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警官,晚上吃饭就我们两个人吗?”
江叙当然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善解人意地说:“我正想问你,方不方便让我再带一个朋友。”
许芳菲有点好奇:“我认识吗?”
“应该认识。”江叙道,“是个油画画家,跟我跟阿野都是发小,名字叫宋瑜。”
眨眼光景,许芳菲脑海中浮现出一张面孔,清丽明媚,笑容爽朗。
许芳菲想起来了。
宋瑜,那个在凌城办过《我与风》画展的青年画家,曾在云军工的小超市里帮她仗义解围。
“啊,我记得宋小姐。”许芳菲唇畔牵起温和的弧,“只要你们两个不介意,一起吃饭,我没问题的。”
“那就这么说好了。”江叙淡笑,“我待会儿把吃饭的餐厅和时间发给你。”
许芳菲应道:“好的。”
江叙和宋瑜都是云城本地人,两人和郑西野一样,都在城南军区家属院长大。他们从小就活动在城南片区,对这一片美食非常了解,因此,这日聚餐的餐厅,也定在城南。
入冬了。十一月的白天短得像兔子尾巴,还不到七点,整片天幕便已漆黑,街灯霓虹次第亮起,描绘出一幅炫丽的大都市夜景。
江叙定的餐厅,叫“西子笑”,是一家私房菜中餐馆,老字号,庭院深深,典雅精致。
许芳菲乘坐地铁,按照手机导航来到餐厅门口时,时间刚好是晚上的七点整。
服务生周到热情,询问她包间名后,便领着她前往。
推开名为“葳蕤”的雅间门,里头两名年轻男女便停止了交谈,不约而同看过来。
“你们好。”许芳菲朝两人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很久了吗?”
“哪有,我也刚到。”
先搭腔的是宋瑜。几年不见,这位青年女画家身上的气质愈发沉敛,她长发及腰,略施淡妆,浅紫色长裙下露出一双纤白如玉的足踝,依然美得不可方物。
宋瑜朝许芳菲友善地扬起唇,顺带不忘打趣揶揄:“就是咱刑警大队长最积极,定的七点钟,结果他六点就来了。”
江叙站起身,绅士地为两位女士倒茶水,口中半开玩笑说:“毕竟我做东,请客的哪能不积极,不然显得我多没诚意。”
“欸,这话可是你说的啊。”宋瑜促狭地眨眼睛,朝许芳菲抬抬下巴,正色:“小许,今天点菜的时候可千万别跟江警官客气,他才破了一个大案,省里发了老多奖金,他一个单身汉钱也没地儿花,咱们不宰他一顿说不过去。”
许芳菲被风趣活泼的宋瑜逗笑,顿时也没那么拘谨了。
许芳菲附和地接话,一本正经:“宰不宰都是次要,主要是破了大案,得大吃一顿,帮江警官好好庆祝一下才对。”
“对对对!”宋瑜哈哈大笑,“还是我们小许会说话,不叫宰,叫庆祝!”
江叙弯着唇:“都行,随你们叫什么说法。总之这顿让两位吃开心,吃满意。好吧?”
用餐全程,三个年轻人说说笑笑,一会儿聊刑侦,一会儿聊艺术,一会儿又聊起娱乐圈的八卦,气氛松快而和谐。
这顿晚饭吃到后程,许芳菲起身准备去洗手间。
刚离开座位,背后便响起宋瑜的声音,说:“正好我想去补个妆,小许,你等等我一起。”
两个女孩便一前一后出了雅间门。
因只三人用餐,餐厅这边安排的雅间也是小间,内部不设洗手间。好在外面的公用洗手间也不远,十几米就到。
许芳菲和宋瑜一起进隔间,又一起出来,再一起站在洗脸台前,弯腰洗手。
许芳菲往手上挤了些洗手液,搓出泡沫正要冲水,旁边的宋瑜却冷不防出声。
宋瑜随口道:“对了小许,你和郑西野在一起多久了?”
许芳菲朝宋瑜露出个笑,回她:“也就两个来月。”
宋瑜对着镜子补口红,边端详着镜中的唇色,边柔声说:“但是我看得出来,阿野从很早之前就惦记你了。”
许芳菲微怔。
“你上学那会儿我就发现了一件事——郑西野的性格很差劲,冷漠,阴沉,心思重,脾气也古怪,但是这些怪毛病,只要一遇上你,他就都收敛得干干净净。”宋瑜扭头看向许芳菲,弯起唇,“他真的好喜欢你。”
许芳菲脸微微发热,窘促道:“我倒是没发现他这么多毛病。”
宋瑜:“知道吗。我一直觉得,阿野是个坏种混球,能追到你这么好的姑娘,是边姨在天上帮衬他。”
许芳菲笑容柔婉:“阿野对我是挺好的。”
“对你好就好。”宋瑜见这小丫头乖巧又温婉,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如果以后他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和江叙,咱们俩帮你收拾他。我跟江叙都说好了,我们都是你的娘家人,绝对无条件站你。”
许芳菲心中动容,面上的笑意也更浓几分,诚恳道:“谢谢你们。”
吃完饭,三人一起从西子笑餐厅出来。
许芳菲和宋瑜开开心心聊着天。蓦的,宋瑜余光一瞥像是看见什么,当即眸光惊闪,对许芳菲说了句“稍等一下”后便直奔马路对面。
许芳菲狐疑,目光顺着宋瑜的背影望过去。
只见马路对面矗立着一座宏伟建筑,巴洛克风格,华贵典雅,极具特色,是云城最大的艺术展览馆。
此刻,展览馆大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宾利,不染纤尘,车身锃亮,连车轮子的缝隙里都寻不见半点尘泥。
各路媒体和闪光灯,将汽车里三层外三层包围。
不多时,一个穿西装的高个儿男人被簇围着下了车。他面容清俊,年纪并不算轻,三十五岁往上,四十岁以下,但言行举止恭谦有礼,浑身气度也温雅贵重,整个人充满了上流社会的贵族味道。
宋瑜对周围的安保人员说了些什么。
安保人员面露难色,快步走到高个儿男人身旁,在他耳旁说了些什么。男人听完,略微一点头,人墙便成功打开一道缝。
宋瑜眸绽喜色,当即快步走到男人身旁,笑盈盈跟他说着什么。
男人侧着头安静聆听,间或浅浅一勾唇,侧颜英俊儒雅,好似一块打磨数年的阆苑美玉。
数分钟后,宋瑜回来了。
许芳菲目送那个男人挺拔的背影走进展览馆,好奇道:“瑜姐,那个先生是谁?”
“哦,他叫邱明鹤,是当代最负盛名的石雕艺术家之一。作品在国内外拿过很多奖,还被很多国家的元首接见过。”宋瑜说着,语气里带出几分惊喜和欢欣,喜滋滋道:“我和邱先生以前在多伦多见过一次,当时聊过几句。我特别欣赏他,想不到他还记得我。”
许芳菲:“他记得你很正常。你也是大艺术家,还这么好看。”
“我跟邱明鹤先生一比,还算什么艺术家,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值一提。”宋瑜大笑着摆手。
闲聊完,许芳菲笑着朝江叙宋瑜挥挥手,与两人告别。
江叙和宋瑜站在原地,安静目送那道纤细柔美的背影。
忽的,宋瑜开口,打趣边上的江叙,说:“看见心上人和自己的好兄弟成了一对。江警官,什么感觉呀?”
江叙凉凉瞥她,不咸不淡道:“你不也喜欢阿野,你什么感觉?”
“感情这种事又勉强不来。除了祝福,忠心祝愿他们好,还能有什么感觉。”
宋瑜眼底浮现出淡淡的惆怅,但仅仅两秒,她便又扬起灿烂的笑,发自内心地说道:“边姨去世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野,让我们陪伴他,鼓励他,支撑他。现在有个这么好的女孩儿出现,边姨也能放心了。”
作为全军赫赫有名的技术单位,十七所每年接到的任务很多,密级不同,内容不同,执行任务的地点也天南海北,全国各地都有。
许芳菲和宋瑜江叙见完面的第二周,她就来活了。
这日傍晚,科政委冯俊莲将许芳菲叫到了办公室,先是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请她坐,然后便脸色凝重地低下头,迟迟没有开口。
许芳菲见冯俊莲这样子,心里狐疑又不安,问道:“政委,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冯俊莲这才定定神,开口说道:“是这样的。小许,这有个任务可能需要你出一下。”
听见这话,许芳菲紧绷着的神经骤然一松,小声回道:“出任务很正常呀,政委您这表情,我还以为我犯了什么错误要被处分了呢。”
冯俊莲年纪稍长,对待许芳菲就像对待自己的小辈。她眉心微皱着,说:“主要是这次的任务,比较艰巨,我觉得我有必要提前给你打个思想预防针。”
许芳菲脸色沉肃下来,道:“政委,愿闻其详。”
冯俊莲说:“狼牙大队的同志最近在昆仑山脉无人区执行一项行动,目前遇到了一些技术难题,反映给上级部门之后,上面做出了指示,要我们十七所远赴昆仑,为狼牙提供技术支援。”
昆仑山脉无人区。
许芳菲听着,眸光微震,脑海中瞬间便回响起大一拉练时,吴敏队干部对这个地方的描述——亚洲脊柱,万山之祖,传说中的中国龙脉。蓝天白云风景如画,不是人待的地儿。
原来……
郑西野这几年经常出任务的地方,就是昆仑哨所。
冯俊莲继续道:“昆仑哨所是戍边部队,当地人给它取了个雅名,叫‘雪域葬歌’。那里最高海拔七千多米,平均海拔也是四千多,气候恶劣,生存条件极其艰苦,你又是个女孩子,派你去执行这项任务,我其实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
说着,冯俊莲垂眸安静了会儿,数秒后才有重新看向许芳菲,说:“这样吧小许。你现在考虑一下,如果有什么困难,就立刻提出来,我会帮你详尽地反映给上级。实在不行,咱们十七所人才济济,换个人去也不是不行。”
话音落地,办公室内陷入数秒的寂静。
片刻,沙发上的小姑娘握紧手里的纸水杯,下定决心,抬眸坚定地望向了冯俊莲,回话道:“政委,请您相信我,我一定能完成组织交代的各项任务。”
冯俊莲面上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终是点头:“好。”
三天后,十七所派去支援狼牙的技术小组便从云城出发,搭上了飞往青海的航班。
根据战略地图指示,此次任务的目的地无人区,不仅距离最近的城镇有近四百公里,无任何交通工具可直达,就连离昆仑边防营,都还有好几十公里。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空中飞行,飞机落地,许芳菲四人在机场附近随便吃了点东西垫肚子,接着便又叫了辆七座包车,报上了“木石沟”这个地址。
“木石沟就是离目的地最近的城镇了。”
说话的男军官叫白陆,今年三十二岁,是十七所五科的副科长。他坐在副驾驶室里,正在看手上的一张军事地形图。
这时,后座另一名叫秦宇的男同事开了口,好奇地问:“白哥,你以前上过这儿没有?”
白陆笑着摇了下头,“没有。这次是第一次来。”
“害,关于这儿的说法可太多了。”秦宇抱着行李包絮絮叨叨,“都说这地方是全国新兵的噩梦,每个新兵分单位前都要让家里人去祖坟上烧高香,求列祖列宗保佑,让千万别分到青海的昆仑。”
听着两个男人的对话,开车的当地司机慢悠悠地开了口。
他用夹杂着一些方言的蹩脚普通话,说道:“你们都是第一次来这儿哈?”
白陆应了声对。
司机便说:“木石沟这地方哪儿是城镇啊,你别看它有一条街有几个房子几个馆子,就把它当个镇。它就是个歇脚的地儿,让赶路的人有个地方住宿吃饭。”
秦宇又问:“师傅,这地儿高原反应严重不?”
“这个就看每个人的身体啦。”司机说着,有点儿乏,掏出一根两块五一包的五牛香烟,塞嘴里点着,“我们本地人早就习惯了,身体素质好点的外地人,海拔四千以下根本没反应,身体差点儿的,三千开始就要喊头疼。不过你们要去的木石沟海拔四千好几,估计得备点儿氧气袋。”
许芳菲闻不惯烟味,但是知道开长途,司机师傅需要抽烟提神,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将旁边的车窗落下些许。
白陆笑回:“氧气袋我们都备着呢。”
“其实也不用备。”司机说,“木石沟家家户户都在卖,喊价都是五十块钱一袋,你们人多买得多,再讲讲价,砍到三十五一袋都没问题。”
秦宇噗嗤一声:“那不行啊师傅,我们待的时间老长了,不自备光靠买,那补贴的经费光买氧气袋都不够用啊。”
一车子人低低笑起来,气氛轻松。
许芳菲嘴角也弯起一道弧,安静望着窗外。
海拔渐渐拔高,天空的颜色也开始发生变化,午后的高原万里无云,一碧如洗。汽车途径的这地界还有人烟痕迹,小村落,袅袅升起的炊烟,毛发垂地惬意啃草的黑牦牛,还有公路上偶尔出现的几坨牛粪,一切都如此新奇。
第一次去昆仑无人区出任务,十七所的四个年轻人都很激动,一路上兴奋地说这聊那。然而,在汽车行驶过数个小时后,大家便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
越往昆仑腹地深入,车外气温越低。隆冬时节,远处山脉轮廓的萧条逐渐被冷光雪色取代,愈显得苍茫寥廓,神圣神秘。
随着海拔抵达每个人的身体极限,技术小组四人都出现了不同的高原反应。
白陆开始头晕目眩,秦宇出现心悸,同行还有许芳菲一个四科的男同事,叫古俊奇,他是头痛犯恶心。
幸运的是,许芳菲虽然是体质最弱的女孩子,但她的反应却最为轻微,只是有些许耳鸣。
司机咬着烟观望车里一圈,好心提醒道:“你们可以吸氧了,过了这个口子,海拔就是四千三,再不吸容易出事。”
四人警觉,立即让司机师傅靠边停车,从后备箱里取出氧气袋,人手一个地拿着。
就这样一路吸氧一路颠簸,太阳快落山时,十七所一行四人终于赶到了木石沟。
汽车还没开进主街的房区,远远便看见路边停了一辆军用越野车,车牌红字开头,车型方正霸道,车身铁皮厚实,一看便是专供特种部队在高原行动的专用车。
许芳菲半张脸都埋在吸氧罩里,瞧见那辆车,她狐疑地眨了眨眼。
这时,技术组带队的白陆却笑起来,说:“应该是那边单位的同志来接咱们了。”
没几分钟,七座车靠边停下。
因第二天还要继续赶路,管账的秦宇付给司机一半车费。师傅也乖觉,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拿了钱,便自个儿溜达到街上找吃的和住宿去了。
许芳菲下了车,在男同事们的帮助下取出自己的行李箱,完了扭头一瞧。
只见那辆军用越野车的正好打开,下来一条裹在迷彩军裤里的大长腿,军靴踏地,踩在一地碎石子儿上,吱嘎吱嘎响。
男人军装笔挺,军帽军服穿戴齐整,英俊面容在背后寒幽雪峰的映衬下,显出几分凛冽的散漫。他下了车,随手将背后的车门甩回去关上。
发出闷闷一声砰。
紧接着,那人的目光便准确无误锁定过来,直勾勾地落在了她身上。
许芳菲:“……”
四目相对只有短暂的几秒。很快,许芳菲便将脸蛋更深地埋进氧气罩,闷闷地别过头,不看他。
她拖着箱子跟在同事们身后。
白陆已经笑容满面地走向那辆军车,与狼牙的行动指挥官打起了招呼。
这时,旁边的秦宇察觉出什么,低声问:“小许,你和郑队以前认识?”
“认识。”许芳菲刚把氧气罩摘下,双颊腾的热起来。稍微停顿半秒,又低低地补充一句:“但是并不熟。”
说完,她觉得有点奇怪,反问秦宇:“你干嘛这样问?”
“打从你下车,郑队眼神就没从你身上离开过。”秦宇八卦地努努下巴,颇为好奇:“瞧,跟白陆说话的时候都还在瞧你。”
“……”许芳菲无言以对。
几人在木石沟找了家条件好点儿的小旅馆住下。
说是条件好,其实也只是有空调,有公用热水,提供餐食而已,每个房间的洗手间小得可怜,人蹲下去上厕所,脑袋都能抵住前面的墙。
吃完晚饭,许芳菲困乏得很,回自己房间蒙头大睡。等她醒来时,时间已将近晚上的十点。
她心里生生一惊,不敢再耽搁,赶紧翻出牙刷脸盆,抱在怀里,去外面的公用热水区洗漱。
小旅馆院子里没灯,周围黑乎乎一片,隐约能听见高原地区呼啸的雪风。
她裹紧脖子上的厚围巾,垂着脑袋往前走。
突的,手腕一紧,被一股大力拽过去摁到墙上。
许芳菲被吓到,心跳如雷,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与此同时,她闻到一股熟悉清冽的男性气息,沾染着雪地的风霜寒意,愈显凛然。
再然后,低沉嗓音在耳畔响起,轻描淡写几个字,听不出喜怒。
郑西野唇紧压在她耳朵边上,问她:“不熟?”
许芳菲脸一下通红。
“你十八岁那会儿我执行任务,拼死拼活拿命护着你,你上军校之后我当你指导员,手把手教你拼组枪支,肉贴肉教你打靶格斗,我走之前还趴我身上种草莓,种了足足二十个。”郑西野轻嗤,“小许同志,你确定这叫不熟?”
许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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