙了!
王云鹤也不愿在大正月的时候惹事,这点人情他还是有的、这点民俗他还是懂的。这些天他都在查看京兆府的存档卷宗,不止是案子,还有京兆府的各项文档,什么人口户籍田亩诸如此类。有些是少尹也没接触到的,他都趁着现在补补课。这两天审案子都是顺手,或者想起来了再审一审,反而不如做少尹的时候进度快。
且他审案子,呈到眼前的案卷都还理不完,大牢?轮不到的。
这一把火,就把京兆大牢送到了王云鹤的面前,也把王云鹤送到了祝缨面前。
王云鹤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绝不是个美男子,只能说端正,留着一部夹了点银丝的胡子。身材也很平常,既不痴肥,也不干瘦,正常的有点中年发福的……不是特别肥的中年肥仔。
他先看了起火现场,看到一屋子的家具,先就心头火起。别说京兆大狱了,就算是他王云鹤现在住的卧房,一切从简,都没这多摆设!七枝的灯架就有两座,大炭盆两个、小炭盆两个,床前一架屏风,再看床上烧了一半的被子,丝的。帐子烧掉了,那复杂的床,架子还在,床边还落着一个烧黑了的手炉子、一个脚炉子。
王云鹤大怒:“好贼子!你进了我京兆大狱倒先享受了起来!大狱不能震慑群凶,要这牢狱何用?!”
先把虞立安扳倒打了四十大板,问他个在囚室纵火!
虞立安有苦难言,他这里灯烛多是真的,自己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这边灯烛或是炭盆燎着了什么引燃的火了。
那边牢头也吓得不行,王云鹤先不跟他计较,一拧身就查看祝缨的牢房。先是被祝缨的个头和年纪弄得一怔,再看她的牢房除了干净点,倒是个王云鹤认知里的正常牢房的样子。
王云鹤见祝缨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待,脸色缓了一缓,问道:“你多大了?怎么会犯重罪收押?我怎么不记得有你这个犯人?”人不他抓的,连看过的卷宗里也没有这个年纪的男子的描述,还关单间?王云鹤凭直觉多问了一句。
祝缨当地一跪:“回大人,我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他们把我从家里拿了来,先关到万年县班房,又转了过来。也不说我犯了什么罪,也不说什么时候判,更不说什么时候放。”
王云鹤大怒:“怎么回事?!”
犯案的卷宗,自然是没有的,因为祝缨压根不是被拿了罪过被抓进来的。王云鹤又问牢头:“这是怎么一回事?”
牢头哪里会再为别人遮掩?跪下就说:“是某同僚送过来的,与万年县一班斗殴的人一道,也没说是犯的什么事。大人知道的,小人只管这狱里的事儿,谁送个人进来,小人就收了,好生关着。”
心里想:这小子运气是好,也是机灵,竟熬到了大人过来。不过,放了出去只怕小公子还不饶他,再给拿住了恐怕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王云鹤再问下去,一路查到了那个抓人的“尹老二”,再查到了文吏。文吏一脸有鬼的样子,王云鹤也不与他客气:“蕞尔小吏,竟敢公器私用!给我打!”
狱里的犯人乐了,什么时候能见着这样热闹的大戏?!以往都是从狱里提了人过堂,彼此之间的事儿都是通过同窗互相讲述的,亲眼见着京兆尹当面打人,那可是稀罕景儿!
先扳倒打二十大板。文吏不说,就再接着打。这文吏受刑不过,招出了时小公子。狱人们顿时“嗡”一声讨论开来。老马和老穆甚至小声嘀咕:“怪不得老三这么灵便,是惹的人都比咱们的来头大。”
王云鹤一听,心里有数,道:“先将他们收监!”让文吏画了押,看看天也亮了,命人把祝缨送到后衙看管,不再与这些犯人一处。他自己袖着供状,去了刑部,找自己的前上司。
时尚书接管刑部,正满头包,一见前下属,招呼打得就很勉强。待知来意之后,脸色也变了:“怕是误会。”
王云鹤道:“尚书,如果是误会,下官就报与陛下,听凭圣裁。”
“且慢!”时尚书知道自己儿子的成色,忙说,“我审他!现在就去!他固然不争气,但与一个外地小子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个事的。”
王云鹤心道,你那儿子,干什么破事都不稀奇呢!
到底给了老上司几分薄面,跟着老上司回家,看他们这父子如何演戏。到了时府,时小公子还没起床,时尚书羞愧地对王云鹤道:“见笑了。”
王云鹤道:“年轻人嘛,渴睡。”
时尚书不等怕人去揪儿子起来,亲自跑去抡圆了胳膊,将儿子一巴掌从床上拨了下来:“孽障!你干了什么好事?!”
时小公子睡得四仰八叉地从床上被打了起来,整个脑子都空了:“啊?”
时尚书指挥小厮:“泼醒他!”
时小公子被泼了半盆冷水,打了个哆嗦就要发火,抬眼看到亲爹,把骂人的话咽了,爬起来道:“爹?!”
时尚书不跟儿子客气,命人按住了他,问:“你知不知道有个人,被人扔到大狱了的?”
时小公子之前都忘了,最近又想了起来,飞快地说:“周游让我干的!那小子是郑七的人,爹,你知道的,周游看郑七不顺眼的!就说……”
时尚书抬脚将他踹了个四脚朝天,对王云鹤道:“惭愧惭愧!”
王云鹤道:“尚书,此事我知道了,不报陛下愧对圣恩。先告诉您,是因为之前您是我的上司。您想一想,如何回答陛下吧。我却得去对陛下讲明的。”
时尚书知道,、王云鹤就是以刚直而被皇帝提拔的,等闲不能让他放弃这个原则,说:“也好。”如何回答?模糊提一提周游不就行了?!我儿子是傻,所以被人利用了嘛!对,是他不对,但根子不是他!至于那个小吏,是他们不守规矩阿谀奉承,好好的孩子,都是被这起小人给捧坏了的!
王云鹤道:“那还须小公子写一手书画押,我好结案,将那边的人放了。”
时小公子巴不得这件事早点了结,忙说:“好好好!我写!”气得时尚书记了他一笔,等王云鹤一走就把儿子又打了一顿――这是后话了。
王云鹤拿着时小公子的手书,跑到皇帝面前回报,皇帝冷着脸命人召来了周游。
周游领旨的时候还有点小轻松――不用被钟叔叔再教训了。等到了皇帝面前,看到时朋友的亲笔供词,他就轻松不起来了。皇帝的脸色并不好看,周游道:“不是我吩咐的,是他自己说要教训一下那个小子……”
王云鹤心道,破案了,就是你们两个的事了!他也不火上浇油,对皇帝道:“如此,臣便回府将无辜之人开释了。至于这些……”
皇帝道:“只管放手去办!”
随着王云鹤拿了时小公子的手书回到京兆府,正月十六日,在坐了五十天牢之后,祝缨脱下了囚服罩衣,提着金大娘子送饭的那个包袱,站到了京兆府的大门外面。
繁华的京城大街上,阳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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